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美诗大厦就在和外滩呈直角的华亭路上,上海律师公会在这栋楼的七层,吴绪方所处的申报在六层,是以韶华一领完材料立马跑到两层楼之间的楼道里和吴绪方碰头。
老吴递了根烟过去,“我说韶先生,你从刚才起就偷笑到现在,要是有什么开心事不妨说出来大家同乐?”
韶华接过香烟,又塞到吴绪方的耳朵后头。“没事。”
“没事?!”吴绪方斜了他一眼,“没事你跟赌马赢了头奖一样?!你当老子三岁小孩耍呀!”
“去你的。”韶华笑骂他,“你总这么不正经当心真讨不到老婆。”
“没关系。”吴绪方耸肩,“我要是讨不到老婆,就抢你的小犹太。”
“你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扯皮,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秘密不在嘴上,全在香烟里。
韶华每了结完一个离婚官司,当事人都要登报宣告‘某某和某某解除婚姻关系’。这登报的事宜就由吴绪方负责,作为回报,老吴同时又会从各路记者手里拿到第一手消息,从中鉴别出有潜力的下家。例如哪个大富豪和大明星搞七拈三,马上就要离婚了。好让韶公子抢先去接下生意。香烟卷纸里藏的就是他们互通有无的第一手资料。
承小犹太贵言,韶公子已步出理想国,离开乌托邦,预备要和吴绪方狼狈为奸,将苦情的难兄难弟关系升华到互帮互助的革命情谊了。
韶华虽然不是特别大手大脚的人,但好歹也算是个时髦青年。二十岁出头,对外来新事物,历来旧事物都有一种尝鲜,挖掘的精神。
是以尽管离婚官司打得如火如荼,洋行存折上的零在翻滚叠加,同一时间好的家私,新鲜的物什也一起被网罗,尽数往家里搬。
先是买了脚踏车,每逢周末韶华就带着离离到海德公园踩着玩,蛋咯路不平整,车子骑过去震的后座的离离下来以后直嚷嚷着‘屁股疼’。
结果第二天结结实实下了好一场大雨。
韶华笑说,“呀!小犹太的屁股是晴雨表。”
往后清早起来就喜欢拿这个开玩笑,整理完衣裳送她出门前都要问一句。“小犹太屁股疼不疼?”
要是不疼,就一把甩掉雨伞。“不带了!肯定不下雨!”
最要命的是居然还百发百中!
于是,隔壁邻属经常能听到从三楼窗户里传出的男子笑声。“小犹太——屁股疼不疼?”
其实根本原因还是出在离离屁股上那个旧伤口,跟别人犯风湿病一样,但凡遇到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总是像有根针在里头搅拌,捣鼓地发疼。
每当这时,离离就关着门,一个人闷在被子里不出声,韶华心里明白,立刻打了盆热水过去要给她捂屁股。离离孩子气的小手一把捂住他眼睛,韶华总要笑着咕哝两句。“又不是没看过咯。”但总有些东西是不好点破的。
到了十一月,上海进入深秋,天气渐寒,一地的枯黄落叶,脚踏车放在楼道里积了灰。
韶华又去买了一台留声机,几张黑胶碟放在唱盘里,从黄昏时分一直吟唱到灯火熄尽。
韶华拉着离离学交谊舞,说上了高中以后一定是会常遇到。
他这样说是有根据的。
彼时的中国是将守旧走到了头,《南京条约》后,清政府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等五处为通商口岸,史称“五口通商”,于是精华插着翅膀飞进来了,糟粕跟着也耍赖不肯走了。宗教传得迅猛,鸦片也卖得红火。这时候的中国青年是顶时髦的青年,他们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个‘洋’字,吸收新鲜事物的速度超越任何一个时代,所有国际化的,有异域风情的到了本土都能落地生根,茁壮成长。
因为云裳,香榭丽的时装上海也有;因为鬼佬,好莱坞的电影上海也有。
留声机,照相机,脚踏车,等等等等,都是这么来的。就连土豆,都潜移默化的改名成了洋山芋,一个土,一个洋,其本质却都是马铃薯。
