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荷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弯弯翘起,在腻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弯烟青色的阴影。
“我哥不让。”李新荷闷声闷气地说:“他说自家人不能算计自家人。”
顾璟霄怔住,难以置信般问道:“他说的?”
李新荷没理他。她已经有点儿醉了,扶着额头,只觉得脑子里一阵一阵地发晕。她没想到小梁州上头这么快。
“你要比什么?”李新荷开始失去耐性了,“输赢怎么算?”
“二少不要酒坊。”顾璟霄晃了晃酒壶,还好,没有多少酒了。
李新荷轻嗤,“也对。他要酒坊做什么…”
顾璟霄斟酌片刻,又说:“他一时间好像也凑不齐那么多银子。”
“这我可不信了。”李新荷捧着脑袋笑出了声,“他娘现在管着家呢,你知道什么叫管家吗?就是买个胭脂水粉也得找她支银子。他还能缺银子?”
顾璟霄有点儿纳闷,心想你好端端的一个爷儿们家,买什么胭脂水粉啊?
“不过这个废柴不懂酒…”李新荷揉了揉自己的脸,口齿不清地嘟哝:“嗯,废柴…要了酒坊也没用…”
顾璟霄看着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被揉来揉去,从羊脂玉一般的凝白变成了粉嘟嘟的颜色,心里有种十分奇妙的感觉。他头一次发现“人面桃花”这四个字原来…是真的。
“你说吧,输赢怎么算?”李新荷又问。她不关心比试什么,或者如何比试的问题。她最关心的是比试的结果。上一次是她大意了,其实比试之前就应该说好的:无论输赢,他弟弟被她揍了一顿的事儿一笔购销。这一回她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顾璟霄沉吟不语。
“不论输赢,我揍你弟弟的那点儿破事儿都到此为止。”李新荷心想,再拖下去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就这么点儿破事…真要逼得她恶从胆边生,借着某个月黑风高之夜猫在他家门外一箭射死了他也是不值当的。
“成。”顾璟霄答应的很干脆。发现在李新荷的心目中自己居然是如此心胸狭隘的形象,这让他有点不痛快。不过,若不是为顾璟云报仇的话,他这三番五次的牵扯不清又是在做什么呢?
顾璟霄有点想不明白了。
“我赢了的话,唐家酒坊你让给我——原价让给我。”李新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别讹我的银子。”
顾璟霄莞尔,“成。”
李新荷又捧着脑袋又想了想,“还有…”
顾璟霄等着她后面的话。
“没有了。”李新荷看着顾璟霄,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就这些。”
顾璟霄被他气乐了,“你怎么不说你输了要怎样?!”
如果李新荷是清醒的,她会遵从师父或李明皓的教育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应和几句。不过她本来就心烦,又喝了不少小梁州,脑子不灵光了,想假装也假装不出来。于是她瞪大了眼睛,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样反问他:“输?我?”
这么嚣张的态度,顾璟霄本该生气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那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只觉得他憨态可掬,好玩的不得了。
“真得拿出点儿颜色给你看看了。”顾璟霄摇摇头,“要不你还以为我这赛酒会的状元是骗来的。”
半醉的李新荷顿时被“赛酒会”三个字给刺激到了。她从桌面上探身过来重重地拍了拍顾璟霄的肩膀,“我会把你彻底打服的,小子。你等着瞧吧。”
手劲不大,拍在他的肩头软绵绵的。顾璟霄看了看肩膀上那只白玉般的手,他的手指修长而优美,指尖一片粉色的指甲,花瓣似的,漂亮的不像一个男孩子。
顾璟霄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行。我等着。”
这话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李新荷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在哪里听到过这句话,有点不耐烦了,“那就这么定了。没什么事儿你可以走了。”
顾璟霄又被他气乐了,“你不是请我吃饭的吗,我这还没吃饱呢。”
“看见你心里烦得很。”李新荷枕在自己胳膊上,赶鸭子一般冲顾璟霄摆了摆手,“走了!走了!”
