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英子也有些担心,“前天那么大的暴雨,听说河里发了水,有些山还塌了,埋了不少人…”她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是紧张的看着长生。
长生取出腰间的旱烟吸了两口,便又蹲在门前:“再等等看,许是遇上麻烦耽搁了。”
然而等了两天却始终没信儿,这下不止是长生和英子,就连隔壁桐花客栈的老板们和常来的酒客都急了。寻人四处打听了一番,听说城外发大水后确实有些人下落不明…许氏她们,不会在那大水中丧生了吧?
酒窖里的酒酿已经熟了,长生和英子将其搬到铺子里卖,只盼着主人家能回来。然而半个月过去,依旧音信全无。
长安街上渐渐传出了梅子酒馆的掌柜出城采买果子,却丧生于大水的消息。那些常来光顾的酒客们口耳相传,也到了郡尉的耳朵。他派人将梅子酒馆查了一遍,一应的器具家当都还在,还从隐蔽的抽屉里搜出了几张银票。
于是郡尉放心了,这家人确实是不幸遇到了天灾。至于那个姓曲的孩子,呵,天下那么多姓曲的人,有什么好在意的?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此时的青梅正站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几乎是有些惊叹的看着道旁的种种店铺和往来客商。旁边的许氏面含浅笑,许怀远牵着小不点儿也有些看呆了。
那鳞次栉比的房屋,高低参差的楼阁,服饰各异的胡商,琳琅满目的商铺…虽则宛城也算是个富庶之地,比起这里也实在是差得太远了!目光扫过两旁各色招牌,青梅很轻易地捕捉到了许多店名——流霞坊、玉瑞阁、夷白堂、甘露馆…
走穿这条街道时就见到了四五家卖酒的店铺,每家门口都摆着数口酒坛,门口站着盛装媚丽的胡姬,或是清雅温婉的酒娘,各自执着木勺小杯,舀满了清酒邀请过往客商品尝。
而阁楼之中出入的有华服贵族,亦有布衣百姓,偶尔有结伴的文人墨士走进去,便有作书生打扮的女先生相迎,一派风流富贵气象。
这样的京城,是青梅从未想到过的。
她自小对那昏庸的皇帝心存不满,何况京城中还住着何廿海,住着权势滔天的何家。京城对青梅而言是个令人烦厌的地方,她内心不自觉的将其贬低,并无好感,所以它心目中的京城是破旧而昏暗的,是充满了权谋斗争而让人不舒服的。
可是,当真正站在这百年长街上时,阳光铺满了青石板的街道,道旁的樱桃树和柳树夹杂投出斑驳的影子,明媚而清新。
青梅看着两旁或古朴或奢靡的店铺,看着那些酒楼中往来的客人,心思又活动了起来——魏离说京城中虽然酒铺众多,卖果子酒的却寥寥无几,如果她能在这条街上开个果子酒馆,应会吸引很多人来吧?
她只管看着那些酒楼发呆,清亮的眼中有隐约的光芒闪耀,旁边许氏见了,不由欣慰地吐了口气。原本还担心青梅会很抗拒这座帝都,看来…未必。
街上遥遥有铃声传来,仿佛铜片缓缓相击,清脆而富有韵律。铃声驱近,街上的行人便往道旁而行,将当中的路空出来。青梅随着人群让在两旁,偷眼去瞧那铃声的出处——
两匹高头大马毛色油亮,络头攀胸无不华丽,后面的马车宽敞大方,四角悬着流苏香囊,车上雕饰华美靡丽,软帐随风鼓起时可以瞧见里面的艳红色的衣袍。雕车还未靠近,便有幽香随风袭来,车下坠着的铜片依旧缓慢而韵律的相互撞击出声——叮!咚!叮!咚!
“是永乐公主的车驾!”旁边有人出声,便听四周问安声迭起,似乎这永乐公主很受爱戴。
一只柔白的手自软帐中伸出,将那帐子微微掀起,里面的盛装女子向外含笑点头,似乎是回应臣民的问候。
青梅隔着人群瞧过去,便见她容色美艳,身旁还端端正正坐着个肃容的男子,她想瞧得仔细些,那软帐已垂了下去。那个侧脸…青梅吃惊地瞧着那马车远去,心里满是讶异。刚刚惊鸿一瞥,那张男子的面容竟与魏离九分相似!
和公主同乘的应是驸马吧?怎么那么像魏离?青梅呆了呆,便听许氏在旁边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青梅回过神来看了看许氏和许怀远,继而挽住许氏手臂,凑过去绽出笑容,“咱们先别去顾府好不好?”
