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的态度比昨日又恭敬了几分,并且将右面单独用来开火给俞仲尧、高进等人做饭的小房间让给章洛扬用。里面三个灶台,蒸炖炒都不耽搁,中间的长案上放着厨具、食材、调料等等。
今日有新鲜的鲤鱼,章洛扬见厨房备有薄荷、胡椒、紫苏、葱等物的细末,就让珊瑚用这些细末将鲤鱼里里外外擦净,用来去除腥味。派给芙蓉的事情是将现成的熟肉和海蜇、鲜笋等切丝,自己则着手准备云片火腿、炖排骨等菜。
珊瑚一面做事,一面与章洛扬说起付琳:
“三爷在府外的事情,奴婢们不清楚,不知道与付小姐是因何有了过节。付小姐登船的时候,奴婢看了一眼,样貌婉约可人,偏生神色冷冰冰的,不知道是素来如此,还是今日心绪不佳。”
章洛扬问了一句:“是怎样的出身?”
“奴婢不清楚,反正不是出自官宦之家,与简先生定亲之前,名不见经传。”
芙蓉则低声说起简西禾:“简先生最早是金吾卫指挥使,被三爷撤掉官职之后,便只在廉王府行走,给二爷出谋划策。”说着秀眉轻蹙,“唉,三爷为何要将这样两个人弄来呢?”
珊瑚猜测道:“应该是日后用得到其中一个,另一个便也跟着来了。”
语声未落,厨子快步走进门来,对章洛扬道:“表小姐,付小姐过来了。”
“知道了。”章洛扬应了一声,还是专心忙着手里的事。厨房又不是见礼叙谈的地方,付琳找过来,于理不合。
片刻后,付琳带着两名丫鬟出现在门口,素手握着的帕子在鼻端轻轻摇着。很明显,她不喜欢这种地方。
章洛扬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决定当做没这回事。
付琳打量了章洛扬片刻,“这就是另一位表小姐了?”
她身后的一名丫鬟称是。
付琳往前走了几步,“这般标致的人,我倒是没瞧见过。”
她的言辞并不刺耳,让人不舒服的是她的语气,冷冰冰的,透着一股子讥诮。
章洛扬不闻不问,付琳也不恼,站定身形,用吩咐的语气道:“在准备的这几道菜,正合我的意,做好之后给我送到房里去。”
章洛扬转头看向付琳,“不做。”付琳正如珊瑚所言,生得婉约可人,可是神色冰冷,眼神流转着轻蔑,实在是让人生不出好感。
付琳挑眉,故作意外,“为何?凭你以前是谁,眼下不就是个听凭差遣任人踩踏的厨子么?”
章洛扬懒得再理会她,“我正忙着,你请自便。”语必转身,取过一柄锋利的剔骨刀,要剔除排骨上多余的肉筋。
“说起来,你可不如沈大小姐有手段。”付琳语气闲闲的,“人家在外面与高进打情骂俏…”
“胡说什么呢?”章洛扬闻言恼了,转头瞪着付琳。
付琳神色一滞,此刻章洛扬的眼神分外锋利,意态竟与方才判若两人。她以为这女孩木讷懵懂,却在须臾间变得气势凌厉慑人。方才贬低她是厨娘,也没见她急——实在是叫人费解。
“把你的话收回去!”章洛扬气鼓鼓地道,“你还不是未成亲便与简先生出双入对,怎么好意思随意诋毁别人?”


第17章

“什么叫出双入对?”付琳冷声反诘,“你看到了?听谁胡说的?”
“什么又叫做打情骂俏?”章洛扬愈发恼火,“难道你登船之后不会与男子说话么?你跟谁说话就是跟谁打情骂俏么?”她是想,许你胡说八道,还不准人反唇相讥了?
