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万千人,吾往矣!
那些沙场征伐的士兵们,有几个不是平头百姓?他们为了保家卫国而奋勇拼杀、流尽鲜血,让那些京城中的高官贵人们能高枕无忧、安稳度日,他们的兄弟姐妹,又怎能一直赤贫、目不识丁?
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便可效春雨之德,润物无形。
书馆可以建,但不能大张旗鼓,要用绣花一样的水磨工夫,慢慢的叫人接受此事,徐缓图之,才能渐渐走出宽敞的路。
而这第一步,显然要小心翼翼,低调谨慎。
也因此,薛万荣的那些书是绝对不能动的,否则太过招摇,怕会胎死腹中。
这些想法徐琰自然也不会和沈平去解释,更何况沈妱就在当场,徐琰更是不想浇灭她的热情,因此随便寻了个话题,就此带过去了。但他的心意,却是就此向沈家三人表明。
沈妱原本还满含期待呢,谁知道话题忽然被岔开,诧异之余,正想重提呢,却见徐琰趁着沈平夫妇喝茶的功夫朝她挤了挤眼睛。
挤…挤眼睛!沈妱瞧着那张俊容上一闪而过顽皮表情,呆住了。
端王殿下他…他…他居然会挤眼睛!
不过那惊鸿一瞥还真是…又生动又好看,叫人着迷啊!沈妱沉溺在刚才那一瞬的惊艳里,竟是把什么都忘了。
这留园的景致在庐陵小有名气,沈家三口既然前来,徐琰也不小气,叙话之后便安排人陪着沈妱母女去游赏园中风景,他和沈平一道闲谈慢行,顺便问问征书的事情。
因沈平入狱的事情叫蒋文英夫妇也悬心了数日,这回他安然归来,蒋姨妈先撇了两天,等风头过去,十月初五的时候,便约沈妱母女同入佛寺进香,以祈平安。
沈夫人自是欣然答应。
初四那夜吹了半夜的风,却没能吹散天上堆积的层云,将近黎明的时候天气骤然转寒,竟然飘起来雪花。然而十月初的时候到底不像腊月那样冰寒,雪花落地即融,清晨起来的时候地上一片湿润,倒像是下了场小雨。
因了这场雪,空气也格外清寒,沈夫人想着山里比府中更冷,便叫人寻了大氅出来,把沈妱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出门。
果真不出沈夫人所料,马车走在庐陵城街巷里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等一出城门,那凉凉的风就寻着缝儿往车厢里头钻。饶是沈妱裹了大氅,初被这冷风一吹,也还是觉得身上发凉。
沈妱忙把预先备好的镂花小手炉捧在手里,又不住的往沈夫人怀里钻,这才觉得好受些。
在城外慢慢走了一阵,那景色就渐渐变了,地上偶尔能见到些未融的积雪,再往后来,便是薄雪覆盖着路面,到得妙华山脚下时,那雪竟然有半寸之厚,白茫茫的落在山林之间,与那尚未落尽的红叶相映,格外有趣。
沈妱素来贪玩,见了今年这场初雪,如何能不高兴,马车一停稳,她便跳下车来,跑到前面的车边,拉了蒋蓁的手,便高高兴兴的跑到雪地里一阵乱踩。
后头蒋姨妈和沈夫人慢慢下了车,见状不由失笑。
妙华山上妙华寺,是庐陵城外祈福的好地方。
这初雪之日,也有不少人趁雪而来,不时的有车马经过,倒是给这冷峭冬日添了些温度。
蒋姨妈和沈夫人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慢慢的往前走,沈妱和蒋蓁玩得正高兴,一人带了两个丫鬟,边走边玩,就差搓雪球打雪仗了。
倒得妙华寺的山门跟前,也不知是谁有雅兴,一左一右的堆了两个雪人,还就近摘了秋叶绿草点缀,十分有趣。
寺里上香的人络绎不绝,蒋姨妈是贵客,来之前就打发人通了信儿,那住持和尚便亲自来迎,引着她们进香抽签。
拜完了佛像,住持便引着蒋姨妈和沈夫人去客舍喝茶谈经,沈妱和蒋蓁难得来趟佛寺,又是初雪之趣,便在几个大殿之间流连,由住持的徒儿晦岸相陪。
妙华寺也算是座古刹,一代代的扩建下来,大小殿宇加起来能有两三百间,每一处都供着不同的佛像罗汉,又有文人墨客在此留诗赠碑,很有看头。
姐妹俩慢慢的转着,到得一处偏殿,里面昏昏暗暗的,只有两尊罗汉像,蒲团香案与别处毫无二致,也没什么特殊的瞧头。
沈妱正想着踅身出去呢,那晦岸小和尚却手举禅珠,道:“这罗汉像后另有乾坤,姑娘不去看看?”
