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十八年,宁远侯杨恪官拜兵部尚书,封爵护国公。
营帐内,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一干人都按捺不住地冲了进去。
杨恪撑起身子,望着众人,苍白的唇边只吐出两个字:“人呢?”
众人看着他,顿时沉默,个个目光闪烁。
杨恪的额上沁出冷汗,咬牙瞪住他们:“都哑了吗?”
辛远秋走上前,将手中的箫递给他,神情难看。
“什么意思?”手掌骤然握紧玉箫,杨恪的脸色铁青。
“找回来的,只有一件血衣,和这管箫…衣冠冢在河边,很僻静的地方。”
“衣冠冢?”杨恪目眦欲裂,“谁立的?谁说她死了?”伤重未愈的身躯硬是从榻上离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爷!”靠近门口的齐森在他面前单腿跪下:“你刚醒,伤势未稳,先歇息吧…承宛的俘虏也说亲眼看见郡主倒在乱军之中——”
“闭嘴!”杨恪抬起一脚,狠狠地将他踹翻,人已踉跄地奔了出去。
白茫茫的冰河边,冷月无声,只有一座新坟。
杨恪盯着墓碑上熟悉的名字,几乎站立不稳,下一刻右手重重地挥出,掌风力石碑应声而裂。
“杨恪!”辛远秋怒喊,望着他被伤口鲜血染透的单薄衣衫,不得已地下了一剂猛药:“她死了!只找到衣服是因为连尸身都拼不全——”
“住口!”震天的怒吼响起,鲜血自杨恪口中喷了出来,他跌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从来不知道,这边关的天这么清澈,确实是适合赏月的。
尤记得她靠在他身边,柔柔地轻叹,连呼吸声,都清晰在耳。
一样的月色,一样的河边,他曾许诺给她一个交待,他答应冰雪消融的时候带她再来,她总是笑着说好,紧紧地抱住他,灿烂的笑靥,纤细的手臂,于千军万马中,给了他无尽的温暖。
注定要负她。
连弥补的机会也没有。
从来,他带给她的,都是伤心多于甜蜜,眼泪多于欢笑。
即便是如此,她说,我还是舍不得杀你。
可她不知道,在她挥剑,消失在他眼前的那一刻,她已杀了他。
挣扎地站起身,他脸色寒彻如冰。
帐帘被人猛地掀开,案上烛火被冷风扑面,周重元恼怒地抬头:“谁——”
剑气如虹,透胸而入。
周重元不置信地看着心口贯穿的冰刃,颤抖地抬起手指着来人,一个“你”字未曾出口,身体已颓然瘫倒。
左右有人影扑来,剑光飞舞间,温热的血液溅上脸,模糊了视线。
眼里是迷离的红雾,黑暗里他惨淡地笑。
醉儿,你可有在看着我?
早知今日你以死相别,当日我何必苦苦忍受,与你生离?
输了你,这江山万里,旌旗十万,我赢来何用?
提剑走出营,寒风刺骨,他木然而立,一身是血,却似丝毫未觉。
伤口纷纷崩裂,也不抵住心口的一分痛。
眼前的世界一黑,伟岸的身子软倒在地,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有温暖的液体自他脸颊滑落。
四十四、从此萧郎是路人(一)
“明天我们就回京城了。”
“嗯,北国风光,看看也好。”
白衣女子捧起手中的茶杯,凑到唇边啜饮一口,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听说那边给你立了一座衣冠冢,后来被某人劈了。”
斜倚在案边,素手掂起杯子,细细地看,置若罔闻。
“又据说他提剑诛杀督军一干人等…”
上好的青花瓷被重重地掷在地上,沉醉看着面前一派悠然的紫袍男子,俏丽的脸上已有怒气:“殿下若有心相邀,便应循待客之礼,不想留我,我即刻便走。”
愉悦的笑声轻扬,殷彻看看她微红的脸,又看看地上的碎瓷,随即将自己手中的茶杯也往地上一丢。
清脆的声音先是让沉醉一愣,却看见殷彻将茶壶也扫在地上,顺手将案上一套酒杯推向她。
葡萄美酒夜光杯,个个剔透,价值连城。
沉醉挑眉睥睨:“你以为我不敢么?”
