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了龙颜震怒,下令祖家其他人赶制玉烟墨,否则便要重罚。可这玉烟墨制法繁琐复杂,又是新出来不久,除了祖念英,祖家旁人哪里能做得来?
祖念英的妻子又是伤心又是害怕,便用松枝将丈夫火化,最后骨灰与松烟凝结,她便含泪将其加在墨锭中,昼夜不歇的捣练数万次后,制成了五方小小的玉烟墨。
这五方掺了骨灰的墨竟比原先的玉烟墨还要好,皇帝便也赦免了祖家,经此大难后祖家由此退出制墨的行当,这五方玉烟墨便成了绝笔。
青梅听到这里,心里只觉得压抑而难受,又想起自己的身世,恨声道:“当皇帝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歇了歇又道:“可这是玉烟墨呀,玉烟泪又是什么,难道是用它研出的墨汁?”
贺子墨摇了摇头,续道:“这五方墨不止丰肌腻理,隐现的光泽中有浑厚的气魄,更有个特殊之处,是让人没法理解的。每当用它研磨时,未沾水的墨身上会慢慢沁出墨汁,加之墨锭上有赤色烟雾,便如同血泪凝结成滴。所以这几方墨又换了个名字,叫做玉烟泪。”
玉烟泪,那是祖念英夫妇的血泪吧…青梅觉得悲伤沉抑,轻声道:“他们真可怜。”
贺子墨轻轻嗯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青梅便又抬头道:“那么贺先生,你为何要用江山图换玉烟泪呢?”江山图是贺含章拿心血性命所作,玉烟泪是祖氏夫妇的血泪,都是极珍贵的东西。
“我的祖父曾是宫廷画师,和祖家有过交情。”贺子墨眸中墨色深浓,“祖父毕生所愿,便是求一方玉烟泪。”
玉烟泪世间唯有五方,就算从宫中流传出去,也必是流入高官贵戚手中,画师自是无从获取。不过魏离他能取得玉烟泪…青梅心中忽然一动,要么他是皇亲国戚,要么他的父亲得是很大的官吧!
这么心思骤转,青梅心里压了这故事和对魏离的疑惑,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贺子墨坐了片刻,渐渐恢复了情绪,便执起戒尺敲了敲桌面:“魏离这人来头不小,你可要当心,皇帝不是好东西这种话,可千万别再说了。”
青梅点了点头,便送他回去了。
因天气渐渐转暖,酒馆的生意愈发红火了起来,有时候长生忙不过来,青梅便去铺子里帮忙。她依旧伶牙俐齿地招呼着客人,然而当客人离去暂时安静时,目光扫过空荡的角落,心中竟会有种莫名的期待。
魏离说他半月即回,青梅在心里默默的算,还差五天…四天…三天…可是半月的期限都已经过了,魏离还是没来。
青梅有些失落,却也没泄气——魏离还说过慢则一月呢!想必是路上耽搁了,要不就是玉烟泪太难得,所以费时间。
咦,不对!青梅猛然回过神来,她这么盼着魏离回来做什么?他来到宛城不过是为了那副江山画,事成后自然会回京城去,就算来了又有什么意义?
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如蜻蜓点水乍触即分,除了渐散的涟漪,别无交集。
何况他是京城的富贵郎君,而她只是隐身埋名的罪臣之女,若顾夫人履了婚约,她便会成为素未谋面的表哥的妻室。若顾夫人另有打算,她也不过是个市井凡俗的弱女,与他又能有何牵扯?
