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乔笑道:“忌讳什么?阖宫哪处没死过人?就说咱们合欢殿,从前先皇在的时候,就不知有多少红颜薄命在此处。”

  木槿缩着肩膀道:“娘娘您别说了。”

  蕊乔道:“这个储娘子有意思,忍辱负重那么多年,转眼又住到披香殿去,是个有胆色的。”

  “对了。”蕊乔吩咐,“改日里遇见崔嬷嬷,记得尽量做得自然一些,一定要偷偷告诉她,就说本宫的胎没事,孩子还在。”

  “啊?”木槿嘴张得老大,“娘娘,您这是——?”

  木槿担忧的看着她,眼看又要啜泣:“娘娘您是不是思子成狂?”

  蕊乔仰天躺倒,给自己拉好了被子,勾起了唇角,笑意浅浅道:“就让大家以为本宫是思子成狂好了,你就对她说本宫并没有滑胎,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唯有陛下和我,还有几个心腹。崔嬷嬷一定会回去如实禀告的,至于信不信,那是她们的事,本宫只负责下饵,毕竟钓鱼这种事,除了拼耐心,也要讲运气,咬不咬钩就看她们得了。”


第五十四章
果不其然,三日后,木槿在去掖庭的路上,再一次‘偶遇’了崔嬷嬷。

  崔嬷嬷是淑妃上官柳的乳娘,当年一并带进宫的,木槿见她身着石青色的缎织暗花团菊纹灵芝袍,燕尾插了一支赤金瓒珠扁,穿戴皆不逊于主子,忙福身道:“嬷嬷有礼,许久不见嬷嬷,淑妃娘娘一切安好?”

  礼毕,慌慌张张的四下里环顾,像是怕被人撞见的样子。

  崔嬷嬷心中一动,如寻常家话般笑问:“托太后和陛下的洪福,娘娘一切都好。就是不知你家娘娘可都还好吗?可怜见的,也不知伤好些了没有。淑妃娘娘倒是时常挂念,就是这雨天惹得人身子不爽,不便出门看望你家娘娘。”

  “淑妃娘娘真是太客气了,待奴婢回宫,必定回禀我家娘娘。”木槿说到这里,抬起头直直的望进崔嬷嬷的眼底,一字一顿道,“也劳嬷嬷挂心了,我家娘娘一切安好。”

  崔嬷嬷吃不准她什么意思,将她拉进御花园的亭子里坐定道:“姑娘手上可有什么工夫?得空的话,就陪我老婆子闲聊一阵。”

  “也不过是去太医署走一趟,请孙太医过来把平安脉罢了,倒是不急这一时半会的。”木槿随她一路踏进亭子,毋宁说人影,眼下连只鬼影都瞧不见,木槿立刻压低了声音道,“嬷嬷,如嫔的孩子还在。”

  “什么!”崔嬷嬷大惊,“怎么可能?”

  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敛住神色,用手拢在嘴边悄声问:“此话当真?”

  木槿点头,,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张药方,假装和崔嬷嬷握手之际,无意间塞进了对方的手里,道:“这是太医院开的药方,按理说如嫔现在用的该是调理身子的方,可您瞧,这上头太医写的清清楚楚,全是安胎药呢。”

  崔嬷嬷老练,扫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确实都是安胎药,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可又万分狐疑道:“既然如嫔的孩子还在,那为何中秋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太后和陛下都在,太医竟然说如嫔滑胎了,他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扯谎?这可是欺君之罪,不当耍的。”

  木槿小声道:“可倘若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孩子没掉呢?还算不算欺君?”

  崔嬷嬷身子一震,讶异的望着木槿。

  木槿道:“奴婢一开始也只是揣测,要知道以前如嫔都是由着奴婢贴身侍奉的,这次落水那么大的事,竟像是有意无意的回避着奴婢,正因为如此,奴婢才暗中查了好一段日子,没有确实的口信,哪里敢来回嬷嬷的话?!起初如嫔瞧着确像是受了挺重的伤,成日里卧床,也不起来,有时候夜半也像受了极大的惊吓,哭叫不止。然而有一次奴婢见她要沐浴,替她准备香汤,趁着她不留神,见到她外衣下面的肚子,根本没有消下去,反倒像是更大了。还有一点,就说昨夜吧,她一个小产的人,哪能胃口好的吃掉一整只鸡?几个不懂事的丫头都说她是思子成狂才导致的暴食,奴婢瞧着却是不像。”

  听完木槿的话,崔嬷嬷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若当真如你所言,此事断然有可疑,待老身赶紧去禀了主子。”说完,精光在木槿身上一扫,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柄折扇来递给她道,“来,好生收着,这是淑妃娘娘赏你的。说来姑娘你真是好福气,弟弟有这样的文采,此乃他学中所作,夫子也道他天赋极佳,想来姑娘的下半生可算是有依靠了。所以说,只要是忠心为咱们主子办事的,主子断不会忘了她的好处,姑娘就筹定嫁妆吧。”

  好一副伪善施舍的脸孔!

