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依旧是望着她微笑,嘴角勾着好看的弧度。

沉醉望着他的笑容,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这个男人,线条冷硬,没有师父的清逸,也不及殷彻的俊美,可就是那样不经意的淡淡一笑,就叫人心旌一片倒戈。

再看下去,她的手就忍不住要摸上他的脸了——不自在地别开眼,她换了话题:“户部来的是谁?”

“周重元。”

“他么?”沉醉拧起眉,“粮草没什么问题吧?”

“我查过了,没问题,再说,押粮的路上要出了什么岔子,他脱不了罪,只不过这些粮草,只够半个月,所以在下一批粮草抵达之前,他会一直留在这里。”

“堂堂户部侍郎亲自接应粮草,还真是鞠躬尽瘁。”这个人留在军中,如芒刺在背。

“既然没法赶走,那就好生款待着,”他镇定的目光转向她,“今晚跟我一起去?”

她点点头。


“我们这么早来,就为了等这号人物,未必太给他面子了。”沉醉有些埋怨地嘀咕。

“既然是做戏,那就做足了。”

她点点头,她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睡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有些饿了。

一盘点心推到她跟前:“先吃着垫垫肚子。”

她感激地冲他一笑,顾不上形象便拿上一个吃起来。

“这是什么?”咬上两口,她表情惊喜,“酸甜中带奶味,却又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奶酥,酥油和面做外皮,内馅是葡萄干,浓酸奶皮,少许马奶酒。”他答。

“美味美味,你这军营小灶,赶得上唯食轩的大厨了,要是回头仗打完了,你把做点心的小兵送我府里去。”

“不用,那是我做的。”

她猛然抬头望着他,一块点心还堵在嘴里,一时让她无法开口说话,只是愕然地瞪着他,他却依然平静的表情,丝毫不觉他的话给她造成了多大的震撼。

“以前做士兵的时候就会了,手生,又实在忙,只来得及做这几个,材料还是让别人备齐的。”他笑。

“他说的没错!”下面某人不爽地嚷起来,“就你桌上有,我们都没,连我这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沉醉半信半疑地跑下去转了一圈,脸上一片震惊——看来他做厨子确实有潜力。

视线落在他的手上,那是双修长有力的手,天生适合握着三尺青锋,所以当他们抓着面团的时候,看起来一定很蠢、很蠢,可是,为什么她竟想掉泪?

她抬眼看他,他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看她。

一阵脚步声传来,沉醉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后面一道沙哑的声音:“候爷,郡主,各位将军,周某来迟了,还请原谅!”

一瞬间,沉醉看见杨恪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她有些疑惑,但不方便问,于是转身,站到他身旁,客气冲周重元点了下头。

杨恪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周大人不辞辛苦,雪中送炭,全军上下莫不感激,杨某替兄弟们先敬您一杯。”说罢,仰头饮尽。

周重元也是哈哈一笑:“候爷果然是大将风范,豪气冲天,”谄媚的双眼转向沉醉,“与郡主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周大人你这个媒人呢,”沉醉娇媚地一笑,“要不是那杯毒酒,我和侯爷未必有缘啊。”

周重元一愣,干笑几声:“郡主的意思是?”

“多亏你劝酒啊,”沉醉表情无害,“不然大人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不过那日确实惊险,无论是候爷还是郡主,任何一个出事后果都是不堪设想啊!”

果然是老狐狸,很快就恢复了镇静——沉醉心里暗骂,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无论是谁下的毒,我都会含笑饮鸠,不过,要是让我知道是谁要害侯爷,当日椎心之痛,我必十倍奉还!”

