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雅里圣湖时叶凝大为不舍,贪婪地看遍风景,似要将这人间仙境深深铭刻在心中。待回过神时,又觉这想法殊为可笑。
穿扶青而过便是花间国境,两拨人都是要去往花间国的国都贝曲,便继续结伴而行。
花间国紧邻大海,气候湿润,土地富饶物产丰富,贝曲城内的繁荣与杞国相比也不遑多让。公子清等人自去忙碌,贾笙驱车直入闹市,择一处深巷,停在一座三层的阁楼前。
阁楼紧邻闹市,人语喧哗笑语不绝。
三层洞开的窗户旁,几位女子浓妆艳抹临窗而立,看着巷中往来的男子,偶尔含笑瞧过来,眼神笑容皆是柔媚,勾人心魂。
叶凝陡然明白过来这是何地,略为尴尬。贾笙在旁面不改色:“要见的人就在此间,叶姑娘请罢。”
入得楼中,顿觉气氛热烈。宽敞的大厅中挤满了男子,皆翘首看向舞台,齐声喊着“水含珠!水含珠!”
画楼之中装饰精美,笙歌不断。正中的舞台上,身姿妖娆的舞女正做回旋舞,双臂舒展如翼,赤着的双足间金铃清脆。
女子面上覆了层红纱,栗色微卷的长发披散两肩,玲珑的身体上只裹了件轻薄的红衣,露出柔软腰肢,轻微扭动之间如扶风摆柳,曼妙异常。
叶凝瞧着那飞扬的窈窕身姿,竟也有些入迷。
旁边贾笙轻声提醒:“上面有雅座,上去看吧。”便引着叶凝和秋琳上楼入座,就着甜酒点心观舞。
那女子回旋作舞之间似有魔力,举动皆牵动人的心绪,看得久了,似乎自身也随她自如挥洒,张扬而美妙,逸兴遄飞。
一曲舞罢,场中掌声雷动,喝彩声经久不绝。那女子盈盈一笑,步入帘后。
直至红衣身影消失,叶凝才回过神来问贾笙:“我们要见的人在哪?”
“随我来。”
步过曲折木廊至门口,阁楼后连着一处大的院落,角落里有处两层的小楼,掩在几树高大的桫椤树下。阁楼旁不见人影,屋门虚掩,贾笙在门上虚敲两下便推门而入,里面的绿袍女子躬身道:“含珠见过贾公。”
贾笙要引见的,居然就是刚才的红衣舞女——水含珠!
此时她身上已披了件碧色锦袍,包裹住曼妙的身段,收却方才的飞扬,肃容相接。
叶凝这才看清她的脸,杏目桃腮,柳眉入鬓,容色上佳。然而眼角眉梢的媚色遮掩不住,那份浑然天成的柔媚气质,哪怕上京之中,也无人能与之匹敌。
水含珠抬目看过来,轻声道:“敢问哪位是叶凝姑娘?”声音如三月初化的春水。
秋琳退开一步,叶凝与水含珠四目对视,各自打量。贾笙便掩门退出。
屋内甜香温暖,三人围坐谈话,水含珠欢场中人,专事搜罗打探消息,说话也十分谨慎。待得叶凝道明公主身份,水含珠才消却疑虑,郑重拜见后和盘托出——
花间国中有三百多巫夜人散居,因分布广泛,由五人负责各自区域的消息,而后在水含珠处联络。
问及族人现状,水含珠只是苦笑:“客居他乡,大家也不过是讨生活罢了。如今大家都长大了,公主,我们都在等巫夜复国的那天。”
“所有人都在等,并且为之努力。”叶凝顿了顿,“你觉得辛苦么?”
