无论发生了什么,在天亮之前,她都将永远失去某些东西。
她只希望知道失去了多少。
埃德蒙兹通宵分析牵涉全城的金钱流动路径。借助钱伯斯的笔记本电脑,埃德蒙兹无可辩驳地证明了莱塞尼尔·马斯的罪行,不可思议的是,拼布娃娃案和浮士德案的凶手竟然是同一个人。令他感到有些失望的是,他不会去亲手逮捕这个令人着迷且富有想象力的连环杀手,但是,毫无疑问,沃尔夫的介入比他想象的任何魔鬼都更让他震惊。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世界。
埃德蒙兹非常疲劳,努力想集中精力完成工作。他大约凌晨四点接到蒂亚妈妈发来的短信,马上给她回了电话。蒂亚夜里有少量出血,产科医生让她马上住院,以确保孩子的平安。于是她被送去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一切都好,所以不必担心。医院只是想再监护几小时。
埃德蒙兹有些气恼地问为什么不早点给他打电话,蒂亚妈妈解释说,蒂亚不想他在这么重要的工作期间为她担心,如果她发现她妈妈给他打电话,她会生气的。蒂亚的想法让他有些不安,挂了电话,他无法思考别的事情,只想过去陪着她。
早上六点零五分,瓦尼塔穿着颜色极其醒目的套装走进办公室,她今天要出现在电视镜头前。她拎着滴着雨水的伞从门口一路走来,突然发现埃德蒙兹还在办公室。
“早上好,埃德蒙兹。”她向他打了个招呼,“你得去和媒体交代——他们太有毅力了。外面已经是世界末日了!”
“他们从半夜就开始忙活了。”埃德蒙兹说。
“你又整夜都在这里?”她问道,感动多过惊讶。
“是,不过我可不想把通宵工作变成习惯。”
“没人想要这个习惯……”她对他微笑道,“你会成功的,埃德蒙兹。继续努力。”
他把一夜没睡编制出来的财务报告递给她。她翻阅着厚厚的一沓文件。
“搞定了?”她问。
“全部搞定。金贩道上那个单间公寓属于一个向伤残军人提供住房的慈善组织,所以很难找到。他以相当大的折扣租下了这个房子。相关资料都在第十二页。”
“干得不错。”
埃德蒙兹拿起桌上的一只信封递给她。
“这个与案件有关吗?”她一边撕开一边问。
“某种程度上吧。”埃德蒙兹说。
她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不禁对他皱起了眉头,然后回她的办公室去了。
巴克斯特早上七点二十来到办公室。在此之前,她被要求安静地离开中央司法鉴定图像组(CFIT)。说实话,离开那个黑暗的房间令她感到如释重负。她真不明白CFIT的官员怎么受得了把自己关在那间容易引发头痛的房间里,查看来自全城的监控录像。
这是一个超级识别者团队,其成员能在人群中辨别个体的面部结构,从而认出某人,他们因此项出众的能力而被选入,他们通宵用面部识别软件来搜索沃尔夫和马斯。巴克斯特知道这就像大海捞针,所以,当他们忙活了一夜都没找到这两个人时,她一点都不奇怪。
其中一个成员去喝咖啡,回来时迟到了两分钟,遭到了她的斥责。他们的主管对此表示抗议,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巴克斯特训斥了一顿,然后把她请了出去。她气冲冲地回到凶杀与重罪科找埃德蒙兹,他正在给蒂亚发短信。
“那个录像识别有进展吗?”他发完短信,把手机放在一边。
“我被赶出来了。”她说了个大概,埃德蒙兹只是耸耸肩,他甚至都不想问她原因,“这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他们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他们搜查了沃尔夫公寓周边,但他显然不会再回那里,还有马斯的公寓,我看他也不会再回去。”
“面部识别进行得怎么样了?”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巴克斯特笑了起来,“到目前为止,沃尔夫被识别出三次。一次是一个年老的中国女人,第二次是地上的一个水坑,第三次是一张贾斯汀·比伯的海报。”
尽管CFIT未能成功定位这两个人,他们面临巨大压力,但俩人还是忍不住想嘲笑这种荒谬的匹配方式。
“我有事跟你谈。”埃德蒙兹说。
巴克斯特把包重重地放到地板上,倚在桌旁准备听他说。
“埃德蒙兹,”瓦尼塔在她的办公室门口叫了一声,她手里举着一份折起来的文件,“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啊——哦,”他站起来向瓦尼塔的办公室走去。巴克斯特嘲讽地哼了一声。
埃德蒙兹关上办公室的门,在桌旁坐下,桌子上放着他在四点半打印的那封信。