  做尽恶事,好要装作菩萨心肠,要人顶礼膜拜。

  木槿心中简直恨出了血,但想到这极有可能是幼弟的遗物,脸上仍是真情流露,毫不掩饰欢喜的打开扇子,只见上面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丛木槿花,栩栩如生,风来摇曳。

  木槿忍住恨意,笑的毫无破绽,感激涕零道:“谢淑妃娘娘赏赐,淑妃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此生铭记于心。”

  崔嬷嬷按了按她的手,打量了一下四周,又抻了抻衣裳,施施然走了。

  留下木槿一个人对着折扇垂泪。

  木槿用手背不停的掖着眼角,直到泪干了为止,才将扇子收回,继续向掖庭去。

  只因铃兰最终还是决定送张司勋上路,张司勋能拿到她的帕子是一场际遇,缘分,无奈张司勋做了赵氏的走狗,想要诬了蕊乔的妇节,若不是如此也不会无端端卷入这场宫廷斗争,断送了性命。可假如不是这样,张司勋又怎能见到帕子真正的主人铃兰呢?

  可见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残忍,有缘而无分。

  药粉是问芸舒拿来的,如今阖宫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芸舒实际上是皇帝的御用女卫,只是顾念着芸初还留在钟昭仪宫里不肯走,这才牵制住了离宫的进程,暂时没有动身而已,陛下便留了她在身边侍候笔墨。

  芸初是担心钟昭仪,若没个靠得住的人帮衬,她这厢里随芸舒走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对不住昭仪似的。

  刚好有一日从太后的永寿宫里请安出来还没走多远,就见到贤妃的贴身侍婢香荷在训斥一个丫头,话说的极是难听,宫中即便是下人,也自有一套管人的规矩,不是每个人都似赵美人那般狠辣跋扈。

  钟昭仪看不惯,便走过去想一探究竟,结果见到跪在地上的是芸茉,香荷走之前罚她跪在奉先殿门前忏悔,不到日落时分不许起来。无论芸茉怎么哀求都没有用。

  过了一阵子又下起雨来,芸茉冷的瑟瑟发抖,像只被风刮下来的小麻雀,狼狈至极。

  钟昭仪到底是心软,走过去劝慰了一阵,芸茉见势立刻抱住了钟昭仪的腿不撒手,哭求道:“娘娘,求娘娘您大发慈悲,眼下没人能帮我了,奴婢不敢求娘娘替我做主,只求娘娘看在我和芸初一同进宫的份上,芸茉愿意此后侍奉昭仪娘娘,只要娘娘一句话,内侍监必定愿意卖这个人情的。”

  钟昭仪有些犹豫,芸茉继续道:“长春宫的人都联起手来排挤我,就因着我是昔日如嫔娘娘调理过的手下,可这宫里有几个不是如嫔娘娘调理过的?怎么不见他们找别人的茬?每次都把最粗最下等的差事交由我来做,忙到三更半夜了,冬天里把被褥全都卷走,不让奴婢好睡,夏天就叫奴婢去池塘里捉青蛙,吃的饭菜能有剩下的给我已是很好,大部分都是馊的。”

  芸初听了,鼻子都酸涩起来:“今日才知你在长春宫过的这样苦,贤妃娘娘瞧着不是不讲理的人,怎么你过这样的日子她竟不闻不问吗?”

  “贤妃娘娘哪里知道!”芸茉泪流满面,“我一进长春宫就被指派给了杜依人,而今杜依人因着医治不及时都赖在如嫔娘娘头上,连带着我也没好果子吃,说是我与如嫔娘娘里外串通好的,奴婢有冤没法说。只求早日离了长春宫吧。”说完,巴巴的望着钟昭仪,眼见钟昭仪动摇,更是一个劲的磕头。

  然而就在钟昭仪要答应的时候,主要是她不想再耽误芸初离宫的日子,便想干脆去内侍监与张德全说和说和,看能不能把芸茉讨来。孰料却被芸舒给制止了。

  芸舒踱到她们身边,冷冷的眼神如利剑般看着芸茉道:“既然此事你是为如嫔所牵连,去合欢殿求如嫔的庇护岂不是更好?”