顾璟霄坐着没动。
李新荷像是睡着了。
楼下传来流水般的琴声,低柔的女声漫声唱道:“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第十七章:解连环】

李明皓走上杏花春的二楼,第一眼看见的是靠在窗边自斟自饮的顾璟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注意到了伏在桌面上一动不动的李新荷。
李明皓的眼神沉了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顾璟霄又是一愣。这个人向来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煦暖的感觉,顾璟霄还是头一次看到他板着脸的样子…果然之前看到的都是表象啊。
“令弟请我来商量点事儿。”顾璟霄心里的感觉有点儿复杂,李明皓的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带着谴责的意味,好像是自己灌醉了他的宝贝弟弟似的。
“他自己喝的。”顾璟霄神差鬼使地解释了一句。
李明皓拿起椅背上的斗篷披在李新荷的肩上,头也不抬地说:“你可以走了。”
顾璟霄被呛到了,低着头咳个不停,直到整张脸都咳得通红才顺过一口气来。
李明皓以为他没有听清,又提高了音量重复了一遍,“没事的话顾少就请回吧。”
顾璟霄接过伙计送上来的手巾,一边擦手一边想:这可真是亲兄弟啊,连撵人的话都不带改个词儿的。
“是三少请我来的,”顾璟霄加重了语气。他从小就是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漠视的感觉,“谈的是唐家酒坊。”
“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李明皓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你可以走了,顾少。”
顾璟霄顿时火了,“我是客人吧?”
李明皓神色漠然,“已经不是了。”
顾璟霄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就这么走了的话面子上未免有些下不来,可是不走的话又明显地不招人待见。请客的那一位已经会周公去了,后来的这一位更是连个正眼也懒得给他。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他是客人啊?
李明皓没空搭理他。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李新荷裹在斗篷里抱到马车上去。这孩子有起床气,如果睡着的时候被人拨拉醒是要闹死人的…
顾璟霄突然觉得泄气。都没有人搭理他,他气给谁看啊?
“我和三少说好了,”顾璟霄拿起筷子给自己重新夹了一块佛手酥,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我和他再比试一场,他若赢了,唐家酒坊我原物奉还。”
“不比。”李明皓干干脆脆地回绝了,“酒坊你要只管拿去。”
顾璟霄又被噎着了,拍着胸口一阵咳嗽。再抬头的时候眼泪汪汪的,明显地削弱了他反驳的气势,“令弟已经答应了!”
“不算。”李明皓神色漠然。
顾璟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这…这…这跟自己预料中的反应相差也太多了吧?
李明皓却仿佛不愿再跟他多说什么了,站起身将李新荷裹紧,整个抱了起来就往外走。
顾璟霄也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一低头就看见李新荷半边脸靠在李明皓的袖子上,乌鸦鸦的头发衬着粉润润的脸颊,鲜嫩得像一瓣初开的荷花。
惊鸿一瞥,眼前的一片好颜色已经闪了开去。
顾璟霄再抬头时,李家兄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
毫无悬念的,李新荷又被禁足了。
对于女儿又在自己眼皮底下溜出去喝酒的事儿李首滃火冒三丈。他亲自轮着鞭子把看守西园的几个家丁轮流抽了几鞭子,然后下了死命令:再让三小姐溜出去一步,就活活扒了他们的皮。
其实小梁州上头虽然快,但是那酒并不是很烈,李新荷当时也就是个半醉。她只是看着顾璟霄心烦才假装喝醉了撵人的。谁知道这小子脸皮那么厚,主家都喝醉了他这个客人也赖着不肯走,非得坐在那里吃个够呢?结果害得她趴在哪里小睡了一觉,睡得酒劲儿都上了头,硬是把原本只有五六分的酒意睡到了八九分的程度。
唉。
李老爷发脾气也就罢了,反正她睡得晕沉沉的,什么也不知道。李明皓发脾气就有点儿吓人了。坐在她对面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她看,看得她浑身直发毛才勉勉强强说了句:“下不为例。”
唉。
李新荷再叹。怎么遇见了这位顾大少之后酒量就变浅了呢?连着醉了两次都跟他有关,这人该不会是有什么妖法吧?
