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定远侯也是个有福气的…”蒲氏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样子,话说到这里却顿住,笑着看向云筝,不知是要等着人追问,还是有些话不便说出。
你得意、你高兴,我也乐得成全。云筝这样想着,将话接过,“是啊,皇上两次给他指婚,可见对他有多倚重。您有这样的乘龙快婿,日后定有享不尽的福气。”
蒲氏频频点头,“正是如此。原本是霍家四子,要不是长兄命丧沙场,也轮不到他出人头地,更不会有今时得皇上倚重。”
云筝听了这话,怎么想怎么别扭。
照蒲氏这意思,云家是不是也要感谢凤阁老长女的香消玉殒?
蒲氏却又装模作样地抱怨起来,“可这桩亲事终究还是有不尽人意之处,定远侯的嫡母早逝,如今的太夫人是妾室扶正,唉——”
云筝巧笑嫣然,婉言宽慰:“二婶可别忘了,霍太夫人虽是妾室扶正,却出自秦府,是当朝秦阁老的妹妹。秦阁老与二叔同朝为臣,霍太夫人对姐姐自然会百般看重,您全不需担心。”
蒲氏舒心地笑起来,“你这孩子最会说话,来日嫁到婆家,定能讨得公婆欢欣。我就总在想,往后也不知谁能将你这个文武双全、百伶百俐的娶到家中。想来定是个比定远侯更为出色的人。”
话听起来悦耳,其实却另有深意。如今能与霍天北一样,年纪轻轻位极人臣的,满大周都找不出第二个。
云筝仍是不接这话茬,起身道辞:“我房里还有事,不耽搁二婶与姐姐说话了。”
等云筝一走,云凝就埋怨道:“我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您又何必跟她说这么多话。”想到自己因为赐婚才免除了禁足,脸色更差。
蒲氏喝了口茶,平复了情绪,又现出得意的笑容,“你大伯如今位高权重,我们自然要处处忍让。可是来日方长,等到日后,长房、三房就要看着我们的脸色度日了。”说着话,拍了拍云凝的手,“你难道就没想过,皇上赐婚为何选了你,却没选阿娆?”
“因为我是云府长女啊。”
蒲氏却是摇头,“你终究还是年轻,不明白这些弯弯绕。这说明你大伯父与你父亲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不同。与霍家结亲,是怎样的恩宠?皇上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云凝双眼一亮,“您方才就在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爹爹很快就要升官了?”
“这些你就别管了,等来日你就晓得了。”蒲氏笑意更浓,“你先前不是担心定远侯是个武夫样貌粗俗么?你爹爹已经派人打探过了,你猜怎样?”
云凝怎么好意思追问,红着脸娇嗔道:“娘…”
蒲氏笑逐颜开,“霍家大爷、二爷、三爷,京城中都有人见过,说他们都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定远侯与他们是兄弟,样貌自然也是一样。”
仅凭兄长的样貌就能断定定远侯生得好看么?这话隐含的意思,是不是说京城里没多少人见过霍天北?云凝心中略略失望,闪过几分狐疑,却因蒲氏絮絮叨叨转移了心绪。
这边母女两个沾沾自喜的时候,云筝却是面色沉凝地看着面前的高程,“到底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高程低声道:“今日凤阁老进宫面圣,是为了长女死在远嫁途中的事,说这件事出得蹊跷,还请皇上明察。皇上态度敷衍,说不是已经查清了,怎么还揪着不放。君臣两个磨了大半晌,后来也不知为何,皇上发了火,让凤阁老闭门思过。凤阁老负气提出返乡致仕,皇上竟一口应允下来,责令凤阁老三日内滚出京城。”
云筝不由心生忐忑。
凤阁老长女的事,的确是出得蹊跷,他为爱女追究合情合理,皇上竟是这样的态度。
如果皇上为霍天北指婚,是看重哪个臣子才挑选哪个人膝下的闺秀,如今怎会这样发落凤阁老?
这样想来,与霍家联姻的人是谁无足轻重,皇上只是要给霍天北几分体面,或者,根本就是用霍天北做挡箭牌——霍天北就算是真的命硬克妻,一些门第也会争着抢着把家中闺秀送到他身边,何况人们又都不傻,早晚会有明眼人看出其中蹊跷。
凤阁老的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是一再追究长女死得不明不白让皇上烦不胜烦了,还是皇上根本就是借题发挥?
