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侃侃而谈,她洗耳恭听,两人不由自主越坐越近。“其实呢,辛亥以前但凡遇到诉讼刑罚事件,第一级总是知县官,然后才是知府,再往上是按察司和刑部。但以前的读书人考取功名,当了官,并无所谓的律师制度,自然也不是所有的官儿都通晓律法,从而衍生出辅助之职,就譬如县衙里的幕僚。其中佐理县官法律事宜的人,被称作为刑名师爷。”
“然而辛亥以后呢,标榜司法独立,县官不理词讼,师爷退治,律师便取而代之了。且上海这地方,因利乘便,凡事得风气之先,如今又是外国租借地,内地那些稍有身家的人都向租界跑,本来已是五方杂处,现在加上富商大贾,巨室豪门,就好像一锅乱炖的杂烩,最适浑水摸鱼。你看前些天盛家的遗产纠纷,每一房的子女都请一个律师,出律师信要给钱,见个面谈话要付咨询费……”
离离听他话音,大致已猜到趋向,顿时目露精光,看韶华的眼神就像发现了聚宝盆。
韶华见她那贪财的模样,笑着轻拍她脸颊。“喂,醒醒,别做梦了。”
离离吞了吞口水,又听他十分中肯的向她分析自身情况。“我呢,是圣约翰出来的,不是复旦公学的,再说也没出过洋。与蔡天龙这样的大律师比,只能算是二等的。所以这些复杂的遗产案子轮不到我来办。”
离离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失望,“嗯,那你为什么没去留洋?”
这些年国内最时兴的就是出洋,好像内地的文凭多不值钱,非要弄个爱丁堡,嘉道里什么什么的前缀,那才是洪炉火炼过的真金,也不管这真金是不是从哪个非洲土坑里刨出来的。正应了那句骂人的话,Holy Shit!连外国的便便都是神圣的!
照理说,韶觉年这样的立身,就算儿子把欧洲美洲大洋洲都玩遍了,对他们家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韶华却笑着答道,“还不是你那个含秋妈妈,她怕我娶个洋妞回来,死活不让我走。说若是勾兑出一个鹰勾鼻子抠眼睛的混血小孩她才不认。”
离离抿嘴笑,唇角渗出浅浅梨涡,又听他继续就营生大计向她施展宏伟的蓝图。
“重大案件吃力不讨好,博名气是不错,但亏在时间长,打得是拉锯战。离婚官司却大不同,最简单来钱又最快。那些嫡庶之争,妻妾之斗,离婚,重婚…都属于男女两性间的问题,多数出在富豪之家,剑拔弩张的少,结尾总是以经济解决,律师的报酬,亦是从丰。有的人办多了之后习惯上手,一天能处理好几单,报酬自然…”
韶华看穿小犹太的性格除却悭钱小气之外,还喜未雨绸缪,胜券在握。于是二人一个舌灿莲花,一个洗耳恭听,纵使前途惨淡迷蒙,听起来仍是完美无缺。
“举个例子,有些大老板来上海之后发了财,妻子却还留在老家,上海这繁华绮丽之所,进出交际应酬,一来二去就觉得原配的发妻上不了台面,想脱身找一个洋气时髦的太太。新夫人旧夫人迟早碰头,一见面自然免不了要打官司,这时候律师就各自代表双方当事人,谈所需赔偿额度。原配律师都会教唆当事人开口喊价至少十万,男方却只愿意拿出五万,于是双方律师就会谈斤头,暗地里勾结,将额度定在八万。原配拿到手的实际上就是一早说好的五万,剩下那三万,则是两个律师各自分了。能拿到好处的还有参与其中的经纪人呀,包打听呀,都有钱收。这种打法叫‘树上开花’。”
离离笑着眯起眼打量他,“你要是把这种精神用在讨价还价上,就不会老被人宰了。”
韶华耸耸肩,“我以前的确不喜欢作这类事情,九曲十八弯的猫腻太多,且实在缺德,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不失为一个好营生啊。”他说着朝她眨了眨眼睛,“是你说的,务实一点,down to earth,对吧?”