“含珠觉得很幸运。”
这一次长谈从晌午直至深夜,叶凝坐在马车中行向客栈时,心中感慨万端。
蓦然想起了君昊那张轻佻不正经的笑脸,叶凝头一次觉得那笑容也许是诚挚的,而那人的所作所为,也值得她去感激——
不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能让失散的巫夜人重新联络相依,而不至各自流落孤苦,这点就足以让她感激。而沙朗若、歧阳、水含珠待贾笙皆是恭敬,想来贾笙确曾帮助他们良多,其中君昊也出力不少吧。
那些本应是她的责任啊,如今却是由君昊来完成。
叶凝看着贾笙驱车的背影,目光清朗:“回去请代我致意逸王殿下,我会登门道谢。”
街巷间夜风轻轻掠过,贾笙只淡淡“嗯”了一声。
而后便是深深的沉默。直至就寝前秋琳才开口说话,一改往日的干练,脸上还残留着半分犹豫:“公主,你觉得水含珠好看么?”
“容色上佳,气质独特,加上眉眼含情、举动柔媚,是个出色的美人。”
“有这么好吗。”秋琳似乎不太认同,“她…很喜欢公子。”
“是说公子清?”
秋琳点头:“两年水含珠落难时公子救过她,后来她又为公子生意上的事情牵过线,名义是报答公子的恩情,实际是想多和公子接触。公子虽拒绝受她好处,每次来贝曲,还是会去看一次水含珠跳舞。”
“公子清风华卓然,确实能让女子倾心。”叶凝觉得这事有意思,言语中几分打趣。
秋琳却是摇头,肃然道:“跟公子接触的人,我们都会详细打探底细。水含珠身份藏得深,以前我以为她是普通的巫夜人,今天才知道身份。她这个人,平时温婉柔和,但有时候做事有些乖张。”
“哦?”叶凝挑眉。
秋琳单膝跪地:“水姑娘确实为巫夜做了很多,秋琳说这些并非挑拨,只是事关复国大事,必须提醒公主。水含珠对公子的爱很偏执,以前她的好姐妹寻欢也喜欢公子,曾和公子说了几句话,”她仰起脸,一字一句:“而水含珠得知后,暗中将寻欢毁容,残害至死。”
“残害至死!”叶凝失惊,不可置信,“怎么如此偏激!”
“水含珠嫉妒心很重,感情上偏执疯狂。为了巫夜她确实可以在欢场中打拼,可如果她知道…”秋琳咳了一声,“知道公子喜欢公主,那她就未必会如现在这样了。”
也许会用比对付寻欢更加阴狠的手段来对付叶凝,甚至,将仇恨转移到巫夜身上。
叶凝闻之悚然。水含珠的心态确实疯狂偏激,往后确须谨慎。但是——公子清喜欢她?
秋琳目光中几分笃定:“看得出公子很喜欢你。自从跟随公子后,喜欢他的女子并不少,但公子向来只是客气礼遇,或是干脆忽视。他对你很不同。”
“因为师父托他照顾我。”叶凝浅笑,避过不再深谈。
就寝时客房外风声嘶吼不止,渐而万籁俱寂。叶凝听那风声减弱,便至窗边望外,冷峭夜风灌进来,裹挟着冰凉的雪花。
贝曲城中九尺深巷,灰土尘埃、笙歌笑语转瞬已被大雪埋没。
庭院中雪落无声,只有寒风回荡,卷着梳理不清的心思,直入暗沉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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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花间一路南下便是那勒国境,贾笙驱车驶过无边的雪原,入目唯有天的蓝色和云与雪的白色。
偶尔马车在雪山小径之中蜿蜒,可以看到踏雪而行的野狼和狐狸,在绿松墨杉之间疾驰或缓行。秋琳兴起时捉了只白狐,叶凝逗它玩了一阵,见它惧人瑟缩,只好放了。
旅途漫长,渐渐觉得百无聊赖。如果在贝曲多逗留几日,也许还能和公子清同行?
