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远真要被气晕了,当即站起身来,扯过程谨,“走!我这就带你去见姜先生!”
程夫人只报以轻轻一声冷笑,心里想着,你的情面,怕是还不及阿询的十中之一。引荐就引荐吧,姜先生总会有个亲疏之分。这一点,全不需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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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夜色,降临的总是很早。
程询带着程安走进唐府外书房院,离用膳的时辰尚早。
唐栩亲自出门相迎。他对程家父子的态度,与绝大多数人相同:对次辅毫无好感,却无法抑制对程询的欣赏或惺惺相惜之情。而对于唐府这样的门第,便少不得平添一些门第之别带来的不便,若程询不肯前来做客,他不可能做好与之常来常往的准备。
这些,程询心里隐约明白,不为此,也不会主动送拜帖过来。在前世,这是他不肯做的事,在今生,想法自是不同。没有什么有无必要,重要的是之于双方都有益处的结果。
但是,今日,程询看得出,唐栩对自己的到访很重视,由此心安几分。
唐栩携程询一同进到暖阁,唤小厮去厨房看看宴席准备的如何,又笑:“粗茶淡饭,稍后还望解元不要嫌弃。”
“这是哪里话?”程询笑道,“侯爷肯拨冗相见,已是荣幸之至。”语毕,示意程安将礼盒奉上。
唐栩见八色礼品之外,另有两样包裹得甚为精致华美的礼盒,笑了,“你这也太客气了。来日我去府上,岂不是要有样学样?”
“我可不是那意思。”因着对方言辞间随意起来,程询便也随意地道,“单独备下的两样礼品,是要送给贵公子的——听闻甚是招人喜欢,今日真是想亲眼见见。”
唐栩不由笑了,一贯清冷的容颜宛若冰雪消融。他即刻吩咐小厮:“去,唤人把大少爷带来。”随后对程询道,“我这个儿子,我是到眼下都摸不到准成,不知他是聪明得厉害还是蠢笨得厉害——话少,不免给人木讷之感。”
话少该是嫌身边人总摁着一件事反复絮叨的缘故——程询想着,笑道:“古来就有惜字如金的说法,对于话太多的人,可没多少褒奖之词。”
唐栩莞尔,“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随后问起与姜先生相关的事,“收临时的学生的事怎样了?”
“还算顺利。”程询答道,“今日为止,先生收下的人是宁博堂、杨汀州、周文泰、徐岩、凌婉儿…”把十来个人的名字报给对方。
唐栩听了,斟酌片刻后道:“说句不怕得罪你和姜先生的话,这些人的资质,实在是参差不齐。”
“先生知道。”程询莞尔而笑,“或许老人家要的就是个参差不齐的局面。”
唐栩再敛目斟酌片刻,释然一笑,“的确是。一色的好学生,兴许倒培养不出好苗子。”
“我也是这样看。”
“那你呢?”唐栩笑微微地看着程询,“如今是姜先生的爱徒,还是叶先生的爱徒?”
“…两个都不肯收我。”程询据实说。
唐栩笑出声来,“这就对了。以你的才华,凭谁敢收你做徒弟?”
程询也笑,“这可就是明打明地捧我了。”
“捧你又如何?”唐栩笑得云淡风轻,“我巴不得每日都能捧夸一个如你一般的人。”
程询有些微动容。
唐栩目光柔和而笃定地看着他,“有些年了,文人之中没有叫人俯首钦佩的,便是杨阁老也做不到。看你了。”
程询从容而谦和地道:“但愿我不辜负侯爷的期许。”
“对。只盼你能让如我这样的人如愿。”唐栩由衷地说完,又道,“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切记这一点——我在如今,就是做不到齐家。”
程询诚挚地道:“我定会铭记于心。”
唐栩也好,唐夫人也好,往后很多年,都会被家事所累。直到杀伐果决的修衡能当家做主且有足够的人力财力了,才把纷扰一刀切断。
——武将与武将,也是不同的,父子两个面对家事的态度迥然。
但是唐栩的提醒,必是出于好意,也真是他需要铭记并警醒自己的。说到底,他善于过惩戒亲人的日子,却不知道如何应付现今乃至成婚后的光景。
同是世家子,唐栩不难想见程询的处境,又因交情不深,便点到为止,说起别的一些无足轻重的事。
唐夫人牵着修衡的小手走进门来。她已再度有喜,大腹便便,却难掩那容颜的美丽、婉约的气质。
只看着眼前的她,程询很难想象,这女子会在十余年后把自己的长子逐入军中,且与今上言明:长子不立军功,就不得回来。
那到底需要怎样浓烈的失望与期许?
