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说,假设有无限接近人类的外星人存在。可是他们的尺寸比我们大上千倍,那会怎么样?或者只有我们的千分之一大呢?我们用我们的格局去看万事万物,但那只有在这个地球上才适用。你觉得我们可以跟千分之一大的对象对话吗?时间也是一样。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钟,全都是以我们的身体和这个地球为基准计算出来的单位。如果对方是感觉千年就像一秒钟的种族,我们才刚站到他们面前就死掉了。如果碰到在我们的一秒之间过上百年的种族,对方会在我们的眼前化为尘土。」
所以绝对不会碰上—学长说:
「就算碰上了,也无法相互沟通。百分之百不可能。」
就连你我都无法相互理解了——学长说。
——嗯。
没办法的,我心想。
我想到还有时间的问题。
用不着搬出外星人比喻,我和学长虽然在这个世界共享同样的时间,但是学长和我的时间流速应该不同.时间的流速是非常主观的,现在的我活在这样的速度里。可是学长或许正飞快地度过他的人生,也可能相反地过得非常悠闲。
我的一秒和别人的一秒一定不一样。
从一到十全都不同。
听到的声音、闻到的气味、摸到的触感一定也都不同吧。
这样一想,我开始觉得学长看起来像个外星人了,然后我立刻转念觉得我自己才是更加丑陋、疯癫、扭曲的外星人。
其他人应该不会思考这种事吧。
其他人都能够相信自己吧。
学长接着说了:
「可是啊,要是说这种话——说人类绝对不可能碰到外星人,嗳,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说,你这人真没想像力,对吧?」
可是那又算哪门子想像力了?——学长气愤地说:
「金星人、巨蟹座星系外星人,什么都好,以为它们长得跟我们外型相同、说同样的语言、一样吃饭拉屎睡觉,这种想法哪里叫有想像力了?只想得出那种愚蠢的东西,说这就是想像力,真是教人幻灭。」
在特摄片和科幻片中里登场的外星人的外形虽然古怪,可是在这些方面却跟人类没有两样呢——学长不知为何愤慨地说;
「就算语言不同、外形跟人类不同,可是像是把空气的振动理解为声音、把光的反射当成视觉这些基本构造不也全都一样吗?如果把空气的振动理解为视觉、把光的反射当成听觉,光是这点不同,世界就会整个翻转过来了呢。」
世界,翻转。
如果翻过来,就会变得跟我一样吗?
「我们绝对无法跟翻转的世界相互沟通。」学长斩钉截铁说,「或许就连彼此的存在都无法察觉。」
或许吧,我想。
「我说啊,」学长说,「我觉得这样扩展所有可能性才叫做想像力,所以神秘与合理并非相对立的。合理的前方有着神秘。把非合理当成神秘是错误的,认为合理就是否定神秘,我觉得这种跳跃性思考太愚蠢了。」
所谓科学就是实证主义,对吧?——学长又说。
「可是,有些事情是人类无法实际证明的。不,人类无法证明的事或许比能够实证的还要多。比方说,假设有个实验必须花上千年才能看到结果,实验结果就只能用预测的,无法实证。」
只能请千年龟来帮忙实验了——学长说着,笑了。我一本正经地听他说。
「像是每十万年才发生一次的自然现象,就无法观测。就算那是每十万年整就一定会发生的完全相同的现象,对人类来说,在目前也是只发生过一两次的事,所以就成了偶然吧。就算是每一万年也没有多大差别,或许也有些现象是每一万年就会发生一次的吧?」
学长再次仰望天空。
「举个例好了。假设每十万年只有一次……在短短数秒之间,这片夜空会染成一片血红好了。不,这样不好玩。我想想,假设天空看起来会有一条巨大无比的鱼游过去好了。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幻觉吧。就算全世界的人同时都看到了,还是会把它当成幻觉吧。如果不是幻觉,那就是神秘,是神秘现象。可是那或许就是这样的法则。」
法则?