离离靠在他手臂上,孩子气的笑了,眼睛微微眯起来的样子很有些谄媚。
韶华见她默认似的靠着自己,瞬间就忘记曾被小犹太点评为‘乌托邦’,‘不切实际’,‘空中阁楼’的事情,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靠无比,是一根又粗又实心的顶梁柱,脚踏实地,戳天而去的‘大棍子’。不但将留在她脑中的印象洗白了,还彻底翻案了,情不自禁就轻飘飘起来,继续说道。“我想过,撇开这些不谈,给外国的那些大律师当助手也不错。现在的租界各自独立成一国,每区都遵循本国的例法,在中国享有法外治权。即某个英国人在法租界杀了人,就不能用法国的法律来裁判他。到时候英国人法国人打口水仗的时候,我偶尔蹭点儿翻译文书的工作也还不错。”
说着,他背往沙发上一靠,自得其乐。“所以呢,你不用担心钱,我虽然发不了财,但是让你上学吃饭什么的都不成问题,如果一切顺利,你将来嫁人,指不定我还好备一份嫁妆给你咧。”
离离嘴里暗哼着‘切’,不屑地撇开头去,高傲的像只幼年小孔雀。
韶华双手交叠枕于脑后,轻松道:“哎,不管怎么样,总算不用陪酒卖/笑了。”
离离嗤一声,“还险些卖/肉。”
韶华横出一只手搁在沙发背上,“你这丫头,年纪小小,不该懂的也懂。”
“哼!是你说我这个年纪该看金/瓶/梅了,你自己说的话不许耍赖。”
韶华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又听见她继续说道。“我上回在你房里席梦思的夹层里找到过,后来被你转移到五斗橱最下面一个抽屉里,再后来去了哪儿?”
韶华挥挥手,面露难色。“这不适合小孩子看,真的。我之前说的都是跟你闹着玩儿的。”
离离毫不留情的揭穿他,“除了这个,床底下还有穿泳衣的女郎画报……”
韶华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能这样!给点面子嘛!”
离离撇撇嘴,“那你告诉我后来它被藏哪儿去了?”
韶华抬眉,“最明显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换了张《史记》的封皮套上去。”
离离立马露出一脸鄙夷的神情,韶华抬头挺胸,直指她死穴。“干嘛!你敢鄙视我…以后打针我不陪你去,你也别拉着我,抱着我…自己去打。”
“我…我什么时候抱着你!”离离红着脸驳斥他,气势至少比刚才弱了三级。
韶华心情大好,乐呵呵笑着转移话题。“小犹太,头还疼吗?”
她憋着嘴,赌气说,“不知道。”
“这样啊。”韶华揽住她的后颈拉向自己,离离跟着凑过去,两人额头抵着额头,温度相近,融合适宜。
这令韶华想到王献之曾经写给表姐的一句情话。
——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额之畅。
说的就是额头抵着额头时的欢愉情景。
他为这思绪连带着心跳漏了一拍,分开之后,结案陈词。“如你所愿,不用再打针了。”
离离还带着一丝疑虑,问道。“真的?你确定?”
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已经完全彻底绝对的退烧了。他靠一靠额头就知道?
韶华怫然,“切!那你找你的医生叔叔去。”
第24章 搬家
离离白了他一眼,哼地撇开头去,不再理他。两手撑着沙发,双腿腾空着晃悠晃悠,仿佛在宣告没有某些人的骚扰,她更怡然自得!
可见小犹太哪是这么容易被恐吓的?!
韶华心中恨道,‘这是恃宠而骄!’
他就像养猫的主人,总拿着点心逗弄宠物,可猫不见得总会听话地伸出肉爪子来让他挠一挠,或在主人腿上滚一滚的,大部分时候还是冷眼旁观,更何况还是一只受了伤被遗弃过的小猫!于是韶华就盼着将她惹一惹,回头咬他一口也好。
真是犯贱!他暗骂自己。
但一天不贱又不舒服,当真耐不住寂寞,便用手肘推搡她引她开口。“喂,改天得空了我去把东西都搬过来。”
离离半回头,“怎么搬?”
韶公子得意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其实所谓的妙计,灵感来源于《申报》上的那条新闻。
莫名横空出现的匾额虽意在羞辱黄楚九,却用顾韶二人的名义送达,其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要往他们身上泼脏水。
顾韶二人为了撇清,势必要追查到底。率先被怀疑的肯定是道上的敌手——斧头帮,接着韶觉年和老顾两人肯定又是一番互相猜忌,私底下免不了明争暗斗和试探。
韶华以为,如今韶觉年必定在为抓出究竟是谁送的那块匾额而分身乏术,哪还有时间来管他这个逃跑离家的不孝儿子?!
