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璟霄嘴唇咬的死紧,两只眼睛像要冒出火来似的。
李明皓拉着李新荷推开一步。这是他没有料到的局面,一时间也有些无措,“长辈所赐,弟子原是不该推辞的。但是唐家酒坊我们不能收…弟子只是想替我家老幺出口气罢了,别无他意…”
松老先生摆了摆手,“既然你兄…兄弟两个都叫我一声先生,那先生的话怎又不听?”
李明皓没有动,李新荷不敢动,顾璟霄低着头跪着,小院中的气氛一时间沉默地让人心惊。
微风拂过,林梢沙沙作响。
“收着吧,”松老先生轻咳两声,苍老的声音略显沙哑,“子不教,师之惰。霄儿做出这等龌龊的事,这个老头子也有错。”见两人站着不动,便又喊了一声:“霄儿…”
顾璟霄从地上爬了起来,从松老先生手里接过那张地契,低着头走到了李新荷的面前,一言不发地抓起他的手,将地契塞进她的掌心里,又一言不发地退了回去,重新在松老先生的脚边跪好。
李新荷拿着这个烫手的山芋,看看老老实实跪回去的顾璟霄,再看看身旁同样神色茫然的李明皓,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件事到此为止。”松老先生的神色略显疲惫,“谁也不许再提。”
“既然如此,”李明皓斟酌片刻,缓缓说道:“地契弟子收下,改日将银两送到顾兄府上。”
松老先生轻轻哼了一声。
顾璟霄的肩膀缩了缩,闷声闷气地说:“不用了。”
李新荷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有趣。能有这么一场乐子可看,上午出门之前的那场训斥也不算白挨了。
唐家酒坊占地十余亩,除了李新荷先前见到过的那座小院,几间房舍之外,另有两处大窖,两处小窖。当初李明皓和唐掌柜讨价还价时,卖家开出的价码是纹银一千二百两,李明皓没怎么还价就答应了。这会儿唐家酒坊已经落回了他手里,地契也重新写过,虽然上面写的价码没变,但实际上这一千二百两银子还攥在他们兄妹手里。
起初李明皓也没当回事儿。双方都是买卖人家,不管松老先生怎么说,他也不可能白占人家这么大一个便宜。可是连着两次送过去的银票都被人退回来,李明皓就有点坐不住了。顾璟霄倘若真是有心胸的人,也不可能为了两个耳光牵扯不清地闹出这么多事儿。这一千二百两银子倘若他收下还好,若是不收…李明皓不由得有点儿头疼。谁知道他还有什么花样等着他们兄妹俩呢?
“家里总是堵不到人,银子留下回头就让人给送了回来…”李明皓越想越是烦躁,“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李新荷往嘴里扔了一颗酒枣,附和着说:“就是,他要干什么啊?”
“顾璟霄…”李明皓一念叨这个名字就头疼,“银子都不要了?他到底想怎样?不会是要我见天地在他家门口堵人吧?”
李新荷又往自己嘴里扔了一颗酒枣,懒洋洋地说:“你那么忙,哪有那个闲工夫…算了,还是我去堵人吧。”
“不行!”李明皓一口回绝,说完还很不放心地瞪了她一眼,“你离那个人远点儿!”
“谁要离他近?!”李新荷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就是想早点还钱,要不他跟别人说咱们占他家的便宜,那咱们多冤啊。”
李明皓叹了口气,“总不能真让你去堵人。”
“你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李明皓不吭声了。他不说李新荷也知道,这事儿他们是背着李老爷办的,所以家里的那帮子老人一个也不能用。他们哥俩身边的人,融墨已经遣回庄子去了,小岫还太嫩,几个酒师傅又不敢使唤,也确实没有什么合适的人手了。
“还是我去吧,”李新荷擦了擦手,表情变得正经了起来,“哥,你放心吧,我只是堵他两天,还了银子就回来。我现在有了自己的酒坊,再以后想出门恐怕也没那个闲工夫了,跟这位难缠的大少爷更不会有机会碰面。”
李明皓神色犹豫。
“青天白日的,有什么好担心的?”李新荷走过来摇了摇他的胳膊,“哥,我觉得吧这顾璟霄鬼点子多的很,咱们不早点把这事儿了了,说不定他还会闹出别的花样呢。”
在这一点上,他们兄妹俩倒是意见一致。
李明皓看了她一眼,神色略微有些松动,“我让小岫带几个伙计跟着你。”
“远远跟着就行。”李新荷忙说:“免得回头顾大少又找茬,污蔑咱们找他打群架。”
李明皓想笑又忍住了,“那你自己多留个心眼。”
李新荷重重点头,“你放心。”
三天之后,未时。
李新荷扶着墙,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上下打量被自己堵在墙角里的男人,“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大少爷。”
“又是你。”顾璟霄的脸色很难看,他没想到自己慌不择路之下竟然躲进了死胡同里。
“你有没有搞错?”李新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给你送钱来的,又不是追债来的,你躲什么?”