那么途中就会少些寂寞。
抵达九影镇是后晌,如意赌坊中依旧人满为患。贾笙带叶凝前往别院小憩,向晚时分沙朗若前来拜会,带来几条消息——
那勒国师事发后潜逃无踪,国主下令追捕,悬赏万金取其头颅。当日国师与野僧密谈的普罗寺已被下令焚毁,其中僧人被勒令还俗,据说私底下被处死不少。
关于十方的假消息放出去后,与国师谋反的事情掺杂,疑者甚少。而据他们打探,虽然关于巫夜的传言沸沸扬扬,真正去往巫夜的人其实少之又少。
叶凝闻之欣慰,沙朗若又是肃容:“关于十方的消息放出去后,有人曾追溯消息,查过这件事。”
“果真?”朗然笑意浮起,叶凝转着手中茶杯,有些期待:“是什么人在查?”
沙朗若出门片刻,带进来个年约十八的男子:“他叫九微,专事搜罗消息。”
九微并不识得叶凝,只按沙朗若的吩咐如实回答:“消息放出去的第三天就有人来查,是个跛足和尚,功夫很高,身子矮胖。得知消息是我放出去后,他就没再出现过,后来我查出他曾是普罗寺的和尚。那野僧便是由他引入寺里的。”
“可知他为何没再出现?“
“九微身在天鹰教中,想必他是以为此事和天鹰教有关,不敢妄动。”天鹰教是那勒国教,信奉者极多,势力遍布整个国境。九微以此为掩护,倒省了不少麻烦。
叶凝大为欣赏:“那跛足和尚的下落呢?”
九微歉然躬身:“还没查到。”他从袖中取出张羊皮纸,“这是他的画像。”
“慢慢查吧,辛苦你。”叶凝瞧着那副画像,回思十方容貌,竟觉眉眼有几分相似。
九微已被沙朗若带出,叶凝便招手叫秋琳:“你瞧他们,像不像?”
秋琳看了一阵,摇头:“不像。”叶凝皱眉,捧着那画像细看,直至秋琳唤她用饭时才放下。思虑过多,竟有些魂不守舍。
在九影镇歇了一日,叶凝叮嘱沙朗若重在养精蓄锐,不要轻举妄动,而后三人驱车回云泽。
行过苍茫覆雪的呼戎草原,到达云泽时天气晴好。远山上尚有松柏苍翠,近处林中树叶落尽,层层堆积在地,有鸟雀在其间觅食,偶尔翻出几丝冰冻后的墨绿。
护城河中结了厚冰,孩童嬉笑着溜冰抽陀螺,河边歌坊里的丝竹声依约传来,伴着歌女的清唱和酒客的调笑。
走过南曲街时,繁华热闹如旧。街角的扶归楼里伙计奔忙,白掌柜正送云泽刺史出门,微胖的脸上堆着笑意。
久违了啊,叶凝掀起车帘,深吸口冷冽的空气。
作者有话要说:
拾玖 水殿暗香满
时已腊月,冬日阳光柔和。深巷风静,老者依旧聚在槐树旁下棋闲谈,行于其间便会让人生出几分倦懒。
叶凝回来后饱尝当归绝佳的厨艺,又将路上见闻说与她听,连续几天均是深夜才睡。
此时她独自走着,心中想着要去扶归楼看看炮制的药材,也不知公子清是否已回来。暖阳熏得人昏昏欲睡,她揉揉双鬓踢着脚下石子,抬头便见崔文的笑脸近在眼前。
“叶姑娘,许久不见啊。”
“崔老板!又要去淘字画?”
崔文笑了笑:“闲着无事瞎转罢了,上次说好要送你的小玩意已做好了,改日给你送过去。”
叶凝道了声谢,便听崔文续道:“前些天去逸王府上做事,听人闲谈,似乎叶姑娘和逸王很熟?”