青梅嘟嘴将手里的话本扔在桌上,有些心烦气躁地走出屋门,便见许氏臂弯里挂着个包袱,正笑吟吟的向她走来:“青梅,过来试试这套衣裳。”
青梅跟许氏走到屋内,包袱里是一件白锦所制的交领半臂,边沿处绣着整齐的海棠红碎花,另外一件是雨过天青色的齐腰襦裙,上面零星撒着细白的茉莉花,软罗腰带下还绣有一圈可爱的青青梅子。
许氏看着青梅穿了这套衣裙,齐额刘海下的双眸清亮,脸颊粉嫩略带点肉,瞧着她浅笑时真要爱煞了人。
目光下挪,乳白色的锦衣衬着嫩白的肌肤,微微的隆起与凹陷勾勒出苗条的身段,那一袭襦裙穿在她身上,端的是清丽无方。
许氏呆了一呆,蓦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她伺候过的那个女子——温婉清雅,秀丽可人,身着襦裙如同一泓碧色清泉。
青梅穿了这身衣衫,竟跟她有六七分的相似。不过那人清丽沉默,青梅却是自小玩闹惯了,哪怕静静站立时也脸带俏皮,十分可爱,倒像是叮咚跳跃的清澈溪流。
多少年了啊…许氏忽然出神,那个窈窕女子嫁给了如意夫郎却遭逢巨变,然后托孤给她。如今那孤儿也出落成了亭亭的少女,她呢,能嫁得如意夫郎么?
青梅开心的对着铜镜看了一遍,裁剪用色乃至细微处的绣花无不合她的心意,便转过身向许氏甜笑道:“娘,这身衣服真好看!是你挑的么?”
“是贺夫人送给你的礼物,她的眼光倒是极好。”许氏回过神来。
礼物?青梅提起裙摆轻轻跳跃转圈,恍然道:“对了,明天是四月初八浴佛节,大后天就是我和怀远的生日了!”姐弟俩年纪不同,生日却是同一天,青梅近来心神系在旁处,倒忘了这事。
“是啊,咱们家小青梅都快要到及笄之年了。”许氏不无感慨,含笑道:“你贺伯母这两天有事,就提前把礼物送来了。娘已给你做了内衫,到时你就穿这套衣裙吧?”
青梅自然是乐意的,便欢喜道:“娘,明天浴佛节,咱们去城外的碧云寺进香吧?”
“就怕碧云寺明天人多,不如等你们生日时再去进香许愿,明天长安寺也有会,会更热闹些。”
青梅歪头想了想便也答应:“我听娘的!呀,我要去给怀远准备礼物。”便将那套衣衫换了下来。因明天会很热闹,怕是来买酒的也多,青梅便同长生提前装了些酒葫芦放好,免得到时太过忙乱。
次日清早长生和英子就过来准备,从巳时开始,街上逐渐热闹起来,许氏早早去长安寺进了香,便坐镇柜台,由长生和英子来招呼客人。
许氏看着温柔慈和,但能流落他乡后独立将两个孩子拉扯大,也是有些本事的。
她原本是青梅的娘亲徐珠的贴身丫鬟,徐珠出嫁后许氏便被放出了府,嫁了个做皮毛生意的商人。那商人家在边关,许氏跟随过去居住,竟和徐珠在边塞的府邸距离不远。后来商人在从北域运送皮毛的途中被马匪所害,只留了个遗腹子给许氏。
当年徐珠死里逃生,带着不满三岁的青梅找上门时,正是许氏怀孕丧夫最困顿的时候。许氏却毅然应承下徐珠的请求,遣散商铺,只带了些随身的盘缠,怀着孩子带了青梅千里南下,到冬南郡才安居下来。
途中奔徙劳累,许氏既要调养身子还要照顾青梅,慢慢将随身的钱银花完了。她也不气馁,凭着手艺绣花去卖,渐渐攒了本钱就开个小生意营生。不过那时孩子尚小,她身边没帮手,也只能勉强糊口,待得青梅长大才宽裕起来。
