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筝没去送行,只是给了高程一叠面额不等的银票。
这事之后,云筝心绪明朗起来。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在有个结果之前,她只管好好陪伴、照顾母亲。
这时期上门提亲的人很多,都被萧氏以各种借口推掉或搁浅了,现在不是张罗云筝婚事的时候,定下亲事,万一云家落难,反倒会连累无辜。
至于别的事,萧氏一如以往,出门会友,在家中办赏菊宴,让云筝帮忙招待各家小姐,出来给各位夫人太太请安。凡事都要做两种打算,如果今时担忧都是杞人忧天,那么,云筝被更多的人熟识也是好事。
云筝貌美的名声比以往传得更盛,衣饰别出心裁的搭配、绣在裙子上的图案被更多的闺秀效仿。她自然知道母亲的心思,也不提及与萧让的约定——母亲从来就知道,她不喜表哥招蜂引蝶放荡不羁的性子,不为此,早做主给定下这桩婚事了,她如今若是提及,母亲第一反应大概就是撵着她去找萧让。
云太夫人、蒲氏见云筝出尽风头,总是没个好脸色,也就愈发记挂云凝,时时询问二老爷送亲的队伍到了何处。
送亲队伍中的家丁时时传信回来,云太夫人与蒲氏每次听了保平安的消息,都会喜上眉梢,表情夸张的与人絮絮叨叨。
到了九月上旬,这对婆媳脸上再没了笑容,整座云府也笼罩上无形的阴霾——送亲的队伍这几天没了消息,只言片语都不曾送回。二老爷托人打探,全无结果。


风欲来(6)

至九月中旬,阖府的煎熬结束,却又陷入了惊愕、伤心:云凝远嫁途中,遭遇来路不明的狂徒劫杀,队伍被冲散,云凝下落不明。
蒲氏惊惧忧虑之余,抱怨不断:抱怨皇上怎么会将云凝许配给霍天北,为何不选择国公爷膝下之女云筝;抱怨二老爷为何不以这理由婉言说服皇上更换人选。一次次与人说云筝虽是女儿身,虽然左手用剑,造诣却是同辈人最高的。若是她出嫁,便是遭遇截杀,也能毫发无损地讨回来。
云筝听说后,想起了云凝出嫁之前二夫人的嘴脸。
憧憬得太美,遭遇打击时除了失望痛苦,还有一份恼羞成怒。
云筝理解,所以不介意。
她介意的是云凝下落不明之后会发生什么。
多希望,这不是云家落难的开始。
云凝的消息传回京城第三日,皇上开始自省,说不曾想到远嫁易出波折,要霍天北等三个月,云凝三个月后仍无下落的话,霍天北只管另寻佳人成亲。
两名妙龄女子的遭遇,在皇上那里,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云太夫人听了这处处为霍天北着想的话,险些被气得吐血,当天就病倒了。二老爷云文渊则在书房发了好大的火气。
再遇到二老爷的时候,云筝以审视观望的心态打量着他。
她的父亲是三兄弟中最善用兵的,她的三叔是三兄弟中最通透淡泊的,她这二叔,是三兄弟当中文采最高的,也是三兄弟中样貌最英俊的。
二十多年前,二老爷高中状元,又风流倜傥。据府中当差多年的仆妇说,当时很多门第顾不得俗礼,主动上门为自家闺秀提亲,云家因为二老爷,一度风光无限。
很多状元郎入了仕途之后,便会失去光芒,甚至会落入潦倒境地。二老爷却没有,仕途上稳扎稳打,到了去年,升任吏部左侍郎。一般来说,各部左侍郎不出意外都会升任尚书,升任尚书意味着的就是入阁拜相。
有文采,人英俊,喜琴棋书画,仕途顺畅——这样的一个男子,娶的却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蒲氏,这一直是让云筝困惑的事。她甚至经常怀疑,二老爷请了专人教云凝琴棋书画,是因为受够了蒲氏的浅薄无知。也因为云凝能歌善舞,她一度猜测二老爷是想把云凝送入帝王家,从而认为他是有野心的人——
一般的勋贵之家,是不会允许一门同出两名重臣的,大多会为了避免锋芒太盛而以一家之主的仕途为重。不为此,三老爷也不会考中进士后就赋闲在家。可二老爷却是从头到尾都没这种心思,一直拼力博得帝王青睐。
成国公曾称病递过辞呈,先帝不允,反而训斥了他一通,只得作罢。二老爷那时可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成国公还能怎样,总不能说二弟你辞官吧,我养着你。
是因这些,云筝总担心二老爷会带来祸事。直到赐婚时,看到二老爷欣喜的眼神,意识到他苦口婆心地说服了二夫人不再胡闹不再抱怨,才觉得自己是误会了二老爷。
而到了如今,云筝心里便只有狐疑了——二老爷整个人都透着强忍着的暴躁、愤怒,全无往日儒雅内敛的样子。人到了二老爷这种地位、年纪,应该是遇到何事都不动声色,而非这般反应。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皇上针对的是不是二老爷?