「既然是法则,那就没办法了。十万年前,或许脑袋还不发达的人类也曾经看到过。二十万年前的旧人类可能也看到了。在那之前可能是恐龙还是其他生物看到了。」
就算看到了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吧—学长说着,笑了。
「我觉得这种荒诞无稽的想法才叫想像力,所以我非常明白你的意思。我认为你所想的事,从一般角度来看相当古怪。」
问题就在什么叫做一般。
没有所谓一般的基准,也没有必要是一般。
你果然是歪曲的。
但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吧?学长说。
我无法矫正歪曲的自己。我隐藏着这一点,但也完全无法迁就周围,就这样上了大学。外表虽然成熟了,但我跟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完全没有差别。
我是颠倒的,这样的念头还留在我心中。这是我迟迟无法摆脱幼儿性的象征吗?或是还有其他理由?又或者我是异常的证明?我虽然不明白,并不觉得自己成熟了,就这样成了大学生。
除了不再穿制服以外,我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差异。
只是,
我在大学与她重逢了。
就是那个看得到幽灵的女生。
她叫美纱。我们因为以前就认识,变得还算亲近。
这当中有没有恋爱感情,我不太清楚。只是美纱还是一样没什么朋友,而我又是这副德行,所以我们两人独处的机会也不少。
美纱国中的时候很普通,但进了大学以后,她变得很瘦,显得很娇小。
她的兴趣是看书,不太听音乐,也不太吵闹或跑跳。
她是个有些阴沉,普通过头,反而显得难得的平凡女孩。
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人家。不,我看书的频率不到称得上兴趣的程度,音乐也没有彻底到完全不听的地步,我只是个懵懂度日、可有可无的家伙。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所以也不算是约会,但我们经常一起看电影或吃饭。
渐渐地,偶尔也会出现类似情侣的气氛,我想美纱也是一样的,可是我们没有发展成那种关系。怎么样就是无法踏出那一步。
况且我们不太讲话。
若是其他人平常应该会聊起国中时期的回忆之类的话题,但我们没办法。我总觉得那是不可以触碰的禁忌。
可是美纱和我的关系绝对不紧张。与其搞到翻脸,倒不如不要在一起。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交往的感觉,当然也没有什么分手可言。
简面吾之,就是很少带有情绪的互动,我想我们处得还算不错。看在旁人眼中,我们或许像是一对情侣。
可是跟众人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会分开。
虽然也会有人来打探些下流问题,像是我们进展到哪了?感觉怎么样?但我对这类问题既不闪躲也不正面回答,而是一副马耳东风的态度,每次都被抱怨没意思就结束了。
这也难怪,我对于喜欢讨厌、男女感情、性爱关系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不,若说完全没兴趣,也并非如此。但因为我不太了解自己,所以无法沉迷于那些事,或对它们投注心血。
我总是看着照片理来说看不见的自己的后脑勺。
虽然看不见,但是我看着。
所以我难以出于妄动、冲动、情动、欲动这类感情地采取行动。
我总是会冷下来。
有些人说这世上就只有性冲动,也有动不动就将事情归结到性事的倾向,但我认为受性欲摆布是一件很滑稽的事。虽然我觉得人生当然也会有那样的瞬间。
有一天,
我和美纱去看朋友的业余剧团的地下戏剧公演。正确来说,应该是被迫买了票。看完那只有奇妙的冗长台词与半裸男女古怪动作的没头没脑的演出后,我们被邀请参加庆功宴。
可是我们两个都对那失去控制的疯狂气氛大感吃不消。
我并不是滴酒不沾,但不喜欢大声吵闹,美纱也是。结果我们溜出居酒屋,走了一会儿醒酒后,在公园的长椅坐下来。
仰头一看,天空星星闪烁。
千倍大的外星人,千分之一的外星人。
我们两个人的时间流速大概也不同。
「要不要接个吻?」
美纱这么说。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看着美纱小巧的脸庞。
「我已经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
看不见幽灵——美纱说。
「你记得吧?我以前是个通灵女。大家都叫我滚进医院。」
哦,我敷衍地应声。因为太唐突了。
「大家都觉得我很恐怖,排挤我。你记得吧?」
「我不讨厌你。」
但你也不喜欢我——美纱声音平板地说:
「你觉得我很恐怖对吧?山根。」
你觉得我这女人脑袋有病对吧?——美纱说。
「事实上我也真的不对劲。现在我已经搞不清楚我以前看得到什么、看不到什么了。」
「你以前真的看得到吧?」
「我也不晓得。」
美纱有点醉了。
「现在我看得到你。看得到公园,看得到树,看得到一点星星;可是我总是不太确定看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就在那里。我觉得既然看得到,应该就存在吧。」
「那只是你的主观认定罢了。」我说,「只是你自以为看得到罢了。我也是。」
「是吗?」
是啊。
我一直没说这件事。
「我高中读的是私立学校,没有同一所国中毕业的同学,所以我一直假装我什么都看不到。可是那也只是我这么以为,只是我以为我在装作看不到罢了。实际上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已经变普通了—美纱说。
普通……
「以前我问过你一次吧?」
你看得到什么?