第10章 初访国子监
许氏带着青梅和许怀远暂时寻了个客栈歇下了。
按照青梅的意思,虽然顾夫人没出阁前和她母亲姐妹情深,性子也是宽容随和,可时隔多年之后,谁知她现在是怎样的性情?顾尚书对青梅是怎样的态度?
当年曲衡通敌叛国的罪名落下来,曲氏一族受到牵连,青梅的外祖家不就是很快就撇清了和曲家的关系,全没半点旧日情分么?这些年来,外祖家可从没在意过她的生死。
何况这几年里许氏和顾夫人只有偶尔的书信来往,对顾府的事其实一无所知,谁知道顾夫人喜欢怎样的女孩?顾府有怎样的人物关系?若是三个人就这么贸然地直奔顾府,未免草率。
许氏被青梅说服,娘儿三个简单商量后便做了决定——
如今正是八月初,离顾夫人所说的十月底底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不如三人先租个院子住下来,许氏想办法打探些顾府的细致消息,到时再前往顾府相认。
是夜三人带着小不点儿歇在客栈。青梅想着贺子墨一家既然已经进京,若是能租在他们附近,两家相互照应也会好些。于是第二天她和许怀远去了国子监一趟。
因本朝注重文章笔墨,国子监已迁至皇城西侧的成贤街上。整个国子监规模宏大,且地处僻静,走近时但闻鸟鸣清脆,街边并无闲杂商铺行人,只有两排碧绿的垂柳沉默着随风袅娜,而墙内则是一溜整齐的石碑,据说上面刻了历年国子监学生的名字。
青梅姐弟到得国子监门口便被拦下了,坐在门口书亭中的是四个轮值的太学生。其中一个见了他们,便放下书卷走过来作揖问道:“两位是要找谁?”说话从容温雅,满身的书生清秀气。
许怀远便也还礼道:“我想寻个叫贺子墨的人,不知方便么?”
“贺子墨?”那书生显然不认得,走过去问那三名太学生,几人都是摇头不知,那书生便进了门内,不多时便出来道:“两位请随我来。”
国子监可是杞国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许怀远走进集贤门时心中不免肃然起敬,就连脚步仪容都整齐了起来。青梅虽然没这样的心思,不过毕竟是本朝最高的学府,便也略微肃容。
那书生引他们进门后便即右拐,在一口倒悬的铜钟旁有一排四间的屋子,红漆绿窗掩在一树高大的古槐下,清净幽凉。屋里桌案俨然,有个年约四十的男子身着官服,正在喝茶,见他们进门,便将两人打量一番,问道:“是你们要找贺子墨?”
青梅躬身应了声“是”,那男子便道:“先在那边坐吧,贺子墨待会过来。”说罢便拿了一摞试卷,拿朱笔慢慢的批起来。
许怀远虽不知此人到底是何官职,但对他心存敬畏,目光始终随着那支朱笔游移。青梅倒渐渐放松了下来,四下打量这屋子,自然是满满的笔墨字画,唯一与这文墨气息不符的,就是角落里的几个酒葫芦。
她心中正自好奇,便听轻微的脚步声靠近,门口人影一闪,便见贺子墨长身而入。
见了是她们姐弟俩,贺子墨眼中掠过一道亮光,却还是走到那男子跟前,恭敬行礼道:“伍博士。”
伍博士将他看了一眼,便颔首微笑道:“这次文章做得很好,昨天大小孟翰林来时看过,都赞不绝口。”说着便指了指青梅姐弟,“去吧。”贺子墨便即告退,向青梅姐弟招招手,示意他们出来说话。
国子监中宽阔疏朗,贺子墨领他们走到安静的老槐树下。正是秋风袅袅时,槐树的绿叶枝桠之间绽开一串串红白的槐花,细碎可爱的花朵缀满枝头,素雅的香气四散弥漫。
贺子墨在槐花下站定,罕见地露出惊喜神色:“你们怎么上京了?许伯母也来了么?”
“我想到京城开个酒馆,就来啦,正好让怀远寻个好的书院读书。”青梅久不曾被贺子墨训导,便少了几分早先的畏惧之心,说话时也活泼灵动起来。
贺子墨点头道:“若在京城中开个果子酒馆,确实不错。都安顿好了?”
“还没安顿呢,母亲想着既然贺伯母和莲儿也在这里,不如两家住得近些,所以让我和怀远来寻先生,不知先生家附近是否有空的院落?”
