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大船驶抵坤明岛。雪依旧悄无声息下着,仿佛一张白色帐幔裹住天地,空茫静谧。
楚天落和程小鸾先出了舱,便有带伞僮仆迎过来。楚天落递一把伞给公子清,朝叶凝嘿嘿笑着挥挥手,转身便已消失在雪幕中,程小鸾紧随其后。
公子清将伞撑开,无奈失笑:“天落养了两只大雕,天天记挂着,刚回来就急着看它们。”
叶凝来了兴趣:“多大的雕?我以前也曾养过,可惜那是野物,不惯拘束,没到两月就死了。”
“有一人多高,矫健强壮,是难得的异种,明天带你瞧瞧。”
雪落无声,伞下两人并肩缓行,低沉的声音隐入风雪中,仿佛断续的呢喃。
坤明岛上屋宇错落有致,如寻常农家般散落分布,其间或铺青石小径,或设曲折回廊,偶尔设亭台水榭点缀。此外一应山丘树木皆是自然而成,极少人工雕饰。是夜在公子清的草堂中围炉把酒,倒也有趣。
次日晨起时但见云散日出,阳光映着覆雪的枝桠屋顶,晶莹生辉。
公子清带叶凝在岛上闲行赏景,转过起伏丘陵,行过开阔湖面,自是观赏不尽。
公子清是江北药界巨擘,坤明岛是其药材运转中心,是以岛上的制药工具一应俱全。情九思所需药材已炮制好,叶凝在药室中埋首忙碌了两日,终是制出了半钱的情九思,这点药量已弥足珍贵。
此时已是腊月中旬,岛上众人忙着准备过年的物事,忙碌而热闹。
年底时各处药铺的总管亲自来岛上报账,由坤明岛的大管事韩百里负责。然坤明岛的生意纵贯北域诸国和杞国的大半边河山,事务冗杂繁多,公子清虽着意偷懒,却也忙得不可开交。
叶凝制出情九思后,一鼓作气,列出解药所需的药材,叫人炮制。
其中几味罕见的药材她已提前让人凑齐,加之坤明岛上药材无所不有,药师们也都技艺精湛,很快准备齐全。叶凝便再次投身药室之中,不舍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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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着情九思及解药到公子清书房时,叶凝心中欢喜雀跃,将药藏在身后,脚步轻快。数日来心无旁骛地制药,抛却诸般琐事,竟让她寻回了些许童趣。
草堂内唯有公子清独坐,原本如山堆叠的文书已处理完,他闭门靠在椅上正自养神,旁边一盆水仙盛开。
叶凝顽皮心起,蹑手蹑脚地进屋走至他跟前,但闻呼吸均匀悠长,似已沉睡。
因草堂中埋有地龙,和暖如春,叶凝并不担心他着凉,便在对面坐正,拿过笔墨,摹画起公子清睡容来。
画完看了一时,又提笔在旁边加了个慵懒的睡猫,心满意足地放下纸笔,便要悄悄离开。背后公子清的声音徐徐传来:“这就要走了?”
叶凝脚步一顿,回身便见公子清已醒来,正含笑瞧着她。
案头的水仙绿叶细长碧翠,花瓣青白如盏,望之素洁幽雅,却半点不及他的容色。
叶凝呆了呆,折回到案前坐下。公子清已将那副画摆在面前细看,唇角笑意愈来愈深,倒让叶凝渐生赧然:“很多年不曾练过绘画,让你见笑。”
“画得很有神韵。”公子清目光挪过来,眼眸幽深而柔和,却隐然几分热烈:“真有你画的这么好?”
呃…叶凝一时语结,但见他眼中笑意盛满,引人沉溺。
心中某根弦似被轻轻拨动,在满室温暖下,有些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荡漾开来,她看着公子清的笑容,倏然想起另一双眸子,也曾这样看过她,似是…含情脉脉。
她心中微惊,陡然想起秋琳的话来——公子很喜欢你。
心跳漏了几拍,却莫名地生出了退避的念头。叶凝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为此胆怯!