你是怎么样才能看得到什么东西?
「我想知道你看得见而我看不见的东西是什么。」
「我只看得见你看得见的东西,我看不见没有的东西。」
所以我很普通——美纱重复着,搂住了我。我被一个娇小的女生从旁边紧紧地搂住了。美纱的手臂很细,头发飘来某种香味。
我不晓得那是什么味道。
我觉得美纱非常可怜,用左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自己也不明白想借由这样做来传达什么,可是我只想得到可以这样做。
什么叫普通?
我并不普通,一定是的,我大概仍旧是颠倒的。
我们就这样待了多久?我觉得大概有十分钟,但对美纱而言,只有几分钟吧。
美纱从我身上离开,脸转向我。
我不晓得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别开了视线。
「你不相信是吧?你觉得我还看得见,是吧?」
「不……」
不是这样,可是美纱不会懂吧。
「我很怪吗?」
我说就算古怪又有什么关系,结果她反问我是在同情她吗?
「脑袋有问题的女人让你觉得恶心吗?」
「不要哭。」
我才不古怪,我明明就很普通。美纱说着,垂下头去。我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幽灵……
根本就不存在啊。
没错,世上没有幽灵。是没有幽灵,可是就算看得见幽灵又有何妨?
「看不见不存在的东西,这只是主观认定。」
「咦?」
「只是要存在的东西就看得见,这也只是主观认定。」
我想用你的眼睛看世界。
我怎么样都无法理解自己是自己、自己只能是自己这件事。
我无法忍受只能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
我想用看得见幽灵的眼睛看世界。
「你什么都不懂。」
美纱这么说。
没错,我什么都不懂。我不懂。
就连自己、就连左右都搞不清楚了。
「奇怪的是我。」
我这么说。
「是啊,你太奇怪了。」
美纱用左手手背拭泪,冷淡地离开我身边。
「山根,你貭的很怪。」
「嗯,我很怪,一直都很怪。」
简直就像刚才看到的闹剧,地下剧团的拙劣戏剧。看着我的后脑勺的我讪笑不已。你也太蠢了吧?不,真的很蠢。如果可以看到你说的话、听到你的脸,
世界一定会颠倒过来。
那样一来,或许就可以沟通了。
半晌之间,我们默默无语。美纱挪动臀部,移动到长椅边缘,然后说了声对不起。
「我一直以为我被你讨厌。」
「这样吗?」
「因为你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说。我以为你是在耍我。」
「耍你?」
「我不晓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美纱说,「对不起,我喝醉了。」
「不要道歉啦。」
「其实……」
其实她还看得到吗?
美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一次说对不起。
「惹你讨厌了。」
「我不太懂什么喜欢、讨厌的。」
这种情况应该要说喜欢吧,我这么想,可是美纱也应道「是啊。」
「那种事不重要。」
「嗯。」
「幽灵……是鱼的形状。」她说。
「鱼?」
「不是鲤鱼,也不是鲷鱼,是长得像肺鱼那种滑溜溜的鱼。」
原来……是这样吗?