程询能想见,但自知不可全然感受,所以前世很多年里,对这女子只有敬重,别的…他从不肯允许自己去斟酌。
与修衡在朝堂惺惺相惜的年月,他是感激她当初那个决定的;与修衡成为忘年交之后,他对她当初的决定,唯有一声声叹息。
过于强悍了。
修衡是看似平稳平静地接受了,而在之后,却是那般艰辛的负有心疾的生涯…
要他感激她?不可能。
要他不感激?也不可能。
文武双全的奇才,举世罕见,她只是无意中态度强硬地指出了一条荣华路——她并不知道,她的长子,注定是文能定国、武能安邦的绝世人物。
压下心头翻涌的旧事,程询起身,恭敬行礼。
唐夫人笑着回礼,继而又吩咐身侧的修衡:“这是程叔父,还不快行礼请安?”
修衡凝眸看了看程询,语气稚嫩地唤道:“程叔父。”语毕抬头望着母亲,奶声奶气地小声说,“娘亲,还没人教过我如何请安呢。”
唐夫人险些闹个大红脸——两岁的孩子,谁会教他请安的礼仪?方才她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唐栩与程询则由衷地笑出声来,后者俯身,对修衡招一招手,“来,叔父给你带了个好玩儿的物件儿,却不知你见没见过。”
修衡漂亮至极的大眼睛忽闪一下,一面慢悠悠走向程询,一面好奇地问着:“叔父,是什么物件儿啊?”口齿利落,吐字清晰。
程询与唐栩俱是眉眼之间有了三分笑意。
唐夫人见状,便顺势道辞,回了内宅。
程询得到唐栩首肯之后,将带来的置于锦匣内的和田玉九连环取出,摆放在东侧的桌案之上,再将修衡抱起来,耐心地讲解破解九连环的规则。
唐栩一直坐在原处,望着儿子那张说是镇定也行说木讷也绝不是冤枉他的小脸儿,只想着别在人前闹出笑话就成。
程询把九连环拿给修衡。
修衡站在椅子上,兴致盎然,但是过了一阵子,因着找不到解开的法子,有些懊恼,小胖手时不时地挠一下自己的头。
唐栩怕程询为了自家孩子不能脱身,便想唤奶娘来把修衡带走,却不料——
程询从修衡手里拿过九连环,笑微微地说:“我可以解给你看。但是,共需三百四十一步,你能记住么?”他很认真地询问面前只有两岁的孩童。
修衡想一想,稚气却兴冲冲地道:“程叔父,解给我看,好吗?”
唐栩刚想斥责孩子胡闹,却不料,程询已爽快答允:
“好。”
唐栩不由扬了扬眉。程询方才都说了,解这九连环,共需三百四十一步:寻常成年人能记住步骤就已不易,何况孩童?
他可从没敢指望修衡天赋异禀。
可眼前这一大一小…
程询仍旧非常温和又耐心地对修衡道:“方才已说了,所需步骤繁多。你若想解开,可要专心看着。”
“嗯!”修衡用力点头,忽闪着大眼睛,慢悠悠地说,“叔父,我会专心看的。”
“那你可要说到做到。”程询抚了抚修衡圆圆的小脑瓜,笑容极是柔和。
唐栩看着这一幕,来不及生出猜想,满心便已被儿子所得的际遇、带来的欢喜占据。
“现在就开始了。修衡,用心看着。”程询揉一揉修衡的头,随后一步步解开九连环。熟记于心的步骤,他刻意放缓了速度。
唐栩始终关注着修衡,意外地发现他小脸儿上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且喜悦的神色,为此,打手势示意下人噤声。
程询演示完毕,握了握修衡的小手,“记住没有?”