成国公府是不是被二老爷连累了?
这想法越来越频繁的在她脑海闪现,却找不到真凭实据。
**
这一年秋分之前,远在西域的霍天北又犯了众怒。
先前同一天问斩二十八名官员的事,皇上没让人宣扬,可是纸包不住火,这次闹起来的阵仗空前激烈。
霍天北遭遇最猛烈的一次弹劾,多达五十几名文武官员上奏折控诉霍天北借职务之便大肆敛财,私自招兵买马,分明是存了谋逆造反的狼子野心。
带头的人,是成国公与二老爷。
多少人都认为,霍天北这次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处。却没想到,三名阁老力保霍天北。凤阁老致仕返乡之后,替补之人一直悬而未决,这段时间便一直维持着五名阁老的格局。而力保霍天北的三名阁老之中,并不包括为了避嫌不置一词的霍太夫人的兄长秦阁老。
皇上在金殿勃然大怒,痛斥云氏兄弟二人公报私仇、结党诟病忠良。上奏弹劾霍天北的官员俱罚俸一年、廷杖三十,以儆效尤。
同样的三十廷杖,可轻可重。而这次,因为皇上的怒火,饶是武官都丢了半条命,手无缚鸡之力的言官就不需提了,有几个当场毙命。
杖刑后,皇上留下了成国公与二老爷,传太医为二人疗伤,又将几道折子丢给两人,让他们好生看看,想想折子上说的是否属实。想明白之前,留在宫中养伤。
消息传回成国公府,众人都意识到,云家大祸临头了。
脑子转得快的家丁仆妇想借故逃走,却发现官兵已到了府外,守住各个通往外面的出口。
到了晚间,官兵首领带着人在府中核对人员。
要发生什么,已经不需再想。
四奶奶与唯扬不在府里,萧氏的说辞是四奶奶与四爷置气,带着孩子去了云府别院。至于熠航的行踪,说辞是世子性子顽劣,常常私自离府几日不着家,这次也是一样,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官兵闻讯后,立即通知五城兵马司,从速搜寻三人下落。之后也不为难府中人,静静留在府外把守,等待上峰命令。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七天。
到了这种时候,萧氏与云筝都出奇的平静、冷静,每日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从云筝小时候的斑斑劣迹,直说到如今。
第七日,萧氏问云筝:“沈大夫不肯出诊,我是近来出门走动时才知道的,不少人求着我从中引见呢。说起来,你是怎么说动他的?”
云筝一副不想说的样子,“也没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罢了。”
萧氏满脸狐疑,“连我都瞒着?你是不是做的太出格了?”
“没有。”云筝连忙澄清,“我就是给了他两个选择:是要我当街给他磕头,把他磕到云府,还是要我把他的药铺拆掉,用鞭子抽着他和妻儿到云府。”
那时候太医院的太医都请遍了,萧氏的病情也不见好转,云筝只得在民间寻找良医。
萧氏就笑着戳了戳女儿的额头,“你这都叫什么法子?前者也太低声下气了,后者也太霸道了些。”
云筝也不否认萧氏的话,“寻常人都喜欢礼贤下士,我要是不心急,也不会这样。再者他也是有些不通情理了,您那会儿怎么可能亲自到他药铺让他把脉?心急之下,我也没考虑太多。”
萧氏笑眯眯问道:“后来他就答应来云府了?”
