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当年巫夜建国时只是一群流浪人,却能将当时人人惧避的毒瘴清理干净,建成美好家园,过程成迷;巫夜凭空出现并迅速成长,以精绝天下的毒术闻名四方,来路成迷;杞国五十万大军压境,数十万人巫夜舍身相抗,原因成迷…
虚实结合的流言令许多人滋生贪念,据说已有一批盗宝者潜入巫夜,还有人招朋引伴,想结队去寻宝窟。
更传闻北域十五国多已盯上宝藏,有年老的国主为求长生术,欲将巫夜掘地三尺。
纷扰传闻搅得人心不定,叶凝皱眉听沙朗若叙述完,心中愈来愈沉。
巫夜建国原因确实隐秘,却非流言所传,这是只有巫王知道的秘密,王室代代相传,从无外人知晓。
这则流言的兴起,是有人凭空造出,还是真有人闻得风言风语,添油加醋而成?
以巫夜为诱饵,引得人心惶惶,若真让各路高手齐聚巫夜,十五国利益交杂牵扯…乱局之中,谁可牟利?
种种消息堆叠在一起,令人头痛。似乎能隐约理出些线索,却无任何凭据。
密室中安静如死。
叶凝想了许久,终是开口——
“第一,不管多困难,定要查到流言出处和刻意散播流言的人有哪些;第二,让大家留心十方的画像,打探他的下落;第三,如果可以,查明有哪些人因流言去巫夜,行事小心,不必强求。第四——”她冷笑一声,略微犹豫,而后斩钉截铁,“放出流言,国师叛国是因为和一个叫十方的野僧密探,被他蛊惑。再则,关于巫夜的流言是十方放出去的,至于他的图谋…”
叶凝沉吟之间,沙朗若已接口道:“他要引各路高手为宝窟厮杀,甚至将各国军队牵涉进来,在北域十五国引起战乱。反正他已在那勒引起了内乱。”
“就这么说。”叶凝点头,“先说第一则,不会引人怀疑。时机成熟再散播第二则,看有何反应。”
“沙朗若遵命!”单膝跪地,覆胸躬身,是向公主应诺的姿势。
“我和赤翼也会尽力。”秋琳亦许诺,“这种事情公子应会帮忙。”
叶凝握住秋琳的手,诚挚道:“替我谢谢公子清!”
作者有话要说:
拾陆 风雪连骑迹
叶凝在九影镇驻留五日,秋琳和沙朗若忙碌奔波,留下她在院中歇息。
虽有许多巫夜故人还在那勒散落分布,叶凝终究打消了见他们的念头——还未理清君昊帮助巫夜人的原因,她不敢轻易将身份公布。
隆冬天寒,远近山顶连绵覆雪,屋顶院角的雪亦未消。北地风寒如刀,刮过时卷着雪砧子,扫过脸颊既冷且疼。
叶凝裹了大氅坐在窗边看外面的苍茫,身旁炉火正旺,那勒特有的安神香熏得人昏然欲睡。她迷迷糊糊打着盹儿,直到秋琳将她拍醒:“公主,公主!”
困意消去,抬眼便见秋琳面上盈有笑意:“打听过了,和那勒国师密谈的和尚不叫十方,面容和画像也不同。但是接待他的小和尚说,那人的左眼也是重瞳!”
名字是否叫“十方”并非要害,然而重瞳…叶凝精神一振:“右耳的红痣呢?”
“这倒没有。他若会易容,耳上红痣容易掩饰,但这重瞳却是遮掩不掉的!”
叶凝隐隐为这消息兴奋:“见过国师后,他去了哪里?”
“无人知晓。”
四字落入耳中,叶凝虽能预料,却还是难掩失望。瞧着炉中火苗窜动,她终是笑了笑:“容貌变化无常,也就这重瞳能指望,用心找罢。”
十方…靳淮远…如果真是他,六年前撺掇杞国出兵巫夜,而今鼓动那勒国师谋反,这六年间他必定也没闲着,野心不小罢?