“我敢收么?”顾璟霄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跑到我师父面前告的歪状。”
李新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世间果然没有十全十美这回事儿。就好比松竹二老吧,学问也好、人品也好…可惜…”说着瞟一眼顾璟霄,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
顾璟霄哼了一声绕过她身边就要往外走,李新荷连忙拦在他前面,“走可以,银票带走。省得回头让人议论我们李家占你便宜。”
顾璟霄气得脸都白了,“你当我顾璟霄是那般卑鄙小人吗?!”
“对啊,”李新荷忙不迭地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啊。”
“你…”顾璟霄觉得自己要吐血了。
“算我不会说话。”李新荷也觉得这么直白地说话不好。一想到那句“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这句老话,忙又补充说:“不过银票你可得带走。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天天守在你家门口堵着你。呐,拿着。”
顾璟霄推开她递过来的木盒,没好气地说:“我倒是想收,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李新荷最烦跟人推来搡去的,木盒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要走,“反正是你家银子。”
“哎,”顾璟霄像拿这个烫手山芋似的忙不迭地追了上来,“你别让我为难。”
李新荷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
顾璟霄被这句“婆婆妈妈”噎了一下,他倒不是真想跟李家兄弟就银子的事儿撕扯个没完没了,他怕的是这边收了银子,那边两位师父又会不高兴。不过,看李家兄弟的架势,这银子不收的话似乎也不肯罢休…
顾璟霄的眼珠转了几转。要是两位师父知道是李家兄弟死缠烂打地追着给自己银子…师父也不会说什么的吧?毕竟是那是自己的师父,又怎么会真的忍心让自己吃亏?
这么说来…收下其实也是可以的吧?
李新荷开始不耐烦了,“还要怎样?”
顾璟霄颇有些为难地拍了拍木盒,“你得体谅我的难处,毕竟我师父的态度你也是知道的。”瞟一眼李新荷半信半疑的神色,忙又说道:“这样吧,如果三少有时间可否容我请几个证人?”
“要证人作什么?”李新荷愣了一下。
顾璟霄摊开手,满脸都是无可奈何的表情,“你也知道,这么大笔的银子,总不能我说收就收了。总得有个证人,再待我写个字据才好啊。”
李新荷琢磨了一会儿,似乎他说的也有道理。
“这样吧,”顾璟霄装模作样地沉思了片刻,“我有几位朋友今日约在望仙楼聚饮,正好就是现成的证人。”
“你的意思是,我跟着你去望仙楼,请你的一众朋友作证人,然后写一份字据给我?”李新荷总觉得他的提议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但是一条一条掰开细想,又觉得没有什么漏洞。
顾璟霄见他神色松动,忙又说道:“要不然我说我没收下银子,你非说我收下了,真要计较起来…”
“也好,”李新荷看了看天色,冲着顾璟霄点了点头,“我就随你走一趟。”
顾璟霄轻轻吁了一口气,一边笑微微地做了一个“这边请”的手势,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李三啊李三,你可不能怪我小心眼,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第十九章:枳蓂子】

淮阳城四座最出名的酒楼,除了以汤粥细点闻名的如意楼、以鱼虾海味闻名的顾家酒楼海时楼之外,还有两座李家名下的老字号酒楼:余味斋和桃花湾,前者专做药膳,后者则擅长以山珍入菜。
有这四座酒楼压着,望仙楼在顾璟霄眼里原本是排不上号的,怎奈今日这场聚会一边要瞒着顾家人,一边还要绕开李家人,一班公子哥儿又不喜欢吃汤汤水水的小点心,挑来选去,最终定下了这么个不好也不坏的望仙楼。