付琳哽了哽。
珊瑚和芙蓉大为惊讶。章洛扬只有跟相熟并且信任的人才会谈笑风生,态度一向乖巧柔顺,如此刻这般与生人针锋相对,是她们如何都没想到的。
付琳缓过神来,解嘲地一笑,“方才是我没注意分寸。也是平日里没规矩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本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想,惹得你不悦了,实在是抱歉。”语声一顿,略显勉强地道,“还望章大小姐海涵。”
章洛扬转过身继续忙碌,嘴里却道:“我们如今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是再不济,在这船上,人们也要称一声表小姐。单论这一点,你别颐指气使,更别污蔑谁清白。来日若是我们落魄,你却得了荣华富贵,你要恣意践踏谁,我们自是无话可说。眼下,你没资格。”
“是,你说得对。我刚过来,的确是不知深浅。”付琳欠身赔礼。虽是这样说着,眼里的轻蔑反倒更重了。
珊瑚、芙蓉看不过她这态度,放下了手边的事。
珊瑚到了付琳近前,笑微微地道:“你出去!我们家小姐正忙着,没工夫搭理你。你便是再不懂规矩,我家小姐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总该识趣些。”
付琳听了,心想这丫鬟着实地惹人厌,竟似将她看成了与她平起平坐之辈。她挑了挑眉,道:“你这是在跟我说话么?”
“不是跟你说话,还能是跟谁?”芙蓉也上前去,“你要我们敬着也行,大可亮出身份。身份压得住人,我们自然会敬着,要是名不见经传的,那就别怪人对你不客气。”
付琳端详了两个丫鬟片刻,抿唇一笑,“叨扰了,告辞。”
在这时候,一直在外面聆听的阿行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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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荞与高进站在舱房门外说话。
她随口问起俞仲尧为何会为章洛扬排忧解难:“章大小姐跟我说的不清楚,只说是她站在街头手足无措的,你上前去问她是为何事。”
“她那会儿可不只是手足无措的。”高进笑了笑,不自主地想到了当时那情形,与她从头到尾说了说,末了又道,“你应该见过她哭吧?那副可怜的样子,怨不得连三爷都会生出恻隐之心。”
沈云荞半晌沉默不语。
“怎么了?”高进问道。
她语气闷闷的:“我从没见过洛扬哭。以前她在章府,受了再大的委屈都没哭过。只有两次,我习武时受伤,她难过的眼眶都红了…”语声顿了顿,勉强扯出个笑脸,“她就是那样的,为自己生气难过的时候少,总是逆来顺受的,为我的事难过发火的时候倒是有过好几次。”
“有这样一个情同手足的人,该高兴才是。”高进笑道,“你待她亦是如此,人们都说你们两个是肝胆相照,也因此愈发敬重你们。”
沈云荞这才有了些许笑意,“这还用你说?我们是要做一辈子姐妹的。”
高进瞥见阿行走近,迎上去,两个人低语一阵子。说完话,阿行径自去了俞仲尧房里,高进则返回到沈云荞面前,很是好笑的样子,“你的好姐妹方才生气发火了。”
沈云荞忙问:“怎么回事?”又回头看了阿行一眼,满眼狐疑。
高进将阿行方才见闻告诉了她。
“我跟你打情骂俏?用三爷的话说,就是心真脏。”沈云荞咬了咬牙,随即又笑,“不过这种事多出几次也好,让洛扬用她练练手,多积攒点儿对付坏人的经验。”
“…佩服,佩服。”高进哭笑不得。
“付琳也太招人烦了,”沈云荞这才开始数落付琳,“不知道怎么回事,瞎说什么?我是扮男装的时候跟你混熟的,现在女孩子打扮就不理你了——太奇怪了吧?那我不是太扭捏作态了么?”
“对,就是这个理。”
“不过呢,”沈云荞促狭一笑,“你要是担心被我带坏了名声,那以后我们就能离多远离多远。”
“你带坏我名声?”高进故意虎了脸,“咱俩谁是男的啊?”
沈云荞报以淘气的笑。
高进又问:“你不打算帮章大小姐找补回去?”
沈云荞慧黠地眨了眨眼,“这种事呢,我从来都不是急性子。再说了,洛扬又没吃亏,面子上难看的可是付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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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洛扬炒了两个素菜,另做了清炖排骨,和一道云片火腿。
沈云荞的伤势就快痊愈了,饭菜上不吃辛辣、虾蟹等物就好。
给俞仲尧做的是与沈云荞相同的素菜和清炖排骨,此外有一道红烧鲤鱼,一道辣汤丝。
辣汤丝是将肉丝与蘑菇丝、鲜笋丝、海蜇丝下锅同煮,临起锅浇上芥辣。那会儿她正回想着付琳的事,还是满腹火气。
云荞与高进相处得很好,她知道。是这个环境,男女之间不可能不走动。
她其实很希望云荞能有个好归宿,来日能够风风光光回到燕京,让沈家人整日里看她的脸色讨生活。而不是与她流落在外,没个安身之处。
她始终气恼的是付琳那个态度、语气。实在是太让她膈应。初次见面,就用莫名其妙的态度讲别人的是非,什么人啊?