屋外叩门声轻响,掀帘入内的是沙朗若。他一身赌坊管事的打扮,锦衣貂帽,腰悬短刀,匆匆过来道:“公主,查到了,流言出处是国师府。”
叶凝闻之蹙眉,想了片刻:“那伙马贼捉了国师的儿子,国师本人呢?”
“国师自事发后就消失无踪,国主和王子都在四处搜捕,却没任何消息。”沙朗若躬身,“我们的人说,曾在流民中见过一个酷似国师的男人,后来又消失不见。我想他早已逃出那勒,而且很有可能与那和尚有关。”
“那就等消息吧,反正那勒国主定不会放过他。我和秋琳明天去扶青国,这边的事托付给你,放流言时谨慎行事,万事留心。”
“沙朗若明白。另外…贾公曾问及你的身份。”
“公主伴读叶凝。”叶凝裹紧大氅站起来,颈间一圈柔软的白狐狸毛衬着嫩白的双颊,略显苍白,像是水土不服致使身体不适。
沙朗若不由担心:“扶青国比那勒还要干冷,隆冬天寒,公主等天气转暖再去吧?”
叶凝摆手,去意已决。
据君昊说,西北边的扶青国和北边的花间国中皆有不少巫夜人,她已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们的消息。或许,还能有弟弟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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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那勒西南边而行,经青丘时折向西北,广袤的原野满目皆白,车辙印绵延向天际。偶尔出现大片的动物脚印,还残留着冻住的血水皮毛。
贾笙停车过去看了看,啧啧叹道:“死的是个头狼,被鬣狗啃得只剩头了。还好留着上好的狼牙。”
他将掌心的狼牙递过来,叶凝称赞。
暖炉将车厢烘得很热,车外却是风寒雪冷,晴日里雪光耀得人眼晕。南边的山峦起伏叠嶂,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是山顶,是云雾,还是被风扬起的雪。
那勒与扶青交界处的额仑河已然结冰,有人在此铺了宽厚的木板,可容马车安然通过。
叶凝等人到达时,正逢扶青国的盛大节日,途中遇到的扶青人淳朴好客,邀他们共同饮酒唱歌,算是意外的惊喜。
负责扶青国内巫夜人联络的是个与沙朗若年纪相仿的男子,名叫岐阳,也曾是巫夜童卫中人,且因天赋极高,十五岁时就已被选入王宫,恰是公主侍卫。
叶凝在贾笙陪伴下入内时,岐阳就已面含震惊,却未表露。待得贾笙离开,昂藏男儿单膝跪地,竟激动难言。
叶凝一时讶异,岐阳竟抹了把泪,肃容:“岐阳拜见公主!”
契阔重逢,各自安好。
扶青国内流落的巫夜人约有三四百之多,西边诸国中也零散分布一些,岐阳已将他们登记在册,以巫夜文字写就。
他将名册呈给叶凝时,叶凝逐页翻过,竟油然生出些敬佩之心。名册中记录的人员涉及七八个小国部落,他们或隐于闹市,或居于僻野,或流入各种帮派,岐阳却能搜罗整齐,可见他十分尽心,不由盛赞。
岐阳常年奔波在旷野雪山之间,一张脸被风刮得有些黝黑,加之他常年习武后身材结识,瞧着十分勇武。被叶凝夸赞后,他面上浮起腼腆,语气却是坚决:“岐阳一直在等公主和王子殿下归来。这些人散居分布,却都习武强身,只等你们带大家重回巫夜!”
“我明白。会回到巫夜的!”叶凝握紧那卷名册,肃容。
幼时的“公主”二字于她而言是尊荣富贵、宠溺骄傲,而今的“公主”二字已化作使命,沉甸甸压在肩上,予人前行的力量。
回归故国,不止是她的执念,更是无数巫夜遗民的梦想。
以前独自在杞国漂泊时,念及兴复巫夜,虽也有澎湃激动的情绪,却偶尔觉得孤独无助,被深深的茫然无力包裹。而今,终于看到了希望!