青梅从绣架后面探头看了她一眼,小声提醒她:“小姐,别喝了。”
“我没喝酒。”李新荷回答的有点儿灰溜溜的。
李明皓说了,一个月之内不准她沾酒。这一小壶“千日红”还是原来的私藏,特意留着闻味儿解馋的。
李明皓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他的宝贝妹妹歪在窗边发呆,左手边放着一把小酒壶,右手边放着一只小茶壶,杯子里还剩着半杯残茶。她的贴身丫鬟青梅缩在绣架后面,一脸想笑又强忍着的古怪表情。
李明皓不禁莞尔。
青梅先看见了他,连忙起身行礼。李新荷这才回过神来,恹恹地起身招呼他,“大哥,怎么今天有空?”
李明皓看看她手边的两把小银壶,笑着摇摇头,“馋酒了?”
“没。”李新荷摇摇头,很没精神的样子。
“才关了你两天,”李明皓看她这副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你看你…”
李新荷懒洋洋地哼了一声表示抗议,“要是把我关在酒窖里,关两年我也不会有意见的。不信你试试…”
李明皓拍了拍他她的脑袋,“好了,好了,过两天带你出去玩。”
“真的假的?” 李新荷一下子坐直了,她才刚刚被禁足,李老爷能这么快就消气?
李明皓哼了一声,似乎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你刚才是…哄我的?”李新荷有点儿拿不准她大哥是什么意思了。
“松竹二老让人送来一份帖子,”李明皓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说是请我们兄弟去他们府上一叙,谈谈诗词文章。”
“松竹二老?”李新荷愣了一下,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顾璟霄?”
李明皓没出声。那天他当着顾璟霄的面回绝的很干脆了,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依不饶。明摆着李新荷要比他小…或许就是因为李新荷比他小,所以赢了他才认为是理所当然,一旦输了就格外的接受不了吧。
“也好,”李新荷轻描淡写地说:“唐家酒坊我还想要回来呢。那可是大哥给我预备的嫁妆,怎么也不能让顾家的人拿了去。”
李明皓警告她,“别搭理那个小子。”
“一定,一定。”李新荷忙不迭地点头。
李明皓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敷衍之意,颇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李新荷觉得她的大哥不过就是发发牢骚罢了。毕竟松竹二老要算是李新荷师长一辈的人物,在淮阳城又极有威望,他们的邀请李老爷是不可能拒绝的。在李新荷看来,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唐家酒坊在顾璟霄手里,她想要拿回唐家酒坊就必须把顾璟霄彻底打服,否则她揍他弟弟的事儿就总也没个了断。
她算看出来了,那个人的心眼小着呢。
出了会儿神,李新荷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李明皓说的是:请我们兄弟去他们府上小住两天…
“李明禧也去?”李新荷炸毛了。
“不知道。”李明皓迟疑了一下,“我还得去问问爹。”
李明禧最终也没有露面。只有李明皓带着李新荷站在荣安堂的台阶下,低着头足足听了李老爷半个时辰的训斥,这才带着小厮灰溜溜地出门去了南郊松竹斋。
松竹二老的住处在书院的后堂,单独隔开的一个小院子里。小巷很窄,马车进不来,李家兄妹只能一路步行过来。
院门虚掩着,李明皓敲了敲门见无人前来应门便有些踌躇起来,正不知是该门外候着还是该推门进去,性急的李新荷已经伸手推开了两扇半旧的木门。木门吱呀一声推开,露出一处小小的院落。院落四周修竹环绕,脚下青砖如清水洗过一般纤尘不染。清风过耳,隐隐传来鸟雀的啼鸣。
李明皓是第一次来拜访松竹二老,李新荷却不是第一次上门了,见无人前来招呼,便拽着李明皓轻车熟路地摸了进去。过了垂花门,就见游廊外东西两厢,一边写着“品松”,另一边写着“洗竹”,字体洒脱,自带风骨,也不知是松竹二老当中哪一位老先生的手笔。房门却阖着,主人似乎不在房中。