“没有。”云筝有点儿沮丧,“他哪一条都不选,问了我是哪家的人,随即就说,‘你左手的字画我见过了,的确不负你有才情的名声,今日我要看看你右手的字。你不写给我看,也不用下跪拆房子,我直接带着妻儿服毒自尽,让你落得个泼辣欺压弱小的名声’。我能怎样,只好写给他看了,还被他揶揄了几句。”她右手写的字,在那时可不是一般的难看。
萧氏大笑,“可真是的,都够让人瞠目结舌的。”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后来沈大夫去章家,是不是你帮忙说合的?”
云筝点一点头,“是啊。他虽然脾气倔强古怪,可是熟悉之后待人也不错。我这右手现在恢复如初,也是他的功劳。”
萧氏由衷赞道:“医术的确是好。”
晚间,云筝莫名心慌不安,就要留在正房歇下。
萧氏却道:“不用陪着我,免得让你房里的人更惶恐。明日你早些过来便是。”
云筝也不好坚持,留下铃兰照顾萧氏,回到房里,和衣歇下。
夜半,铃兰急匆匆回来找云筝,“二小姐,夫人有些不妥当,心口疼。我找到了个方子,您能不能设法出去,到沈大夫的药铺抓药回来?我这样说了,夫人却不同意…”
云筝立时起身跳下床,“我先去看看娘怎么样了。”
“也好。”铃兰跟着云筝到了正房。
小小的羊角宫灯光线暗淡。萧氏躺在美人榻上,面色苍白,笑容虚弱。
“娘…”云筝快步到了她面前,“跟我说说,怎么个不妥当?”
“和以前一样,心口疼的厉害。”萧氏指了指铃兰,“这孩子找到的方子是沈大夫开的,倒是很灵。只是你大半夜的出去抓药怎么行呢,还是找个小厮去吧。”
铃兰却道:“但是沈大夫除了小姐谁也不认啊,要是一说是云府的人他就开门抓药,奴婢就去了。”
云筝当机立断,从铃兰手里拿过药方,“官兵只是封锁了各个出口,岗哨不是很多,我要出去并不难,他们不会发现的。往返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娘,您安心等着。我顺便问问这方子适不适合您用。”说着话,已经转身,“我尽快回来。”
“阿娆。”萧氏轻声唤她。
“嗯?”云筝转身,回眸望向母亲。
萧氏的笑容愈发虚弱,却透着担忧、不舍,“夜里风凉,加件斗篷。路上千万要小心。多带些银两。”
云筝心里酸楚,想给母亲一个笑脸,却做不到,语声愈发沙哑,“您放心,没事的。”
“去吧。”萧氏的笑容有了几分真实的喜悦,“我等着你回来。”
云筝快步出门,高挑的身形融入苍凉夜色。


飞花逝(1)

云筝疾步走在已沉睡的长街之上,凛冽的夜风扑面而来。再转过一个弯,就是沈大夫的药铺。
她回想着母亲的言语,忽然停下脚步,觉出了蹊跷。
母亲性情最是坚韧,病痛折磨得再狠,也是一声不吭。越是病重的时候,越不希望她离开半步,只愿意让她守在身边。
可是今夜…
她听到沉闷的马蹄声趋近,忙闪身站在路边。
却有人跳下马,疾步到了她近前,行礼道:“二小姐,属下袁江,奉济宁侯、国公夫人之命,护您离开京城。”
袁江是萧让养在济宁侯府别院的死士头领。萧让离开之前,将手里的死士交给了萧氏。
云筝已经可以确定,母亲骗了她。
母亲在这时候,要她离开,要她活。
她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深吸进一口气,又咬了咬牙,才能出声询问:“出了什么事?”
袁江知道,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云筝不会遵从萧氏的意愿,只得如实相告:“不瞒二小姐,昨日祁连城命手下送信至云府,原本是要见您,但是夫人有话在先,不让您知道外面的事,我与手下将人扣下了。锦衣卫没法子,只得把消息告诉夫人——国公爷与二老爷此时身在诏狱,本就伤重,还受了刑罚,危在旦夕。蒲家在这时落井下石,带头上奏折弹劾国公爷与二老爷历年来的大小过失。而锦衣卫已获悉,皇上要降罪云府的原因是国公爷结交外臣、私通越国重臣,蓄意谋反。”
父亲蓄意谋反、私通越国重臣?云筝冷笑。蓄意谋反的人,会在明知大难临头时留在京城等个结果?