也许这条路艰难险阻,也许她不够强大,但是有这些人与她同行,便无所畏惧!
在此驻留两日,叶凝便启程而往花间。
马车在雪原上蜿蜒前行,叶凝忽而卷起车帘,看向贾笙挺直的脊背:“岐阳也不知道你是逸王的人吧?”
贾笙背影一僵,摇头:“此事是我独立负责。”
叶凝便哼了一声,缩身回去:“若他现身,难保不会有人想将他剥皮抽筋。”
贾笙默了默,忽然问道:“叶姑娘呢,也恨王爷么?”叶凝冷笑不答。
沉默四散蔓延,贾笙等了很久不见回音,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覆上落寞。她终究是恨的,家国顷刻覆灭,数十万族人死在杞军刀下,焉能不恨?
那如果她知道当年他曾作为大军副将,斩杀了无数巫夜人,会怎样?如果让沙朗若、岐阳他们知道,是他率军入侵,杀了他们的手足兄弟,是他当先杀入杞国的王城,逼得那些人焚毁王城,投湖自尽,还会这样友好么?
那些淳朴坚毅的笑容,会顷刻间消失无踪罢。
他忽然苦笑,竟觉刻骨的苍凉悲伤。夜深梦回,后悔过无数次,然往事已矣,悔有何用?
展目望远,雪原上忽然起了风,铅灰色的云层中有雪片缓缓落下,庞大无声,迷迷茫茫的看不清前路。
风雪渐而猛烈,肆虐的烈风呼啸着灌进车厢中,叶凝裹紧了猞猁裘,抱着手炉哀叹:“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刚才还天晴呢。”
马车的速度比先快了许多,秋琳脸色微变,探身出去:“看这天气,不会来场暴风雪罢?”
雪原之上天气善变,前一刻还云高日朗,下一刻也许便是寒风肆虐,气温骤降,若是连着两天暴雪就更糟糕。
贾笙戴起了暖帽,也是焦灼:“五里外便是淞阳驿站,我们尽快赶过去。”
风势更大,嘶吼不止,雪片纷纷扬扬落下,转瞬便已覆满车顶。不消片刻,路上积雪已至马膝,车轮陷入深雪中,如何能行得快?
眼见雪愈落愈疾,贾笙再不犹疑:“离驿站还有两三里地,马车行得缓慢,叶姑娘请下车罢。”
叶凝裹紧猞猁裘,将暖炉藏入怀中。秋琳率先跃下马车,与贾笙交换个眼神,两人扶着叶凝,弃了车马在雪原上疾奔起来,两道极浅的脚印转瞬不见。
车马分离,那匹枣红色健马便跟在身后,却很快便被落下。
冷冽的风扑面而来,强劲刺骨,冲击得叶凝几乎无法思考。微微眯起眼,但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万物模糊。
叶凝天生体寒,如今冷风灌入脖颈,冰冷的雪片拍在脸上,只觉寒冷彻骨。
气温愈来愈低,她的手脚渐渐麻木,脸颊亦被冻僵,就连意识都被冻得模糊。她微微翕动嘴唇,想说声“冷”,然而冷风自微张的口鼻灌入,直透肺腑。
极致的冰冷中,腹部忽然有种刺痛突兀地蔓延,渐而波及全身,便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仿佛胸臆中渐渐结成一团冷冰,迅速扩展蔓延,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冻住。
怎么回事?叶凝意识模糊。她已裹了那样厚的猞猁裘,还在怀里藏了暖炉,可身体为何会这样?明明只是畏寒而已,怎会发作到这种程度?