中西女塾的创始人是一个美国传教士,中国人尚还没弄清基督教,新教和东正教究竟有什么区别,就纷纷信了主。以为只要不信菩萨,不烧香就是破除封建迷信,就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所以离离上学吃饭,还要和其他同学一齐在饭堂祷告,除此以外,女学生们不过年,却要过圣诞节和复活节,要学交谊舞,会唱圣诗班和灵歌……
韶华自己的求学时代经历过这些,所以他几乎预见了离离成长的轨迹,只不过提前拉着她参与到时髦青年的世界,那个属于他的世界。
刚开始离离还会踩到他的脚,不过韶公子胜在有耐心,又带得好,且小犹太学习能力高于一般,于是很快慢三步,华尔兹,狐步舞……不出一个月,都学的有模有样。
韶华本身是最喜欢华尔兹的,因为圆舞曲旋律润滑平和,涓涓细流式的缓慢,随着唱机金色大喇叭烘托出来的音质,迷迷朦朦,仿佛将怀中小姑娘的脸庞蒸出柔柔雾气,裹上一层纱似的,如幻似真。
这种慵懒会让人上瘾,就像午后在阳光里啜着咖啡,又像窝在阳台沙发上手边泡一壶香片,都是令人沉醉的,惬意至极的。他们的舞步愈来愈慢,身体愈发接近,韶华情不自禁捧起她的脸思度,真是一天一个样呢!好象天天都在长大,天天都在蜕变。
他看着她的眼睛,连眼珠子都在变。有时候深,有时候浅。点漆般的黑,或者柔情的灰褐,流光溢彩有时,烟雨空蒙有时,衬得无边星空也黯淡。
于是时髦青年又萌生出了要买照相机的想法。就是那种一块黑布遮住小箱子,手里握着一个气筒,喊‘看这里,看这里’,随后切准时机一按,将面目刻在胶卷里。
韶华有自信能将离离拍得好看,她一天一个样,这样子是要被留住的,至于为什么要留住,要刻在脑子里,他没有细想。
不过离离的反应就比较剧烈了。
唱机这时正滚着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乐声迷幻诡异,转变激烈,根本无法跳舞,所以离离两只手挂在他脖子上权作休息,这空档听闻他要买相机的想法,两只脚毫不迟疑地往他脚上一踩,字字铿锵道。“你要是再敢买,我就离家出走!!!”
韶华两手环着她的腰,将她提了个腾空,脚尖不沾地。“又威胁我?”
“败家子!”离离一字一顿,“真是猴子身上摆不住虱子,你袋袋里就算只剩一分钱也要用光!”
韶华知道她悭钱的毛病又犯了,赶忙将兜里所有的散纸都塞给她。“小气鬼。我以后用美金铺满你的床让你在上头睡觉总行了吧!”
离离一旦接触到钞票,立刻闲人勿扰。将可爱的它们当成扑克牌捧在手心,转出一个扇形,大蜡蜡地点起钱来,将韶公子冷落在一旁,也不陪他跳舞了,甚至夜里熄灯睡觉的时候也拥抱着它们,往枕头底下一塞,有金银加持,比佛珠平安符还要让她安心。
韶华半夜起身看她睡得香甜,感慨:钞票对小犹太真是趋吉避凶的神物啊!
第26章 熟人
这段时间,还有一个人是常到华康里来串门子的。
起先,她不过是站在校门内值勤,等着进来的女学生都毕恭毕敬的地喊一句:“早上好,密斯顾。”然后便匆匆从她身旁掠过,像有千百只妖魔鬼怪在后头追赶着。
顾思诺心里明白,学生们不会把新晋的老师看的太重,她对于她们的升学不具有生杀大权,是以赢得的尊重就像鸟儿腾飞之际,爪子在湖面勾起的水线,转瞬已远。
然而,有一个女孩子却和其他人都不同。
每天早上,先是停住脚步站定在她面前,然后才深深一鞠躬,吐字清晰。“早上好,密斯顾。”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投足更是气定神闲。她回之以礼,彼此间客客气气,女孩方施施然离去。
而正是这停驻的瞬间,却是独独贡献给她这个新来的老师,是以哪怕只有几秒钟,单凭这一点,她也会另眼相看。
一个偶然的机会,随着女学生们一起涌出校门,她发现有个男子在前方不远处等着这个小姑娘,男人看起来有些面善,她便愣愣的多看了两眼,一时又想不起。之后有意无意的留心,琢磨出男子虽然不是每天都来,但隔三差五的总会现身。有时候在马路口守着,有时候在学校对门的烟纸店等。
她打量他们并肩而行的样子,熟稔亲昵又刻意保持着距离。便在心里揣度,是家长?还是男朋友?