她隐隐感觉赐婚的事像个陷阱,被赐婚的门第兴许就是被皇上忌惮的。为何有这样的感觉,却是说不清。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出于本能地说服自己这感觉太荒谬。一定是这段日子太忙了,头脑不清楚,开始胡思乱想。
原本是近几日不打算出门,将事先定好的应酬都推掉了。因为这份不安,她改了主意,命高程传话,邀人相见。
风欲来(2)
南柳巷一所新建成的四进大宅之中,花团锦簇的后花园里,一个少年、一个胖子、一个瘦子缓步游走其间。
少年看起来十四五的年纪,身着月白色锦袍,五官极是精致瑰丽,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周身透着优雅贵气。胖子与瘦子称他饶公子。
胖子是工部员外郎方元碌,中等个子,一张脸像是弥勒佛,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很是可亲。工部掌管营造修缮宫殿官衙、各地屯田水利,每个官职都有捞不完的油水,方元碌油光水滑的一张胖脸、惬意的笑脸,适度地展现着他的日子有多舒坦。
瘦子有方元碌比着,显得又高又瘦,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他是汪鸣珂,如今的确是太不如意,在吏部的官职混丢了,赌场上失意,发妻前两天带着一双儿女赌气跑了。
方元碌一面走,一面语带感激地对饶公子道:“这宅子建造得很合我心意,全赖公子费心了,真不知该如何感激。”
饶公子勾唇浅笑,语声微微有些沙哑:“方大人客气了,我不过是偶尔过来看看,让工匠照着我的心思建造了一些地方,大人若是觉得不妥,只管直言。”
方元碌连连摆手,“公子多虑了,当真是挑不出瑕疵。等我上了年纪,就来这儿养老。”又道,“亲兄弟明算账,公子让账房尽快算出个总数。银两到时还是送到济宁侯府?”
“嗯。”
汪鸣珂回应着方元碌那句养老的话,透着点儿揶揄:“我还以为你打算转手卖个高价呢。”
方元碌就道:“你还别说,我先前真有这打算。今日一看,实在是喜欢,这才打定主意留在手里的。”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方元碌又拍了拍汪鸣珂的肩头,“这宅子你先住着吧。”
汪鸣珂不免神色一黯,又瞪了方元碌一眼,欲言又止。
方元碌了然地笑,“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不外乎是怪我拉你下水赚昧心钱,才到了这地步。可你也不想想,今年已经罢黜了多少吏部、兵部的官员?那些人不乏两袖清风的,不还是卷包袱返乡了。你已经算是不错了,没人追究你别的过错,只丢了官职,没事多拜拜菩萨吧。”
汪鸣珂又瞪了方元碌一眼,“我何时怪你这些了?我气的是你拉我去赌坊,到如今我输得家都散了。”
方元碌抬起胖手,拍了拍额头,好笑不已,“我真没想到你竟是赌鬼性子,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了。早知如此,真不该带你去赌坊那种地方。”说着就觉得自己有些冤枉,“我也赌,怎么没输得家徒四壁?可见这事还是因人而异。你抓紧把妻儿找到,日后收敛些。”
末一句说到了汪鸣珂的伤心处,颓然长叹一声,“说起来,要不是到了我丢官的地步,她为着孩子的前程,总会留在家里的。我要是事先知道皇上一心偏袒定远侯,怎么会凑热闹上折子弹劾他?可我不凑那热闹也不成,同僚顺带着参我一本,把我那些事都抖落出来,我下场恐怕会更惨。同理,我对同僚也是一样。现在这官场…”他摇摇头,“实在让人心寒,如此也好,我也早就腻味了吃这种皇粮。”
霍天北屡次遭到弹劾,可也屡次得到皇上庇护。他在西域高枕无忧,朝臣却有不少因为跟他过不去丢了官职的。今年遭殃的,是分别以凤阁老、简阁老为首的兵部、吏部。
方元碌略带无奈地笑,拍拍汪鸣珂的肩头以示安抚。他这好友这几年对朝廷诸多不满,早已心灰意冷,否则也做不出与他一起私下谋取暴利甚至涉足赌坊的事。要知道,汪鸣珂原本可是一身傲骨的人。
三人走到一座凉亭,落座之后,饶公子问方元碌:“闲置的那所王府正在修缮,听说是上面发话,知道以后是谁入住么?”