「嗯。」
「为什么那会是幽灵?」
「因为它们在没有水的地方游泳。」
「在空中游泳吗?」
「它们就在眼前。」美纱说,「不太会动。脸明明是鱼,却看起来像人。动的时候慢吞吞的,很恶心。撞到会很痛。」
原来还会撞到啊?
很怪吧?美纱说。我一定是神经有问题。
「国中的时候我以为我看得见,所以它们存在,看不见的人是因为没有看到它们的能力。因为要是不那样想,就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可是不是的。那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也就是幻觉。」
我把它们当成幻觉,美纱说。
「如果不是幻觉,那就是我疯了。」
「你没疯。」
「我疯了。」
「不,那不是幻觉,你也没有疯。只是你看的方式不同罢了。」
我。
我想用你的眼睛看世界。
「你已经看不见了?」
「我也不晓得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我把手搭在美纱的肩上,然后站起来仰望天空。
美纱也坐在长椅上仰头。
夜空一片漆黑,连星星都看不太到。
我试着想像鱼游过天空的样子,却无法顺利描绘出来,是我的想像力不够吧。正当我想着我还是一样扭曲的时候,
整片夜空,
出现了一只巨大得难以置信的鱼。
我只看见了短短两秒。
「第十万年。」
我说。
7 不知道的事
隔壁老头今天也怪怪的——哥哥说。
那老头绝对有问题。跟你说,他今天居然在路边哭耶。
而且说哭,也不是泪眼汪汪还是低头啜泣,而是像幼稚园小朋友那样哇哇大哭。嘴巴开得大大的。在那边的大马路旁,大家都装作没看到。
这样喔——我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隔壁家的屋主年近五旬了,只看外表,是个普通的绅士,却会做出一般人称为异常的行动来。我早就知道他怪怪的。
真够诡异的,对吧?哥哥向我征求同意。
嗯,我更简短地应声。
「什么嘛,这么没劲。」
「我没什么兴趣。」
「这年头邻居很恐怖的哟。」哥哥说,「最近很多精神异常者,一不小心会被砍的哦。」
「又不是最近才这样。从以前就有很多那种人了,也发生过数不清的类似案件。学者专家煞有其事地说什么犯罪率增加、犯罪倾向,可是从长期来看,都在误差范围内,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到了最近才出现什么精神异常者这类低能的称呼而已吧。」
「唔,过去的称呼或许不一样吧,可是最近电视上已经不能用那种歧视称呼了。」
「精神异常这种用词再过不久也会被禁止了,正常与异常的区别根本就是歧视嘛。再说,要是把哥的话当真,这年头……」
比起邻居,家人好像更恐怖哦——我说。
「我才不会袭击你呢,求我都不要。我非常正常的。」
「也有看法认为面对魅力十足的妹妹,却没有半点那种念头才是异常的。」
「我倒觉得说自己魅力十足的你才异常哩。」
「我才觉得因为找不到工作,就大白天起在镇里闲晃观察邻居老头的行动逐一向妹妹报告的男人从社会眼光来看才会被打上社会不适应者的烙印呢。」
「喂!」
结果你要说我是神经病吗?哥哥说着,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不知为何取出牛奶,倒进杯子一口气灌光了。你看了保存期限吗?我问。哥哥一听便怪叫:咦?这牛奶放很久了吗?
「不要把臭掉的东西摆在冰箱啦。」
「又没臭,只是有可能过期而已啊。」
「还不是都一样,冰箱里放的都必须是新鲜的食材才行。」
「妈上次才抱怨说买回来也没人要喝,把牛奶倒掉哩。真浪费。像你那样想到才喝的最讨人厌了。」
「我正想喝牛奶嘛。」
哥哥再一次打开冰箱,弯身确认牛奶盒上的日期,「啊」了一声。
「昨天到期,勉强过关?」
「谁晓得。你自己都喝了,还分不出来吗?应该有味道吧?就算还在保存期限内,没放冰箱也会臭掉啊。好了,我现在正在读报告资料,看就知道吧,我才没空理你这个尼特族哥哥。」
「尼特族是歧视字眼,绝对是歧视字眼!」哥哥说着,在沙发躺下,「肚子好像怪怪的。」
「太快了吧。」
「我年轻,新陈代谢得快。」
真是个无脑哥哥,我说着,在资料黏上便利贴后,阖了起来。无法专心。
「那是怎样?你说那个在哭的中原先生。」
中原是哥哥说的住在隔壁的老头。
他是叫中原光志了吗?