许氏出嫁后就学会了账务上的事,青梅算账的才能便是由她启蒙。这几年许氏只在后院管着酒窖,只有生意特别忙时才过来铺子里——比如长安寺办庙会,或是顾客盈门的盛大节庆日子。
至于青梅,恰好浴佛节那天女学休沐,白海棠闲着无事,许氏便让她约了白海棠出去尽情的玩一天。

第8章 婉娈谁家姝

浴佛节在杞国算是个重要的节日。从仕宦贵族到草莽百姓,在杞国信奉佛教者众多,就连当今的太后都是常年吃斋念佛,而各处寺里的功德钱更是肥厚,据说京城几座皇寺的田产银钱加起来可以抵国库。
在这承平之年,国库还是相当充盈的,可见其财力。
在浴佛那天,男女老少皆沐浴更衣,前往寺中礼佛诵经,再献上鲜花清果。长安寺里迎佛浴佛的礼仪庄重盛大,寺外亦有百般杂戏上演,更有诸多商贩在此聚集,卖各色美食珍玩,十分热闹。
青梅和白海棠拉着手在寺内看过浴佛大典,便到寺外戏耍闲游,挑选些珠花丝绦、彩线流苏并其他精巧奇趣的小玩意儿。
玩到黄昏回到酒馆时,许氏脸上虽有疲色,却是笑意盈满。青梅问了问,今日竟有近七两银子进账,令她开心了许久。
隔天便是青梅姐弟的生日,许怀远特地告假一天,由许氏带他们到碧云寺去进香。青梅穿了贺夫人所赠的那套衣裙,姐弟俩说笑打闹着进山,许氏在旁看着,只觉多年苦累不负,此时生活静好圆满。
因碧云寺地处山腰,三人走走停停的爬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寺前。浴佛节的余韵还在,香客往来之间倒不觉其清幽僻冷,而袅袅佛烟升腾起时,青梅的心也虔诚起来。
宝殿中佛像庄严慈和,许氏是长者便先进香,而后姐弟俩并肩跪在蒲团上进香许愿。身旁香客来去,青梅蓦然闻到了一股极轻的墨香。
这种墨香似曾相识,应是常年读书执笔之人才会沾染不去,想必旁边是个读书人。青梅也不在意,将心愿轻声细语的说了一遍,又在心中默默祷祝片刻,这才起身进香。
旁边的许怀远早已进香完毕,正和许氏在外等她,青梅抬步走过去时,意外地看到了贺子墨的身影,旁边是柔弱含笑的贺子莲。
贺先生他们怎么在这里?青梅心中疑惑,走过去时就听许氏正拉着贺子莲的手说话:“…到了京城,饮食上要格外小心,你身子弱可得细心照料…”显然是关切很深,旁边的贺子莲软语答应。
贺子墨目光一转落在青梅身上,道:“愿许完了?”
“许完啦。”青梅随口回答,又问道:“贺先生怎么来寺里了?”他可是个从来都不信佛的人。
“母亲让我来替她上香,我也没法推辞。”贺子墨举步往台阶下缓行,青梅便跟随上去,留下后面许氏带着贺子莲和许怀远两个孩子。
“对了,还没谢过伯母送的礼物呢。”青梅漾起笑意,“伯母一切安好吧?”
“她身子很好,只是有事回了老家一趟,才差人提前送过去。”两人已走到一棵菩提树下,贺子墨忽然转过身来,瞧着青梅时眼中闪过惊艳的流光。
青梅长相明丽、性格可爱他是早就知道的,平日里授课时她虽然将那几分顽皮收起来,却还是活泼好动,衬着鹅黄衫儿惹人喜爱。今日她一身雨过天晴的襦裙,站在寺院的菩提树下时倒安静了些,细碎的黑发覆在额前,发簪斜逸,珠花娇俏,清亮的双眸盛着浅淡笑意,倒是别样的姝丽美好。
纤秾挺秀,婉娈开扬。
贺子墨略一出神便即收回,取出个小锦盒交在她手里,道:“这是莲儿和我的心意。”青梅笑着接过,道了声谢,问道:“母亲似乎说,你们要去京城?”