若是家长,那男子委实太年轻了些,身上还有一股子没有消磨殆尽的青涩儒雅。可若说是男朋友,他看起来又太过本分,像是在施予长辈的关心。
但说到底,其实这都不是她该留神的事。只不过因为这女孩的特别和男子的面善,无端端就将她吸引过去,渐渐又顺理成章起来。久而久之,顾思诺便习惯放课后站在校舍的四层,单手支颐托着下巴,有一看没一看的观望着校门外的男子当天究竟有没有来,这闲工夫居然莫名成了每天必备的工夫。
而说到这女孩身上的特别之处,其实是源于一则在校园内沸扬过一阵子的传闻。
据说起初该名学生并不在学校的录取名单上,校长却在开学后陆续收到三封推荐信,同气连枝似的口径,一起提名保荐这个小姑娘。前两封分别来自校友陆茵梦和唐凝,陆小姐还特别在信中提到,这个姑娘是她的学生,未来甚至有可能是刘海粟先生的学生,并且将傅汝霖先生的盛赞一起表了上去。过不了多久,紧随而来的又有律师公会出具的信函,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律师出面担保,言之凿凿。校长将这封信看了又看,想着就算这个姓韶的律师再不出名,到底还是个律师。于是大笔一挥,给开了个后门。
作为传闻中当事人,一般会有两种反应。要不是特别惶恐,要不就是有恃无恐,这两种特质都没有在她身上表现出来。相反,小姑娘面对各路人马的口风试探,将太极的精髓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那些讥笑她开后门的,心里且恨且嫉妒,只不过再多恶语都如同竹篮打水,对她丝毫不起作用,逐渐也就没有了欺负她的兴致。那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往往不过是掩藏了内心的鄙夷,去套取所谓的真相,或是挖掘潜在的利益以此依傍。学校已经像是一个小社会,大熔炉,处处算计,殚精竭虑。然而这些人最后都成了烈士,她们前仆后继,却通通无一例外的拜服在这个姑娘的魅力之下。仿佛形势愈见繁复,她愈是游刃有余;纵使前路再多隐藏的陷阱,她也无非微笑着铺上一层土,轻轻踏过,如履平地。她不像一个学生,倒像一个政客。
微笑的利器,杀人于无形。
顾思诺的留心本是无心,然一旦与这么些蜚短流长碰撞在一起,她的留心就变得有心起来,许是女性天性里的八卦因子作祟,她倒像是要迎合着传言,去求证些什么。
深秋的某一天,黄昏起风。顾思诺仍是照例趴在阳台上,她看到男子又出现了,在校门外久候不见人影,便同门房打了招呼,亲自到班级里来找,手臂上还挂着一件开司米的外套。
瞧!这又是长辈的关心。——顾思诺正想着,‘哔’一声短促喇叭响让她回过神来,是久候在门外的司机在提醒她,于是赶忙收拾东西下楼。却又那么‘刚好’在楼道里与男子狭路相逢,两人皆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看着对方。“嗯…你!”
话说了一半,同时笑起来。
如此这般近距离再看来人的眉眼,顾思诺脑子里的灯炮好像瞬间都被点亮似的,那封律师公会的信瞬间就成了线索,答案呼之欲出。试问上海滩姓韶的,有权有势的能有几个?有了这份思量,当下便指着韶华恍然大悟道。“啊!你,你是韶伯伯的儿子吧?”