“嗯…”修衡一本正经地思考着,再一次抓了抓浓密的头发,又蹙了蹙小眉头,“娘亲说,不见分晓,不可招摇。”
程询大乐,用力抱了抱他,“好孩子。真乖。”
修衡得了夸奖,开心地笑起来。
唐栩面上平静、心头动容,想着这人与人之间,真就是要讲缘法的。以往,以修衡那个性子,绝不肯对着外人说这么多话。
因着修衡的缘故,他对程询平添三分亲近之感。
程询又与修衡说笑两句,便由着孩子对着九连环琢磨,回身落座,继续与唐栩叙谈。
“没看出来,你这么喜欢孩子。”唐栩说。
程询就笑,“我也没想到。”
过了一阵子,下人摆好席面,请二人入席。
修衡却逸出一声低低地欢呼:“程叔父,来看!”
程询与唐栩同时侧目望去。
修衡正笑容璀璨地对着程询招手,“程叔父,我记住了,解开啦。”
“既然解开了,就陪着程叔父一起用饭。”唐栩先一步走过去,难掩喜悦之情,笑着抱起修衡,“愿意么?”
“嗯!”修衡对程询扬了扬手臂,“愿意!”又拧巴着小脸儿推一推父亲,“爹爹,我自己可以走的。”
程询压制不住满腹的喜悦,笑出声来。他就知道,修衡有这本事。
唐栩亦是哈哈地笑着,把儿子放到地上,不轻不重地拍一拍,“那你就自己走。几时摔了跤,可不准闹脾气。”哭是不会的。他家的修衡,吝啬眼泪,直接就会转化为小脾气。
“…不会摔跤的…吧?”修衡站在原地,犹豫地说。
唐栩与程询同时笑起来。
与此同时,程夫人正在对程清远说道:“阿询与廖二小姐的事情,我一百二十个的赞同。明日,便会下帖子给南廖。你总归是一家之主,总该知会你一声。”思虑再三,还是派人把他请回正房一趟,告知此事。
程清远这人的好处在于,只要没到落魄之时、没被气得半死,就不会给人脸色看。他想了一会儿,缓声道:“你相看过了?”
“嗯。”
“既然你跟阿询都能相中,定然是极为出色的闺秀。我便是与你和阿询有分歧,也绝不会拿别人家的孩子撒气。”程清远道,“我同意。你别亏待南廖那边,往后该走的章程,都不要落下。”
“老爷同意就行。”程夫人笑吟吟站起身,行礼道,“妾身没别的事了,老爷只管回林姨娘房里安歇,我不耽搁您了。”
“…”程清远嘴角一抽,片刻后终是无奈地站起身来,离开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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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程夫人的帖子送至南廖。
廖大太太自是不会犹豫,当下对程府前来传话的管事妈妈道:“我随时得空,恭候程夫人大驾光临。”说完命人打赏。
当日午后,程夫人来到南廖。
廖大太太亲自迎到垂花门外,和颜悦色,礼数十分周到。
在正房落座,寒暄之后,程夫人问道:“听说蒋家大夫人回来小住了?”所指的是廖书颜。
“是啊。”廖大太太竭力控制着情绪,不让笑容、语气显得牵强。
“蒋大夫人可是出了名的能持家又明理。”程夫人心念一转,道,“若她此刻得空,我想到她下榻之处拜望,只是不知道——”把余地留给廖大太太。
廖大太太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却也真不能拂了对方的心思——自己不够格,因而道:“夫人这话就见外了。稍等,容我命人去瞧瞧。”说完转头示意罗妈妈。
罗妈妈行礼出门,脚步匆匆地去往听雪堂。


第32章 结良缘
032
来南廖之前,不可避免的,程夫人派下人打听廖大太太其人。程家与南廖,以前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既无来往,便无了解。
起初,听说廖大太太婆媳不和、姑嫂不和那些事之后,她真有些头疼,担心对方日后再加上一条亲家不和。
了解到蒋家大夫人便是廖大太太的小姑子,她更为惊讶。程家与蒋家,在官场上也是两路人,常听说一些事,与蒋家女眷仅限于碰面时认得。
蒋家男子行伍,这一辈的大爷——也就是廖书颜的结发夫君,在军中落下了伤病,年纪轻轻故去。
廖书颜当真消沉了三四年之久,幸好与婆婆、妯娌、小叔子相处融洽,一家人好生劝慰、照顾着她走出低谷,重新振作起来。
近些年来,廖书颜对上孝敬公婆,对妯娌尽心帮衬,婆家曾有两次风雨飘摇,都在她和公婆的明智处理之下走出困境。
四年前开始,在军中的蒋家二爷先后得到平南王黎兆先、临江侯唐栩两位少年将军的欣赏,屡立战功,得到先帝亲封昌恩伯的荣宠,家中女眷亦都因此获得诰命。
顺风顺水的日子,谁都盼望,但落在人眼中,无甚可提之处,如蒋家这种终于苦尽甘来的情形,总会被人时时提及。
程夫人对蒋家的事烂熟于心,却从没人提过廖书颜的娘家。由此不难想见,廖书颜与娘家必是走动甚少,人前人后亦很少说起娘家,廖大太太那边,做派定是大同小异。如此,便让人们无意间忽略了这些。
这次廖书颜回娘家小住,在程夫人意料之外,却让她心生喜悦:程家以诚相待,廖书颜在一旁看着,总会向廖大老爷递几句好话——廖大太太便是想闹幺蛾子,怕也没人纵着。
廖书颜笑盈盈地走进厅堂,紧走几步,到程夫人面前行礼,“早知道程夫人前来,定会早些过来请安的。”
“蒋大夫人客气了。”程夫人连忙起身还礼,“我出门前才听说夫人回娘家小住的事,过来就想跟你说说话,没耽误你的正事吧?”