“恩师荐我去国子监读书,准备今年的秋闱和明年的春闱,这几天就要动身了。”
“那…魏三郎要的那张图呢?”
“我在隔壁留了信,让他到国子监中找我。你若见到他,也请转告一声。”
青梅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有些离别的伤感,便道:“祝愿先生能金榜题名。”
贺子墨淡淡应了一声,恰好许氏三人走过来,贺子墨便将个同样的锦盒给了许怀远。五人同行,青梅挽着贺子莲的手,想到从此两地相隔,难再牵手同游,再看看许怀远极力掩藏的落寞,心中有些薄淡的惆怅。
过了几天,贺子墨带着寡母幼妹举家赴京。许氏带着两个孩子去送别时,贺子莲哭成了泪人儿。青梅也被她哭得有些伤感,眼角酸涩时就听贺子墨道:“哭什么呢,兴许春闱后还会回来。”
额?青梅一愣,抬头看他,春闱后回来宛城,他是想着会名落孙山?
贺子墨了然笑道:“若是中了进士,这边正好有位子空缺,就只是要看我造化罢了。”这么一说,青梅倒高兴了些,也拉着贺子莲劝解安慰,倒叫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
院门前掠过微风,吹得架上紫藤花轻摇微颤,有花瓣打着旋儿飘落下来,落在青梅发间。贺子墨同许氏道别,又让许怀远好生读书,嘱咐青梅别荒废了课业。
马车轱辘声响起,贺子莲自车厢中探出头来,挥手道别不止,贺子墨的目光缓缓扫过,在青梅身上定格了片刻,而后便转身驱车。车子缓缓出了巷子,拐过街角便即消失不见。
许怀远呆呆地瞧着马车远去,尚带些稚嫩的脸上现出些失落,小儿郎轻轻咬着唇瓣,似是在极力克制情绪。许氏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也有些惘然。
青梅瞧着气氛有些低沉,便一手挽着许氏一手拉着许怀远,笑了笑道:“有件好事想说给你们,听不听?”
“当然要听。”许怀远吸了吸鼻子。
青梅便拉着他们往酒馆走:“昨天徐府上来人了,让咱们每天把各样果子酒往那边送两壶,算下来每天得有二两银子呢!昨晚想着给贺先生他们送别的事,倒忘了说。”
“哪个徐府?”许氏闻言也高兴。
“就是城东做文玩生意的那家。你不知道他家多有钱…”青梅滔滔不绝的讲起徐府的名声,说他家一幅画就能有万金之价,更勿论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玩,动辄千金万贯,是个当之无愧的富豪。
说着话穿越热闹的街市回到酒馆时,三人的离别的情绪也渐渐淡了。
生活如常继续,街市上行人穿梭,酒馆里客人往来,长生招呼不过来时青梅也会出去帮忙。只是那么多的客人中,再没有人像魏离那样坐在角落的空桌上沉默着品酒发呆,也不会有人走进后院逗弄小不点儿,听她讲酿酒的故事。
过了一个月,魏离还是没来,青梅那些隐然的期待也渐渐淡去,将心思都放在了酒馆上。何况离上京城的日期愈近,她心中愈是烦闷,倒无暇多想了。
如水平静的生活中,偶尔还是会漾起微澜。比如,从前经过梅子酒馆时目不斜视的吴锦,近来又开始将目光投了过来,偶尔还会进来打壶酒,举止态度依旧骄蛮任性。
从前是姚修武拦着吴锦,她倒也听话。自打姚修武进京准备武举,而郡守大人又开始忙碌秋闱的事后,吴锦那藏起来的尾巴又渐渐翘了起来。当然她并没直接跟青梅挑刺儿,只是那不时泛起的笑意却有些奇怪,仿佛她扯开了大幕,正静候好戏上演。