  芸茉不由自主的缩了一下肩膀:“奴婢不能擅自离开此地,只是恰好遇见了昭仪娘娘,这才说起。”

  芸舒长长的‘哦’了一声,似意味深长道:“恰好……”

  钟昭仪或许是好骗,但她不傻,见着芸舒来了,是她信任的,立刻便循机与芸舒一道走了。

  芸舒听了芸初说的整个过程,讥笑道:“早不诉苦,晚不诉苦,刚好你们经过时被你们瞧见?!看来贤妃娘娘是知道芸初要走,亟不可待的要给昭仪娘娘您送礼呢!依奴婢看,就算昭仪娘娘您不向内侍监讨人情,只怕贤妃娘娘也会想办法把人给您塞到兰林殿去。奴婢在这里多说一句,娘娘还是闲事莫理吧。”

  钟昭仪被她说的心中也起了疑惑,芸初听后呆呆道:“不会吧,那是芸茉,从前咱们在钟粹宫……”

  不待她说下去,就被芸舒打断了,“钟粹宫是钟粹宫,钟粹宫的时候,大家只要听姑姑的吩咐办事即可。出了钟粹宫便是各为其主。”

  芸初无话可说。不可否认,芸舒说的对极了。她想起自己曾经问过芸舒,赵美人如此心狠手辣,这么多年来,她是如何在她的爪牙下活过来的?

  芸舒只说了一句:这宫里别说妃嫔,宫女,太监,就连一草一木,都是皇上的,只有认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才能保住的这条命。

  芸初现今好像有那么一点儿懂了。

  芸舒看着善良天真的芸初摇了摇头,对钟昭仪道:“就当是为了让芸初安心,我也不会急着带她离宫,所以娘娘大可放心,不必着急,我们可以等娘娘找到合适可靠的人选为止。”

  钟昭仪万分感激。


第五十五章
张司勋死后,人被送到恕烟堂,那是宫里犯事的人死后统一的去处,不过男女有别,宫女或是罪妃,则被放到恕烟堂隔壁的净乐堂。

  铃兰在张司勋生前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死后却在他的衣服夹层里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记录着一些古怪的内容,例如:四月十六,三箱;五月初一,两箱;五月初五,六箱……铃兰看的一头雾水,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将字条交给了木槿。

  木槿说是从死人那里拿来的东西,晦气,蕊乔却一把接过,不以为然道:“又不是从他身上扒拉下来的,怕什么。”

  然后认真的看了起来。

  说实在的,她也不太明白张司勋写的到底是什么,掖庭狱出了名的龌龊,里面四处是沼气和从御花园水池里泻下来的淤泥,因此向来只有干苦力的下等杂役,鲜少有人经过,这一箱两箱的究竟是何物?张司勋记录下来又是为何?

  蕊乔虽然没有答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张司勋必然是发现了什么从而被人灭口。可见这字条里蕴含着极度不可告人的秘密,蕊乔突然对木槿严肃道:“你去告诉铃兰,张司勋的死让她不要再查下去,这不是她一个人能管的了的,她只要负责管住自己就好,接着就看张德全和成喜的了,让她人出来了再说。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你让小福禄今夜去陛下那里,最好是不要被人给知道,若实在瞒不过去,就大哭大闹的喊,‘请陛下无论如何要去看看如嫔娘娘’,总之撒泼打滚,不怕闹大一些,总之一定要把纸条交到陛下手下,旁的人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是。奴婢知道。”木槿出去找了小福禄,好一番交待叮嘱,其后他们兵分两路。

  蕊乔换上了一套宫女装和木槿熟门熟路的往宫里的义庄去,木槿委实是怕的要命,一路上提着风灯嘴里都念叨着佛家的六字箴言,眼看着蕊乔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由发自内心的佩服:“怪到从前芬箬姑姑最瞧得上娘娘。”

  蕊乔道:“今夜得叫我姑姑。”

  “是。”木槿道,“姑姑你怎么就不怕呢?”