话说到最后,她的笑意忽冷,凤眸里尽是凌厉,明艳的脸上是一片张扬的霸气,这般矜贵绝然的姿态,令人不敢直视,不要说底下怔忡的众人,连杨恪也从未见过,他听着她话里对他的珍重维护,想起当日种种,一时心里百味交杂,再看看周重元,后者脸上的僵笑几乎挂不住。

二十八、于无声处听惊雷(二)

“觉得怎么样了?”看扶杨恪回来的人走后,沉醉俯身探视躺在床上的他。

修长的身体优雅地坐起来,他扬眉一笑:“我的酒量哪有这么差!”行伍出身的人,哪个不是酒缸子。

“那也喝了不少啊,我还以为你真醉了。”她转身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虽然我对于刘琛是个威胁,但起码在旁人看来他和你爹之间我的立场一直是中立的,如今你和我在一起,他自然起了疑心,所以周重元那边,我还得慢慢周旋。”

她点点头:“不过今天我有些冲动了。”

杨恪一笑,微嘲地看着她:“你现在知道了?”

“我也知道不应该,可是一看他那张嘴脸就沉不住气。”

“谋藏於心,事见於迹。心与迹同者败,心与迹异者胜。”她还年轻,书上道理虽在,但始终欠缺历练。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深藏不露,阴险狡诈,”她嗔怪地瞪他,“你若有心欺负我,一万个陆沉醉都斗不过你!”

阴险狡诈——黑眸好笑地看着她,温暖的大手拉她坐进自己怀里:“我怎么舍得欺负你。”

“怎么了?”她看见他拧眉,似乎想起什么。

“你爹知道你到我这里来吗?”

“我跟你说过啊,虽然我是偷跑出来的,但给他留书了。其实就算我不告诉他,他也猜得到我在哪。”

“既是如此,周重元如何知道你在这儿?他们一行人到这里之前,我早已吩咐下去不准任何人提起你,带你赴宴,就是有心想看他的反应,他那声郡主叫得太过流利,更何况,纵是寿筵上他曾见过你,但今天他进来时,你是背对着他的。”

原来如此——她顿悟,怪不得当时杨恪的眼神有些变化。

一阵忧虑袭上心头,她蹙眉:“那么,军中恐怕早有刘琛的人了。”

他冷笑:“不止,也许还可能是奸细。”

“这么多人,我们从何找起?”

“不用找,请君入瓮就行,时候到了,自然会水落石出。”

沉醉看他脸上一派镇定从容,知道他心里定是有了稳妥的打算,于是放下心来。

两日后,承军将挟持的五百百姓放过岸来。

“这个殷彻,虽然气煞人,但也算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物!”

齐森睇了程三一眼:“他要是不放人,等殷桓到了,想放也放不了,他这个哥哥,可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角色。”

此刻,承军那十一万主力差不多也到了。

杨恪坐在案前深思,表情严肃。

承军兵力现在总计十四万五千,而南军的十二万,有九万是跟他出征的京军,三万是地方驻军,不是他的嫡系,所以他只能将他们部署为后援,再抽调部分巩固宁远城。

这样算来,兵力上已大有差距,更何况敌攻我守,若兵败,宁远难保,边境门户大开,所以这一仗,根本没有退路。

“京城的探子有消息来!”辛远秋疾步走进来,脸上阴云密布,完全不见平日的玩世不恭。

杨恪看了眼他的表情,接过他手中的信笺扫了几眼,脸色忽变。

——六王谋反?

“怎么可能?”齐森和程三凑上去看到了消息内容,都大惊,但是在场几人又都明白,他们的情报从来没出过差错,更何况这种事绝非儿戏。

“六王已出逃,皇上颁旨全国缉捕,问题是不知道为何前阵子京城人人都知道郡主和你的关系,视你为六王府的未来驸马爷,刘琛接连上奏要皇上考虑兵权易主,周重元刚被命为督军,诏命已在途中。这么下去,恐怕皇上早晚会对你起疑心。”

杨恪不说话,表情却越发深沉,被疑谋反也无所谓,反正他行得正做得端,但此刻他万万不能失了兵权,这一连串的事太蹊跷,他甚至怀疑,周重元出现在这里恐怕早就知道这督军的位置会落在他头上。

前有狼,后有虎,隐隐觉得天大的阴谋已在眼前展开,他环视眼前几人:“这件事,暂时不要在醉儿面前提半个字!”