所以当那穿红着绿的媒婆顶了满脸如霜苍白的粉,手里甩着香气熏人的手帕子进了后院时,青梅便猜到了这是吴锦的手笔。
媒婆姓何,说成过不少好姻缘,所以许氏待她也客气,然而当媒婆道明提亲的人家时,许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姚文远虽非嫡出,但他的父亲是郡尉,在这冬南郡里可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如今他也才十五岁,还没娶妻,青梅进去了虽是个妾,若先生下了儿子,可不就尊贵了?这是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进了府里有人伺候吃穿,总好过卖酒嘛…”
“青梅的婚事早有安排,你老请回吧。”许氏冷着脸打断她,声音也是冷硬。
“哎哟。”媒婆只当是她不满妾室的身份,开口便要夸赞郡尉府上的奢华贵气,许氏却已站起身来:“贱妾还有事要忙,英子,送客人出去。”
这般下起逐客令,媒婆脸上也不好过,堆笑的脸渐渐冷了下来,冷笑道:“许夫人还想着攀高枝呢?实话说了吧,人家就看上了你家青梅非要娶她,遣我来不过是给你个体面,你若不依,哼,瞧你拗得过谁。”一扭身,甩着帕子走了。
许氏气得有些发抖,重重在桌上拍了一巴掌,恨声道:“郡尉府有什么可得意的,还不是卖主求荣换来的富贵!呸!”
见英子送那何媒婆出去了,青梅便走进屋里,瞧见许氏这幅样子倒是吃了一惊,忙上去问道:“娘你怎么了?那媒婆惹你生气了?”
许氏冰寒着脸不说话。青梅并不知是谁要提亲,只当是个寻常人家,便安慰道:“这不过是吴锦不敢当面找碴,寻人来捣乱罢了,过两天就会消停,娘不必介怀。”
吴锦捣乱能牵扯得动郡守府娶亲?
许氏心里又气又恨。何媒婆敢过来,虽然只是纳妾,想必郡尉夫妇也是点过头的,平白无故的他们为何要娶青梅?何况那个姚文远极少出门,怕是连青梅的面都没见过!怎会仅因吴锦的胡闹就让媒婆上门?
思来想去,也就一种可能——果园之事后,姚修武应是提过此事,姚夫人便对这酒馆留了些心。而吴锦是姚夫人的侄女,近来她开始闹腾,想必是同姚夫人提过青梅的名字。姓曲的人,他们应十分敏感警惕吧?
许氏攥着手心,只觉有些冷汗冒出。
也许姚夫人曾过来瞧过这酒馆,然后见到了她呢?当年许氏去看望徐珠,偏巧不巧的和那人起过些冲突,姚夫人或许还记得她呢?那个女人,也许是真的怀疑起了青梅的身份!
通敌叛国的罪臣之女,一旦查出来,青梅的性命怕是要不保了。
越想越是后怕,许氏哄了青梅去休息,自身却彻夜未眠。

第9章 举家上京城

次日清早用过早饭后许怀远去了书院,许氏却把青梅叫到了房间,沉声道:“知道昨天是谁要提亲么?是郡尉家庶出的小郎君,姚文远。”
“姚文远,我不认识他呀!”青梅觉得奇怪。
“怪就怪在这里。你们并不认识,可姚家却铁了心要纳你为妾,这是为何?青梅,那个姓姚的郡尉以前可是你爹的部下。”
这下青梅也觉出不对劲了,想了想道:“他们纳我做妾,是想查我?查出了真实身份便好拿捏,若发现是误会了,多个妾室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
许氏点了点头,恨恨咬牙:“做了亏心事就会提心吊胆,哼,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候看他们怎么死!”