  蕊乔笑:“害死张司勋的又不是咱们,他要报仇也得找杀人凶手去,咱们现在去看他,是要替他伸冤的,你说他怎会来侵扰我们?!”

  木槿道:“姑姑,您真是巧舌如簧,我被您说的一下子觉得忒有道理,也不那么害怕了。”

  蕊乔拧了她一把道:“贫嘴的丫头,又没规矩。”

  木槿吐了吐舌头,两人到了恕烟堂门口。

  一般来说,看顾恕烟堂的都是宫里的老太监,不过既然死的都是些不要紧的人,其中还有犯了事的,太监们故此从来不上心,更何况谁没事来偷尸体不是?所以看顾恕烟堂的太监一等到太阳落山就喝得酩酊大醉,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蕊乔和木槿摸索着进去,见每具尸体手腕上都吊了一块木牌,很快便找到了张司勋的,可惜,他的情形确实如铃兰形容的那样,惨不忍睹。

  木槿甚至都不敢看,也不让蕊乔看,拦了几下没拦住道:“姑姑您才出月子,您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忌讳,奴婢算是服了。”

  蕊乔仔仔细细的打量张司勋半晌,她不是专业的仵作,自然瞧不出什么痕迹,只得重重一叹,从带来的东西里挑出三支香,和木槿各自拜了拜,这才走了。

  本来想径直回合欢殿的,但一抬头不留神看见了净乐堂的牌子,蕊乔心里涌起许多的感触,例如蔻珠那时候在这里,她就不得过来看一眼,当下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的拖着木槿进去了。

  看管净乐堂的听说是个宫女,但她们一路进来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木槿四下里环顾,只有几支红烛幽幽的在角落里点着,心里着实瘆的慌,道:“娘娘,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蕊乔也说不上来,见着一具具用白布盖好的尸体,连面目都分不清,她也不知所为何来,当下便想走了,却凭空的响起一道声音:“不知如嫔娘娘驾临,请娘娘恕罪。”

  那人也是一身宫装,蓦地出现在她们身后,木槿吓得‘啊’一声叫起来,被蕊乔捂住了嘴,道:“大惊小怪。”

  “是。”木槿低头,不敢再看那人的脸,因那人瞎了一只眼睛,看起来有些面目狰狞。

  蕊乔却觉得有几分的眼熟。

  那人幽幽一叹道:“奴婢现在变成这副鬼样子,也难怪娘娘和木槿姐姐认不出来!不过说来奴婢还是要谢过如嫔娘娘,若没有娘娘,咱们娘子的大仇不知何时才能得报。”

  蕊乔愈发疑惑。

  那独眼的宫女转过头来,冲着蕊乔咧嘴一笑道:“姑姑,您真的不记得我啦?丁香。”

  蕊乔哑然失声,倒是木槿惊讶道:“丁香?你是丁香?你不是去了……啊,对,你去了披香殿,跟着香懿娘子。”

  丁香用手轻轻抚着自己受伤的那只眼睛道:“咱们娘子心善柔弱,禁不住赵美人的折磨,被发配到掖庭来做苦力,只因为陛下赞过娘子体香,那赵美人竟叫掖庭的走狗将我家娘子放在蒸笼里。”丁香恨的磨牙,“那个贱人叫人在炉子底下加柴火,活活的把我家娘子烤死,娘子死的时候,一身焦黑,皮肤和肉都剥离开来,奴婢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时的情境,当真惨不忍睹。奴婢只是为娘娘哭了几声,他们就派人戳瞎了我的一只眼,还给我灌了哑药,可惜啊可惜,奴婢命硬,他们给我灌了药以后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奴婢直爬到浣衣局的池子旁,大口大口的喝着那些肮脏的水,总算保住一条命来。”

  木槿难过道:“无怪乎你的嗓子变成了这样,我记得从前你唱苏州小调可在行。”说到此处蓦地顿住,怕戳到了丁香的痛处。

  丁香摆了摆手说没事,“老天不让我死,还让我到这里来看守义庄,就是有它的用意,哈哈哈哈——!”丁香狂笑起来,“老天有眼!她赵美人也有今日。”说着,她‘哗啦’一声掀开其中一具尸体上的白布,赵美人骇人的样子暴露在众人眼前,木槿虽然怕,但还是挡在了蕊乔的身前,颤着嗓子道:“你,丁香你,太放肆了。”

  蕊乔拍了拍她的肩道:“没事。”说话间,蹙眉望向丁香,不解道,“本宫只是好奇,赵美人死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尸身竟至今不腐?”