李新荷将他们带来的礼品放在园中石桌上,带着李明皓朝后院走去。远远听有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走近一看果然是松老先生正站在那里教训人。李明皓见惯了他儒衫打扮的斯文模样,冷不丁看见他像个庄稼汉似的穿着粗布短衫,胡子上还沾着几星泥土,不由得大为诧异。转头打量受他教训那个人,是一位身材挺拔的青年,肩膀宽宽的,也是一身短衫打扮,袖口挽着,手里还拿着一把短锄。
李明皓以为是松老府上的下人或者学生,也不在意,拉着李新荷向松老先生行了礼。他这边正说着问安的话,眼角的余光就瞥见李新荷正歪着头打量那个锄地的家丁,脸上的表情要笑不笑的,似乎忍得十分辛苦。李明皓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那锄地的青年皱着眉头,一脸悻悻之色,原来是顾璟霄。
这一吃惊,李明皓就把后面的客气话给忘了。松老先生也不在意,见他不说话,便又转过头去继续指挥顾璟霄,“你脚边再锄几下子…哎呀你倒是使点儿劲啊…”
顾璟霄没提防李家兄弟会这个时候登门,被外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不免有些不自在。偏偏在松老先生眼中这对兄妹俩算不得外人,丝毫没有要他们避让的意思,仍是神情自若地冲着自己徒弟指手画脚的。
李新荷看着顾璟霄满脸别扭的表情,越看越是有趣,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顾璟霄当着师父的面不便说什么,只是侧过头瞪了她一眼,神色中颇有些警告的意味。谁知李新荷满不在意,她身旁的李明皓却看了个清楚。他本来就看不上顾璟霄在背地里使手段劫走了他的买卖,这会儿见他居然当着自己的面给李新荷脸色看,哪里还忍得住?
顾璟霄那边眼色还没收回去,就听李明皓冷冰冰地说了句:“我还以为顾少跟在二老身旁,近水楼台,人品学问上必然是极好的。今儿才发现原来…都是在做农活了…”
松老先生扫了李明皓一眼,神色中微微有些诧异,很明显李明皓温煦的形象让人印象深刻,他也不曾见识过李明皓存心挑衅的模样。
顾璟霄的脸立刻就黑了。这李明皓明明白白地挖苦自己人品不好,他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不过当着自己老师的面,他又不能唇枪舌战地反驳回去,只得忍着气忿忿说道:“商场如战场…”
李明皓冷笑,“胜败之事,李某倒不至于耿耿于怀。”
顾璟霄将手臂支在锄头上,痞兮兮地挑起眉毛,“哦?是吗?”声调拉得很长,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就好像李明皓撒了个弥天大谎,而他恰巧又知道这其中的真相。
李新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看自己家大哥挑衅的姿态多么从容,这顾璟霄摆出的嘴脸…怎么看着就这么欠揍呢?
李明皓淡淡扫了他一眼,“李某不过是觉得顾少的釜底抽薪之计不够磊落罢了。”
顾璟霄不以为意,“无奸不商。”
李明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转冷,“顾少的手段不光彩倒也罢了,再拿这件事来要挟对手就未免太过无耻…”
李新荷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她头一次发现原来李明皓也有吵架的天赋。
顾璟霄的脸色微微变了,“如何说得上‘要挟’两个字?!”
李明皓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唇边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
松老先生听到这里也终于听出了点儿什么,不过见李新荷站着一旁笑嘻嘻的,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又有点拿不准他们之间的矛盾达到了怎样的程度。从两人的对话来看,似乎…再比试一场只是自己徒弟一厢情愿的想法,而且这里面还有用了不怎么光彩的手段。
松老先生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儿?”

【第十八章:望仙楼】

李明皓和顾璟霄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出声。
松老先生转头问李新荷:“再比试一次,可是你自愿的?”