另有乾坤?沈妱起了兴趣,跟蒋蓁对视一眼,便拉着手儿往那后头走。
明黄色的帐幔长垂及地,那罗汉像是以石头刻成,底下是挖出的檀木座,和着檀香袅袅,倒是幽静。不过这些偏殿大多狭小,偌大的石像一摆,后头便显得逼仄,只能容一人进去。
沈妱掀起帐幔,里面供着一支十八铜人的灯架,上头佛灯长燃。
灯架旁边有个小沙弥正自诵经,面前摆着个楠木函。
沈妱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因蒋姨妈常来听妙华寺的主持讲经,沈妱对住持的高徒也没多少戒心,微一犹疑,便走了进去,蒋蓁紧随其后。

第56章 争执

五步见方的空间里,檀香味重得能把人熏晕过去,沈妱总觉得这地儿透着诡异,瞧了那楠木函一眼,就想赶紧出去。 谁知道那小沙弥却忽然一晃到了她的眼前,手中佛珠尚在,却散着一种奇异的味道。
沈妱一怔,觉得脖颈处仿佛被蜜蜂蜇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想要出去,却发现双腿忽然不听话的软了起来。
她连忙伸手想要牵住蒋蓁,昏暗的光线里,蒋蓁的身影却晃了晃,迅速模糊。
沈妱似乎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尖叫,随着小沙弥晃动的身形,尖叫戛然而止,而她,也昏然晕了过去。
而在寺院的另一头,蒋姨妈和沈夫人得到消息已经是两柱香之后了。
她们跟主持谈经许久,始终不见沈妱姐妹俩归来,便打发人去寻,谁知道丫鬟寻遍了整个佛寺,愣是没找见她们的身影。
住持和尚大感意外,蒋姨妈和沈夫人也慌了神,连忙着人去打听——晦岸是主持的弟子,来佛寺的人大多认识。
消息很快就有了,有人说看见晦岸带着几个姑娘进了偏殿,众人进去一找,竟在那罗汉像的背后找到了五个昏迷的姑娘,一个是蒋蓁,剩下四个是跟着她姐妹俩的丫鬟。
明黄的帐幔依旧长垂,众人翻来覆去,却丝毫不见沈妱的身影。
沈夫人彻底慌了。
正六神无主呢,却有个灰黑色的身影掠过她,凑到蒋蓁等人跟前一瞧,随即抬头问道:“晦岸何在?”
这个人出现得莫名其妙,住持还当那是蒋家的人,当即道:“他本来带着几位女施主…”猛然想起晦岸也不见了踪影,连忙叫人去找。
这里乱成一团,住持忙叫人去取净水来,好叫蒋蓁等人清醒,那灰衣人却抢先上前,探过她们的鼻息后,点了几处穴道,这才道:“再喂些清水。”继而起身向沈夫人道:“夫人别慌。”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如同锯子穿透朽木。
沈夫人并不认得他,脱口问道:“你是谁?”