辣汤丝起锅,她浇上芥辣。
这么想着,她就想到了俞仲尧,连带的对他都有了点儿脾气——为何把那样一个人弄到船上来?弄来也行,干嘛放任她四处走动胡言乱语?
她没好气,又放了两次芥辣。
珊瑚、芙蓉将饭菜放进食盒,随章洛扬走出厨房。
趋近几个人住的舱房的时候,芙蓉脚步有些迟疑。她拎着的食盒里,放的是俞仲尧的饭菜,但是,她和所有的仆妇一样,都特别怕他。
章洛扬见这情形,想着早知这样,就该让厨房的人送饭菜过来。她略一犹豫,从芙蓉手里接过食盒,笑了笑,“你们去歇息,等会儿我去沈大小姐房里用饭。”
芙蓉又是感激又是不安。
“对了,你们要留神付小姐。”章洛扬担心付琳是个睚眦必报的,因着两个丫鬟方才的话而记恨。
“奴婢记下了。”
章洛扬拎着食盒进门,只觉得室内酒香浓烈,又见俞仲尧站在饭桌前,而桌上放着几壶酒、几个银质小酒盅。
俞仲尧看了她一眼,“这些事让下人做就行了。”
章洛扬胡乱应了一声,自是不能说丫鬟怕他,不愿意进来。
“饭菜先放一放。”
“好。”章洛扬将食盒放到矮几上,心里直嘀咕:明摆着是用饭的时辰,怎么还鼓捣起酒来了?
俞仲尧招呼她:“过来。”
“是。”章洛扬应声过去,心里却是不明所以。
“帮我个忙?”他指一指面前倒满酒的几个杯子。
“…?”章洛扬睁大眼睛,要她喝酒么?
“帮我品一品这几种酒哪个最烈,哪个最柔。”他说。
“可是…我从没喝过酒。”没喝过酒的人,怎么会品酒?
“知道你没喝过酒,”俞仲尧心说,那是不需想都知道的事,“喝了什么感觉,直接告诉我即可。”
“…”
俞仲尧微微一笑,“几盅酒而已,难道我还能灌醉你不成?”
“…好吧。”她老大不情愿的应道。
“多谢。”俞仲尧又指一指面前几个斟满酒的酒盅,侧身站到一旁,“先闻香,再入口、入喉。”
章洛扬点头,举步过去,端起一个小酒盅,闻了闻,只觉酒味清冽,随即浅尝一口。
不曾喝过酒的人,什么酒到了口中的第一感觉,都是分外苦涩。
她蹙了蹙眉,酒液在口中打了个转儿,滚入喉间。酒液化作了火苗,落入胃里,灼灼燃烧着。
她到底没忍住,掩袖咳了两声。
俞仲尧递给她一杯水,“怎样?”
章洛扬先喝了两口水,随后才细细回味着酒的味道:“闻着清冽,入口辛辣,入喉之后,嗯…”她斟酌着措辞,“口中不再觉得辛辣,齿间生香,胃里暖融融的。”又迟疑地道,“我这样,也品不出门道…”还是换个人的好。
“初饮酒的人,品出这些门道已是不易。”俞仲尧满意地颔首,“继续。”
章洛扬只好继续慢吞吞地继续品酒,逐一告知他入口的感觉,到了末一种,她喝完之后,眉目舒展开来,“这种酒很特别啊,有果子味,香气馥郁,入口时令人神清气爽,这个好。”
俞仲尧告诉她,“这是来自波斯的葡萄酒。”
章洛扬意外,心说你可真是名副其实的酒鬼,居然连异邦的酒都搜罗来了。
“不生气了?”俞仲尧和声问道。她刚一进门的时候,分明是一只气鼓鼓的小猫。
“啊?”章洛扬一愣,随后眨了眨眼,“我…没生气。”让他知道自己生气又有什么用?