“也不算熟,只是帮他诊过病而已。”本想问逸王府上出了何事要做棺材,转而作罢。
崔文脸上露出几分失望,不再说此事,寒暄几句,告辞去了。
叶凝继续往扶归楼而行,遥遥看见棺材铺门前停着拉板材的车,却又想起崔文来。也不知他那失望是为何事,但是她和君昊的关系尴尬…确实不算熟。
扶归楼中顾客盈满,公子清还未回来,楚天落有事在外,白掌柜忙得脱不开身,药材的事情只得问白豆蔻。
砌上一壶清茶,摆开两枚小巧玲珑的白瓷茶杯,白豆蔻将成堆的账务文书抛开,同叶凝坐在窗边,看街上行人往来。
上次京中一别,从重阳至腊八,时日匆匆流转无声,竟已是三月时光。
叶凝啜一口茶,微微有些感慨。白豆蔻道:“听爹爹说,公子在扶青时毒性发作,被叶姑娘救了?”
“凑巧碰上,也只能压住毒性,却还不能拔除。药材都炮制好了吗?”
“都好了,在坤明岛备用。公子过个四五天就能回来,到时还请叶姑娘费心。”白豆蔻微微一笑,脸颊便现出两个酒窝,十分可爱。
叶凝便道:“应该的。”受公子清照拂良多,她所能回报的,似乎也只有为他解毒。
而那猛烈的毒,还是源自巫夜。
叶凝忽然有些失神。公子清身上的情九思是遗自娘胎,想来她的母亲便是因情九思而亡,终究是宫廷倾轧防不胜防罢。他而今藏身民间,性好山水恬淡,却又不肯抛下坤明岛和扶归楼这些羁绊做个自在闲人,如此苦心经营,他所求的是什么呢?
一时间思绪纷飞。
回到住处时秋琳和当归正坐在屋脊上剥栗子吃,顺便眺望四周风景。庭院中已被她们打扫得干净整洁,就连院角未融尽的积雪都被清理干净。
秋琳架起当归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叶凝便问当归:“逸王府最近出了什么事么?”当归一愣,叶凝补充:“棺材铺的崔文被请去王府做棺材,是谁殁了?”
当归恍然“哦”了一声,将几枚剥好的栗子递给叶凝:“是逸王的爱姬得病去了,就是上次在星宿海碰见的雪姬。听说逸王非常伤心,连续半月都闭门不出呢。这件事在容城传得可热闹了,茶楼里各种说法都有,姐姐你刚回来,难怪不知道。”
“有什么说法?”叶凝好奇心起,秋琳也偏头看当归,几分好奇。
“逸王府放出的消息是雪姬病逝,有人说她是因为姬妾争宠被害死了。也有人说是逸王纳了新宠,雪姬失宠伤心自尽,所以逸王才悔恨悲伤,甚至卧床不起。还有人说是雪姬太狐媚,令逸王沉迷女色不思进取,太后恼怒,下令将她赐死的。”当归向来对这些小道消息留心,说得眉飞色舞。
叶凝觉得流言碎语着实可笑。
逸王摆出纨绔架势,广收美女娈童,谁说就是贪恋他们的色?旁人她不了解,那位雪姬媚色无双,却是使毒能手——胭脂香粉掩盖下,长年接触药材浸染的味道,叶凝乍闻便知。
隔日往君昊所居的水殿别居致谢时,仆从多敛神屏息,悄然往来不发一语,气氛略微凝重。
通报过后,男仆引她进门穿过院落,再由花姬将她送至水殿门口。
建于湖面上的水殿中回廊架构巧妙,湖面水汽氤氲迷离,殿中却无潮湿之弊。白色的帐幔垂地,暖风拂过时携着荷花清香,带得廊下贝铃轻响。
长长的水道中荷花常开不败,君昊坐在水道旁宽大的交椅中,双脚搭在云石大案上,正自看书。看那情状,似有些精神不济。
轻微脚步声入内,君昊早已察觉,将书卷放在案上,抬眉看她。
叶凝向他行礼,君昊倒有些诧异,叫她免礼,指了指对面的红木圈椅。
案上果点清香,花姬很快奉上清茶。君昊平时对府中女姬颇为宠爱,此时却是眼皮都没抬一下。花姬亦是默然,将茶杯放在叶凝面前便悄然退出。
氛围安静得有些诡异,君昊看着她,不发一语。叶凝打破沉寂,朗声道:“叶凝这次贸然拜访,是来向王爷道谢。”
君昊挑眉看她,饶有趣味。
叶凝起身行礼,真心实意:“当年散落四处的巫夜人得王爷照顾聚在一起,而不至流离失所,叶凝十分感激。”顿了顿,直白问道:“只是我不明白,王爷为何要费心思帮助我们?”