李新荷也没想到顾璟霄会来这样的地方,一路走进去的时候心里不免有些意外。转念一想,也许是顾璟霄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和狐朋狗友们厮混吧。在远离家人的地方,当然会更自由些。
李新荷跟在顾璟霄的身后刚刚走上二楼,就听一把柔和的嗓音和着琵琶婉转的伴奏曼声唱道:“情切,画楼深闭,想见东风,暗消肌雪。孤负枕前云雨,尊前花月…”
顾璟霄轻轻哼了一声,“这帮小子,竟然自己先乐上了。”
李新荷见他们召了歌妓侍酒,不由得有些迟疑起来。她虽然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但是模模糊糊地知道那应该会是很…混乱的。
顾璟霄回身看到李新荷踌躇的表情,想起前一次在公孙羽别院聚饮的情形,不由得笑了笑,“没事,你放心好了。”
李新荷本来是不怎么相信他的,但是门一推开眼见一屋子陌生人中只有这位顾大少勉强算是熟人,下意识地就朝他身边靠了靠。
房门一推开,里面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和歌妓的弹唱骤然间变得清晰。曼妙的女声柔声唱道:“…心期切处,更有多少凄凉,殷勤留在归时说。到得再相逢,恰经年离别。”
李新荷忽然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点儿耳熟。不等她细细看那歌妓,一屋子的公子哥儿已经哄笑了起来,一位穿着蓝色长衫的青年笑嘻嘻地迎了出来,拉着顾璟霄的袖子笑道:“哥儿几个说好了陪你解闷的,你可好,架子摆得十足,磨蹭到这会儿才来,我得先罚你三杯。”
顾璟霄忙说:“有事,真的有事。”
“又哄我们?”旁边又有人笑道:“谁不知你顾大少如今闲着?”
“真有事儿,”顾璟霄也笑了,“还要请哥儿几个给我做个证人呢。”说着侧过身,让出了身后的李新荷,“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李家的三少。”
座中少年纷纷起身,李新荷一时间也记不清这许多人,客客气气地见过礼,便被人引着入席。李新荷见雅室一侧站着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不觉多看了两眼。刚才听到琵琶声她还想着会不会是宁秋,此刻见这陌生女子衣衫艳丽,脸上妆容浓重,不免有些失望。
顾璟霄被人罚着连喝了三杯酒,才想起来还有正经事,连忙吩咐伙计预备笔墨来。座中少年都以为他这是喝高兴了诗兴大发,没想到纸笔送上来之后,顾大少提笔就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银契。
一旁的锦衣少年噗的一口酒喷了出来,“顾少…我说你还能再扫兴一点儿吗?”
顾璟霄瞥了他一眼,一边继续写他的收条一边笑着说:“像你这等纨绔子弟自然是只知道风花雪月,哪里懂民生经济…”
李新荷不由得撇了撇嘴。
顾璟霄一回头正好看见,不过他这会儿心情好得很,也懒得跟她计较。写完两份收条,双方各自按了指印,顾璟霄又拽过一旁的客人充作证人,按上自己指印。这才接过李新荷递过来的银票,一张一张细细数过,笑嘻嘻地重新收进怀里。
李新荷收好了顾大少的墨宝,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件事总算是有了个结果,虽然过程多有曲折,但好歹唐家酒坊还是有惊无险地落到了自己手里。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想必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李新荷无心再和这班公子哥儿们周旋,站起身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今日叨扰各位了,李某…”
“慢着,慢着,”顾璟霄连忙拦住了她的话头。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把人给哄到这儿了,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哪能这么容易就把人给放走了?