四肢僵冷,她甚至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刺耳的冷风呼啸着远去,意识已沉入冰冻的深渊。
秋琳和贾笙步伐迅捷,很快便至淞阳驿前,周围乌压压挤了许多客商马匹,马蹄凌乱踩下深深脚印,转瞬便被暴雪埋没。
客栈门口的汉子裹紧了衣帽,大声地招呼:“快快快,待会就得关门!”
他们顿住脚步,舒了口气。转看叶凝,便见她嘴唇青紫,僵直的立在深雪之中,脸上殊无血色。
秋琳大惊失色,低唤了声“叶姑娘”,然而冰冷的人已毫无反应。她心下慌乱,就连手脚都有些发抖,怎么回事?明明方才还好好的,这一路疾奔虽然寒冷,却也不至如此啊…
贾笙手指探过叶凝微弱的呼吸,亦被吓了一跳:“快将她扶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拾漆 雪湖皎月升
淞阳驿形如古堡,是方圆十里内最坚固的驿站。一百年前建成后,经历了无数次暴雪风沙,曾被沙丘掩埋,也曾积过一丈多厚的雪,却始终屹立在荒原上,供无数的过路客商躲风避灾,在北域极其出名。
这场暴风雪来得突然,此时驿站内已聚集了上千号人,一层宽敞的厅中略显拥挤。几个泥砌的大炉中火生得旺盛,掀起毡帘,便有热气扑面而来。
贾笙看着满厅的过客,皱了皱眉,问那伙计:“还有空的客房么?”
“一千金珠。”身在僻处荒原的百年驿站里打滚,店主伙计都是狠角儿,似此暴风雪中客房紧俏,坐地起价也是常事。
“给我一间。”贾笙自腰间摸出枚铜制令牌递过去,伙计看了一眼便道:“随我来。”
客房十分宽敞,铺了厚厚的地毯,因暴风雪中放下了外面的毡帘,房内便燃着手臂粗的蜡烛,亮如明昼。
墙壁边的火炉上热气腾腾,茶水正沸,贾笙搬了胡榻到炉边,铺了数层柔暖的毯子,让叶凝睡在上面。
叶凝苍白的脸色渐渐温热起来。秋琳怕她极冷后骤暖会令手指生疼,便掺了温水将她手掌浸泡驱寒,扶她半坐起来,手掌抵着后背催动真气,令她经脉活络自生体热。
胸臆间的寒冰一分分融化,叶凝指尖微动,舒适地叹息一声。
身侧的秋琳和贾笙皆松了口气。
睁眼时叶凝气色已恢复如常,她茫然看向四周,秋琳凑过来面含喜悦:“叶姑娘?”发现她手掌软热,才放心:“刚吓死我们了。”便将刚才的情形复述一遍。
叶凝心下诧异,不知身体缘何有这样的反应。
外面忽有敲门声起,贾笙过去开门,是刚才那伙计,略有忐忑:“客官,驿站的客房都满了,这间最宽敞。有个病人需要火炉取暖,能不能挤一挤?金珠免了。”
贾笙看一眼门外的人,便点头:“无妨。”
率先入内的是竟是楚天落!与叶凝四目相触时,各自惊讶。
秋琳不动声色地退开,楚天落冰寒的面色和缓了些:“叶姑娘!幸好你在这里,公子的毒发作了!”他身后的黑衣护卫背着锦衣华服的男子,不是公子清是谁?
叶凝忙将胡塌让出来,公子清躺上去时颤抖不止。
不似平时的温雅从容,他额间缀满冷汗,呼吸急促不稳,好看的脸略有些扭曲,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楚天落挥手令那护卫退出,贾笙和秋琳亦悄然退出。
叶凝迅速搭上他的脉搏,沉紧滞涩,脉搏凌乱。楚天落解开公子清的外衫,从脖颈至手臂,青筋暴涨,皮肤是骇人的青色。
“他体内情九思并不多,毒性怎么如此厉害!”叶凝皱眉,强令自己镇定,从怀中取出生暖驱寒的玉露丹给公子清服下,自己也服了一粒。
旁边楚天落额头大汗淋漓:“这还不算重的,叶姑娘,有劳了!”卷起裤腿,双腿是诡异的青紫色,青筋突出,肌肉内缩,而红色的细线蜿蜒如小蛇,几乎布满整个腿部。
叶凝轻轻“啊”了一声,指尖竟略有颤抖。哪怕公子清身上被戳了无数个窟窿,她也不会惊骇至此——
成人的腿本应粗壮,而此时经毒性扭曲后,公子清双腿竟收缩如幼童双腿细弱!