“怎么会。”廖书颜道,“回到娘家,大嫂什么都不肯让我帮衬,只纵着我偷闲躲懒,不知多清闲。”说着话,笑笑地望向廖大太太。
廖大太太抿出一抹笑,“姑奶奶难得回来,怎么舍得让你辛劳。”
三个人寒暄几句,重新落座。
说了一阵子家常话,程夫人把话题引到此行的目的,对廖大太太道:“府上两位千金,我近日见过了,当真是一对姐妹花,生得标致,又端庄懂事,煞是讨人喜欢。”
廖大太太笑道:“夫人谬赞了,哪里有那么好。若是有行差踏错之处,还请夫人海涵。”
程夫人顺势道:“听叶先生说,廖大小姐芳龄十六,廖二小姐芳龄十四。不知可定下亲事了?”
这样的说辞,莫不是来帮人提亲的?要知道,能请动程夫人的门第,必是非富即贵。廖大太太满心喜悦,道:“还没有呢,这两年倒是也有来提亲的,可我家老爷想多留两个女儿几年,便都不了了之。”不管私底下闹成怎样,在人前,夫妻之间还是要往对方脸上贴金。
廖书颜笑微微地啜了一口茶。
程夫人身形微微前倾,“既然如此,那我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大太太可千万不要怪我鲁莽。”
廖大太太亦是神色郑重,“夫人只管说。”
“是这样的。”程夫人神色诚恳,“你也知道,我膝下长子年纪也不小了,早就该给他张罗婚事,可他一心要先考取功名再娶妻成家,我自是不好说别的。而今,他年岁实在是不能再拖延了,秋闱的结果亦尚可,我便再提起要他娶妻的事——好歹先定下来。他没再反对,说听我的安排就是。”停一停,怡君的容颜在脑海浮现,她语气更为柔和,“府上一位千金,我一见就甚是喜爱,便等不及上门毛遂自荐。”
“是么?”廖大太太心头狂喜。程询她是见过的,便是只凭样貌、做派,便是她在今日之前奢望不来的女婿。
程夫人笃定地颔首,“结亲是结两姓之好,男方在最初理应有个诚恳的态度。至于别的,只管放心,该走的章程,程家一样都不会落下。再说心里话,我自然有私心:想让这边先给我一颗定心丸。若是有所犹豫,那我…”她笑起来,“也没别的法子,只能请说项的人尽心帮忙说合,得空就过来游说。”又望向廖书颜,“夫人是南廖的姑奶奶,自然不是外人,为此,我便有什么说什么了。”
别说摆架子了,程府根本是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廖大太太眼中有了笑意,瞥过廖书颜,笑意立时消散大半:小姑子要是诚心给她添堵,如何都要阻断她有个乘龙快婿的路,那…她险些叹气。
廖书颜先是因程夫人的态度有些感动,随后,便忐忑起来:
程夫人看中的是碧君还是怡君?若是怡君,那真是绝好的一门亲事,若是碧君…
说句不好听的,碧君就是她嘴里货真价实的花瓶:看着是绝对好看,吟风弄月不在话下,但是一点儿城府也无,遇到事情只会找妹妹,性子急的能被她急死,谁想教她,就要从头教起,能累死。
不能吧?如程夫人这样的高门贵妇,焉能不知一府宗妇的分量和对家族的影响——若不是程询对碧君一见倾心,若不是程夫人活了半生忽然鬼迷心窍想下半生被累得吐血,程家选定的只能是怡君。
出于种种考虑,廖书颜笑问:“但不知程夫人看中的是我哪个侄女?”