殷彻笑着不说话,只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沉醉一笑,拿起一个杯子便望地上一砸。
翠绿的碎片,散了一地晶莹,迸裂的声音,痛快淋漓。她只迟疑了一瞬,便接二连三地将杯子扔向地上。
珠玉之声,不绝于耳,殷彻淡笑着看着她嘴边不知不觉扬起的淘气弧度,轻轻地唱:“道千金一笑相逢夜,似近蓝桥那般欢惬…”
低柔清晰的嗓音,如陈年佳酿入喉,说不出的顺畅,道不尽的浓香。
这似曾相识的声音——沉醉一怔,看向那双清亮的黑眸:“原来…真的是你。”
殷彻也回望她:“所以,这次救你,也不过再还你一次人情。”
沉醉无奈一笑,他与她,也算是有缘。
“传言褒姒喜闻裂缯之声,原来你也有碎杯之好,方能一展笑颜。”嘲弄的声音扬起,他笑得促狭。
沉醉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刚才的大方是假的?”
“再顾连城易,一笑千金难买。”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深幽,“这才是你原来的样子。”
她愣住。
原来的她,是什么样子?
他一直不懂,为何会有这样一个人,在他心里藏了那么久。
酒楼初见,他生平第一次遇到那样的眼神,无所畏惧地看着他,坦然纯真,清澈得几乎让他痛恨。从来他遇见的人,对他非厌即畏,只有她,毫不含糊地回敬他试探的目光,挑衅而骄傲。更没有一个人如她,前一刻还倔强地给他凶狠的一巴掌,下一刻却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
这段日子,有时候半梦半醒间,会依稀听见她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哼唱,客栈那短短几天,已成了他一个长远缠绵的梦。
他的目光,突然有些迷茫。
无言的沉默中,沉醉俯下身,去收拾地上的碎杯。
深紫的衣摆在她身旁垂下,一双大掌挡住了她的手腕:“既然已经决定扔了它们,干嘛还要捡起来?”
她的心里忽然一震,抬头看他,他脸上却是温文的笑:“回头我让人收拾就好。”
她的手缓缓收回来,握紧。
“殷彻呢?”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殷彻站起身,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沉醉有些困惑,但也站起来,静静地待在一旁。
“大哥。”几个人进来,殷彻冲为首的那人行了一个礼。
沉醉立刻明白了那个男人的身份,也屈膝福了一福:“见过殿下。”
殷桓不说话,阴沉的眼盯着沉醉一会,转头看向殷彻:“二弟,你可知道她的身份?”
殷彻回看他:“我知道。”
“那你也应该明白,此次大战,她是罪魁祸首。”
殷彻一笑:“大哥,这一仗,本就胜负未分,她更是身不由己,如今她既已归顺,您就高抬贵手,给我个面子如何?”
殷桓盯着他,貌似困惑,出语却尖刻:“面子?什么时候竟有人能让咱们堂堂二皇子这么上心了?”
“大哥,我从来没有求过你,”殷彻的声音出奇地沉静,字字掷地有声:“除了今天,这个女人。”
殷桓愣住——从来,这个庶出的皇弟就处处抢尽他的风头,他没有一天不曾梦想着将他踩在脚下,今日,他居然肯低头求他。
但他就连恳求都这么可恨地振振有词。
他沉下脸,转身走出营帐。
周围的人也面露惊色,纷纷离去。
殷彻仍站在原地,久久不语,脸上表情难辨。
沉醉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一时间心里百味交杂,思绪纷乱,半晌才讷讷地开口:“无论如何…我只能说声谢谢。”
那个“只”字,她咬得特别重。
殷彻忽然转身,表情难看,冷冷地看着她:“我要你的谢谢有什么用?你能为我做什么?”
她一怔,觉得他是因为感到难堪才这样:“我…不值得你如此…”
他低笑,眼里有隐隐的怒气:“你值得我怎样了?陆沉醉,你是太笨,还是习惯自以为是,不管别人接不接受?”