“可是,当年诬陷父亲的奸贼不是何廿海么?”那个当朝太师的儿子,姐姐是皇后,兄长是尚书令,当年兵败后便将责任推诿在她父亲身上,还扣了个通敌叛国的大帽子。一想到如今他闲领官位逍遥法外,青梅便觉得恨恨。
“罪魁祸首是何廿海,这姓姚的郡尉怕是帮凶。当年你父亲的部下都被处置,只有这个人,最初是受罚流放,没过两年就回了朝堂还官运亨通。哼!”许氏愤恨之下,脸上又有悲哀凄凉的神色:“可这些年何家身居高位,前朝后宫皆是他们的天下,也不知曲将军的冤屈何时才能洗刷,唉!”
青梅小小的脸上有些黯然,藏着隐然的恨意。她向来乐观明媚,待人接物总有清甜的笑意,仿佛心中全无烦恼,能让她咬牙切齿愤恨的唯有这件事——
她的父亲曲衡是本朝颇有名气的将军,他出身布衣却练得一身好功夫,又勇猛善谋,从小小的兵丁做起,磨砺多年后积了不少战功。后来徐珠慧眼识英雄嫁给他,到三十岁时时曲衡已经官知从三品的云州都尉,驻守边塞。
十二年前,北边的那勒国驱兵进犯,曲衡率军抗敌,本是稳胜无虞,却在关键时刻坏在了何廿海的手里。
那何廿海是个绣花枕头,凭着他父亲的荫蔽到云州混些战功,却从无打仗的经验,混乱中不知怎么就冲进了敌阵。他是皇帝的小舅子,曲衡自然收到过许多关照他的命令,便冒死率小队亲兵前往营救。
然后,何廿海得救逃脱,曲衡却死在了敌军手里,随后杞国兵败溃退,令皇帝大怒。
何廿海惧怕天威,便捏造罪名,诬陷曲衡通敌叛国,并抢先下手害死曲衡的家人与许多部下。徐珠拖着重伤奔逃至许氏处求救,才留住了小青梅的性命,她自己却因伤重劳累而死了。
而朝堂之上,何廿海的姑姑是太后,父亲是当时的尚书令,姐姐已入宫封后,兄长何九龄也是皇帝的宠臣,那件冤案便在层层干预之下盖棺定论。忠勇威猛的曲衡,由此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那时青梅才三岁,于那兵荒马乱和追杀逃命有零星的记忆,后来许氏同她讲过当年的事情,这件事便成了她内心最深的隐痛。
不是没有想过为父亲洗清罪名,可她一介负罪逃生的罪臣之女,又哪能对抗得过何家的势力?
一门双皇后,父子两相爷。何家在朝中根基稳固,势力纵横交错,便连那几位亲王都得礼让三分,她又算得什么?
娘儿两个默然相对,过了半天,青梅眼圈红红的仰起脸来:“娘,现在该怎么办?”她并不怕姚家强取豪夺纳她做妾,怕的是身份被查出来,连累了奶娘和弟弟。那样委屈担忧的神态,再不似平日的神采飞扬。
许氏叹了口气将青梅搂在怀里,垂泪低声道:“只要待在这宛城,恐怕就逃不出郡守的手掌。”
屋里一时静默,青梅的双肩在微微抽动,许氏想帮她擦擦眼泪儿,青梅只用力躲在许氏怀里不肯抬头。过了半天,她才抬起头来,止住了哭泣,眼圈红红的满是泪渍:“娘,咱们上京吧。”
虽然上京之后就要面对素未谋面的姨母和心思叵测的顾尚书,也许她开酒楼的梦想会碰到阻碍,甚至她的身份还可能暴露。可是心中也有些隐约的期待——如果际遇好一些,她再努力一些,会不会找到办法洗清父亲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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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酒馆打烊谢客,已有三天未曾开门了。
长生和英子早晨来上工时见后院的门还紧紧闭着,只当青梅他们还没回来,便在门外的石头上闲坐等待。
到了晌午,巷间还是没有人影,长生有些着急了,翻墙进院子里看了一遍,但见院中除了不见白狗外一切如常。他转遍酒窖、厨房和掌柜的住处,不见半个人影,而灶间草灰冰冷,应是这两天都没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