叶凝重重咬唇,瞧着那青筋红线,心跳几乎要突破腔子。
公子清他,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去找银针。”她急促嘱托,而后唤来秋琳,命她去问店主寻几味药材。
屋内一时安静,她伸手轻轻触上公子清双腿,已昏迷的人猛然颤栗。一定很痛很痛吧!她狠狠心,找准穴位轻轻按摩揉搓。他的腿寒冷如万年玄冰,哪怕旁边火炉正旺,指尖却也传来刺骨的寒意。
昏迷的人痛得抽搐,叶凝额头有冷汗沁出。
楚天落片刻即回,一溜十二枚银针排开,叶凝镇定下来。她迅速拿起银针,手法娴熟地刺入十二处穴位,抽搐的人渐渐安静,然腿部依旧冰寒。
叶凝再喂他服下玉露丹,又将丹药化在温热的酒中,让楚天落轻轻在他腿部涂抹。叶凝身为医者,此时也无避忌,解开公子清衣衫,由头顶至小腹,一路按摩轻揉。
僵冷的肌肉渐渐和缓开来,公子清微微睁眼,眼神空茫。
“阿凝…”他蓦然开口,声音模糊低沉,叶凝并未听清,凑过去道:“什么?”公子清瞳孔有些涣散,将她打量片刻,合上眼帘。
痛苦缓解之后,他的脸色已不再扭曲,脸颊浮上可疑的红色,唇角似乎略微牵起。
叶凝不敢松懈,手掌快速抚过公子清双腿,取下几枚银针换个穴位扎下去,公子清疼痛之下一阵颤栗。
楚天落在旁看得心惊胆战,叶凝却从容不迫,调好银针的穴位深浅,片刻后那些红线渐渐褪去,隐入血脉之中。
秋琳寻来的都是扶青常见的药材,捣烂后放在火炉上温热备用。叶凝携毒防身,自然也带有些妙药,她自瓷瓶挑出些药末融在热水里,将药材搅入。
叶凝再次扶过公子清脉像,手指抚过,腿上只余两枚银针,封住寒毒不令其扩散。
“用药水浸湿毛巾,给他敷腿。”
楚天落秋琳齐出手,宽大厚软的毛巾带着暖意覆上细弱的双腿,公子清隐隐叹息一声。
一柱香后,公子清的双腿终于恢复原状,肌肤恢复如常。叶凝又将暖玉膏涂抹上去,帮他系好衣衫,盖了薄软的毛毯,点了一炉醍醐香。
三人紧绷的精神终于松懈,忙碌之后浑身被汗湿,各自躺在宽大的椅中,懒怠动弹。
外面暴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萦绕的醍醐香中,内心渐渐安静平和。
醒时竟已天明。
驿站外风雪已停,厚重的毡帘被卷起,雪光自窗中透进来,明亮阔朗。叶凝和秋琳并躺在床榻,公子清坐在炉边宽大的椅中看书,其他人已不知去向。
叶凝起身披衣,公子清闻声回首,笑道:“醒了?”温煦笑容如和风,想是已无大碍。闲谈几句,才知公子清是自西南侧的陶唐国而来,穿越扶青欲去花间国,谁料途中暴风雪突至,使得毒发。
叶凝回思昨日情状,依旧心悸,便道:“附近有温泉么?”