  “果然瞒不过娘娘的一双利眼。”丁香死死盯住赵美人的尸首,“就是这个贱人把我家娘娘害的如此惨,还弄瞎了我的双眼,累我须得以后老死宫中,我怎么能就这样放过她?”然而说完这些,她仅剩的一只眼睛却饱含着热泪望向蕊乔,似想起了往事,动情道,“姑姑,我恨呐,丁香心里着实是恨呐。”

  此时再看她,非但不觉得惧怕,反而十分的同情。

  丁香委屈道:“姑姑从前总是说,我们当奴婢的,在宫里行走,要记住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主子吩咐什么就一定要做到,奴婢一直很听姑姑的话,可赵氏实在是欺人太甚,这宫中哪里有什么规矩?姑姑教的那些规矩都是用来约束奴才的,主子们则可以无法无天,她们的话就是规矩。姑姑,你真是太天真了。我怎么也那么天真的竟信了你呢!”

  木槿怕丁香对蕊乔不利,特别是她话里话外的似乎有埋怨蕊乔的意思。

  蕊乔却不怵,只讪讪道:“那是姑姑对不住你,姑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跟你们说进了宫就等于半截身子已经埋进了土里,姑姑得给你们一个盼头,否则这宫里咱们谁也呆不下去。”

  “是啊……”丁香仰天一叹,“这是吃人的地方。”

  “不过……”丁香哂笑起来道,“这赵氏到死都是个处子,我还真是打死都没有想到。”

  “你说什么?”木槿和蕊乔俱是一愣。

  “你们居然不知?”丁香指了指赵美人,“她也是活该,听说她临死前拿根蜡烛捅了自己,然后叫人把血布条送到太后跟前,让太后找陛下算账去。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真是机关算尽,陛下竟是从头到尾没碰过她。”

  “怎么可能?”蕊乔自言自语。

  “真的。”丁香颇为得意道:“姑姑刚才不是问丁香怎么做到让她尸身不腐吗?丁香也是来了这里以后跟之前的嬷嬷学的,嘿嘿。”她诡异的笑起来,“嬷嬷临死之前说她的手艺失传那就太可惜了,便将之传授于我。说来也很容易,将融化的松脂涂抹面部,这样就能留住她生前的样子,跟着用钩子伸进鼻子里头,把脑浆给抠出来,再把香料填塞进去,最后五脏六腑全都掏出来再用白布牢牢绑住就行。容易的很。”

  话说完,木槿‘呕——’的一声冲出净乐堂到外头吐去了。

  蕊乔沉默的听完,心里十分的不舒服,赵氏是该死,但丁香也不是过去的丁香了,虽则人总要变,有的人变好,有的人变坏,说起来是际遇大不相同,但人本身就是受命运拨弄的,无人例外,因此人对于命运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至关重要,是进是退,是善是恶,皆在一念之间。

  见蕊乔蹙着眉头,似狐疑万分,丁香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还特地一圈一圈的松开了绑在赵美人腕间的白带子道:“姑姑你看,她还有守宫砂呢,我可没有骗你。”

  蕊乔一见是真的,心里无端发慌,陛下真的从没有碰过赵美人?

  这种几率微乎其微,更何况很难办到的!

  但旋即一想,对了,还有一个芸舒呢!

  待木槿吐完,蕊乔便示意要走了,丁香福身恭送,蕊乔心中不忍,回头道:“过去的事就忘了吧,听姑姑的话。”

  丁香桀桀笑了一声,像沙皮纸一样的声音叫人听的发憷。


第五十六章
回到寝殿时,小福禄还没有回来。

  他这半年来长得快,个子猛的窜的高,主要是在合欢殿吃得好,从前是十一岁的人瞧着像七八岁的孩子,现在却像个十二岁的半大人儿了,因此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到陛下身边委实是不像从前那样方便,再者陛下批处公务的时候,身旁侍候的黄门忒多,里三层外三层的,遇见守门的阻拦,实在躲不过去,便按着蕊乔的吩咐,肆意的哭闹起来,在地上打滚,双脚奋力的蹬,一边蹬一边哭:“咱们娘娘可怜,求陛下去看看娘娘吧,需着您安慰呢!”

  吵得皇帝脑仁生疼,忙叫海大寿把人给带进来,省的丢人现眼。

  小福禄进殿,规规矩矩的打了个稽首给万岁爷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