韶华尴尬地笑着伸出手来,一个劲地‘你好,你好’。他只觉得对方眼熟,却终究没想出是在何处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顾思诺看他一脸窘迫的样子,礼貌地伸手回握,顺道自报家门。“你好,顾思诺。”
韶华笑道,“原来竟是顾伯伯的女儿。”
“是呀!我说怎么看起来好像在哪见过。”顾思诺笑着睨了他一眼,却并无责怪之意。
韶华含笑腼腆,半是敷衍地说。“大约是洋行的年会吧。”
“可不就是嘛!”顾思诺的声音甜的直令人起腻。
离离便是被这声音给引了出来,在学校长廊的尽头,三人第一次做了介绍。
顾思诺的视线落在韶华手上,韶华的手又落在离离肩上,轻轻拍着嘱咐道。“跟密斯顾再见呀。”纯粹是大人同小孩子说话的口气。
顾思诺脑中那排灯蹭蹭蹭灭过,一听这话音,又还余下一盏,盈盈亮着微光,她垂眸含笑地与他们告别,像个舞台上的主角在幽暗灯光里,先行谢幕,等候时机再度粉墨登场。
韶华也是十分配合,扮演着坐在底下看戏的人,眼见主角隐去,千般不舍,万般惆怅,临走前还兀自回味似的探头张望着,抽离不了,念念难忘的样子。离离顺着他的视线而去,落在顾思诺的裙角,随风摆动的衣袂,荡漾起的是成年女子的随性;落在顾思诺的手边,根根纤长如水青葱,弹指玲珑,是成年女子的妩媚;落在顾思诺的耳边,仿佛能听见成年女子温柔缠绵的情话,窃窃私语的说着;落在顾思诺的发间,那是成年女子的纠葛,剪不断理还乱的缠着。
成年女子的美,丰腴完满,瓜熟蒂落,顺应天命,秀气所钟。
离离又将视线转回自己,按韶华所言,她还没发育!
于是没发育的黄毛丫头那一日破天荒地主动牵起了他的手,使劲晃了晃。除此之外,回家的路上,亦是格外活泼,时不时踮起脚来,洋洋得意地将五指伸到他跟前,问道。“好看吗?好看吗?”
眼底映出淡淡的粉红,是用凤仙花汁染过的指甲。韶华却只抿了抿嘴角,含笑不语。
途经海德公园,买了两根冰激淋,在长椅上并排而坐。离离的声音不咸不淡飘来,“顾老师蛮漂亮的哦。”
“嗯。”他随口应道。
满肚子想着的却是,上海滩不怕关系复杂,就怕没关系。顾思诺如今也算是半个熟人,往后离离在学校可以多个人照应。
但…这样的巧合真的只是巧合吗?会不会是阿爸派来的间谍呢?
他这样想着,冰激淋没有吃完,却是化掉的,点滴落下,沾污了衣裳。
离离从开始便留神打量着他,是故意没有提醒,偏要瞧他究竟是何时会从刚才那戏梦里醒来,如今见他魂不守舍,纵使心里千般不爽,面上还要端着一派冷静自持,默默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块素绢,伸手替他擦拭。
顺着襟口向下,手陡地在腹部被他捉住。
韶华像被烫到一般,干笑着夺过手绢。“我自己来。”
好意不被心领,尽显她多余碍事。
离离二话不说,提起书包就走。
韶华一愣,方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正想跟上,却见一片黄褐色的东西从她包里掉落,轻飘飘的荡到脚跟前,她却已走开老远。
韶华弓身拾了起来,是一封信。
封皮上深蓝色墨水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叶离 <收>。
信的寄件地址是中西女塾。
韶华狐疑,谁会给她写信?
来不及多想,他抬脚去追小犹太。
回到家中,离离却只顾一头闷进厨房,连吃饭都没几句话。
韶华不习惯这样的氛围,扯住她的手没话找话。“嗳,指甲老好看的嘛。”
离离不答,沉默地从他掌中抽出手来。
韶华又打开手边的《申报》问道,“咦?平常你都抢报纸来看,今天怎么不看了?”
离离倏地站起身,“我吃饱了。”跟着又钻进卧室做功课。
韶华苦笑着摇头,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发现连报纸上的字也不认得了,鬼晓得是哪国文字!低头定睛仔细再望,《申报》竟也跟他对着干,拿反了!!!
第27章 笔友
他将报纸正过来,恰好瞧见上头有一处交友栏。
登着什么性格开朗,欲寻求一名心灵伴侣,进行诚挚的交流,海阔天空云云……
韶华略一沉吟,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封还没有还给离离的信,无端端竟有了一个很鬼祟的想法。
小犹太之前每天只要一听到‘玎玲当啷’邮差按自行车头的声音,就蹬蹬蹬冲下楼去领报纸,今天,竟不要看么?
另外,在这世上她除了自己就没别人了,韶华实在想不出谁会给她写信。
尽管如此,内心的良知还在不断提醒着他,切不可侵犯别人的隐私。然而越来越多的理由和借口层出不穷。
小犹太要是被人骗怎么办?骗财还是骗色?人贩子?