身为皇子,遭郑太后忌惮,君昊举动之间也许都牵系着性命。要掩过郑太后耳目做这些事,并不容易。而巫夜人势单力弱,对君昊并无帮助,君昊若图谋远大,更该谨慎行事,冒险帮助巫夜人有损无益。
君昊默了片刻:“当年带兵的徐铿知道吧?”
叶凝点头。她怎会不知徐铿,当年就是他率几十万大军马踏巫夜,数月之间便令她家国尽毁。后来随慕鸿上京,才知徐铿出身武将世家,先祖有赫赫战功,他也极具军事天赋,战无不胜,极得器重。巫夜灭国后,他还被封为国公,恩宠隆厚。
“你知道他现在的去向么?”
愣了愣,叶凝摇头。
“外人以为他深居简出,其实自加封国公之位,他就已遁入空门。”
叶凝讶然。抛弃滔天富贵而入空门,简居素食,青灯古佛,徐铿的选择着实令人费解。
君昊似乎想起往事,神色几分惘然,语气沉重:“当年经过那场战争的人虽都加了战功,却大多隐匿,不再入仕途。出战是皇命所迫,为了家族亲人无法抗命,但是,这世间有几人能看着几十万无辜百姓被屠戮而无动于衷?”
何况,杞国五十万大军只余八万尚存,伤亡亦是惨重。
那些逐个消失的,无论杞国人还是巫夜人,都是鲜活的生命啊!冰冷的刀锋划过脖颈、穿透身体,从此这四海八方,便不再有那人音容。他们的父母妻子或许还在等他解甲归去,共叙天伦,却永不可能成真。
叶凝瞧着君昊,便见他面上全是凄然,不复平日神采飞扬的纨绔模样。
似乎能穿透他的眼底,触到隐于内心的沉痛悲伤。那场战争如果是为反抗,是为保家卫国,沙场中的搏斗击杀是荣耀。可现实并非如此,所以更让人难以释怀。
叶凝心中怨恨淡去,竟有些不知所措——这六年中,君昊大概也不好过吧?那么他帮助巫夜人,是为赎罪?
两人相对而坐,四下寂无人声。
暖风徐来,掀起帐幔轻纱,香炉外青烟四散弥漫,混着荷叶的味道,水殿中暗香盈满。
许久,叶凝回过神来,为方才的情绪而失笑。
她眨眼四顾,按下情绪,取出个乳色瓷瓶放在君昊眼前:“眼儿媚无药可解,一旦服下,便永久是野人之形。瓶中的并非解药,不过能令野人暂时恢复些神智,也许会对王爷有用。”
君昊深吸口气,挑眉看她:“算是谢礼?”