“是么?”俞仲尧说着,已亲自动手,将桌上的酒壶、酒杯安置到什锦架上,转回身来,走向矮几,拎起食盒,“今日是不是又忘记给自己做菜了?”猜她也没那份闲情。
“我跟沈大小姐一起吃。”章洛扬说着话,将他手里的食盒接过,给他摆饭。
俞仲尧瞥过那一海碗辣汤丝,“在这儿吃吧。”
“嗯?”章洛扬愕然。
“留下来,与我一起用饭。”俞仲尧给她拉过一把椅子,“坐。”
章洛扬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
俞仲尧亲自给她盛了一碗辣汤丝,笑意柔和,重复道:“坐。”
“…”章洛扬瞅着那碗汤,险些冒汗。她会做辣菜,却是吃不了辛辣之物的。


第18章

“三爷,这于礼不合。”章洛扬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道出。
“于礼不合?”俞仲尧悠然落座,“我不讲规矩不是一日两日。”
“…”讲规矩的话,也不会动辄收拾孟滟堂了。真傻,就不该说这一句。章洛扬别无选择,局促地落座。
那边的俞仲尧自在得很,自顾自取来一壶酒,一个白瓷酒杯,一面用饭,一面自斟自饮。
这真是有生以来最煎熬的一餐饭。
章洛扬将那碗辣汤丝放在一旁不予理会,只吃着近前的一道糖醋荷藕。
“这鱼很是新鲜。”俞仲尧拿过布菜的长筷,给她夹了一大块鱼肉。
章洛扬低声道谢,闷头吃鱼。
俞仲尧笑了笑,又给她夹了两块排骨,“太瘦了,多吃点儿。”
“…嗯。”章洛扬依然食不知味,却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面前的菜肴。
“你厨艺颇佳,专门学过?”他问。
“哦…没有。”章洛扬反应过来之后,如实答道,“是我自己喜欢下厨,又看了不少相关书籍,摸索到了一些门道。也不算好吧,三爷谬赞了。”
“的确不错。”俞仲尧见她一直垂着头,很不自在却又非常乖巧的样子,不由失笑,“还是怕我?”
“没。”章洛扬慌忙道,说完才意识到是口不对心之语。
“已是同路人,不必太生分。”俞仲尧语气柔和,“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长辈亦或兄长,闲时不必拘礼,为难之事都可如实告知于我。”
章洛扬抬眼看住他,求证道:“我可以么?”
“自然。”
“那么,沈大小姐呢?”
她一连问了两个问题,神色很单纯,眼神一如懵懂无辜的小鹿。很多很多无害、可爱、可怜的小动物,都能套用在她身上。
俞仲尧温缓一笑,“自然。”
这应该是她第二次看到他的笑。不同于第一次,这次他的笑容分外柔软,眼中的暖意直达人心,让人心头不自主地泛起温柔的涟漪。
章洛扬逸出甜美的笑容,随即留意到他手边的汤碗是空的,站起身来,给他盛了一碗辣汤丝。
将汤碗送到他手边的时候,忽然记起自己放了很多很多的芥辣,不由额头冒汗。垂眸看着汤碗,汤的味道到达鼻端,因着芥辣多放了的缘故,要比平时浓烈几分。
她迟疑了片刻,决定将碗收回,大不了跟他实话实说就是了。
却不想,俞仲尧抬手将汤碗接过。
“三爷…”章洛扬期期艾艾地站在那儿,斟酌着如何解释。
“坐回去,好好儿吃饭。”
“…是。”章洛扬回身落座,继续慢吞吞地用饭。过了一阵子,听到他说:
“这辣汤丝做得不错。”
“…”章洛扬抬手抹汗。
“你怎么不吃?”他问。
“我啊,我不怎么吃这种羹汤。”她只好实话实说了。
“那也该尝尝,的确不错。”
“嗯…”章洛扬运了运气,“好。”语必,尝了一口。
这也太辣了!她不可控制地蹙眉,强忍着没咳嗽,眼泪险些掉下来。
什么叫做自食其果,她算是领略到了。
俞仲尧看着她这小模样儿,满心笑意,“还真是吃不惯。”难为她居然做得这么合口,先前是真以为她喜欢这种味道的菜肴。
章洛扬抿了抿唇。
“往后,就照着这味道做菜,行么?”