“我必须说我非常吃惊,”她说,“尤其是在今天这种时候。”
“我觉得我为这个案子贡献出了我能贡献的一切。”他说着指了指桌上那封信旁边的一大堆文件。
“你确实做出了很大贡献。”
“谢谢。”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是的。”
她叹了口气:“我真的认为你相当有前途。”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不幸的是,不是在这里。”
“好吧,我会把这份报告递交上去。”
“谢谢你,长官。”
埃德蒙兹和瓦尼塔握了握手,然后走出她的办公室。巴克斯特一直在复印机旁徘徊,看着他和瓦尼塔短暂交流,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埃德蒙兹拿起自己的外套向她走去。
“去哪里?”她问。
“医院。蒂亚昨晚住院了。”
“是她?……还是小孩?……”
“我想他们都没事了,但我想去那里。”
看到巴克斯特对他和他家人表现出的关心,他很难开口对她说他想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团队。
“你这里并不需要我。”他让她放心。
“那么她,”巴克斯特冲着瓦尼塔的办公室点点头,“已经签字通过了?”
“老实说,我并不在乎。我只是交给她一份申请书,请求调回诈骗科。”
“你说什么?”
“结婚,当警探,离婚。”埃德蒙兹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这样。”
“我马上就要有孩子了。我不能再这样干下去了。”
巴克斯特微笑起来,她想起自己听到他未婚妻怀孕时的无情反应。
“你为什么不回诈骗科去?干吗要来浪费我的时间?”她苦笑着重复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让埃德蒙兹惊讶的是,她紧紧地拥抱了他。
“好了,就算我想留下来也不可能了,”他对她说,“这里每一个人都讨厌我。就算确定他们有错,你也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你今天有任何需要我的事都可以打电话找我,”他说完又加重语气真诚地说,“任何事。”
巴克斯特点点头,放开了他。
“我明天会回来上班。”他笑着说。
“我知道。”
埃德蒙兹冲她真诚地一笑,穿上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沃尔夫把他从路德门山民宿旅馆的厨房里偷来的那把刀丢进了垃圾箱。他在瓢泼大雨中能勉强认出圣保罗大教堂的钟楼,当他经过老贝利时,雨小了下来。中央刑事法院因所在街道的名字得了这个著名的绰号,高耸的建筑物下方有些可以挡雨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择法庭,其他几个地点对他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安娜贝尔·亚当斯的墓地,发现纳吉布·哈立德焚烧这女孩的地方,以及圣安妮医院。因为某种原因,他觉得法庭是那个对的地点,它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是他曾经与恶魔面对面较量而且活下来讲出故事的地方。
沃尔夫在过去一星期留起了胡子,还戴了一副眼镜。雨还是不依不饶地下着,抽打着他浓密的头发,加强了他的伪装效果。他走到老法庭的访客入口处,跟在浑身湿透的人群后面排着队。他从前面高声说话的美国游客那里听到,那个高调的凶手将在2号法庭接受审判。他身后的队伍慢慢变长,有人小声提到他的名字,兴奋地预测着拼布娃娃杀手会被如何了断。
门终于打开了,人群顺从地拖着脚步经过X光机和安检。一名法警领着第一组人(包括沃尔夫)走过寂静的走廊,让他们在2号法庭的入口处等待。沃尔夫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询问那个法警是否可以坐在1号法庭里。他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那个法警对他的要求有些吃惊,他担心自己被认出来,但法警只是耸耸肩,陪着他走到1号法庭,让他和其余四个已经在那里的人在公共旁听席外面等着。他们几个人似乎彼此认识,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他。