她稳住了心绪,作出坦然而打趣的姿态:“公子清轩然风姿名闻天下,这幅画还没能摹画十中之一。”
“这话真假。”
叶凝嘿嘿笑了笑,将情九思和解药放在他面前。公子清讶异:“这么快就好了?”
“这些药配起来并不难,难的是药方和配制方法秘而不传,才让人传得神乎其神。”叶凝耐心解释,“你的毒遗自娘胎,须缓缓拔除,头半月由我亲自经手,后面小心调养几月便能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手头的事已处理完了,再过几天便是除夕,正好闲暇。不如你就在岛上过年,顺便帮我清了这顽毒,我派人把当归和秋琳接过来。如何?”
叶凝想了想,容城中她识人不多,除了林夫人、崔文和君昊外,余者多是公子清身边的人。秋琳又是公子清旧部,大抵也想回岛上来,便也答应。
出得草堂,冬日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长舒了口气,想着方才公子清那眼神,竟心生黯然。
年少时的爱恋朦胧却铭心,时隔数年虽已忘却旧情,却也留下了抹不去的烙印——感情二字如逆风执炬,虽能予人温暖,却也会随时烧手伤人。
何况,巫夜国事未定,她的前途更是渺茫未卜,她受不起,也许不起任何感情。
更何况公子清是那昏君之子,虽只是血缘之亲,她也已渐释仇恨,心中却难免芥蒂。而他又是这样温润如玉的人…他的情意不能负,故不敢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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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清体内的毒遗自娘胎,又潜藏二十年之久,去毒的过程繁琐而缓慢。叶凝每个上午都往公子清居住的草堂,把脉、施针、涂药、按摩一丝不苟,煎药的事则交由当归处理,她跟随叶凝多年,与叶凝配合默契,省了叶凝不少力气。
期间叶凝严嘱公子清须静养,不可乱动耗费心神,所有事务交由韩百里处理,或由楚天落代劳。
公子清乐得清闲,只是每天定时涂抹膏药麻烦,公子清为此愁眉不展,几度想偷懒,却只能被叶凝板着脸捉回去。
幸而年末清闲,叶凝为他施针后便寸步不离的守着。
两人或是弈棋,或是品茶,或是谈书赏画,或是每人捧一卷书在案边床头细读,天气晴好时则在岛上闲游一圈。
日子波澜不惊却飞快溜走,转瞬已是除夕。
坤明岛占地极广,居住的都是公子清部属,除了韩百里一家外,还有众多药师、守卫、厨役、婢仆并他们的孩子。除夕之夜,楚天落、白豆蔻父女、六翼齐聚岛上,公子清命各处皆摆了宴席,灯盏绵延不绝,嬉闹欢笑盈耳。
六翼是公子清暗卫中的佼佼者,平素藏身隐匿或奔波各国事务,叶凝这是初次见他们。秋琳逐一介绍,至赤翼时,两人微微行礼,心照不宣。
宴毕,公子清带叶凝赏岛上夜色,楚天落相陪。秋琳带着当归,约了白豆蔻自去玩闹。
夜空无月,唯有星子熠熠生辉,岛上灯笼缀满花枝,孩童追逐嬉戏,与市井无异。
叶凝等沿曲折长廊缓行,夜风虽也料峭,却并不太寒冷,楚天落嘻嘻笑着:“许久没见木槿,她什么时候来容城?”