她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眸色突然一黯。
四十五、一枝如玉为谁开(一)
一路向北,风景越发萧条,却有种苍凉的美。
走了一天,黄昏的时候,大军停下来休整一晚。
靠近营地有一大片树林,士兵们便便纷纷取了枯枝干叶来点火。
沉醉走出营,远远地看见人群里那个夺目的身影。
殷彻一个人倚着树,手里掂个酒壶,脚下还摆着个酒坛。
她缓缓地走到他身边,脚下的碎叶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过去径自喝酒。
“其实,你说得对——我不仅笨,还自以为是。总是觉得自己怎么想,对方也一定这么认为。”她在他身旁坐下,扯了一根草茎,在手里把玩。
如果当初的自己不是那么盲目,也许就不会跌得这么惨痛。
身边的人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把酒壶递了过来:“喝么?”
沉醉接过来,但没有马上喝,只是好奇地问道:“你这么一壶壶地灌,不怕醉吗?”
殷彻一笑:“杯子都让你砸光了,只好用壶将就着。再说,喝酒如果不为几分醉意,那不如喝茶!”
沉醉一怔。
曾经有一个人,从不会醉,也从不轻易让自己醉。他总是那么清醒,从容浅酌,冷静应对,即使偶尔的开怀大饮,也是别有用心。而当初,居然会有一个傻子,奉上一杯茶,问他——“一片冰心在玉壶,你可愿试饮这一杯?”
他连那一杯茶都不愿喝,更何况为她一醉?
一抬手,几口烈酒入喉,呛得她直咳嗽,她咳着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酒怎么这么烈。”她笑着说,眼泪流得更凶。
“你喝得太急。”殷彻看着她,缓缓开口。
他伸过手去,抓住她想挡住眼睛的手指:“眼泪止不住的时候,就干脆让它流完。”
她有些愕然,他却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前:“怕丢脸,我帮你挡着,你爱哭多久哭多久,声音别太大就好。”
深藏很久的委屈与伤痛,在这一个黄昏彻底崩溃,奔泻而出。她不记得哭了多久,只感觉泪眼朦胧中,始终有一片宽阔的胸膛,似坚牢的屏障,将她安全地护在一方温暖的天地里。
“丫头。”他捡起一片枯叶,放在她的手心,“如果一片树叶能永不枯黄,那是不真实的,所以有时候,凋零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望着她,眼眸深沉如墨:“你愿意守着一地枯黄,还是等待下一季葱郁?”
心里那些模糊的猜测渐渐清晰,沉醉抬头惊愕地看他,有些犹疑,也有些不知所措:“你——”
“我喜欢你。”他揭晓谜底,眼神坚定。
“虽然不知道我对你的感觉是不是爱,而且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我并不怎么信任爱情本身,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喜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曾想过有一天会为一个女人这样牵肠挂肚,甚至不择手段。”
沉醉彻底愣在原地,半晌才幽幽地开口:“可是…为什么?就凭我们区区两面之缘?”
她何德何能,让他从此念念不忘?
因为她的质疑,他不悦地皱起眉:“你与杨恪相识也不过数月。”
“我从七岁开始,认识他十年。”从未停止揣想他每一种眼神,每一个微笑,说话的样子,走路的姿势,所有关于他的点滴,在心底收藏成书。
话语从口中不自觉地逸出,等她惊觉,为时已晚。
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生气的痕迹,只有一个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喜欢一个人,不是用时间长短来计算的。若你每思念他一次,我便思念你十次、百次,你的心,可会输给我?”
这个男人,如上好的宝玉,望之寒澈,捂久即暖。
沉醉望着他,心里忽然是排山倒海般的难过。
若从来没有那十年迷醉。
若当日客栈邂逅,彼此相望那一眼,他是她人生初见。
她爱上的可会是他?