方元碌笑道:“自然是要赏给当朝第一宠臣。我看那精益求精的架势,可不是让定远侯多个虚置的宅子,分明是准备着让他携家眷入住。如今宅子就要修缮完毕,定远侯入朝堂为官的日子也就不远了。”之后显得很是困惑,“定远侯虽然平定了外忧,可西域内患不是闹得正厉害么?草寇、乱党有数万之众,要铲除这些人,可不比打得西夏称臣容易分毫。最让人头疼的,恰恰是窝里斗的情形。若非内战吃紧,定远侯怎会连回京娶妻的时间都腾不出来。既然无暇回来,上面又为何屡次催促加快速度?”
“那边如今到底适合情形,皇上怎么说你就怎么听,还能当真不成?我只希望云家大小姐一路平安。”汪鸣珂喝了一杯酒,目光微闪,“不对,赐婚这事不对,太过蹊跷。”
方元碌连忙追问:“这话怎么说?”
汪鸣珂视线落在手中空掉的酒杯,陷入沉思。
方元碌无奈,转而看向饶公子,“公子怎么看?”
“上面像是绕了个圈子,让凤阁老倒台。掌上明珠死得不明不白,任谁都会气恨难消,上面却一直含糊其辞,任谁也会生出怨怼。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君要臣死,臣子哪里有活路。”饶公子说到这里,视线逐一看过两人,“依二位看,凤阁老会不会就是成国公云府的前车之鉴?”
“不能吧?成国公府可是百年功勋世家,又没出过什么错…”
汪鸣珂却是认同饶公子的说法:“那你倒是说说,凤阁老又出什么错了?”之后冷笑,“君要臣死,臣子哪还有活路。偏生这几年先后处死官员皆已谋逆罪昭告天下。谋逆也得是内外联手吧?外臣一直安安稳稳,却将这样天大的罪名安在朝臣头上…哼!鬼才信!”
方元碌语凝。
汪鸣珂沉默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地道:“要凤阁老倒台的,是皇上还是太后,不好说。下一个如果也倒台,恐怕就是皇上的意思了。”随即苦笑,“绕这么大圈子行事,倒真不像是皇上能做得出的事。”
言辞间竟是认准了成国公府灾难临头。
方元碌由衷地点头,是因赞成汪鸣珂末一句。皇上登基这四年,常沉溺于声色犬马,三不五时就因宿醉或美人在怀罢免早朝。如果说他曾有过英明之举,就是登基之初接受了三位阁老的联手举荐,重用当时年仅十八岁的霍天北。之后才有了西夏多年来入关烧杀抢掠的局面被终结,才有了一个创下不世之功的名将。而在这件事之后,皇上的做派实在是差强人意。
汪鸣珂看了饶公子一眼,“济宁侯那边,烦劳公子带句话吧。他与成国公府息息相关,要早作打算才是。”
饶公子感激地一笑,“我会的。”
又谈论了一会儿朝堂内外的事,饶公子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方元碌。
“这是——”
饶公子解释道:“去年此时,我将六万两银子放在了四通银号,今年银号连本带利的还了。没你这内行人引荐,我若是找错了主家,少不得血本无归,这是给你的分红。一事归一事。”
方元碌连连摆手推让,“公子如此就见外了。去年到此时,没你三番五次拿出银子救急,我早就没进项了,如今日子怎么会这般宽裕。”
“拿着吧。”饶公子将银票拍在方元碌手边,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聚。”
方元碌与汪鸣珂连忙起身,亲自送到门外,看着饶公子的马车消失在转角处,这才转身往回走。
方元碌不解地道:“认识他两年了,到如今还是觉得这少年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汪鸣珂不免吃惊,“你不是说他是你的忘年交么?这话是怎么说?”