“怎么了,表情这么凝重?”她疑惑地看着刚回来的他。

杨恪轻轻一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没事,就是战事在即,考虑比较多。”

“听说宁远侯可是战无不胜吧,我还等着打赢了回京城你为我洗手作羹汤呢。”

黑眸里闪过一丝疼惜,他将她抱在怀,心里一阵抽痛——她任性地跑到这里来找他,如果她回到京城,发现六王府一夜倾覆,或许从此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会是怎样的哀恸?又或者她不曾来到这里,一开始就留在京城,她又如何经受住这可怕的变故?

他要怎样,才能替她遮去这漫天风雨?

二十九、天若有情天亦老(一)

“杨恪!”沉醉脸色惨白地出现在中军大帐,不顾众人的眼光,扑到他怀里。

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襟,她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周重元那个混蛋骗人…”她抽泣,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爹怎么可能谋反…”

杨恪看着她苍白到没有一丝的泪颜,咬牙抱起她:“别哭了——我们回营说。”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她的情绪平复了一些,眼里却还是掩不住的惊痛,“告诉我全部经过。”

他点头,握住她冰冷的手:“四天前夜里,六王离府后,骁骑营以追捕锦瑟宫逃出的刺客为由,硬是闯入王府搜查,结果刺客没找到,翻出了龙袍。”

“这是栽赃!”她激动地低喊,“锦瑟宫的晴妃不是刘琛的女儿吗?上次能有人下毒,放一件龙袍又有何难?爹要是想坐这个皇位,会等到今日吗?”

“关键就在这里,”他压低了声音给她分析利害关系,“在所有人看来,六王当初若有心称帝,绝非难事。他是庶出的皇子,身份不及其他人显贵,而且生母早逝,但先帝这些皇子中,他虽然为人冷傲,但却是最出色的,之所以一心帮着皇上即位,是念着已逝太后将他视如己出的抚育恩情,可是纵使他无心,‘别人’也会这么想么?也会认为他会一直甘于人臣么?这个‘别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亲密的兄长,而是一国之君,他善理朝政却多疑,你看你那些皇叔的下场就知道了。谋反是诛九族的罪,皇上却饶了王府其余人的命,还保有你的郡主封号,可见他的目标就是你爹,就算这件事有疑点,他也宁可揣着明白装糊涂,铁了心定罪了。”

可是,皇上没料到我和六王有这样微妙的关系。

——这一句,他没告诉她,他不想她再为他担心。

“那现在根本没有转寰的余地了?”她张着红肿的双眸,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一线希望。

他不忍:“至少你爹现在失去踪迹,人应该是安全的。”

伸手将她抱得更紧,他低语:“醉儿,要坚强,还有我在你身边。”

她的泪涌了出来,紧紧埋首在他胸口,让带着他体温的布料吸去满脸的湿意,她深吸了口气抬头:“我不会再哭。”眼泪于事无补。

强撑着坚定的脸上,是记忆中她一贯的倔强,看得他心里一阵刺痛。


她睡得很不安稳。

苍白的脸上,两弯蛾眉紧紧地蹙着,杨恪伸手,抚了一下她唇上自己咬出的齿印。

握紧了拳,他有些愤怒——他现在不能为她做任何事,只能这样看着她的睡颜。

烛火突然跳跃了一下,帐外闪过一个黑影。

黑眸里闪过一丝凌厉,他矫捷的身姿已闪电般地跟了出去。

甘泉河边,一个黑衣人听见后面紧随的脚步声,突然停住。

下一刻,杨恪手中的剑已抵上他的心窝:“什么人?”

这身轻功,不在他之下,绝对不是这军营里的人。

黑衣人微微一笑,将面罩摘下。

杨恪的剑缓缓放下。

“你竟来了这里。”

陆珣盯着他:“我只能来这里。

杨恪的心突然一沉:“为何来找我?”