“行。”她干脆地应道,不为别的,只为他语气里的询问,而不是命令。
俞仲尧将一碗辣汤丝享用完,章洛扬才真正意识到,他是真的喜爱辛辣之物。这倒是好说,不会吃,还是会做的。
小厮进门来通禀:“三爷,高大人有话跟您说。”
“知道了。”俞仲尧漫应一声,不慌不忙地漱口之后,往外走之前,回眸看向章洛扬,“我回来之前,你就在这房里等着,不累就继续拼接信件,累了就在躺椅上歇息。”
“是。”她口里这么应着,眼底却满是狐疑。
“听我的。”俞仲尧丢下这一句,径自出门而去。
他走后,章洛扬也没心思再用饭了,起身去继续拼接那封古怪的书信。
小厮唤来丫鬟,将饭桌收拾停当。
俞仲尧这一去,去了很久,也不知是去忙什么事了。章洛扬起先还能集中精力拼接信件,后来便是呵欠连连。
——几盅酒加起来,也有三四两了吧?
她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心想俞仲尧要是收拾自己,那可真是信手拈来的事儿。问题是他没理由针对自己,真有歪心思,等不到现在。
这样想着,她愈发放松,却也愈发倦怠,索性听他的话,转去躺椅上歇息。
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
俞仲尧回到房里的时候,已是夜静更深。
小厮告诉他,沈云荞来过两次,询问章洛扬的情形,都被好言好语地应承走了。
他微一颔首,缓步进门。
烛光影里的女孩,睡在躺椅上,面容恬静无辜。她侧着身形,一手放在脸颊旁,另一手垂落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
俞仲尧俯身打量着她,良久未动。
侧面望过去,她浓密的长睫低垂,红唇微微嘟起,睡相分外酣甜可爱。
他险些就探出手去触碰她的长睫、她的唇。手指微微动了动,他张口欲唤她——但是,该唤她什么合适呢?章大小姐?怪别扭。
“洛扬。”迟疑片刻,他唤她的名字。
章洛扬睫毛微微动了动,侧了侧脸,继续沉睡。
俞仲尧弯唇笑了,抬手轻拍她肩头,“洛扬?”
章洛扬很快醒来,眼睛忽闪了几下,意识到此刻身在何处,慌忙跳下地,抚了抚鬓角,“三爷…”语声很低,特别不安。心里则在埋怨着自己:天啊,怎么真在这儿睡着了呢?!
俞仲尧敛去满腔笑意,温声道:“不早了,回去歇息。”
“是。”章洛扬仓促行礼,快步走出门去。
俞仲尧回眸看了看那几壶酒,想着她应该是品酒所致——这酒量也太差了吧?
章洛扬回到房里,珊瑚、芙蓉正在等着,见她进门,笑问道:“小姐快洗漱歇下吧。”
“嗯。”章洛扬洗漱更衣时,随口问了一句今晚可有什么事发生,珊瑚回道:
“今日付小姐和简先生登船之后,叫了一些人去房里询问。一些不知深浅的人就把船上有的没的许多事情跟他们说了,许是拿了好处的缘故吧。今晚,三爷将那些乱传话的人处置了。此外,便是一些公务了,三爷在中厅忙了许久。”
都处置了,怎么处置的?珊瑚没说,章洛扬也没问。凭自己这脑子,能安生度日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及得了别人的死活。
歇下之前,她心里觉得不安生,对两个丫鬟道:“你们两个要是不挑剔,夜间就在我房里睡吧?我还是怕付小姐算计你们。”
珊瑚和芙蓉有点儿意外,随即便是满怀的感激,前者道:“奴婢听小姐的。”
芙蓉应声附和,还道:“看小姐说的,奴婢两个巴不得睡在这儿呢。”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两个丫鬟去取了铺盖、凉席,在房里打地铺歇下。
**
付琳坐在房里,神色不虞。
随行的一名丫鬟走进来,低声禀道:“章大小姐那两个丫鬟今晚睡在她房里了。”
付琳若有所思,“我倒是看不懂这个人了,看起来不似缜密之人,可这样子倒像是想到了我前头去。”
丫鬟道:“凭她如何,还能逃得过您的手心儿不成?那两个丫鬟狐假虎威,待她分明有几分真心,越是这样,越要除掉,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付琳似笑非笑,“简先生怎么说?”
“简先生说,既是您有这兴致,他乐得成全,不外乎得手之后,将两个人赏给随行的护卫。”
付琳摆一摆手,“那就行了,照之前的打算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