“过年应酬繁忙,估计得过几个月吧。”
楚天落面露失望,叶凝心下暗笑,出语促狭:“你们在京中不是有生意么,你上京找她就是了。”
旁边公子清闻言诧异:“木槿…就是你那个好朋友?”见楚天落挠了挠头,公子清自然明白,便含笑:“那你去桐花楼照看吧,二月之前回来。”
“得令!两位慢游。”楚天落嘿嘿一笑,旋即消失在夜色中。
剩下公子清带着叶凝缓步慢行,走过蜿蜒小径,翻过重叠矮丘,至冰封雪覆的湖面。
两人都早经离丧,在此家人团聚之时,不免触景生情,相伴而行时,倒觉惺惺相惜。时移世易,生命几经起落,已是悲而不伤,闲谈之间唯觉良夜佳宵,世事暂时安宁。
远处不知是谁点起了烟花,岛上孩童的欢呼蔓延开来,引得爆竹声此起彼伏。
不远处的湖岸边,楚天落依公子清的吩咐燃起烟花,一朵朵似繁花盛开,在如墨夜幕中绽放华彩,绚烂璀璨,犹胜星光。
岸边的树林里,埙曲依约响起,吹的是巫夜的曲子,用以称颂亡之安谧,生之绚烂。仿佛枯骨生花、云散月开,如春花初绽、清泉叮咚,令人闻之欣然,似乎能瞧见勃勃生机。
那是每年除夕巫夜王宫的盛典上必奏的曲目,叶凝熟悉之极。
吹埙的是秋琳吧…她也很想念故国的佳节么?
天空中烟花层叠绽放不绝,叶凝回过神时但觉眼角湿润。她伸手拭去那层冰凉,公子清将厚暖的孔雀羽大氅披在她肩上,温声道:“湖上风大,回去避避风吧。”
叶凝仰起脸瞧他,莞然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
贰拾壹 元夜故人来
叶凝在坤明岛驻留至正月初八,回到容城时,街市比之平时愈发繁荣。百草堂里的伙计多半回家过节,留下几名照看数位病人,也都排了班轮值。
后院里林夫人正在为如兰姐弟画灯笼,几名家丁女婢围在一处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倒是热闹。
叶凝进去时无人察觉,她凑在人群后静静观赏。待林夫人最后一笔落下,如松捧着灯笼欢呼雀跃,一抬头见了叶凝便跑过来抱住:“叶姐姐!”叶凝便蹲身揉他的小胖脸。
“叶姑娘?”林夫人抬头含笑,携着她往屋内,“听说你去了坤明岛,现在才回?如兰她们可想你呢。”
说话间如兰捧着盘酥糕过来,笑容甜甜:“叶姐姐,你总算来啦!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
“这趟又耽误了一月,你们课业没偷懒吧?”叶凝尝了块核桃酥,赞不绝口。
“你选的书我们都读了,不懂处都留着…”如兰还未说完,如松已蹭蹭地跑过来:“我全都读完啦!还跟着姐姐配药,给含英诊病呢。”含英是服侍他姐弟二人的丫鬟。
“如松都这么厉害啦?”叶凝继续捧着他的小脸揉揉,不忍释手。
林夫人命人设宴,叶凝便带如兰姐弟至书房,将她们疑惑处逐一解释,又将些经验讲与他们,消磨了整个下午的时光。
隔日她又宴请林夫人一家,聊表承蒙照拂的感激。
只是当归闷闷不乐,有些想念京中回春堂里的伙伴们——梧桐、辛夷、麦冬、杜桂…叶凝少不得逗她开心,许她择日回京,与桐花楼的吴管事同行。当归一面为此欣喜,一面又是不舍叶凝,纠结了好半天。
因君昊受召上京为太妃侍疾,叶凝也不必去帮他辨毒,乐得浮生偷闲。
展眼已是正月十三,北安郡主造访容城,扶归楼中再次热闹开宴。
叶凝也得北安君主邀请,疑惑赴宴时,北安郡主将个方形紫檀木盒交予叶凝,说是逸王托她转交,笑得暧昧。
叶凝开盒视之,里面是盒桃红胭脂并三颗螺子黛,比京城最好的胭脂铺中所卖还要精致,想必是贡品。
叶凝瞧着胭脂螺黛,一时无语。
君昊此人向来不正经,他莫名其妙送来这个,想来是调戏之意?就如那天在观景亭中的轻佻和水殿湖畔所奏的琴曲一样。
叶凝心下暗怒,对着北安郡主却也只能含笑谢过。
公子清也在扶归楼中陪宴,他待寻常女子虽客气礼遇,若惹得他愠怒,却也冰冷疏离,然而对这位北安郡主却格外忍让。北安郡主显是对他十分倾心,席间借着酒意几番调笑,邀他游园赏景,公子清虽全部推拒,却还是耐心有加。
宴后公子清遣人将北安郡主送回住处,将手掌往叶凝面前一摊:“叶神医,暖玉膏用完了。”
“这么快!”前几盒暖玉膏都是很久才用完,这一盒只用了不到半月?