方元碌解释道:“是济宁侯引荐给我的,说是他一个远方表弟。我初时见他谈吐不凡,有真才实学,又明了朝中局势,来日定非池中物,便起了结交的心思。你是爱才之人,我当然要引荐给你。可这两年下来,他无心功名,只一心求财,便让我看不明白了。而且,我至今也不知他住在何处,相见大多是在济宁侯府或醉仙楼。”
汪鸣珂想了想就释然,笑道:“换了我是饶公子,也不敢跟你我这类人交实底。”
“我们怎么了?”方元碌不服气,振振有词,“多少官员都在贪赃枉法,我们赚的是贪官的银子。哪个当官的都一样,只凭俸禄哪儿活得了?”
汪鸣珂却是叹息一声,“哪里都是欺上瞒下的贪官,长此以往,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管那些做什么,我只管见缝插针,活得惬意些。”方元碌扯着汪鸣珂的衣袖,“走,喝酒去!”
饶公子的马车出了南柳巷,就被策马而来的萧让拦下了。他跳下马,径自上了马车。
饶公子给他倒了杯茶,苦笑,“过段日子,你跟他们说饶公子暴病死了。”
“腻了?”萧让看得出眼前人心事重重,有意调节气氛,“还是做阿娆轻松一些,过段日子你赶紧嫁人吧,日后别让他们见到你。”
没错,饶公子就是云筝,最初是跟在萧让身边扮成小厮,后来是帮他出面做些赚钱的营生,见人不能让人没个称呼,便随口取了小名的谐音为姓,云字为名。
云筝轻笑,“算上祁连城,这一下午我就见了四个官员,今日还都不是休沐的日子。”
“皇上都能经常不上朝,我们怎么就不能懈怠偷懒?”萧让喝了口茶,现出意兴阑珊的样子,“有时候想想,做这种浑水摸鱼的官,还不如做个正经的商贾。”他也曾满怀豪情壮志,想在仕途上大展拳脚,可从皇上登基之后,慢慢的心灰意冷了。
云筝没说话。
“你别打蔫儿啊。”萧让拍了拍她肩头,“我过两日要去外面走走,看看瓷器生意做不做得,已经请了假。不如你跟我出去走一趟?连我姑姑也带上吧?跟外人就说你们母女两个出门访友。”
云筝敛目思忖片刻,抬眼时目光沉静如水,“你尽快动身,把阿齐带上。”她缓缓勾出一个微笑,“我知道,你已看出来了,云家就要走凤阁老的老路,甚至于,下场要比凤阁老更凄惨。”
风欲来(3)
萧让有时候非常痛恨她的敏锐。如果她迟钝一些,他就能带上她,去外地暂避风雨,何时风雨过去再回京来。
“我是看出来了,而且前所未有的不安,就像幼年时失去双亲一样。”萧让语声无力,“我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是你、姑姑和三叔。别人在我心里其实没那么重。”
“还是照我说的做吧。”云筝的语声出奇的冷静,“我娘与我爹是同林鸟,是要同生死共荣辱的夫妻;我与我娘是母女,到何时我也要陪着她、守着她。”
“你就不能往长远看么?”萧让在这时又恨上了她的冷静,“如果云家真出了什么事,最有希望活下来并且能支撑着云家再站起来的,不是你那些兄弟,是你。你那些兄弟此时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为赐婚的事沾沾自喜呢!你们云家那位世子爷就更别提了,在寺里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我烦他!”
“但是光耀门楣不是我的事,是阿齐,是唯扬那一辈。”云筝不在意他的恶声恶气,目光一闪,“对了,要是可以的话,你把唯扬也带上,让四嫂跟你一道走。”
萧让气哼哼的,“我不干!”
“随你,这本就不是你的责任。”
“我找姑父商量商量再说!”
“也行。”云筝取出一个荷包,打开来,拿出一叠银票,“前两天收回来的银子,你拿着吧。”
萧让瞪着她,像是受了羞辱一般,“我手里的银子怎么也比你多,还养不起阿齐么?”
云筝被他的样子引得笑起来,“那就不给你了,我自己收着。”
“说起来,你那些银子都放哪儿了?”萧让比较好奇这件事。
“都放在别人家的别院了。”
“我才不信。”
“真的。”云筝眼神狡黠,“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藏很多银票。你可别忘了,好几处宅子都是我经手的,我动点儿手脚太容易了。”
“这倒是,随便哪儿都能藏不少银票,但也兑换点儿银锭子、小黄鱼吧,万一什么时候出了大乱子,银票不能用了怎么办?”