所谓打铁趁热,此时偷偷溜回家实在是再好不过。
除此以外,含秋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要去庙里请香祈福吃斋菜,直到黄昏才回家。
韶华翻了翻皇历,挑了九月十五这个最近的日子,让吴绪方将车子开出来供他搬家之用。
到那一天,果然不出所料,老赵跟着韶觉年,张妈跟着含秋,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韶华大摇大摆的走进门,笃悠悠地将东西理好,打包,扛到吴绪方的车子上。
两人驱车回到华康里,也还不过下午三点。
离离在厨房里正忙着淘米,感觉到背后有人探头探脑地张望,以为是韶华,当即便从水斗里提起一颗还没刨皮的土豆回身丢去,嘴里嘟哝着:“看什么呀!”
吴绪方不幸中招!
“啊!”离离满脸愧疚的神色,一个劲的欠身打招呼。“对不起,对不起。”
边说着边朝对方展颜一笑。
这一笑,令吴绪方险些丢了三魂气魄,没有按常理回答说‘不要紧’,反而脱口而出道:“债主大人久仰。”边说还边学前清老举人双手互托着打了个稽首。
韶华在后头推了他一把,“你神经病啊!”转而对离离道:“你别理他,他犯花痴。”
吴绪方不满的唧唧歪歪,“老衲并非发神经!老衲也不是花痴!老衲只有看到女施主才这样。”
离离心道,真是物以类聚!当即笑着将他们推了出去。
饭点时三人围着桌子,吴绪方看眼前简简单单的几盘精致小菜,色香味俱全,很是感慨,忍不住问韶华。“你还有娃娃吗?”
“啊?”韶华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娃娃?”
吴绪方假装腼腆地睨了一眼离离说道,“喏,娃娃呀!我也要养!多好呀,整个一个田螺姑娘,会洗衣服会煮饭,我们这种单身汉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伤不起啊伤不起…”
离离险些喷饭,含在嘴里忍着笑怎么都吞不下去,结果呛到了自己。
韶华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待她好不容易提上一口气时,吴绪方两手搬动椅子,登登登朝离离挪了挪又坐近一些,掐着对孩童说话的稚嫩口吻细声细气地问道:“你多大了呀?”
离离背上一寒,笑答,“十四。”
韶华补充,“还有四个月。”说着,往她碗里夹了一只鸡腿,嘀嘀咕咕。“多吃点肉,没有营养怎么发育…”
这种事情当着外人的面说,士可忍孰不可忍!离离咬牙切齿,狠狠瞪向韶华,眼风如寒冬腊月的冰雹,砸了他满脸。如此不算,他吃肉,被抢走。他吃菜,被打落。离离的筷子像长了眼睛,如影随形,诚心跟他捣乱,一边还伪善的奉劝他。“你少吃一点,不是老说自己‘精壮’嘛,再吃就不匀称了,变成肥猪头保证你将来讨不到老婆。”
吴绪方呷菜随口接道,“他讨不到老婆,你就给他当老婆呀。”
咯噔——
韶华的心跳停了。
离离的手也停在半空。
满室静默。
空气里只有吴绪方咀嚼的声音,嘎吱嘎吱,几乎听不到来自韶华和离离的呼吸。随即又好像迎来大过年天上爆竹烟花绽开的瞬间,笑声平地而起。
“哈哈哈哈——那个爱德华吴,你最近有什么发财大计没有?”韶华仰靠在椅背上笑得十分夸张。
离离亦是殷勤地往吴绪方碗里夹菜,皮笑肉不笑。“呵呵呵呵,吴先生你多吃一点噢,不要客气。”
“就是就是,多吃饭少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晓得伐,吃饭说话要咬到舌头的。”
“来来来,喝汤。”
“来来来,吃饭。”
“来来来……”
吴绪方看着碗里堆砌着有如小山的菜肴,想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受到了上宾待遇,真是受宠若惊。回头告辞时,站在门外仍是回味无穷,留恋万分的问离离。“叔叔以后还能常来吗?”