公子清语气中几分沉痛,甚至咬牙切齿:“这几天按时抹药,每天六次。”无奈而控诉,倒是少见的模样。
叶凝笑得促狭:“回头我将方子给豆蔻。”出得扶归园,上街闲逛了一圈,便回住处。
回去后叶凝便将君昊所赠的木盒束之高阁。入睡前念及巫夜,不由想起君昊,再回思他种种无赖行径,不由将本朝各代帝后问候一遍,将至太.祖时,被周公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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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夕之夜,圆月当空,星光斗转。街市上灯笼如长蛇蜿蜒,漫天的火树银花次第绽放,此宵不夜。
南曲街上人潮涌动,人人穿了绚丽的新衣,提着玲珑灯盏言笑晏晏,街上每隔几步便设有花灯,小巧者玲珑别致,高大者华丽美观。
是夜秋琳与诸暗卫把酒叙旧,叶凝携着当归上街赏灯,或驻足猜谜,或看绘于灯笼上的山水故事。熙攘的人群穿梭不停,她们各自买个昆仑奴的面具戴着,闲游漫行。
花灯逶迤绵延,行至东市时,湄河上架了座冰制的水晶拱桥,映着各色花灯,恍如足涉仙境。
水晶桥的彼端是旧时城门,阔大的空地上设了一座高有两丈、方圆五丈的花灯台,上面缀满各色琉璃灯盏,衬着水晶般的湖面美轮美奂,别出心裁。
花灯的绘制以山水为主,上千盏灯笼上绘满四方名胜,从杞国最南端的海外仙岛,至北边的天境雪山,山峰大川、河流湖泊、园林宫殿、寺庙道观,无所不包。加之绘画者都是杞国出名的画匠,将各处风景挥洒得淋漓尽致,绕着灯台观玩一圈,目不暇接。
叶凝随着人流赏过,大饱眼福之余赞叹不止,目光流转,蓦然停在一处宫殿上——
三根雕龙石柱支撑着悬在空中的花园,园中奇花异卉围绕着中间一座精美的宫殿,四周云腾雾绕,整座花园宫殿似是建在空中。在花园的一树琼花旁,盛装华服的女子倚栏而立,举目望着天空,霞衣蝉带随风舞起,恍如仙人。
眼睛蓦然被刺痛,叶凝盯着那幅画,呼吸为之一窒。
多么遥远而熟悉的场景!年幼的她走在宫廊上,远远瞧见母后浇完花凭栏独立,衣袂在半空中翻飞,几乎让她疑为仙人。
那座华美别致的空中花园曾是她最爱的乐园,那个美丽沉静的女子,曾是她最牢固的倚靠。可是那些,却都已消逝无踪。
画底并无落款。是谁作的这幅画?
她几乎是有些慌张地转头四顾,不出意料地毫无所获。
作画人也曾去过巫夜,也曾被这场景深深打动吧?叶凝有些失落的看着周围陌生的脸庞,忽然瞧见人群里一张清俊的脸,双唇紧抿,轮廓分明,正紧紧盯着画上的空中花园。
他身着黑衣藏在暗影之中,如暗夜里蛰伏的狼,可那眉眼神情,分明那样熟悉!
叶凝讶异地张口,胸中翻起澎湃巨浪,却吐不出半个字,只呆呆看着那张脸。当归察觉她的颤抖,摇了摇她的胳膊:“姐姐,怎么了?”