“咱们也算是合作了一桩买卖,总得喝一杯庆祝庆祝。”顾璟霄一边说着,一边喊了伙计过来,附在那伙计耳边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什么,又笑嘻嘻地抬高了声音吩咐,“一定要换大杯。”
李新荷这也算是跟顾璟霄合作了一笔买卖,虽然不好马上就翻脸,但是顾璟霄这般自作主张还是让她多少有些不快。何况酒桌上的客人她都不认识,唯独认识顾璟霄,再坐下去也无趣得很。
“我今日…”
李新荷这边推辞的话还没说完,雅室的门又推开,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刻飘了进来。李新荷心中一动,后半句话不知不觉咽了回去。
顾璟霄瞥一眼她专注的眼神,心中暗暗得意:这人果然是酒痴。
店里的伙计手脚麻利地开酒封,分装入壶,再一一斟入杯中。李新荷端起酒杯,见杯中一汪晶莹剔透的暖红色,馥郁的酒香中带着火焰般烈辣的气息,绕着舌尖缓缓入喉,只觉得醇香入骨,余味甘爽绵长。
李新荷微微点头。
顾璟霄正暗自留意她的反应,见她垂眸一笑脸颊上便露出一个圆圆的酒窝,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觉得这孩子长得真是好。尤其是现在这副乖乖巧巧的样子,简直比他家的璟云还要可爱。
“三少觉得这酒如何?”顾璟霄替她斟满了酒杯,颇有些自得地问道:“这可是…”
坐在顾璟霄另一侧的蓝衫少年品了品杯中的酒,十分纳闷地问那伙计,“这什么酒啊,怎不是老顾家的出门倒?”
李新荷听出他是外行,不由得一笑。
顾璟霄也笑了起来,“你就认得出门倒,好好看看这是什么酒?”
几个人凑在一起叽里咕噜说了半天,没一个人说到点子上。顾璟霄忍不住笑骂道:“跟你们一起喝酒真丢面子。听好了,这就是高粱酒。”
蓝衫少年“啊”的一声,脸上流露出惊讶的表情,“高粱酒?”
“不对吧,”对面瘦高个子的青年反驳说:“你当我们连高粱酒也没喝过?高粱酒哪里是这个颜色的?”
顾璟霄十分不屑地翻了他一眼,然后抬起胳膊碰了碰李新荷,“李三,你跟这帮子不开眼的家伙说说。”
这是一个表示友好的小动作。李新荷不自在地向旁边躲了躲,笑着说:“这是高粱酒。以蜀地特产的小红糯高粱为原料酿制而成,所以这酒染足了高粱的本色。当年陆放翁在荣州任刺史时,曾写过一首有名的酒诗:‘鹅黄名酿何由得,且醉杯中琥珀红。’这里提到的‘鹅黄名酿’就是红糯高粱酒。”
几个青年恍然大悟,望向李新荷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多了几分另眼相看的神色。
坐在顾璟霄身旁的蓝衫少年连忙举起酒杯,“来,来,来,先敬三少一杯,不愧是酿酒世家的子弟。”
李新荷本来就好酒,当下也不客气,让过席上客人之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蓝衫少年在李新荷背后冲着顾璟霄做了个口型,“你到底要干吗?”
顾璟霄得意洋洋地冲他伸出三根手指。蓝衫少年不明所以,正想问个究竟,就听座中一人笑问道:“你两家可做这高粱酒?”
顾璟霄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我家的‘出门倒’不就是高粱酒?!”
另一人嘟嘟囔囔地说:“那怎么连颜色都不一样?”
“原料不同。”李新荷笑道:“江淮一带不产红糯高粱。”
蓝衫少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没错没错,‘出门倒’不但没有颜色,味道…”他歪着头想了想,“味道似乎也少了些香甜气?”
李新荷转头问顾璟霄,“‘出门倒’入窖之前几次回窖?”
顾璟霄微微犹豫了一下,“一次。”
李新荷点点头,“这酒估计是仿着‘鹅黄名酿’的旧方酿制的,‘鹅黄名酿’的窖泥中会添加腐熟的水果,而且出酒之后独门秘术二次回窖。与顾家的‘出门倒’工艺不同,成酒的品相自然也不同。”
蓝衫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微微有些惊讶,“红糯高粱就是这个颜色?”