袁江继续低声道:“大大小小的罪名相加,皇上又分明意在铲除云氏一族,这次恐怕会落个满门抄斩的结果。祁连城奉命离京办差,走之前曾吩咐亲信带话给您,皇上绕了这么大的圈子铲除云家,原因应该是与二老爷有关。具体的他还需要时日查证。”末了,他劝道,“夫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要您活着。”
云筝语气轻而决绝,“走可以,我要跟我娘一起。如果我能丢下我娘,就不会停留到此时了。”随即,她退后两步,满身戒备。
袁江满心苍凉,是因想到了萧让走之前落寞含悲的言语:“到了最后关头,没办法说服阿娆的话,你们就听她的吩咐行事。”侯爷什么都想到了。他配合国公夫人到了此时,还是于事无补。
他躬身施礼,言语掷地有声:“二小姐,侯爷将我们交给您与夫人差遣。在府中我听夫人的,在外我听您的。”说着话,回眸望了望看似平静的长街,“两百多名死士听我的。”
“多谢。随我回去!”云筝快步到了他的坐骑前,飞身上马。
先一步回去探路的死士行至门口时,见成国公府大门敞开,先前的官兵已被御林军取代,府中传出叫嚣声、求救声、哭泣声。住得近的官员遣了家丁来打听,御林军高声道:“成国公蓄意谋反,已然招供,于今夜畏罪自尽。云氏满门抄斩,我等是奉圣命前来行刑!”
云筝很快得知,听后眼前一黑,喉间泛起腥甜。
父亲定是被酷刑夺走了性命。可恨的是身死之后,还要被人这般污蔑。
再想到行刑的是御林军,更是心如刀割。
御林军总统领姚祥生性好色,仗着是皇后外戚,骄奢淫逸程度不输在后宫放浪形骸时的皇上。这两年皇上屡屡让姚祥率众做这种行刑监斩的事,而那畜生常带着亲信趁机凌虐少妇、少女,让人尝尽羞辱才下杀手。
云筝视线变得模糊,她下意识抬手,这才发现自己已满脸是泪。
拭去泪水,她转头看向袁江,“召集人手,带上弓箭。”
“是!”
**
成国公府各个通往外面的门口有人把守着,而府中,已变成人间炼狱。
家丁、婆子、护卫全部五花大绑,刽子手手起刀落,逐一斩杀。
妙龄少女、少妇一个个如陷入绝境的小鹿,有的失声喊着“救命”勉力奔逃,有的碰壁而亡,有的投湖自尽,更多的是已落入魔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支队伍飞速进入成国公府所在的街道,径自冲进府门。
为首之人,是一名眉眼分外精致艳丽的少女。
守门的御林军前一刻还在抱怨总统领待人不公允,有享艳福的好事总是他那些亲信沾光,后一刻他们发现了那支队伍,出声高喊“抓匪贼”的时候,身形中箭,倒地身亡。
云筝直奔正房而去,远远望见正房起了火光。
踏进正房庭院的时候,火势蔓延成灾。
透过大开的房门,借着火光,她看到母亲斜倚在三围罗汉床上,神色安详,面含微笑,若不是唇角有血迹,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铃兰伏在萧氏,眉宇间透着决然。
云筝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娘…”随即她就挣扎着站起身来,要去室内,要去陪伴母亲。
袁江一把拉住了她,手如铁钳一般。他提醒道:“还有三老爷、三夫人,您去看看。”
语声未落,有一名丫鬟跑到门口,哀呼道:“二小姐…”
云筝慢慢转头望去,是母亲房里的一名二等丫鬟,此刻衣衫不能遮体,肩头插着一把匕首。
丫鬟满脸是泪,“二小姐,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云筝一字一顿地道:“杀!杀了那些畜生!”