李新荷迟疑了一下,她这算自愿么?虽然并不介意和想再来一场比试,但这一次的比试和第一次还是有些不同。那一次的比试纯粹是为了化解彼此间的那一场纠纷,而这一次彼此都有了更加明确的目的:顾璟霄要借着这一场比试挽回自己赛酒会状元的面子;她是不想让大哥的一番心血如此轻易地付之流水。
与是否自愿无关,李新荷的迟疑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两场比试的意义完全不同。
顾璟霄轻哼一声,神色微忿。
“看来是我莽撞了。”松老先生微微颌首,神色中微带歉意,“贸然请了两位过来。”
“松老说哪里话。”李明皓忙说:“弟子只是不愿我家老幺受人要挟,对先生并无丝毫不敬之意。”
见松老先生扶着石桌正要坐下来,顾璟霄连忙放下手里的锄头,抢先一步拿过一旁的软垫铺在了石凳上,“师父,小心着凉。”
松老先生扶着他的手臂在软垫上坐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瞥了自己的弟子一眼,“说说吧,你以何物要挟于人?”
顾璟霄低着头,脸上微微浮起懊恼的神色,“弟子并没有…”
“说!”松老先生在石桌上重重一拍,声音骤然拔高。
围在一旁的三个人齐齐一惊。
顾璟霄白着一张脸说:“唐家酒坊。”
松老先生挑了挑眉,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顾璟霄扫了一眼神色淡漠的李明皓,不怎么甘心地说:“弟子知道他想从唐掌柜手里买下唐家酒坊,就抢先一步买到手…”
“知道?”松老先生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的话,“李家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璟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一旁的李明皓却弯了弯唇角,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
松老先生叹了口气,“接着说吧,你买到唐家酒坊,然后呢?”
顾璟霄偷偷瞟一眼李新荷,见她脸上带着笑,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心里多少有些恼火,声调也不自觉地硬了起来,“三少来找我,想从我手里把唐家酒坊买回去,我就提议再比试一场…”
“以唐家酒坊作注?”松老先生微垂着眼睑,神色间看不出喜怒。顾璟霄看着这张干菊花似的脸,没来由的感到心惊肉跳。
“不是,”李新荷见他不说话,便笑着答道:“我若是赢了,顾少便以原价割爱于我。”
松老先生弯了弯嘴角,想要笑的样子,可是笑容还没有展开便又沉了回去。沉默良久,松老先生低低地叹了口气,“我这老头子一辈子没有算计过什么人,没想到倒教出一个好心计好手段的徒弟。”
顾璟霄脸色一变,“师父…”
“无奸不商?”松老先生抬起头,目光淡淡地自他脸上扫过,“你八岁上就跟在我身边,我虽不敢说教出一个文曲星,却也不知道原来…只教会了你满肚子的诡诈算计…”
顾璟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变的煞白。
松老先生眉眼又垂了下来,双手扶在膝上,一瞬间的神色竟说不出的苍老。
李明皓和李新荷也不敢多说什么,静静地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
沉默片刻,松老先生缓缓说道:“就以唐家酒坊为注,如何?”
顾璟霄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怎么,”松老先生声调淡淡的,微微睁开的眼眸之中却有利针一样的东西飞快地闪了过去,“又要反悔了?”
顾璟霄忙说:“弟子不敢。”
“不敢就好。”松老先生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既然是赌注,输了的一方自然没话说。你好歹也是松竹斋的弟子,怎能让人指着鼻子说输不起?”
顾璟霄脸色都铁青了,可是自己的老师这话说得再重他也不敢反驳什么。站在一旁的李新荷微微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李明皓,见他抿着嘴一言不发,也不敢出声,垂着手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松老先生又说,“地契呢?”
顾璟霄从怀里摸出几张纸,打开看了看,垂着头递了过去。
松老先生没有伸手,语调平平地说了句:“给李三。”
几个人都愣住了。顾璟霄抬起头看着松老先生,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松老先生从他手里拽过那张地契,朝着李新荷的方向递了过去,“既然这是赌注,你又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