离离冲他明媚一笑,“可以啊,欢迎你常来。”
吴绪方正兀自高兴着,又听她一本正经道:“不过呢,得交饭钱。”
“啊?”爱德华吴托住险些脱臼的下巴。
离离一脸无辜,纯良无害。“今天呢,谢谢你帮我们搬家,请你吃饭是应该的,就当大家扯平了。不过以后来蹭饭是要给饭钱的。”
韶华站在离离身后,双手环胸,笑得不怀好意。“嘿嘿,还要养娃娃吗?知道厉害了吧?”
吴绪方还没回过神来,离离已率先挥着小手。“叔叔拜拜。”
“拜拜,爱德华吴。慢走——不送哈!”才说完,门砰的关上。
吴绪方下了楼,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赶走了,站在弄堂里抬头一手指着他们家的窗户。“韶华你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臭东西!!!”
待人走后,只余他们两,收拾完毕,已是夜幕降临。离离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韶华。“白天寄来的。”
他拆开一看,是中西女塾的录取通知书。又交还到她手里,说道:“其实陆小姐待你不错,以后就不要再讨厌她了。”
“嗯。”
说着,韶华起身打开行李包,取出她的衣裳一一摊开在沙发上,摸着下巴像思考什么学术难题。“明天第一天去报道,穿什么好呢?”
离离拿起湖绿淡绸的连衫裙,走到镜子前往身上一比,含笑道。“上学去又不是选美,随便啦。”
韶华望着镜子里那抹柔雾碧色,同她讲了一个关于上海女人‘作’的笑话。
“是这样的。有一对男女朋友呢周末打算去约会,男的问女朋友‘想吃什么呀?’女的说,‘随便’。男的就做主说‘那吃火锅吧’。女朋友说,‘不好,容易上火,到时候嘴舌生疮难看死了。’于是男的又问,‘那海鲜呢?’女的捂住肚子,‘肠胃不好呀。’男的想破了头,没辙,试探了一句。‘那吃馄饨好赖?’女朋友脸马上板起来了,‘小气鬼’。最后,男的没办法,问她。‘你到底要吃什么啦?’女朋友温柔地笑说,‘随便呀。’。”
这话才一说完,韶华立马用手指着离离。“喏!你就是这样的,什么都随便,又什么都不能随便,作天作地的‘作’。我不理你了,关灯!睡觉!”
离离‘嘁’的一声,笑着往他脸上飞了一只拖鞋,韶公子闪身回卧室,砰!拖鞋飞到门上。
这一则笑话就像华康里的夜灯,有光,却雾雾的,暧昧的,说不清道不破的。‘作’自然不是对着什么人都好使,恐怕只有男朋友对女朋友,夫妻之间的,至少是可以依赖的,晓得宠/幸的人,带着撒娇的意思在里头。韶华说出来,不代表真的不理她,离离甩了只拖鞋,又不是真的恼。这一来一去,传了情,达了意,话里的意思究竟是歪打正着,还是捕风捉影,个中余味只怕连当事人自己也分不出个是非曲直。
夜里躺在床上,韶公子心情大好,只觉得好像卸下心头大石。借着月光一桩桩一件件的算近日来的成果,例如离离收到通知书能去上学,他们的东西也偷天换日般从家里挪了出来…正是春华秋实,桩桩件件都有好开头,好结果,他仿佛看到眼前一辆列车,正驶向美好的未来。
却不知当夜韶觉年和含秋到家,俱是一惊,跟着老爷子就气的七窍生烟,险些殃及窗帘一同烧了起来。
将一块上好的歙砚扔到了花园的草坪上,韶觉年怒骂道。“混账东西!好嘛!晓得算计老子了!”
含秋倒了杯茶赶忙递过去,一手轻轻抚着韶觉年的心口。
“老爷莫气,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含秋也懵了,不知该为儿子作何辩解。她天天嘱咐张妈将韶华和离离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维持原样,只等老爷子气消了,就好让他们回来。可谁会料到韶华竟先一步将东西搬空了,除了留下一柜子的书和家具,衣服,重要证件全都没了。
韶觉年沉下心来,摸着下巴冷笑。“哼!小比样子翅膀硬了!”
含秋颤声问道,“老爷,到底是自家儿子,手下留情啊!你不会找小混混去收拾他吧?我的宝贝儿子可不是流氓,经不起打得…”
韶觉年挥挥手,“胡说什么!妇道人家!他还用的着我对付?!娘希匹!我就等着他自己给我滚回来斟茶认错!”