程夫人笑答:“是二小姐。兴许人与人真要讲个缘法吧,我觉着,跟她很是投缘。”
廖书颜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至于其它,她再仔细斟酌便是。
廖大太太有些许的意外。在她看来,论年纪,碧君跟程询更为般配,但因程夫人所说的投缘二字,也就释然。斟酌片刻,她笑道:“方才我也说了,儿女的终身大事,需得禀明我家老爷,请他做主。夫人也知道,老爷连长女的婚事都不肯爽快答应,对年纪尚小的次女,怕更添三分犹豫。不管怎样,夫人的话我都记下了,定会如实复述给老爷听。”抬头嫁女儿,凭谁也要矜持一些,心里不管怎么想,都只能对男方那边端着点儿架子。
廖书颜再度松了一口气。还行,这嫂嫂总算是没犯浑,瞧着是没有得谁跟谁较劲的意思。
程夫人当然知道这是必走的过场,“如此,过三两日,我少不得再来叨扰。”
廖书颜忙道:“到时候,我做这个跑腿的人就是了,哪能总辛苦夫人。”
廖大太太附和地道:“对啊。”心里却想:你这是又打什么歪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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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吴妈妈站在怡君跟前,道:“已安排了一个您放在外面当差的小厮去过程府,见到了杨公子,将您的心思告知于他。”
怡君示意吴妈妈在近前落座,道:“仔细说来听听。”
吴妈妈笑道:“正如您吩咐的那样,只说是商公子跟您和大小姐的一位熟人来往不断,却曾有过欺瞒爽约的行径,为此,您二位应熟人之请,要帮忙试探一下。杨公子向来精明,若是有心出手相助,自然会拿出个章程。”
怡君点头一笑。
杨汀州的长姐,大他六七岁的样子,年少时曾受教于叶先生,他也算是叶先生半个学生,闲来遇到不懂之处,会寻到叶先生跟前请教。一来二去的,他与她们姐妹相识,曾有几次,三人在一起较量诗书、音律、书法、画技,便因此一步步成为交情匪浅的朋友。今年秋日,他曾因家中要强行定亲愁苦不已,是叶先生和她们姐妹出了些主意,了却他家门对他的强人所难。
眼前姐姐与商陆的事情,怡君便想到了他,和姐姐推心置腹地叙谈一番之后,达成了默契,唤吴妈妈安排下去。
吴妈妈继续道:“杨公子斟酌了一阵子,满口应下,今晚便会寻找由头,邀商公子在外赴宴。具体的,请您和大小姐静待下文,有必要的话,会请您二位出门,但愿到时您二位能得空。”
怡君欣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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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程府学堂的名单定下来之后,姜道成做了进一步的安排:男女学生的座位分列东西,中间以屏风隔开。如此,他在前面讲课、布置功课的时候,能看到每个学生,男女学生之间,却不能够随意观望。
这亦是审时度势之举。
男学生之间,只有宁博堂是已娶妻之人,其余的人,亲事都还没有着落。而几个女学生,如徐岩、凌婉儿之辈,都是同辈京城闺秀之中样貌拔尖儿的,少年人为她们神魂颠倒,再正常不过。
姜道成能理解,但不可能允许在自己的课堂上有人眉目传情——那能把他膈应死。
而对于专门来学音律的周文泰、凌婉儿,姜道成让两人上午随众人读诗书做文章,下午则一个去他居住的院落的东厢房、一个去叶先生那边的学堂——横竖徒弟下午也没事,学堂只是空置。
昨日一干人等前来,姜道成并没授课,而是把自己历年来对学生的种种规矩言明,能接受自然好,不能接受就趁早请辞,谁也别给谁平添不快。
十余个人——包括程译、程谨,一整日的时间就用来答应并熟记那些细致的条条条框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