云筝戳了戳他额头,“一听就是脑子锈住了。就算是改朝换代,四大银号也不会倒台,那四家又是只认银票,不像那些小铺面那么麻烦,到何处都能兑换散碎银子。至于小黄鱼、银锭子,那是居家过日子常用的,我在家里不能存那些。”
萧让想想,“倒也是。你手里的银票都是那四家银号的?”
云筝点头。
“我存了不少小黄鱼银锭子,得赶紧全部兑换成银票。”萧让打趣起自己来,“要是我前脚一走,后脚皇上就让人抄家,我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想当初,我可是分文皆无,谁都知道。”
“你就不能盼自己点儿好啊?”
两个人说着话,到了艳雪居。
艳雪居位于城北,在云筝心里,这是她另一个家。
随着年龄见长,到了云筝十三四岁的时候,萧让与她相见就有了诸多顾忌。在云府,云太夫人一见萧让就没好气,萧让那边又无女眷,表兄妹两个若是经常相见,少不得会传出流言蜚语。可两个人一同做的事情又不少,很多还是放印子这种见不得光的事,让下人传话风险太大,也不能总去酒楼茶馆,便起了心思,找个可以不时相见的地方。
两个人又都是挑剔的性子,在自己家都是嫌弃这嫌弃那,看了几处宅子,都看不上眼,索性买了个占地不小的宅子,把原有的东西拆了重建。
这所宅子里的每一所屋宇、每一处景致,都是云筝煞费苦心规划出来的,萧让负责将云筝的想法全部实现,建造的时候,每日都要过去看看。
宅院前面的屋宇清雅别致,后花园的景致却是鲜艳夺目。四季的花卉皆是火红的花色:海棠、虞美人、月季、赤箭、红梅…种类繁多,连绵成花海的以海棠、赤箭、红梅三种为主。
很多人认为赤箭是不祥之花,能认同云筝并纵容她这喜好的,目前为止,也只有萧让。
两人进门的时候,祁连城已经在后花园了。
萧让与祁连城相互看不顺眼,却还是时常来往,相互利用。
云筝初见祁连城,是在醉仙楼宴请方元碌、汪鸣珂的时候,偶然遇见过两次。后来祁连城不知怎么知道了她是女扮男装,还给她介绍了几笔进项可观的生意。虽然不曾坐在一起说过话,却不陌生。
近期他曾请媒人去云府提亲,云筝只当他吃撑了拿她寻开心。
她每次看到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就会想到人不可貌相那句话。
每一个从锦衣卫底层、中层坐到指挥使座位的人,都会经历一段做脏活儿的日子,都要费尽心思、百般周旋才能成为锦衣卫第一人。便是寻常的锦衣卫,都是一身肃杀森冷之气。
而祁连城的一张脸生得清雅绝伦,气质干净得不似尘世中人,眼神清澈柔和得似是春日映照下的清溪。他会让人怀疑如今的锦衣卫是最干净的衙门。
云筝先去换了出云府时穿的裙衫,长发绾了高髻,这才去了后花园。对着一个明知自己常女扮男装的人,她觉得还是本色示人为好,万一祁连城是个爱揶揄人的,她岂不是要坐立不安。
葡萄架下的四方桌上,已备好酒水果馔。
萧让坐在主位,祁连城坐在他左手边,看到她,俱是颔首一笑。
云筝在萧让右手边的位置落座。
“喝酒。”萧让二话不说就端杯,心里还是为着云筝在马车上说过的一些话不痛快。
祁连城看着云筝,“你惹到他了?”
“嗯,败了他一笔银子,生气呢。”云筝随口搭腔,微笑着端起杯,“喝酒。”
祁连城一饮而尽,双眼却望向遥遥可见的那一片赤箭,“秋分前后就开花了吧?”
云筝循着他视线望过去,“嗯,到时候不妨来看看。”
“一定。”
萧让蹙了蹙眉,“今年我是看不到了。”
祁连城问:“怎么说?”
萧让就将敷衍外人的说辞搬了出来,“近来潜心于佛法,想四处游转,拜访一下得道高人。”
祁连城缓缓漾出笑容,“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梦话呢?”
云筝也戏谑地笑起来。潜心佛法的话要是祁连城说,别人还能半信半疑,换了萧让说,就不能不让人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