“咱们住在崇仁坊里,应该有闲置的院落。”贺子墨微微一笑,“怀远又长个子了,可寻了合适的书院么?”
许怀远便答道:“还没有。到时候恐怕又要麻烦贺先生。”面对这位名躁宛城的才子,他的脸色有些腼腆。
“应当的。”贺子墨的目光在青梅发间的细簪流苏上停了会儿。国子监中空静少人,有几片槐花随风飘落在青梅漆黑柔亮的发间,仿佛离别那日,院门前的紫藤花打着旋儿落在她肩头发梢,柔软地触动心扉。
他微微出神,便听青梅道:“时候不早了,就不打扰先生了吧?”贺子墨便点头答应,将他们送到了国子监门外。
回去后许氏便带了青梅姐弟前往崇仁坊,略一打听,轻易便寻到了贺子墨家门口。贺子莲开门见了是她们,怔了片刻后便即欢快向内喊道:“娘,你快来看,是谁来啦!”说着向许氏问好,又同许怀远打过招呼,便拉着青梅的手嘘寒问暖,眼圈儿渐渐红了。
青梅原本还是欢喜雀跃的心情,见她如此,不知怎的也有些鼻酸眼涩,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的高兴,握紧了贺子莲的手,入内给贺夫人问安。
两家再一次先后迁居,又都迁到了京城,自是感叹缘分神奇。叙旧问暖之后,贺夫人便带他们打听了一圈,最终租下了贺家斜对门的一处院落,两家相距不过百步。
贺夫人顺便也将几位街坊简单介绍给了他们,左边的一家姓李,两夫妻带着三个孩子,也是租住。右边的人家是做生意的,花了银子买下院落,里面装饰得倒也有趣。
青梅昨天住宿吃饭时已感叹过京城物价之贵,此时听了那院落的高昂租金时倒也不那么惊讶了——
宛城的那套院子地处热闹的长安街,前面有铺子可以做生意,后院还有个极大的酒窖,另有住人的屋子并厨房,每月租金是六两银子。而今的院子离街市并不算近,附近只有零星几家窄小门面的铺子,只卖些常见的零嘴果点,院子里三间屋子,厨房比先前窄小些,租金却要五两银子!
青梅付过租金,送走了贺子莲母女,许氏便在屋里啧啧感叹:“照这个价钱,咱们那点积蓄根本经不起折腾,亏得不用在这住太久。”
“娘你别担心嘛。”青梅伶俐地算起了账,“每月五两,一年就算六十两。怀远寻个书院读书,每月二两尽够了吧?再加上日常的开销,咱们三个就算住一整年,也不过一百多两银子。等咱们开了酒馆做好生意,可不就转过来了?”
“哪有那么容易,何况十月就得去顾府。”许氏虽是嘴上否认,倒也放下心来——
梅子酒馆在宛城开张的时间不算短,攒了这几年,除了院里那些家当和满窖的美酒带不走,他们身上还是有一千多两银子,虽算不上很多,想开酒馆时却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青梅算得兴头上来,继续道:“按这价钱,买个铺面恐怕开销会很大。如果租个临街的铺面,每月恐怕得有十五六两银子,再雇两个人帮忙,一年二百多两。再算上买酒缸和果子的钱…”
许氏在旁听了,不由笑着打断她:“安分些吧,还没见过顾夫人,你就打起了开酒馆的主意?咱们刚到京城,还是先安顿下来再说。”
“我明白。”青梅蹭在许氏身边,“过段时间我到京城的各酒馆转转,看看他们卖酒卖得如何吧?回头等咱们开了酒馆,心里好歹也有个数。”她眼珠子转了转,终究还是有些担心,“我就是怕姨母不许我开酒馆。”
虽说杞国并无士农工商的等级之分,可顾夫人身居高位,不管当年的婚约会是否作数,终究不会喜欢她抛头露面地去招呼各色客人吧?