“殿下吩咐我照看沈姑娘,她被人捉走,是我失职。”灰衣人面上没什么表情,说完后便钻入帐幔之中,想再寻些蛛丝马迹,然后便在角落里找到了几粒散落的佛珠。
沈夫人也明白了过来——兴许是端王安排保护沈妱的,只是佛寺人多眼杂,他总不能时刻跟着,才会有此疏忽。
没多久,蒋蓁等人醒转,寺中僧人也在一处禅房里找到了被剥去僧衣的晦岸。
两相查问,事情便清晰了起来——有人冒充晦岸,将沈妱引入石像之后,跟人合伙将她捉走了。
可是,沈妱不过一介布衣弱女,那人为何偏偏要捉走她呢?

第57章 恨意

沈妱哪里还有心情理会他,这时候她也被吓傻了,几步跑过去拿起那烛台击向钉死的木窗,想从那里逃出去。 两三次重击之下,那木窗倒是破了个洞,沈妱一心只想着赶紧跑出去,赶紧加力重击。
谁料霍宗渊已经从后面扑了上来。
两番被袭,他的耐心已然耗尽,哪怕这会儿行不得房事,也是发狠要把沈妱给收了。他的手落在沈妱的衣上,用力猛撕,剧痛盛怒之下他的力气也大得惊人,竟生生将沈妱的外衣给扯开。
沈妱又惊又怒,挥舞着烛台就想反击。
可霍宗渊两回吃亏,哪能没有防备,劈手夺了烛台扔出去,那带着血的手便伸向了沈妱的衣领,用力一撕,便现出里面的雪白。
惊慌之下,理智早已不在,只剩本能保护自身。
沈妱吓坏了,无力的腿脚根本打不过霍宗渊,她只能用尽全力把他推开,逃离桎梏,想要捡起那烛台来——哪怕杀了他,也无所谓!
后面霍宗渊紧紧跟随,一片片撕破她的衣裳。
两个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外面忽然传来了厉声的惊呼,那惊呼还没落下,结实的松木窗子忽然被人一脚踹开,木屑碎了满地。
徐琰身上还穿着家常的内袍,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身形如电般窜到了沈妱身边。他的双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一手将沈妱揽在怀里,继而飞起一脚踢中霍宗渊前胸.
霍宗渊便如皮球般飞了起来,撞在箱柜上,而后闷哼着跌落在地。
外面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徐琰脸上黑得能滴出墨来,几步踏上前去,脚尖点在了霍宗渊的腰间。
霍宗渊被他踩在脚下动弹不得,这时候胸口剧痛,冲散了刚才失去理智的疯狂,他也知道害怕了,哭着求饶:“端王舅舅饶了我…啊!”随着徐琰脚尖猛然下压,霍宗渊只觉腰间破碎般的剧痛传来,叫他杀猪般喊了出来。
几根肋骨已经断了,霍宗渊能感觉得出来。
他又是疼痛又是惊惧,满头大汗的缩在地上,嘶声求饶。
徐琰盛怒之下,几乎有结果了他性命的冲动。他一脚将霍宗渊踢出老远,冷哼了一声,低头见沈妱惨白着张小脸儿,正缩在他怀里不停发抖。
她的领口险些被霍宗渊撕开,虽然还未泄露春光,到底也能看到颈下的雪白。
徐琰连忙别开目光,随手扯了榻上的锦被将沈妱裹住。
沈妱的身子还在发抖,她却忽然挣脱他的怀抱站在地上,哑声道:“殿下,有剑么?”