短暂的等待之后,门打开了,一股熟悉的抛光木质家具和皮革的味道飘浮在房间里。沃尔夫当时就是从这里被拖出去的,他的手腕被扭断了,浑身是血。他跟着那几个人走进去,坐在前排,低头看着下面的法庭。
工作人员、律师、证人和陪审员陆续进入法庭。被告人在法警的陪同下走到被告席,他后面的观众对着那个全身都是文身的男人指指点点。沃尔夫坚信,无论他以什么罪名被控告,他都是罪有应得。之后,法官进入法庭,全体起立。
瓦尼塔确认埃德蒙兹的证据无误后,向媒体公布了马斯的照片。他那张毁了容的脸立刻登上了全世界各大新闻媒体。通常来说,公关团队会要求电视台将合成的人像播出至少三秒钟,所以瓦尼塔马上利用了这次前所未有的曝光机会。她看着那句陈词滥调笑了笑:凶手对臭名远扬的追求导致了他的毁灭。
尽管已经明确公布了举报要求,接线员还是接到了几百个来电,说自己早在二〇〇七年就见过马斯。巴克斯特接过与CFIT部门的联络,每十分钟检查一次工作进展。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不耐烦。
“这些人难道都没好好听吗?”她喊道,把刚打印出来的资料用力地揉成一团,“我管他五年前在百货公司干什么?我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芬利一个字都不敢说。巴克斯特的电脑上响起了提示声。
“好极了,又来一个。”
她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打开呼叫中心发来的邮件。她快速翻过那些无关的日期,最后停在上午十一点零五那一栏。她用手指划过屏幕查看细节。那个电话是一个投资银行家打来的,她眼前一亮,因为这个电话应该比那些精神病患者、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的来电(这些人的来电占所有来电的四分之三)靠谱。地点:路德门山。
巴克斯特跳了起来,芬利甚至来不及问她发现了什么,她就跑过去了。她一路直奔CFIT的控制室。
相比纳吉布·哈立德案,这个案子的审判过程显得既轻松又文明,让沃尔夫感觉有些陌生。他推测被告人被指控的罪名是过失杀人而非谋杀。这是审判的第三天,法庭没有定这个男人的罪名,只是肯定这个人犯了罪。
审判进行到九十分钟时,沃尔夫背后有两个人悄悄溜了出去,他们出去时把门砰的一声关上,法庭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那个辩护律师刚要重新发言,大楼的火警第一次响了起来。接着,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火警一个接一个响起,呼喊声如海浪般涌过来,终于漫过了安静的法庭。
“不,不,不,出去!”今天早上把巴克斯特赶出去的那个主管命令道。
“路德门山,十一点零五。”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坐在控制台前的警员回头看着主管,征求他的指示。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那人把最新的监控录像调了出来。
“等等!”巴克斯特喊道,“等等!这里发生了什么?”
屏幕上,一大群人慌张地四处乱窜。大部分人身着时髦套装,其中有一个女人还穿着黑色长袍,戴着假发。那个警员在另一台电脑上匆忙地敲着字。
“中央刑事法院火警。”他念着上面的字。
巴克斯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跑出了房间。那个坐在电脑前的警员困惑地看着主管。
“我还要继续吗?”他礼貌地问。
巴克斯特快速冲上楼梯,但快到门口时却放慢了脚步。她平静地走向芬利的办公桌,跪下来凑到他耳边。
“我知道沃尔夫在哪里。”她说。
“太好了!”芬利说,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悄悄地说。
“他在老贝利。他们两个都在。这样就可以完美地解释一切了。”
“你不觉得你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些比我更有分量的人吗?”
“我们两个都知道,一旦我告诉别人沃尔夫和马斯在同一幢大楼里,他们就会马上派出伦敦的所有武装警察包围那里。”
“的确如此。”芬利说,他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认为沃尔夫会让别人把他关起来吗?”