「是中原光次。」哥哥说,「名字是很气派啦。唔,今天他就只是哭而已。上次是满地爬来爬去嘛。他拿着捕虫笼,好像在抓虫吧。可是哪里有虫呢?他爬的地方可是柏油路呢。」
身为中原观察家的我,比较期待他能有什么更崭新的行动——哥哥不负责任地说。
「我这哥哥不但脑筋笨,还蛇蝎心肠啊。」
要是再做出比现在更夸张的行动,邻居就不单纯只是个怪人而已了。如果邻居开始给别人添麻烦,还是会造成大问题。身为当地居民,也非得想法子应付才行了吧。
最早的怪事发生在夏天。
我们家与中原家之间有一座小庭院,那不是我们家的庭院,是隔壁家的。
一天晚上,庭院传来说话声。母亲已经睡了,我跟哥哥在看电视。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半左右的事。
是对话声,有人在庭院里对话。
内容听不清楚,但有时候听起来很激动,有时候又像甜言蜜语,相当不稳定。我们以为是情侣吵架,但感觉很像在演戏,听起来很假。有时候还掺杂着幼儿牙牙学语般的音调。
我们跟邻居没有交情,但也知道邻居家有些什么人。
那应该是一对中年夫妇和老先生的三人家庭。小孩应该都已经独立了。之所以用「应该」,是因为附近居民彼此之间的交情都很浅,没有人知道实情究竟如何。总而言之,隔壁家没有年轻人和小孩。
再说,公园姑且不论,这不是该从住宅区的狭窄庭院传来的声音。
有时候因为风向或遮蔽物的关系,会听到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的动静。可是好像不是这样。那绝对不是听错了,而且也有人在那里的气息。
那个时候是我去查看的。
我去到玄关,隔着我家旁边的小窄巷望进围墙里面。
几乎没有修剪的矮木围绕中,微弱的月光与路灯混合的光芒照耀下,狭窄的庭院正中央站着中原光次。
那个时候老实说,我吓了一大跳,大概短短地尖叫了一声。
中原光次一身西装打扮。领带皱巴巴的,但勉强算是系着。
可是他没穿鞋也没穿袜。邻家的主人面朝我家,摆出立正姿势……
一个人在对话。
他不是与看不见的对象说话,而是一个人扮演好几个角色。
难道,
他在练习落语吗?我心想。人这种生物真的很难抛弃常识、日常这类东西。即使面对脱离常识、非日常的状况,还是会先把它放进自己能够理解的范畴内,试图理解。
现在又不是尾牙季节。
我这么想,但立刻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隔壁家的主人说出口的……
并非日本话。不,那也不是外国话,根本不是人话。听在我的耳里,完全是喵喵叫的声音。虽然加上抑扬顿挫、改变音色,演得就像有好几个人在对话似的,却完全听不出内容。不,那根本没有内容可言。
异于对方声音的热情演出,赤脚的壮年人却是面无表情,立正不动。
别说是问他在干嘛了,我连出声搭讪都没办法。
晚了一些过来查看的哥哥叫我视线不要跟中原对上,但我跟他根本无从对望起。他的眼神空洞,焦点对准了矮木与围墙之间。
一直到黎明,中原都不停地演着他的独角戏,我跟哥哥都无法成眠。
隔天早上,我们兄妹对醒来的母亲热烈地诉说邻家的怪事,然而母亲完全不肯相信。母亲是所谓的平凡人,这种破天荒的怪事不在她的理解范围内。
母亲平常老是抱怨邻居,说他们态度冷漠、丢垃圾不守规矩,此时却莫名奇妙地为邻居辩护,说一定是我们看错了、应该有什么理由。老实说,我觉得那与其是包庇邻居,更像是母亲想要维护自己渺小的日常的心情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