“以你的心思,此刻应该猜到我的想法,你别无选择。”陆珣缓缓开口,看着他忽变的神色。

“你——”杨恪的胸膛急促地起伏,“我做不到。”

“我这条命迟早留不住,不如死得有价值点。听说宁远侯的行云剑是出了名的快,应该不会让我太痛苦。”

“我不能杀你…”杨恪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你是醉儿的爹。”

“啪”地一声,他的脸被重重地打向一边,嘴角都渗出血丝来。

“这个耳光,是替天下百姓打的,”陆珣沉喝,“你清楚现在的状况!就凭你和醉儿的关系,你宁远侯的威望,皇上怎会放心将十几万的人马交给你!皇上和朝臣享受惯了这些年的太平,可你还不知道这边关的凶险吗?倘若兵权落到奸佞小人手里,那是祸国殃民的后果!”

“杀了我,”他的声音平静下来,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你就能赢得皇上的信任,牢握兵权。”

银白的月光下,陆珣的表情从容淡定,那几分相似的眉目,让杨恪想起另一张带泪的娇颜。

他咬牙屏息,心里是排山倒海的疼痛,从来没有觉得手中的剑是这么沉重,单是一个抬手的姿势,就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众人敬仰羡慕的宁远侯,而是因为你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会为情执着,为爱痴狂。

嘴边扯起一个惨然的苦笑——醉儿,如果可以,真的想从此为你执着,为你痴狂,可原来,我竟连一个普通男人能做的,都无法做到。

咬牙,熟练的剑花挽出,他封闭了全身的意识,双眼死死地盯住陆珣身上那个细小却致命的伤口。

“醉儿没看错人,我也没看错人…”陆珣欣慰地笑,虚弱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好女婿…”

伟岸的身躯猛地一震——他竟称他好女婿?

惊痛的双眼骤然泛红,握住的双拳里,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今夜之后,他再无可能做他陆珣的女婿。

三十、天若有情天亦老(二)

“抓奸细——”不远处一群将士举着火把匆忙赶来,正是先前发现他出营的巡夜士兵搬来的救援。

“侯爷没事吧?”众人看见他握着剑僵立在原地,纷纷急着问他的情况。

几个人走上前欲探视“奸细”,杨恪猛地暴喝:“别动!”

众人看着他铁青的脸色,都是一愣。

“杨恪。”软软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却像是一声惊雷,劈得他魂飞魄散。

他艰难地回头看她,她被他有些扭曲的神情吓到。

“怎么了?”她不安,朦胧中感觉他奔出了营,接着就有人喊捉奸细,她放心不下,就起床一路跟了过来。

他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她,那种眼神,藏着太多她不明白的情绪,看得她的心都揪了起来。

“六王!”一个沙哑的声音突兀地拔高,“不是奸细,那是六王!”

沉醉一颤,整个人僵在那里,惊恐地盯着躺在地上的那个人——那伟岸的身形,那熟悉的轮廓,下一刻,她疯了一样地扑在那人的身上,看清了那张记忆中那张只有对她才慈爱的脸,她像被抛进深深的冰雪里,从头到脚都冷到至极。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她还没为她任性出府的事道歉,她还没有带杨恪一起去见他,她甚至连声“爹”都没有叫够!

——沉醉?

记得那日府门前重逢,他微笑地唤她,眼里是小心翼翼的温柔和溺爱,那样轩昂尊贵的男人,是她的父亲。可如今,是谁让他狼狈地躺在这里?