也许吧。
然后再不会与另一个人有那些背叛,伤害,心痛的过往,也不会有那些心动,痴迷,情醉的曾经。
“丫头。”他唤她,很轻,很温和的声音,“我希望有一天,在你的心里,能有我的位置。”
四十六、一枝如玉为谁开(二)
我希望有一天,在你的心里,能有我的位置。
今天,是我十四岁生日,师父说,我是个大女孩了,应该有自己的愿望和打算。
所以,我许了这个愿。
此时,我正在渤海之滨,这里有一种自扶桑而来的樱花,香气清幽,花瓣粉艳,远远看去很像桃花。
健一说在他的家乡扶桑,姑娘们会在樱花树下吹笛,思念她们心爱的人,我想,那情景一定是极美的。
不过后来我就和他打了一架,师父很不高兴,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因为健一说,你的剑法,一定比不上他们最好的武士。
我真的非常生气。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而此刻的你,又在哪里,想什么、做什么呢?
此刻的我,喝着你留下的酒,想你。
三十岁的他,回答十四岁的她,是不是已经太晚?
一本轻薄的绢纸小抄,却是他用尽一生也无法承受的重量。
微颤的手提笔,填补她年少岁月里那一些空白,延续她十年来字里行间的心事。
那一些错过的风景,他要陪她一起再看一遍。
翻到最前面的那一页,赫然入目的,是那一只桃叶蝴蝶。
纵然枯黄,却完好如初。
清晰可见的叶脉,如她始终剔透的那颗心。
向来痴,从此醉。
到今日,才明白了她刻这句话时真正的心情。
前因后果,却都是他一手造成。
案上那一坛杏花酿,是她临走时留下的,举起来痛饮,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扑鼻的香气直冲肺腑,盈满胸臆,就仿佛她在他怀里,暖玉温香不曾离去。
朦胧中有人夺下他手中的酒坛暴喝:“你不要命了?伤还没好就这么灌酒?”
他醺然一笑。
——到如今,我已为你夜夜成醉,只盼魂魄入梦,不吝重逢。
“怀素阁虽然地处偏僻,但景致是宫中最好的。”
沉醉点点头。
眼前是一片白雾缭绕的冰湖,岸上,亭台楼阁间枝吐新绿,远远望去,确似人间仙境。
“这名字,起得倒不像宫中的那些殿名。”
“殿下的母亲,名字叫叶怀素。”
沉醉闻言惊讶地看向燕华,后者脸上一派沉静。
她心里忽然有些好奇,叫这样一个名字,住这样一处地方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身旁的树林里传来人声,听起来像两个宫女正叨念着什么。
“你见过殿下带回来那女子没?”
“见了,长得是漂亮,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居然安排到怀素阁来住。”
“就是呀,殿下身边,不一直就燕姐姐一个女人么,这么久以来,燕姐姐对殿下那份心,我们做下人的都看得一清二楚,也不知道殿下这回是怎么想的——”
话音嘎然而止,两个宫女看到赫然伫立在面前的沉醉和燕华,脸吓得煞白,慌忙跪下。
“殿下养着你们是让你们这样嘴碎的吗?下回再说这种混话,小心我撕了你们的嘴!”
“燕华!”沉醉尴尬地看着她动怒的脸色,拖着她走开。
走到湖边的一处凉亭,直到看不见人影,她才拉着燕华一起坐下。
“对不起,她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燕华此时已恢复常态,听见她的话微微一笑:“陆姐姐,你又哪里对不起我了?殿下喜欢你,那也不是你的错。他若对我上心,我早已修成正果。所以即使没有你的出现,早晚也会有第二个人。”
“我一直觉得,你是最能懂我的。爱与不爱,其实都是一个人的事情对不对?沉溺还是放手,都是我们自己的决定。”
她的声音渐渐软弱,然后整个人趴在沉醉的膝上,沉醉下意识地轻抚她的鬓发和侧脸,却触到一手湿濡,心里也不由一酸。
“我不怪谁,真的。”燕华幽幽的声音传来,“如果他不喜欢我,一定是我不够好。”
殷彻走近怀素阁,远远看见的情景,让他不由一愣。
树影环绕的凉亭,两个娇弱的身影相偎,一个红衫似火,一个白衣胜雪,不一样的风景,叫人轻易便迷了眼。
最叫他吃惊的,却是一贯冷静从容的燕华,那个坚强自制到寻常男儿都自愧弗如的燕华,此刻却如小女儿家一般,头一回露出那样迷茫脆弱的神态。
四十七、江头未是风波恶(一)
“陆姐姐,我只有一个请求。”燕华忽然抬起头,“无论你对殿下有心还是无意,都明明白白告诉他你的想法,好吗?”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沉醉正欲开口,一道冷然的嗓音自她们身后传来。
燕华慌忙站起身,一张脸顿时失去血色。
“你退下。”殷彻看着她,面寒若冰。
燕华垂眸掩下眼里的凄楚,咬了一下唇,转身离开。
“有时候觉得,她像你的影子,很多地方,都像足了你。”沉醉看着远去的身影,看向殷彻,“你听到了多少?”