**
九月二十七,大凶之日,诸事不宜。
丑正,两路人马赶往云府。
第一路是去外地办案急速返回京城的锦衣卫,为首之人,是指挥使祁连城。
第二路是一列轻骑,他们自西域而来,一路踏过荒凉戈壁、黑山白水,风尘仆仆。为首之人,是定远侯霍天北。
祁连城心焦如焚,他得知元熹帝暴虐行事下了绝杀令之后,便一路疾行返京,想赶在惨案发生之前告知云府,设法周旋。
他与霍天北同时抵达云府,为时已晚。
他们只能从御林军口中得知没有看见的那些事情:
大夫人萧氏、三老爷及妻儿自尽。
之前不见踪迹的云家二小姐率领一支队伍冲回府中,将一千多名御林军杀掉近千名,而那支队伍不过二百余人。
混乱中,云太夫人与二儿媳带着几十名护卫躲到了后花园的听月楼,对御林军扬言:楼内有酒有藏书,更有多达百万两数额的银票,御林军若强行入内,她们就一把火将整座楼烧掉。
内外僵持的时候,云二小姐率手下赶至听月楼外。总统领姚祥留下人守在原地,自己则带着几个人逃窜出府,命人去搬救兵。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云二小姐似是杀红了眼,率手将楼内的护卫都杀了。守在外面的御林军怀疑云二小姐已经疯了,惊惧之下夺路逃走,在外等待援兵赶至。
也就是说,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府内发生的事,没人知道。
祁连城与霍天北赶至云府的时候,云府各处起火,已化作汪洋火海。
五千名赶来援助的御林军、祁连城的锦衣卫、霍天北的随从,都被熊熊大火挡在门外。
云二小姐却一定要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双手沾满了御林军的鲜血,总统领姚祥得给皇上一个说法。姚祥命人设法闯入府中。
祁连城与霍天北已带着亲信进到府中,直奔听月楼。


飞花逝(2)

听月楼内的火还没点燃。
蒲氏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带血的帕子。她口中发出呜咽声,眼神惊恐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云筝。
云筝衣襟上有多处血迹,她的血,御林军的血。她正在与袁江说话:“带着你的弟兄去找侯爷,请他见机行事,为我们报仇。如果重振云家、萧家门风无望,不妨换一条名扬天下的路。”
如果不能沉冤昭雪,就兴兵反了那昏君。袁江明白她话中深意,正色点头,之后,眼中现出痛苦之色,“您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云筝轻轻挑眉,笑,“我要留下来,保住云家最后一点儿颜面。云家可以是忠臣,可以是佞臣,却不能允许谁成为摇尾乞怜之人。”
袁江站着不肯动。
“我会成为各处通缉的要犯,又是女子,连京城都走不出,只会成为你们的累赘。我如果活着,皇上不能淡忘云家,对侯爷、世子唯有坏处,我也过不了忍辱偷生的日子。”云筝绽放出平时云淡风轻的笑,“我也说过了,我在,侯爷这些东西就在。”
袁江红了眼眶。
“有侯爷护着世子,云家不愁重振门风,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云筝拍拍袁江的肩头,“侯爷还需你帮衬着。去吧,走之前帮我点最后一把火。”语必,她转身,上了楼梯。
袁江带着手下把三层楼内的酒坛敲碎,美酒流淌成河,浓烈的酒气熏得人有了醉意。离开前,他落了泪,迟迟不能下令。
云筝手握长剑,施施然到了五楼,转到走廊。她将沾满鲜血的长剑放在圆几上,淡淡瞥了云太夫人一眼,回身去了室内。
云太夫人脸色惨白,一动也不能动。云筝把她的嘴巴塞住了,身形捆在了竹椅上,竹椅又固定在了走廊扶栏上。
云筝转回来,双手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个酒壶,三个酒杯。
放下东西,云筝取出两个小纸包,不慌不忙地打开,把里面的药粉分别倒进两个酒杯,末了,拿起酒壶,斟满三杯酒。
她优雅落座,端起没有药粉的酒,一饮而尽。
连喝了三杯酒,她这才说话:“萧让总说,杀人之后要喝几杯缓一缓,我以往总是不明白,到今日才认同他这说法。”
云太夫人只能发出呜咽声。
云筝像是这才想起她嘴巴被塞住了,笑着探臂过去,取出她嘴里的布团。
云太夫人语声颤抖:“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云筝轻笑,“活腻了,寻死。”
楼下的酒味窜上来,云太夫人如何还不明白。
完了。这孽障要拉着她一同葬身火海。
云筝唇角一直含笑,明眸中却似燃烧着两小簇火焰,目光明亮锋利得吓人。
她赶到楼下的时候,云太夫人厉声高呼:“不能让她进来!她进来谁都活不成了!你们把她给我拦住,把她杀了!我们能活,我手里的钱财都给你们!”并且当机立断,命护卫将她射杀。若非躲得急,她已死在祖母手里。
这就是她的祖母。
的确是,她不想活了,也不想让恶心自己多年的人留下来丢人现眼,更不在乎多拉上一些垫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