同一时间,韶公子正临窗晒着月光,平白无故地打了个喷嚏。“啊秋!”不知道是背后有人说他还是秋天伊始的关系。
他自认为吃一堑长一智,已经羽翼渐丰,技高一筹,全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老虎嘴里拔牙,而他正把那根压死骆驼的稻草放在自家老爷子的驼峰上……
第25章 上学
隔天,秋高气爽,晴空万里。正是离离报道的大日子。
清早,韶华就在厅里等着离离出来好送她去上课,等到她好不容易侍弄完毕,刚踏出房门却被他大手拦住去路。
“回去换。”韶华难得用了命令的口吻。
“啊?”离离不知所以然的望着他,低头再看了看自己一身潜绿的连衫裙,正是昨夜比试的那套,她仔细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沾染什么油渍在上头。
韶华用手指着她的房门,皱着眉说。“快回去换一件。”
“干嘛?”她狐疑地看着他。
韶华言简意赅,“裙子太短。”
“短?”离离张大嘴巴,“这样还短?才过膝盖而已啊!”
韶华用手拉着她的裙摆,“大腿都露出来了还不短?”
离离跳脚,“你近视眼啊!哪知眼睛看到露大腿了!膝盖上去一点点嘛!”
韶华脸色一沉,“我不管,反正不行!回去换,还有时间,否则第一天上课迟到了可别怪我!”
他昨夜没见她穿上身,要是看到了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离离百折不挠,嘀咕道。“女校嘛…又没有男同学的咯。”
“那也不行啊!”韶华将她推进卧室,“不管是坐电车还是走路去,一路上都要碰到好多人。有些怪叔叔就喜欢你这样的,到时候把你抓去大卸八块不算,还要扒皮缝成大衣,血抽光了养玫瑰花。”一边说还摸着下巴配上阴险的笑,“哼哼,少女的鲜血养出来的玫瑰花,那花瓣都是血红血红的…”
离离砰地甩上门,骂道:“变态!”
转眼再出来已换好衣裳,白色绸呢长裙,绝对在膝盖以下,罩上淡天蓝马海毛开襟外套,是属于端庄的时髦。
韶华笑着前后打量,满意地锁门。
两人沿着海德公园一路踱步,梧桐树在头顶铺展,清香扑鼻,身旁偶尔路过晨练的老人,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太太,还有和他们一样形色匆匆的上班族。
穿过天桥进入法租界,走了大约十来分钟,终于转进福开森路的巷子,两人在学校对面的老虎灶一人叫了一碗面,韶华喜欢肉圆面,浓油赤酱的淋在浇头上,甜腻的令人满足。离离叫了辣酱面,配上咸菜,爽快劲道淋漓尽致。
大快朵颐之后,韶华将她送到校门口。
其他女学生鱼贯而入,她们大都是保姆和司机送来的,头也不回的,十分潇洒的步入校园,习惯成自然,丝毫没有感情上的留恋。
离离本也该尾随,却渐渐放慢脚步……
这一路两人都是牵着手过来的,即使吃饭并排坐着的时候分开过,吃完了韶华还是下意识牵起她,结果眼前一道校门轻轻松松就将他们分开了,也是这道门,提醒他们一天之中至少要分开八小时,虽是小事一桩,却又有点别样的味道盘桓在心头。
离离低头眼角轻轻瞟着他,韶华的拇指在她手上情不自禁打了个圈儿,随即慢慢松开放到唇下,清咳一声说道。“进去吧。”
“嗯。”她点头,转身就走。
行至一半,依依不舍似的回过头来……
韶华与她已隔开十米远,正想举起手来做个‘拜拜’的手势,却见她的嘴唇因为吃辣所以有些微肿,红彤彤的饱满,远远望去更衬的脸白如玉。他想起那个玫瑰花的恐吓,心里直发笑,‘再见’的手势突然在半空改道,转而两指触在自己的唇上,向她示意:“你的嘴巴肿的厉害。”
结果,不远处的离离脸倏地就红了。
轻轻对他摆一摆手,回身跑了。
韶华愣了三秒明白过来,她误会了,以为他放在嘴巴上的动作是个‘飞吻’。
他含笑自顾自去律师公会报道,觉得虽然是个误会,倒也是个甜蜜的误会。其实就算是个飞吻,对着孩子也无可厚非…韶公子在心里这样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