“怎么,你俩倒成一国的了?”殷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淡然反问。
沉醉不由轻叹了口气——看来,他应该是听到了大半,明明窥得燕华的心意,却不愿面对。
“她对你,一片真心。”
殷彻看着她,眉心蹙起:“难道我对你,就是假意?”
沉醉失语。
世人之爱,如纠缠的连环,环环相扣,心心相锁,以为旁观者清,可自己也是身陷其中的那一个。
总是执着于自己所求,希望那个人能给一份圆满,即使为此卑颜屈膝,头破血流,却又宁可装聋作哑,不敢接受别人奉上的一颗真心。
“晚上去我那用膳吧,这几天一路奔波,也没好好吃顿饭。”
沉醉见他转开话题,也松了一口气,于是连忙点了点头。
承宛处北地,菜肴虽不及南昭的精致,但更重口味,所以也别具特色。
沉醉原本就不挑嘴,对那些从未尝试过的菜式又极为好奇,一顿晚宴自然吃得心满意足。
正要问殷彻一道菜的原料,却见他停下筷,微微蹙眉,貌似不适。
“怎么了?”她急忙追问。
“胃有些不舒服,老毛病。”
沉醉微讶,这几天一路回来,没见他这样过。
“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阵了,一吃饭就如此,宫里太医说是因为从南昭回来后饮食习惯没调过来。”
沉醉沉默了一会,吩咐一旁的宫女:“你去把膳房里的师傅叫来,就说我很喜欢他做的菜,要请教一番。”
殷彻看宫女退了下去,转头朝她笑道:“难道你还怀疑有人下毒不成?我每回用膳,都是要用银针验过的。”
沉醉没答话,神色却有些严肃。
膳房里的师傅不一会儿就被带了过来,恭敬地低着头,是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太监。
“你这些菜,味道做得极好。”沉醉盯着他,缓缓开口。
“烹制菜肴,是奴才的份内事,姑娘和殿下喜欢,便是奴才的莫大荣幸。”他慌忙回答。
“抬头吧,”沉醉微笑,“你如今的月例是多少?我跟殿下说说,应该给你再加一些。”
“回姑娘,三两银子。”
“三两?”沉醉的声音忽然拔高,异常严厉:“那你怎么买得起稀罕的金刚石?”
“你…你说什么?”那太监脸色大变,声音也颤抖起来。
殷彻也一怔,看到沉醉的神色,知道事有蹊跷,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配合地一板脸:“你知道她在说什么!”
太监见殷彻沉下脸,顿时跪了下来,面色如土:“殿下饶命!奴才不是有意要害你,我是被逼的!是大皇子那边以奴才父母性命相要挟,要我在你每餐饭菜里掺金刚石粉啊!”
殷彻闻言脸色铁青,吩咐左右将那太监拉下去看牢,便径自步出殿内。
“宫中可有橄榄油?”沉醉走到他身旁问道。
“承宛虽不产,但六宫嫔妃皆爱以此物养颜护发,所以也算常见。怎么了?”
“金刚石疏水亲油,你从今日起每日服用一些橄榄油,不久就可以清除胃里黏附的那些金刚石粉末。”
“如果今天没有发现这些,会有什么后果?”他问,眼里有一抹深沉。
“金刚石粉末若粘于胃壁长久,会在摩擦中使胃部溃疡,穿孔,症状若寻常胃病,其实却似慢性毒药,不及时治疗会因胃出血致死。师父以前遇过这一的病例,因为特别,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今日本来我只是猜测,却未料到真的有人要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