芬利叹了口气。
“我的想法也一样。”巴克斯特说。
“那么?”
“那么我们要比别人先到那里。我们需要和他谈谈。”
芬利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姑娘,我不能那样做。”
“什么?”
“埃米莉,我……你知道,我不想威尔发生任何不好的事,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需要考虑的是我退休的事,还有玛吉。我不能冒这个险。现在不行。为了他也不行。”
巴克斯特露出受伤的神情。
“而且,如果你认为我会让你自己一个人过去……”
“我要去。”
“不。”
“我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然后我就会请求增援。我发誓。”
芬利考虑了一下。
“我要打电话汇报这一情况。”他说。
巴克斯特陷入了绝望。
“……十五分钟之后。”芬利说。
巴克斯特笑了:“我需要三十分钟。”
“我给你二十分钟。小心点!”
巴克斯特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从办公桌上抓起自己的包。芬利忧心忡忡地开始在手表上计时。他看着她慢慢走过瓦尼塔的办公室,然后马上冲出了走廊。
沃尔夫背后和下方的人都在收拾东西并一个接一个地有序撤离,但他还坐在那里。坐在被告席上的那个人想要乘此机会休息一下,但两个法警马上把他带了出去。一个律师匆匆跑回来拿自己的手提电脑,沃尔夫独自一人留在这个著名的法庭。即使火警在响,他也能听到门被砰地关上的声音和人们被引导到最近的消防出口的声音。
沃尔夫祈祷这只是一次火警,但他估计远比这危险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第三十五章
2014年7月14日 星期一 上午11:57
响了足足二十分钟的火警突然停了,但它的余音犹如幽灵一样还徘徊在大厅穹顶。警报声在沃尔夫耳边慢慢消退,法庭又恢复了肃静,一个新的声音冒了出来,一阵不均匀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法庭门口。沃尔夫仍然坐在旁听席上。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稳定,他的指关节因为拳头紧握而发白。
那些朦朦胧胧的记忆不合时宜地回来了:头顶惨白的灯光照着长长的走廊,震耳欲聋的电话铃声响起,有人在应答。一个病人?一个护士?他模模糊糊地记得某人举起听筒凑向耳边。他想朝他们喊,警告他们,尽管他自己也曾屈从于那个荒谬的传说,虽然极其短暂。
现在,同样的恐惧侵占了他的身心。
他紧张地听着不慌不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那扇老式的门猛地撞在门框上,发出打雷般的声响,脚步声停止了。
那一刻,沃尔夫屏住了呼吸。
下面传来磨损的铰链发出的嘎吱声,接着,沃尔夫感觉到门合拢了。他睁大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一个身影慢慢逼近,他全身着黑,正一步步走向旁听席,长外套的帽兜罩在他头上。这副形象激发了沃尔夫的想象力:好像大楼入口处那个天使雕像挣脱了束缚,站在碎石与尘土中对他进行审判。
“我必须要说,”马斯开口了,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嘴里狠狠吐出来的,溅出的唾沫在人造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好像他已经忘记了怎么说话,“你留在这里让我很感动。”
他穿过长凳,像骷髅一样发白的手指抚过长凳光滑的表面以及人们撤离时丢弃的各种物品。让沃尔夫隐隐感到不安的是,马斯没有抬头看他,却似乎知道他的确切位置。沃尔夫选择了法庭,但他现在开始担心选择这里是否正中了马斯的下怀。
“‘当一个人确信自己会赢的时候,哪怕胆小鬼也会打一仗,但明知自己会输也有勇气去战斗的人却很少见。’”马斯一边背诵着这句话,一边登上法官的席位。
看见马斯从墙上取下“正义之剑”,沃尔夫的心沉了下去。马斯用长长的手指摩挲着金色的剑柄,慢慢地拔剑,露出闪亮的剑刃。他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剑刃。
“这是乔治·艾略特说的。”他继续沉思着,看着那暗色木质隔板上忽明忽暗的光斑,“我相信她应该会喜欢你的。”