朦胧的视线落在他胸前的伤口上,她突然浑身打了个激灵——缓缓地抬头,她看见那把微颤的银剑上,那一抹血迹红得刺目。

“是…”她望着杨恪,嘴唇歙动了几次,那一个“你”字始终未曾出口。

“侯爷,真的是你杀了六王?”周重元盯着杨恪,眼里满是惊疑。

握剑的手紧了又紧,杨恪平板的声音沉沉地响起:“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你说谎!”沉醉通红的双眸狠狠地盯住他,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

“你骗人对不对?”她望着他,眼里的伤痛已在崩溃边缘,“你说过的,爹是安全的…就在刚才啊…你还说,要我别担心,有你在身边…”

他站在原地,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去抱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事实都在眼前,你看得见。”他开口,毁掉她最后一丝希望。

“为什么?”她痛彻心肺,蓦地怒喊。

“我不想作你爹的陪葬。”冰冷的字句,利落地从他嘴了吐了出来。

“好!好一个赤胆忠肝的宁远侯…”她忽然笑起来,身形一闪,手中已夺下一把剑。

剑刃抵上他的喉咙,他抬眼看她:“你要干什么?杀我?”他淡淡一笑,“醉儿,你下得了手吗?”

“住口!”她手一颤,他的喉间出现一道血痕,到如今,他怎么还能这么温柔地叫她?他怎么叫得出口?

利落地伸手,那柄剑硬生生地被他折成两段,远远地扔在一边,他望着她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别玩这么幼稚的把戏,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恨你!”她咬牙瞪着他,恨得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她更恨自己,居然真的下不了手。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痛恨的眼神。

“你干脆把我一起杀了。”她冷笑,看着他。

他皱眉,似乎觉得她说了什么愚蠢的话:“我不会,你现在除了留在我身边,还能去哪里?”

她怔住,望着他冷漠的身影,忽而不可抑制地笑起来,笑到满眼泪花,笑到喘不过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这就是她期翼的爱情,曾经以为无与伦比的爱情,十年等待,含笑饮毒,一路从京城追到边关,自以为找到这世上至情至性的男人,原来,一切都是她闹的笑话,却还搭上亲人的性命。

喉咙里咳出了腥甜,一团红雾喷在雪地上——原来,情是真能伤心的啊,她盯着那抹血迹幽幽地笑,任无边的黑暗席卷了她。

三十一、春花秋月原是空(一)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好美的烟花。

桃红、橙金、亮银、翠绿…爹在温柔地笑:我和你娘,便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初遇的。

她也想要这样的笑容。

夜空下,是谁点亮满天的灿烂,让她痴痴驻足张望?

他说,你输了。

我没有,我很开心。

因为他笑了。


爹,我走了。

你问我去哪么?

我只是想,想去问那一个人,能不能也给我幸福。

很冷,很累,可是我不怕。

他的怀抱很温暖。

我喜欢你。

你听见了吗,爹?他说喜欢我。


我不想作你爹的陪葬。

他说谎。

他不是这样的。他说会陪在我身边。

爹,你睁开眼。

我会证明给你看,他骗人。

为什么我好痛。

你不要不说话,爹。

我错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不来,你也别来,我们一起去看娘。


很长很长的梦,久得她不愿醒来,只听见谁在低低的哭,哭得很伤心,像小时候与师父走散时躲在街角里的那个她。

缓缓地睁开眼,满脸濡湿。

胸口似有千万根针刺,那种深沉连绵的痛,一点点地蔓延到全身,她一动都不敢动,仿佛一动,一颗心会顿时支离破碎。

抬头依旧是天青色的帐顶,烛火灭了,天又亮了么?火炉跳跃着红光,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阴暗处有个人,坐在那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一样。

她看见他,他也看见了她。

对望着,彼此的目光如看不见的丝线,在空间中纠缠,如同他们曾经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蓦然间,她的眼神里漫上了恨意。

他无视,站起身从她走来,她背脊顿时防备地挺起。

“喝药。”他端起碗递到她跟前。

她扬手打飞,褐色的汤药溅在他上。

他咬牙:“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她冷笑:“侯爷也会在乎别人的生老病死么?我纵是不想要自己这条命,你又奈我何?”

他一怔,随即沉下脸来,眼里是冷冷的嘲弄:“报不了仇便拿自己泄气么?别让我看轻你!你想走,我不允,你想死,更不可能!”

一页纸笺扔在床上,他看着她:“这是自你爹身上找到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