韶华一边摇头,试图将想要拆信的欲望甩开,一边又越想越心惊,好一番天人交战。
恰巧离离此时从房里走了出来,韶华便趁此机会将她拦截,轻轻捉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又怎么了嘛?”
离离一甩臂膀,“洗澡。”
“……”
他不依不挠地追过去,趴在浴室门口笃笃笃个不停。“小犹太。”
门内只有水声,离离毫无反应。
韶华将信放到鼻子底下,自说自话道。“呐!是你不理我的,不要怪我…”
说着,将信从外壳里缓缓抽出。
平整展开之后,白纸上寥寥几个字,言简意赅。“安好,勿念。”
落款是:日成。
日成?
男人的名字!
韶华蹭——就光火了!
他按住额头,告诉自己要问清楚,不好随便发火,尤其是青春期的小孩子容易叛逆,打了骂了搞不好就离家出走。但是一想到她已经学会和来路不明的‘野男人’通信,登时无名火起。
他将这封信原封不动的塞回离离的书包,又回到浴室门前大力拍门。“小犹太,你洗好了没啊?出句声。”
毫无反应。
“小犹太——!”他砰砰又猛拍两下。
这回,连水声都没了。
“小犹太!你再不说话我冲进来了!”
哗啦。
门开了。
离离站在他跟前,怒目而视。“你烦不烦啊!”
这话可就戳中了韶先生伤心的点了。
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小犹太还没发育,不过是交个笔友,就已经对他爱理不理,大呼小叫,嫌弃他烦了。将来还得了?想到深处,禁不住悲从中来。
一把将她抵在门边,韶华誓不罢休。“你给我说清楚。”
离离撇开头去,不理他,不看他。赌气似的。
韶华握住她肩头,语气里略有几分执拗。“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了,好端端的怎么又冲我发脾气呢。”
“没有。”
“没有?”他用大拇指端着她下巴,逼她正视自己。“你看着我说话。”
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而下,她身上还笼着热气未散,雾雾的,彼此虽是面对面,离离还是不看他,低着头,黑色羽睫像丝绒窗帘,严防死守,窥探不出一丝眸中光彩。
僵持着半晌过去,韶华最后叹了口气,松开对她的钳制,自己也后退一步。“那好吧,算了。”人都有耐心不是吗?他一脸疲惫,耐心被磨光的样子,同时肩头也一并泄气似的垮下来。
此话才出,离离登时就像是一只饱满的气球冷不丁被针扎了一下,骤然爆裂,当即发狠用力抬腿踢了他一脚,大声喊道。“我要打耳洞。”
“啊?”韶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话题也转的太快了罢。
离离却是认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气呼呼的,连眼眶都红了,跑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去,嘴里不断重复说着:“我要打耳洞,我要打耳洞。”
韶华捧着膝盖,单脚金鸡独立,一蹦一蹦跳回沙发那里,在她旁边坐下。“就为了这个?”他狐疑道。
随即又说,“可打耳洞很痛的呀!你连打针都怕,怎么想起来打耳洞的呢?再说耳朵上好多穴位,弄不好要出事。”
“我不管!我就要打耳洞!”离离两手将沙发拍得砰砰作响,拍出一室的尘。
韶华无可奈何,仍是继续规劝。“就算不用气枪打,老古法都是夹了两粒米,用手磨呀磨,一直磨到耳朵薄了,破皮才算完事。要流好多血…”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她耳珠,又捏又揉的。“喏!就是这样,人家哪像我这么好,轻轻的。”
离离被他弄得痒了,肩膀微微一缩,韶华顺势将她带进怀里,一手捧着她的脸,中指探到耳朵后头,将耳廓上上下下捋了一遍。“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
离离趴在他心口,暴风雨暂停了,也不与他争拗了,只一个劲嫌弃他,嘴里咕哝着。“身上都是冷饮雪糕,脏死了。”
韶华见怀中炸毛的小兽有偃旗息鼓的势态,轻笑道:“你答应我先不要急着去打耳洞,我立马就去洗干净,怎么样?嗯?”
“……”
韶公子又顺毛顺了一阵,时钟刚好敲过八点,方安心离去。
回头心中仍是不住感慨: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圣真是先知。吴绪方这厮委屈什么,单身汉伤不起吗?带着拖油瓶的单身汉才是真的伤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