“那个人…”就像呓语,叶凝艰难地开口,指着人群后的少年:“你看那个人!”
似是察觉她的目光,少年转头看过来,冷峻的眼神扫过昆仑奴的面具。他探询似的看了两眼,蓦然转身步入人流,旋即消失不见。
刚才他站立的地方站上了位妙龄少女,人群依旧熙攘笑闹。叶凝愣愣地站了许久,回过神时恍如一梦。
是她眼花了么,刚才那个少年,那么像弟弟!她抓紧当归的手臂,全不顾当归已痛得皱眉,出语急切:“你看见了么?那个人。”
“哪个?穿红衣服的姑娘么?”当归茫然。
叶凝摇头,取下面具退到人群后举目四顾,川流的行人各自面带笑意,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喜悦与憧憬中,却再无那人形迹。她扶着湄河畔的栏杆伫立,任凭深夜的寒风灌入衣衫,旁边当归心下担忧却不敢打扰。
有人缓缓靠近,站在她身旁拦了住寒风:“在想什么?”
叶凝转头,清贵的容颜入目,她愣愣地回答:“我看见了弟弟!”
公子清瞧她有些魔怔的模样,手指抚过她的脑后。叶凝回过神来,神情惘然:“公子清?怎么一人在此?”
“夜深风重,还不回去么?”
叶凝环视四周,花灯依然绚烂明亮,熙攘的人群却已散了大半,余者行色匆匆。
墨色天空中不知何时堆了层云,夜风过处,漫天雪花缓缓飘下,落在琉璃灯上,别样晶莹,平添安谧。叶凝紧了紧衣领,失笑:“是我站得太久了。”
缓步行过水晶桥,公子清的车架停在湄河畔的垂柳下。他掀起车帘,让叶凝与当归入内避寒。
马车行过曲折长街,雪花飘舞在蜿蜒的灯笼中间,如轻灵飞舞的流萤。
蓦然想起雅里圣湖边的夜光蝶,也是如此安谧的夜色,身侧的人唇边含笑,仿佛时光永远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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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过后,当归随同吴掌柜回京,君昊自京城归来,便遣人将叶凝接到水殿别居之中,秋琳陪同前往。
叶凝到达水殿时并未见到君昊,而是由花姬相陪,安顿了住处后,花姬将几个瓷瓶和一封信交给她。
一溜八个白瓷葫芦瓶,瓶口除了软木塞外还封了蜡丸,信中一张小笺,上面说此毒危险,让叶凝谨慎。
叶凝埋首两日,大致辨出各自功效,心中大为惊骇——
与眼儿媚相似,这些药粉也算邪毒,其功效多为侵蚀神智使人形如傀儡,或是令人发狂如野兽凶猛,抑或如蛊虫般控制他人。更有甚者,令人变成毒人,旁人与之接触便会中毒,从而祸害更广。
在巫夜秘典中,记载着相似的毒物,不过那些早被禁止,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眼前这些毒物显然与巫夜毒术同出一源,用药材质和剂量却更为凶狠。
是谁将这些密藏地下的邪物引了出来?而他的用意,又是什么?
总感觉…这些东西和巫夜有莫大的关系!