徐琰一怔,旋即取出腰间只有寸长的短剑递给她。
这把剑的外观平淡无奇,虽然主人是亲王,剑鞘上却没镶嵌任何宝石之类的装饰,只是刻了简约流畅的花纹,仿佛漠北起伏的茅草。
剑柄不长,沈妱这还是头一次摸这个东西,沉甸甸的握在手中,触手冰凉。拔剑出鞘,剑身乌黑,泛着冷光。
她一步步的朝霍宗渊走过去,面无表情。她的衣服被霍宗渊撕破了不少,这时候裹着锦被,那凤穿牡丹花纹的锦缎拖在地上,一寸寸的掠过毯子。
霍宗渊吓傻了,逆着光,他能看到沈妱眼中浓烈的恨。
从第一眼见到沈妱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姑娘娇美可爱,玉雪玲珑,偶尔透出狡黠灵动,是庐陵独特的灵秀山水孕育出的妖精。他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发髻凌乱,脸色冷厉,眼中翻滚的恨意几乎能将他吞噬。
更让他害怕的是那把剑,那是徐琰的随身佩剑,饮过万千敌军的血,锋锐无比,削铁如泥。
“阿…阿妱姑娘。”他觉得她一定是想杀了他,努力撑起身子往后缩,祈求道:“别…别杀我。”求生的本能让他将目光投向了徐琰,“端王舅舅,救我!救我!”
然而徐琰依旧寒着张脸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徐琰当然知道霍宗渊的重要性,这个人纵然可恶,却也杀不得。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却是另一回事,这时候他看着沈妱裹在锦被的单薄身影,脑海里全是她刚才瑟瑟发抖的样子,有种疯狂的念头在叫嚣,占据了一切——
如果,今日沈妱一剑杀了霍宗渊,他也不会出手阻拦。
哪怕霍家会来寻仇、皇后会震怒、长公主会疯狂复仇,他也能一力承担。
为了他心爱的姑娘!
沈妱一步步走近霍宗渊,她的身子还在发抖,手却异乎寻常的稳,渐渐指向霍宗渊的脖颈,一点点的逼近。眼中怒火翻腾,她猛然伸手刺出,惊得霍宗渊一声惊叫,肝胆俱裂。
想象中的冰凉并没有落在脖颈间,只是肩头传来刻骨的疼痛,是她手中的利刃刺穿了他的琵琶骨,鲜血顿时染红衣衫。
霍宗渊多处重伤,脑海中一片空白,目光定定的看向沈妱,便见她的脸上现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满含讥笑,尽是讽刺。
沈妱已经起身往回走了,那把剑依旧泛着乌黑的光泽,不见半点血迹。她归剑入鞘,托在掌中递给了徐琰,在与他指尖相触的那一刹那,她的手又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眼中有泪珠滚下。
徐琰心中大痛,用力将她抱在怀中,然后飞身而出。
沈妱这才看见了外头的情形,是一所庄园的模样,坐落在山脚湖畔,粗粗看过去,有二三十个人影缠斗,刀剑挥舞。
她来到这个世界十四年,素来都被沈平精心呵宠,何曾经历过今日这样的惊吓?
身上的药劲还未散去,她适才神经紧绷、剧烈反抗,又拿剑刺穿霍宗渊,这会儿只觉得浑身无力,似要散架一般,只有心脏剧烈的跳动着稳不下来,仿佛一个不慎,它就能跳出胸腔。
沈妱紧紧依靠在徐琰的胸膛,发觉他的心跳也有些快。
到得庄园门口,徐琰也不骑马唤人,只是寻了个小屋子坐着,不时抬头向外张望。
两个人都还没有说话,各自沉默着,徐琰是怒气盈胸,沈妱则是羞窘而疲惫。
若单单说衣不蔽体,这事儿想开了便也没什么,前世夏日里穿得单薄,露胳膊露腿都是常事,虽说如今的环境严苛了些,但细究起来,也算不上大事。
让她介意的是刚才那尴尬的境况——她惊慌失措之下,被霍宗渊追着撕扯,那些衣服原都是被人撕掉了,若不是徐琰来得及时,谁知道现在会是怎样的境况?