李新荷点了点头,见他问的有趣,忍不住抿嘴一笑,“正因为它的颜色是高粱本色,所以这种酒到了宋代又被称为‘琥珀红’。”
顾璟霄听她侃侃而谈,心中的感觉慢慢变得复杂起来。在初次比试时大败而归的挫折、不甘和随之而来的那一丝隐隐的嫉妒之间,不知何时起又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意。这人年纪虽小,但谈起历代名酒却如数家珍,连松竹二老都对他青眼相加,假以时日,必是一位不可小觑的对手。
座中少年闹哄哄地又敬了李新荷一杯酒,
顾璟霄眼看着李新荷又被一众宾客簇拥着干了一杯,不知怎么,心里竟涌起了想要阻止的冲动。蓝衫少年从李新荷身后探过头来,挤眉弄眼地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他只知道顾璟霄要作弄这新来的少年,却不知道他到底会怎么做,每次看顾璟霄时,眼神里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
李新荷的脸颊上慢慢被酒意晕染开一层薄薄的粉红,稚嫩的颜色,透着一丝别样的妩媚,像春寒料峭的枝头第一朵盛开的碧桃花。
顾璟霄心里忽然莫名地烦躁了起来。他不停地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反复地追问自己:那个计划…还要不要继续?
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李新荷眼中仿佛凝着一层薄雾,水滟滟的。
顾璟霄知道她不会把这几杯酒看在眼里。话说回来,正因为知道她的酒量,他才会在暗地里弄这些小动作…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李新荷已经仰着脖子干了杯中酒。
顾璟霄心里咯噔一声响。
仿佛应和着他心里的那一下撞击声,李新荷一头栽倒在了桌面上。
蓝衫少年向旁边躲了一下,嘴里“啧啧”两声,“原来你比划三根手指是这个意思。三杯?三杯倒?”
顾璟霄心乱如麻。他最初就是这么打算的没有错,可是后来…后来他好像又不希望这个恶作剧继续下去了,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要怎样。眼下这个小小的对手正毫无戒备地熟睡在自己的面前,无论怎么作弄他他都不会醒。
顾璟霄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李新荷的鼻子长得很秀气,尖尖翘翘的小鼻尖,指间的触感滑腻如脂。他倒下来的时候撞倒了顾璟霄的酒杯,半边脸都浸在酒里。凌乱的发丝让这张略带稚气的脸孔透出些许颓靡的艳色。
顾璟霄轻轻哼了一声,暗想一个小伙子家家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旁边有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这人怎么得罪你了?”
另一人笑道:“不管是怎么得罪的,以后都该躲着你走了。说吧,这回是扒了衣服扔到河沟里,还是给他脑袋上插几根鸡毛绑到老君庙的门柱上去?”
“可惜了他这张脸,”先前那少年啧啧两声,“瓷人似的。”
顾璟霄陡然间心头火起,“都滚,都滚。”
蓝衫少年笑道:“你先告诉我们你用了什么东西,怎么说三杯,三杯人就真倒了?”
顾璟霄心里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也顾不上搭理他。见这几个人还有一眼没一眼地上下打量李新荷,想也没想就抓过自己的斗篷兜头兜脑地将他盖了起来。
“都滚。”顾璟霄觉得心里烦躁,越发地没好气,“赶紧的。”
这几个人打小就在一起厮混,嘻嘻哈哈地也不甚在意。正闹着,就见雅室一侧的小门打开,一个人提着酒壶走了出来。
蓝衫少年笑道:“你怎么才出来,错过了一场好戏了。”
那人瞟一眼被斗篷盖住的人,再瞟一眼神色阴沉的顾璟霄,耸耸肩笑了,“什么好戏不好戏的,要不是我支招,小顾怎知道拿这个对付她?”
顾璟霄不客气地扫了他一眼,“李明禧,你说话注意点儿。”
“难道不是?”李明禧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要不是我告诉你她不能吃枳子,你能一而再地得手?你未免太小看她的酒量了。”
“枳子?”蓝衫少年神色诧异,“你说的是枳蓂子?那不是解酒的东西吗?”
“谁知道,”李明禧放下酒壶,懒洋洋地说:“偏偏就有人受不了这个呢。剂量小的话,症状和醉酒也差不多,剂量大的话就这样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