叶凝脸色铁青,坐在栀子花旁的竹椅上,手中握着一张松花笺,上面列明瓷瓶中毒物各自的功效。
夜色深浓,月光如练,和暖的地气令栀子花开得正盛,繁茂的枝叶间清香四溢。
手中的松花笺早被掌心的汗水浸湿,叶凝如石像般呆坐了半个时辰,眉目紧锁,纹丝未动。
远处山林间几声夜枭锐鸣传至耳边,她蓦然回过神来,起身想要回屋,抬头便见垂花门旁倚着一人。
门边的爬山虎和紫藤花交缠相绕,在月色下别有韵姿,君昊一袭靛蓝长衫抱臂静立,眉目间布满疲倦。
他似乎已站了很久,叶凝甚至怀疑她呆坐在竹椅之前他就已经站在了那里,抿着薄唇不发一语。
她胸中有许多惊骇疑问想说,起身时双腿却已发麻,站立不稳险些跌倒。君昊身法迅捷,纵步上前将她扶住。
作者有话要说:
贰拾贰 佛寺惊双雕
屋内灯烛明亮,窗边栀子花的气息隐约送来,芳香素雅。
叶凝将八个瓷瓶摆在君昊面前,逐一说了各自的效用,末了补充道:“这些效用只是我推测的,也许实际用过后,结果会更加可怖。”抬头便见君昊脸上已结满寒冰。
轻微的“咔嚓”声传来,君昊手中瓷瓶被捏碎,他忙发动劲力,药粉尽数落入旁边的水瓮中。
叶凝大惊,忙看过去,但见水面上浮着浅黄色的粉末,并无异象,这才舒了口气。幸而药粉遇水不溶,若像千日醉那般,遇水相溶升起雾气,岂不糟糕?
她忙将几个瓷瓶收起,封上蜡丸,瞪了君昊一眼。
君昊见她这幅谨慎模样,不由失笑,面上寒冰淡了几分,问道:“这些毒药也是源自巫夜?”
叶凝摇头:“巫夜从不产此类邪毒,不过它们与巫夜毒术同出一源。”她盯着君昊,目光灼灼:“这些也是来自宫里?”
“阎罗藤是来自宫中,其余的却是来自桃源郡和西南边一些地方。”
桃源郡地处杞国西侧边陲,紧邻陌水,其间山明水秀,盛产的是滋补的药材,怎会有这些邪毒出现?
至于西南边,南疆密林中的毒物也很出名,其中潜藏着不少制毒高人,不过会制出这些邪毒为祸百姓,背后大抵有人指使…她忽然一个激灵——南音太子被废后便是流放南疆,还和五毒教有所牵连,这些毒莫非与他有关?
抬眼瞧着君昊神色,她心中虽骇浪翻覆,却也未提,只拿指尖划着桌面。
君昊皱眉许久,神色凝重:“这些毒能不能解?”
叶凝摇头:“不能。”制毒人只取其毒性,不考虑结果,毒药所用的药材中,大多都是无药可解的剧毒。想将它们化解,谈何容易?
君昊似已料到这样的答复,闻言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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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水殿别居回到自家住处时,叶凝依旧有点心神不宁。
巫夜灭国的事似乎牵涉很多,却还是理不出头绪。十方杳无踪迹,知情的郑婉姐妹身居高位,她又如何能从她们口中探得实情?细思之下,不免有些灰丧。
数日梦中皆回到巫夜故国,或是儿时的幸福时光,或是灭国时的惨烈厮杀。梦境颠倒凌乱,荒诞错杂。倏然又至广阔的呼戎草原,她与公子清并肩立在蜿蜒的河流旁,看鹰击长空。
无垠的原野间草浪起伏,有成群的灰兔啃食绿草,猛然有苍鹰俯冲下去,捉了只灰兔疾飞。
梦境戛然而止,叶凝猛地醒过来,睁眼盯着头顶的软帐,只觉心中有什么蠢蠢欲动,却一时滞涩。
她按住急剧的心跳,细细回思方才那梦境,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笑出声来——
雄鹰掳兔,多么熟悉的场景!被郑怡困扰了那么久,她怎么就没想到这法子呢!
凭她单薄之力,想要捉住郑怡拷问实情自是难比登天,何况郑怡是太后胞妹,真要让人捉了她,如何能够善后?可如果郑怡不是被人捉走的呢?
也许她某天走在路上,突然就被什么东西捉走,像那只灰兔一样呢?
楚天落养着的两只大雕浮上眼前,那样高达九尺的神物气力极大,敏捷迅猛,捉走郑怡自是易如反掌,堪比苍鹰掳兔。何况在楚天落的精心照料下,那两只大雕颇通人性,选个合适的时机令它们出爪,并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