想到那时候的惊慌失措,她贴在徐琰的胸膛,浮上心间的只有委屈。
又羞、又气、又委屈。
沈妱忍不住轻轻啜泣了起来,很轻很轻的声音,泪水无声的滑过两腮,渗入锦被之中。若不是徐琰一直在用心留意,恐怕都察觉不到她在哭泣。
他低下头,就看到沈妱阖着眼睛,泪滴断线珠子般滚落出来,打湿她的眼睫。
她努力的抿着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然而身子的颤抖却是抑制不住的,仿若受惊的小鹿,无助而惶惑。
徐琰心里一阵剧痛,忍不住收紧了手臂,凑近前将她的泪水吻去,低沉的声音透出沙哑,“阿妱,对不起。”——虽然派了人暗中保护,却终究让她身处险境,受此惊吓和折辱。
心里仿佛被紧紧的捏作一团,他使劲的将沈妱拥紧,一遍遍的帮她拭着泪珠。
沈妱的颤抖渐渐止住了,只是那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她也不肯睁开眼睛,只是无声的啜泣着。
远处有一辆马车如飞的驶了过来,徐琰便又抱起沈妱,几步进了马车,吩咐道:“回城!”
马车里铺设得十分厚暖,徐琰素日里不喜用香,这车厢中便是清清洁洁,那软褥靠枕也都是古拙简单的,却平白叫沈妱生出些安全依赖之感。
她哭够了,于是收起眼泪,哑着嗓子低声道:“多谢殿下。”
“阿妱。”徐琰不知道如何安慰,依旧将她紧抱在怀里,半点都不肯放松。一个娇美天真的姑娘家,哪怕跟着沈平往来出入,能比别的姑娘胆大些,可是,如何能受得住霍宗渊那样的暴行?
徐琰清晰的记得当时霍宗渊手臂上殷红的鲜血,记得沈妱手里尖锐的烛台,记得她□□在外的肩膀、手臂,和她身上点点滴滴的血迹。
徐琰甚至不忍心去细想。
一旦想到霍宗渊竟然敢用这样的手段来对沈妱,竟然想要用这种方法来逼迫沈妱就范,他就想亲手把他给杀了!光霍宗渊还不够,还有秦雄!
霍宗渊哪来这样的手段捉走沈妱,哪来的庄园外那一群护卫?
他肯为秦雄担下罪名,原来交易的筹码是沈妱。
该死的秦雄!
徐琰拳头握紧,心里又是愤恨,又是疼惜。然而他并不是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尤其是如今愤恨交加,再多的情绪,话到嘴边,却只是低沉的重复,“别怕,别怕。”
“嗯。”沈妱咬唇,被他这样安慰着,心里越发觉得委屈起来,让她忍不住想要哭泣。
可是她不能哭泣太多,已经够狼狈了,不能让自己更狼狈。

第58章 决心

沈妱开始安慰自己,去往好的方面想——还好她拖延了时间,还好徐琰来得及时,还好…他出现时,她并不是最狼狈的姿态。
身上的锦被厚软温暖,可那是霍宗渊的东西,哪怕刚才的事与这锦被无关,也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沈妱努力的稳住心绪,抬眼道:“殿下,有衣裳吗?”
徐琰一怔。他出来得太急,又没想到沈妱会衣不蔽体,自己尚且没穿外袍,是上了马车后才披上的,更不会想到让人给她准备衣裳。
他左右瞧了瞧,看到了角落里他的备用衣裳,为难道:“只有我的外衫。”
“能不能借给我穿?”沈妱低声。
“好。”徐琰原想放下她就出车厢的,可是心底里却很眷恋,有一种奇怪的惧怕,害怕他一出去,她就会忍不住放声大哭。他害怕看到她的眼泪和脆弱,他的阿妱本该是无忧无虑,明媚娇艳的。
徐琰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低声道:“有我在。”
这句话有些莫名所以,沈妱却能领会他的意思,她点了点头,“殿下放心,沈妱不是那样脆弱的。”
会害怕,会惊慌,会哭泣,但是不会就此倒下。
徐琰也不再耽误她换衣裳,叫马车在僻静处停稳,让车夫先到近处的人家里找些水来,他自己则守在马车跟前。
里面沈妱将那锦被厌恶的堆到一旁,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几乎残破得不成形状,甚至有一处被撕开了大口子,露出里面海棠红的抹胸。她才十四岁,身材还虽没有完全长开,胸前却已经鼓起。
那是女儿家最隐秘的衣服,险些暴露在外。
袖子全被扯走了,沈妱如今稍稍回忆,就觉得后怕。

第59章

一旦想到霍宗渊的那股死缠无赖劲儿,沈平便觉得后怕——他今日未能如愿捉到沈妱,焉知明日不会卷土重来?