青梅虽不喜欢顾夫人,但那毕竟是母亲的亲姐姐,许氏说当年姐妹俩感情甚笃,顾夫人待徐珠是极好的,青梅也不好轻易违逆了她的心意。到时候就算青梅放不下挚爱,执意要开酒馆,恐怕也只能躲在后院酿酒,铺面的事还得委于他人之手。
不过如果能够酿酒,就已很满足了。青梅忐忑而期待。
许氏知她心愿,只得安慰道:“顾夫人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她以前就知道咱们开了酒馆,却从没说过反对的话,想来并不会太介意。”
过了会儿贺子莲母女过来,竟是请人搬了些日常用物送过来,几个人忙活了整个下午,将院落归置整齐,一齐在院里用了饭后各自歇下了。
因青梅等三人初到京城,加之过几天就是中秋佳节,娘儿三个不免要上街买些零碎物品备用,又将周围邻居认识了一圈,几天折腾下来也颇累人。休整一晚恢复了精神气,青梅便迫不及待的提出要去逛逛京城的酒馆。
许氏笑她猴急,又不放心让青梅一人前去,便让许怀远陪着,姐弟俩看看京城酒馆的行情,顺便也散心闲游,采买些合心意的东西回来。
京城中卖酒的地方不下数百家,姐弟俩出了崇仁坊,便是离住处最近的五合街。这条街夹在崇仁坊和桐阴坊之间,因桐阴坊中住着的多有北域客商和异国旅人,这条街上也分外热闹,除了常见的黄酒,还有北域传来的烈酒和葡萄美酒,细算起来不下十数种。
青梅挑着感兴趣的慢慢品尝,闭了双目细品其中滋味,正自惬意时便觉有人轻轻拍她的肩膀。
愕然睁眼看过去,便见眼前是个年约六十的老头,腰间悬着个古朴精巧的酒葫芦,下巴上蓄着寸许的花白胡须,正眯眼含笑看她。他身旁站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大概十六岁,正含笑将她看着。
那酒葫芦自是十分熟悉,而老头这张脸…青梅惊喜之下笑逐颜开,甜甜问候道:“伍爷爷!”没想到,竟然会在京城遇到这个老酒客!
第11章 灯楼流光华
老酒客名叫伍博仁,曾任过京兆尹的职位,到五十岁时便辞官闲居,因他向来爱喝酒,辞官后就游历天下寻访种种美酒。而青梅与他的缘分,便是由于他的这番游历——
那年青梅才十岁出头,对酿酒一道颇有心得,刚刚跟许氏在宛城开了梅子酒馆,生意十分平淡。有天来了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看起来红光满面兴致高昂,想是已喝了许多酒。他将青梅酿的烧酒都尝了一遍,摇头叹息道:“酒是好酒,酿的也用心,可还是欠些火候。”
青梅那时正是勤学好问的时候,闻言向他请教。老头也是正在兴头上,便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他平生品酒无数,又是个博览群籍的文人,说起话来风趣而有条理。那时梅子酒馆卖的只有四五种烧酒,伍博仁便将每种酒的优缺点细细道来,令青梅十分佩服。
梅子酒馆的隔壁就是桐花客栈,伍博仁品评完了酒,正好在那下榻歇息。
第二天伍博仁再次来到酒馆,青梅便缠上了他,要请教如何能酿出更好的酒。伍博仁也是闲游之人,见这小姑娘对酒道如此有兴趣,乐得点拨,便引经据典,从酒的起源说起,将酿酒用的水、谷、器具的讲究说了一遍。
青梅听过后用心记下,听伍博仁说宛城外的山泉水是酿酒的好水,第二天兴致勃勃的随他进山寻山泉。当然,许氏不放心青梅一人前去,便让许怀远陪伴。
那趟入山寻泉,伍博仁不止帮她找到了一处隐蔽的绝佳清泉,还给了青梅新的启发。
那眼泉藏在深山之中,周围密林中多有灵猴出没,他们尝罢泉水,在百年古树下歇息时却闻到了甜淡的酒香。
深山密林中的闻到酒香,难道是打柴的樵夫带的?可这酒香分明与平常的烧酒有所不同…一个老顽童带着两个小孩,便循着隐约的酒香找过去,最终找到了一堆腐烂的果子。
那些果子泡在水里业已腐烂发酵,水中却又淡淡酒香飘出,伍博仁捧起来尝了一口,赞叹后又是惋惜:“可惜放的时间长了,味道不大好。”
青梅也浅尝一口,虽然滋味不大好,但其中弥散的果香却让她灵机一动——用果子酿的酒竟然有如此独特的风味,可惜它不好存放又容易变味,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呢?
伍博仁在酒馆待了半个多月才离去,将青梅家酿酒的方法指点一番,酿出的酒味道果然好了不少。他走后青梅便日夜苦思那日的果子酒香,而后做了诸般尝试,最终想出用黄酒浸泡果子的方法,令梅子酒馆因果子酒而声名鹊起。
说起来,伍博仁算是青梅在酿酒上的老师,更是梅子酒馆的恩人。
此时乍然重逢,青梅掩不住的惊喜,伍博仁也是笑吟吟问道:“小青梅怎么到京城来啦?”也不等她回答,又拍了拍许怀远,“这小子都长这么大啦!”