“不过这药的反噬也是可怕的——两个时辰后,野人便会丧命。”
“野人在世只会是祸害,了结性命也算是种解脱。若真能让野人恢复神智,倒是非常有用。”君昊将瓷瓶收起,略略出神。
辞别的时候叶凝见他眉宇间忧愁未散,终是忍不住劝解道:“雪姬的事情还请王爷节哀,伤心过度会伤体。”
君昊似是意外,将她看了一眼,竟自失笑:“清理叛徒而已,有什么可伤心的。”
叶凝闻言诧异,不好再多说,便步出水殿。花姬依旧默然引她出去,未发一语。
回去时折道百草堂,因天气晴好,林夫人正同婢女将些衣物铺盖拿出来晾晒,如兰姐弟都在窗下练字,专心致志。叶凝也未打扰,只和林夫人说了会话,自回住处。
仿佛入魔一般,君昊凄然悲伤的神色总在眼前闪现,叶凝歇息时翻来覆去,总觉得烦躁芜杂。
前缘复杂纠葛,已无力去追究到底,君昊如今能心向巫夜,似乎也是不错的事——
若有天君昊承继杞国帝位,也许能给巫夜喘息之机,从而休养生息、恢复强盛?再不济,由他盘算筹谋,铲除郑太后,会比巫夜人复仇刺杀容易得多。
只是…雪姬的叛变应不足以让君昊太过烦心,那他白日里眉宇间的忧愁却是为何?能牵动他的烦忧,应是与杞国宫廷相关吧?
这疑惑始终萦绕心间,直至公子清从花间国回来,告诉她一则消息后,叶凝才恍然大悟——
被废的南音太子以庶民的身份偏居南疆,始终安分守己,然而上月中旬,他却险些遇刺,幸得当地五毒教教主相救才幸免于难。南音太子为此惊惶不可终日,据说已缠绵病榻。当然,消息传得隐秘,外界并不知情。
一介皇子沦落至此,算来可怜。原本他对郑氏并无威胁,郑氏也顾忌朝廷言论,两者相安无事。而今南音太子突然遇刺,是否意味着,郑太后已容不下任何威胁?
那么君昊呢,时机尚未成熟之前,当如何自处?
作者有话要说:
贰拾 湖岛烟花浓
位于容城东侧的坤明湖在这一带极有名气,烟波浩淼,一碧万顷。湖水西接容城,东至新阳,南北数十里,水域极广。
隆冬时节,湖岸处结了厚实的冰层,向内却是水波跌宕。
叶凝踩着冰层走近大船,楚天落正在船头迎风而立。
天气阴沉沉的,叶凝登船四顾,但见岸边树林民居、湖上小船渔人、远处峰峦汀渚皆隐在白茫茫之中,分辨不清天地水面。缓缓划过的渔船如湖上沙鸥,仿佛画中一点墨迹。
大船驶向湖心,水面上寒风呼啸,令人瑟缩。
楚天落引叶凝入内,舱中炉火正旺,茶水鼎沸,公子清披着件薄衣,正在看账本。他的身后坐着个蓝衣的女子,一双眼睛向叶凝瞧过来,明亮如星。
“这是程小鸾,上次跟你说过。”楚天落将披风随手搭在椅背上,给叶凝倒了杯热茶。
程小鸾便起身朝叶凝微微抱拳,声音清亮:“叶姑娘,久闻大名。”叶凝便也还礼。
片刻后公子清将那账本看完,皱了皱眉,随手递给身后的程小鸾:“回头让程叔再仔细看看,存疑处我用朱笔画了。”继而抬眉看向叶凝,将个紫金手炉推到她面前,声音温和如旧:“天气冷,湖上风又大,抱着罢。”
这紫金手炉外形精巧,款式花样显是女子所用,应是他早就备好的。
叶凝诧异望他,公子清便道:“上次淞阳驿的事情,秋琳跟我说过了。”眸中清明坦然,令叶凝心中一暖。
她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便将手炉抱在怀里:“瞧这天气,是要下雪了吧。”
“湖上雪景不错,明天带你游湖赏景?配药的事也不急。”公子清笑意深了几分,叶凝欣然答允。
舱外风声渐弱,天地间忽然变得静谧,推窗望外,但见无边的迷蒙中,有片片雪花翩然落下,无声无息,仿佛悄然降临的成群白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