马斯把那件无价的文物举过头顶,然后挥向中间的桌子。尽管剑刃是钝的,但这一大块沉重的金属还是深深地嵌入了木桌中,他坐下的时候,那剑柄正轻轻地颤动着。
面对马斯,沃尔夫的内心一直在挣扎。他知道,在那个帽兜下面,马斯只不过是一个人。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精通此道、残酷无情的狡猾杀手,但他仍然只是一个人,我们无法忽视这样的事实:他就是那个人们口耳相传的都市传说核心处的可怕真相,他的最新“作品”在这个习惯了冷漠的世界中得到了广泛的关注。
马斯不是魔鬼,但沃尔夫毫不怀疑他是自己见过的最接近魔鬼的人。
“一把真正的剑,”马斯指着那个武器,“挂在各位法官的头顶,以保证在任何时候至少能制住一名杀人嫌犯。”他举起一只手指向自己的喉咙,意思是这唯一的目标就是他。“你必须去爱不列颠的人民。即使发生了你之前做过的那些事,他们还是看重浮华的外表和传统,远胜过安全和常识。”
马斯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沃尔夫利用这个机会解开了自己的鞋带,希望在最接近马斯的时候用上它。他不动声色地把松散的鞋带绕在手上。马斯脱下帽兜,露出有刀疤的头皮。
他看过照片,也看过他的医疗报告,但没料到马斯伤得如此严重。河流一样的伤疤蜿蜒地爬过他惨白的皮肤,那“河流”随着他表情的变化膨胀或收缩着。他终于抬头看向他。
沃尔夫在调查中了解到,马斯出身富裕——公立学校、家族徽章、航海俱乐部。他曾经面貌英俊。他粗野的说话方式中仍然夹杂着一些上流社会的措辞,所以,这个伤痕累累的无情杀手举止如此傲慢并且引用维多利亚时代小说家的词句也就不足为奇了。
沃尔夫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马斯要封闭自己,为什么他永远不可能回归家族,去过募捐人和高尔夫俱乐部会员的生活,为什么他拼命地想回军队。因为真实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一个极其聪明的脑子困在一具破碎的身体里。
他怀疑,假如事情以另一种方式展开,或者,假如他在那次爆炸中失去的只是他贵族的外表,他是否会成为社会中的普通一员。
“告诉我,威廉,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马斯问,“小安娜贝尔·亚当斯知道有人为她报仇后会安心吗?”
沃尔夫没有回答。
马斯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歪斜的笑容:
“市长被火焰包围时你也在旁边取暖了吧?”
沃尔夫下意识地摇摇头。
“没有吗?”
“我从来都不想这样。”沃尔夫忍不住喃喃地说。
“哦,但你还是做了,”马斯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们的死都是你造成的。”
“我那时是个病人,而且怒火中烧,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沃尔夫对自己十分愤怒。他知道他正在被马斯牵着走。
马斯沉重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说‘我本不想这样’‘我改变主意了’或者是我个人最喜欢的‘我发现了上帝’,我会非常失望。但是,如果你碰巧这样说了,我真的希望知道那根小刺到底藏在哪里。”
马斯喘息着爆发出一阵大笑,然后又咳嗽到流泪,让沃尔夫有时间冷静一下。
“如果你只不过是个变态狂,我会失望的……”
“我不是变态狂!”马斯跳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尖叫声大到超出了沃尔夫的想象。
逼近的警报声打破了原本的紧张气氛。
马斯狂怒地喘息着,法庭的地板上出现了血沫。他的失控增强了沃尔夫的信心。
“……谁会责怪一个人心中黑暗扭曲的声音呢?你杀人的理由和其他犯人也没什么差别,不过是一个弱者想让自己感觉充满力量。”
“你一定要假装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我非常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莱塞尼尔。你是一个自欺又自恋的精神病患者,你很快就会和那些穿着条纹服的病人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