沈平苦恼的皱眉。
徐琰就势道:“上回我跟先生提起,想娶阿妱为妻,先生可还记得?”
“记得。”沈平点头。
“那么,今日先生能否答复?”徐琰旧话重提。
沈平猛然抬头,便见徐琰脸色诚挚,目含期待,有柔情掺杂。
这样的神情平时绝不可能在这位战神的脸上出现,可如今瞧着,竟不觉得突兀。
沈平猛然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那一趟嘉义之行中,徐琰有意无意的照拂,想起上回在玲珑山馆跟沈妱说话时女儿的迷惘神色,想起前几天合家去留园拜谢,沈妱和徐琰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灵犀态度,想起女儿刚才与徐琰并肩而来时不自觉的依赖姿态…
其实阿妱的心思已经很明了,不是么?
如果女儿愿意跟随徐琰,又有何不可?
说实话,虽然沈夫人一向力推朱筠,觉得沈妱嫁给他最能让人安心,沈平也很喜欢朱筠,但是和徐琰比起来,朱筠有许多地方就不如了——譬如女儿碰见难题的时候,总是徐琰护着她;譬如单论人才气度,徐琰更衬女儿的妙丽风姿。
只是沈家一直都希望能让沈妱招婿,若是跟了徐琰,这偌大的家业,要就此断了么?
唯一的犹豫滑过脑海,沈平拱手道:“殿下想必也知道,阿妱自小以男儿教养,拙荆不舍得将她嫁入别家,总想留在身边,好就近照拂。”
“先生放心,徐琰能守住家国河山,更会用心守护自己的女人,不叫她受委屈。”他其实还想说,庐陵城物华天宝,若是皇兄能够应允,天下能够安宁,他很乐意陪着沈妱在此闲散度日。
只是这些都是未知之数,不能保证的东西,他还不敢妄下承诺。
沈平唇边浮起苦涩的笑意,“殿下如此心意,沈平自然明白,也相信殿下能照顾好阿妱。只是犬子八年前失踪后杳无音信,我与拙荆膝下荒凉,拙荆又十分疼爱阿妱,着实不舍得阿妱远嫁。”
“说起令郎,”徐琰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客厅外,继而道:“我也曾听说了此事,巧得很,有人曾说见过一个叫沈明的人,经历容貌均与与令郎相仿。我已安排人查访此事,先生或可等待消息。”
“殿下说什么?”这个消息让沈平震惊无比,他忍不住霍然起身,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他的意思是,沈明还活着?
当年沈明失踪后音信全无,沈家搜寻许久也不见他归来,他也不在官府搜到的尸首当中,因为生死不明,沈平最初还抱有期待,后来却渐渐的失望,渐渐的没了信念。时至今日,虽然府中众人不敢多提,夫妇二人却皆以为沈明早已不在人世。
可是徐琰说,曾有人见过沈明?
巨大的惊喜袭上心头,沈平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徐琰这番话的真假,当即屈膝跪地道:“若殿下果然有犬子的消息,草民但求殿下能告知线索,沈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先生快起。”徐琰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先生毕竟精力有限,这件事放心交给我,必不叫先生失望!”
若这话落在旁人耳中,细品其意,大约已能猜出徐琰的意思的。以徐琰的身份为人,能说出“必不叫先生失望”这样的话,那便是保证能把沈明给找回来了,可想而知,他其实知道沈明的下落。可他既然知道沈家对沈明的期盼,为何还一直瞒着不说呢,那自然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