“去此五十里,雅里圣湖畔就有。”
“我们绕道去那边,给你泡腿吧?沿途都是雪原,万一再次毒发…”想想便觉得可怖。
公子清自是答允,叶凝便去洗漱,忽然想起昨日她因寒昏迷,又觉得蹊跷。虽然体寒畏冷,却从未严重至此,扶脉细察,却无异象,叶凝行医数年,竟不知此症是因何而起。
推窗望外,积雪高至人胸前,如此情形自是无法赶路,只得耽搁一天。
叶凝所乘的马车已为风雪埋没,然附近无处可买马车,无奈之下贾笙和秋琳带着枣红马返回原处,将车拉了过来。到得客栈门口时,两人均是汗湿重衫——
他们轻功在身,踏雪而行并不难,车马却很难在积雪中前行,两人一路走,一路以掌风清理积雪,十分费力。
在淞阳驿站驻留了三天,积雪才渐渐消融,可容马车前行。
路上闲谈,听罢公子清描述,叶凝犹自庆幸——
暴风雪席卷方圆数百里地面,仅数里之隔的古道上积雪厚重,业已大雪封山,人畜难行。他们所选的这边相对较暖,雪化后尚能前行,不至于困在驿站无处可去。
后晌到达雅里,竟是荒原上一处绿洲。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景色似画,如嵌在荒原中的明珠。
公子清在前引路,几人直往山腰的雅里圣湖而去。
山脚河汊纵横,暖热湖水所经之处芦苇丛生,当地人撑了小船在其间捕鱼捞虾,清亮的山歌盈耳,在巍峨雪峰之下别具风情。
到达山腰地势陡然平坦开阔起来,半月形的湖泊在狭长的山坳中绵延无际,湛蓝湖水映出雪峰和成片的冷杉绿林,湖中云移鱼戏,蔚为悦目。众人便宿在湖边的客栈之中。
客舍青青柳色新,芙蓉花娇雨浥尘。在隆冬严寒的北域陡然见到这番温软的南国春日景象,叶凝叹为观止。
因附近有几十处温泉,山风抚过时也是柔暖的。这个时节,远离温泉处依旧略微寒冷,站在此处但见半湖春.色半湖冰,十分美丽壮观。
叶凝同公子清沿湖岸行过,盛开的野菊浮动清香,嬉戏的山鸟腾挪清唱,生机勃勃。
渐而山风清冷,湖水清凉,有薄如蝉翼的冰层出现,在晴日雪光下晶莹剔透。
越往前行,冰层愈厚,置身其上宛如踩着通透的琉璃,脚下各色游鱼相戏,深蓝色的湖底水草摇曳。
“阳光透过冰层而入水底,下面的水是温的。”公子清负手吸一口清冽的空气,几分惬意。叶凝难得畅怀,舒展双臂:“以前从没想过北域还有这样的天地,令人眼界大开!”
回到下处已近黄昏,叶凝泡完热澡咬一口新制的芙蓉软糕,竟觉美味惬意无比。
厚暖的裘衣大氅暂被收起,她只披了件薄衫在窗边观景。
远处雪峰连绵,明月升起时银光万缕,粼粼波光映出月影,蒸腾的雾气弥散薄淡,远看便如皎月自雪湖中升起。
天地间清光洒满。
公子清就在窗外的柳树下闲闲把玩一支羌笛,叶凝踱步出去,与他同坐在湖边雕花长椅上看雪湖月色。
旁边的桫椤树枝叶长垂及地,夜光蝶翩然飞舞,公子清忽然侧首看她:“药娘子似乎叫你阿凝?”
叶凝点头:“那是我的乳名。”忽然间好奇心起,“向来只知你叫公子清,却不知真名。”
“傅清,字澹之。”
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身侧的人静若沉渊。其时其景,叶凝不由浅笑。
作者有话要说:
拾捌 玉楼笙歌起
隆冬时节路途难行,是以雅里圣湖边的旅人少之又少。数十处温泉星罗棋布,水质颜色不同,其中矿质和腐烂沉积的药材不同,则功效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