“爷爷,这两位是谁呀?”旁边女子出声询问,好奇的打量青梅。
“这就是宛城的曲青梅,记得吧?”伍博仁拉了身旁的女孩给青梅介绍,“这是我孙女,伍玉简。”
“爷爷说过的事我都记得。”伍玉简便朝青梅招呼道:“原来这位就是曲姑娘,爷爷说你很聪明,会酿酒又好学,将来恐怕会大有成就呢。”
青梅闻得这份夸赞,脸上就有些腼腆:“那是伍爷爷过奖了,我那点酿酒的本事还都是他老人家教的呢。”
伍博仁哈哈笑了笑,道:“正好这里的荼豆酒味道极好,来来来,咱们边喝边说。”他是京城各酒馆的常客,店里伙计自然是认得的,常招呼他的那位伙计便凑过来装了两壶酒,道:“老爷子还是在窗边坐着?”
伍玉简“嗯”了一声,补充道:“再来一壶葡萄酒吧。”
四人在窗边坐下,伍博仁并不急着喝酒,反是往窗外行人往来的街上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这才拿起了酒杯。青梅以前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此时看伍玉简淑雅温柔,举动大方,便猜他应是官宦人家。按他那好酒的秉性,这京城中卖酒的行情他应该很熟悉吧?
因伍博仁问她为何上京,青梅便趁机回道:“我想在京城开个酒楼,所以带了奶娘和弟弟一同来了。伍爷爷,这京城中卖酒的行情如何啊?”
“小青梅挺有志气!”伍博仁几分赞赏,“京城中卖酒的共有九百七十五家,这其中质量参差不齐,好些的也就五六十家。”
能成为他口中“好些的”酒馆,想来他们卖的酒应是极好的,青梅便道:“都是哪些呢?”
“五合街上最好的当然是这家,国子监后头的巷里有个汀州谢家红,卖的也是好酒…”他一口气报出了二十多家酒馆的名字才打住,“等你将这些逛遍了,我再与你说别的。”
那二十多个酒馆对他而言是如数家珍,对青梅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她听得有些晕乎乎,又问道:“卖果子酒的呢?”
伍博仁摇头可惜地道:“有那么七八家卖,可惜口味时好时坏。”青梅便问是哪几家,伍博仁逐个说了,青梅都记在心里。
说起这几年里梅子酒馆在宛城声名鹊起,生意红火,青梅免不了又将他感谢一番。伍博仁听了倒是讶异:“小青梅你钻研出果子酒的酿法啦?”
青梅得意的笑了笑:“梅子酒馆主要靠着果子酒赚钱呢。这次上京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带,两个月后我给您送两坛过去,还请伍爷爷评点呀。”伍博仁自然是乐意的,四个人喝完了两壶酒,青梅和许怀远才告辞离去。
回到住处和许氏说了此事,许氏自然也记得那老酒客,不免笑道:“这倒也好,咱们在这人生地不熟,有个认识的人总是好的。他既要尝果子酒,过了中秋咱们就先酿几坛送过去。”
旁边许怀远接口笑道:“正好我好久没喝也想念了,娘也想喝是不是?”许氏笑着拍他一下,却没否认。
隔日便是中秋,正好贺子墨考完了秋闱可以休沐几天,便从国子监的学舍中搬回家来住。两家人凑在一起做了桌饭,谈谈笑笑的吃完了,因今晚京城有花灯可看,便由贺子墨带着贺子莲和青梅姐弟上街去玩。许氏和贺夫人对花灯兴致不高,便坐在院里,就着空中皎月闲话家常。
在宛城的时候,只有元夕才是热闹的花灯节,想不到京城的中秋也会游花灯,青梅兴致勃勃的上街去,看了一圈后不由莞尔——
放眼熙攘的长街,两侧成阵的花灯与圆月繁星辉映,其盛美之况自不必说,单看那街上行人,十个里有九个都是年轻人。
衣衫妍丽的年轻男女们相伴而行,言笑晏晏,偶尔有女子觉得夜风寒了,旁边的郎君便会将臂弯里的披风给她,甚是体贴。这其中,有多少是新婚燕尔的新人,又有多少是心意相投的恋人呢?
青梅和贺子莲各自提着白兔灯笼牵手并行,许怀远和贺子墨一左一右陪着,沿街观赏光转流彩的灯笼,或是猜个灯谜看看有趣的面具,倒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