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奶奶不是从来不会躺下吗?她总是直起上半身坐着。
这条棉被也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洁感。
我望向奶奶。
奶奶她……
动了。
不,她的身体是静止的。枯竹般的手指、缩皱的脖子都没有动弹。凹陷的眼睛也像平常那样目光涣散,奶奶应该看不见吧。
可是,
那张总是呆滞地张着、看起来像洞穴的嘴巴却蠕动着。
不妙了。
我这么感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么感觉。奶奶是狗啊?
就算只有嘴巴,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奶奶动。不,真的很不妙。我这么觉得。
要是奶奶突然说起话来,我一定会不知该如何是好。亏我一直保持沉默到现在,搞不好会忍不住脱口说出奶奶好脏好臭好讨厌这类的话。要是我说这种话,奶奶一定会伤心的。
我得沉默才行。
我这么想,所以装作没看到,从奶奶身上别开视线,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地站起来,一语不发地离开奶奶的房间,踩出叽叽声经过走廊,穿上翻倒在玄关的鞋子,走出外面,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跑回公园,
我跟吉田他们打了棒球。我还去把川村也找来,一直玩到满晚的。
这些……
「是我小学六年级的回忆。」
「那到底是什么啊?」山下说,「莫名其妙,太奇怪了。」
「或许是很怪吧。喏,川村进了国中,不知怎地成了不良少年,高中二年级的时候骑车出车祸死掉了,不是吗?吉田接下家里的生意,现在是杂货店的老板。他三年前还跟我抱怨过客人都不来杂货店,完全没生意,干脆上吊死一死算了。」
「那些不是重点啦。」山下讶异地说,「你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追啊?」
「不晓得啊。我没看嘛。」
「你说你拼命不去看,可是走在你后面的人应该看得到,才对吧。要是真的有的话。」
「应该看得到吧。」
「看得到啊……」
山下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喝了一口红茶。
「那到底是什么呢?」
「不晓得,是讨厌的东西。」
「可是,」山下静静地放下红茶杯,微微偏头说,「你奶奶不是住在长野吗?」
「嗯。住在伊那。现在八十九岁了,可是还很健朗。我爷爷老早就过世了,奶奶是我伯父请我二堂兄一家人帮忙照顾的。听说她脑袋还很清明,甚至还会用手机传简讯呢。」
「那么那个奶奶不是你祖母②,而是你外婆喽?」
「你在说什么啊?我外婆在我八岁的时候就过世了。那是我生平第一场参加的丧礼,合照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在笑。我根本不晓得那是在干嘛呢。」
「那……」
那个奶奶是谁?山下问。
「奶奶……就是奶奶啊。」
很臭,而且脏得要命。
我再也不要去奶奶家了,讨厌死了。
「我是在问你跟她的关系。她是你的什么亲戚吗?大伯母之类的?」
「我没有那种亲戚啦。」
怪了。
这么说来,
那个奶奶,
那个奶奶是谁?
「呃,是啊,真奇怪呢。那是……」
是奶奶吧?
那座寺院后面,肮脏的人家和铁皮围墙再过去的森林另一头的老房子。
「老房子哦……」山下讶异地说,「你记得……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常去那儿?」
「记得……?」
我倒是没那种记忆。我只是这么认为,也不晓得是和谁去的。或许我没有和父母亲一起去过的记忆。
可是豆沙包和落雁糕都不好吃呢。
厕所也很脏,又臭。总觉得……气味和味道的记忆都很鲜明。
可是完全没有声音的记忆。关于那个家的回忆中,丝毫没有话语。
回忆?
有这东西吗?
「这可怪了呐。」山下说,「我说你啊,我也跟你读同一所小学,而且六年级的时候还是同班呢。你听好了,我们班上没有叫吉田的,也没有叫川村的同学啊。」
「少跟我装傻了。川村耶?那个住在河边的……」
「的确是有那样一个人,可是那个川村在我们学校只读到五年级的第一学期而已。他家很穷,而且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有点被同学欺负。唔,我跟你是没有带头去欺负他啦,但也没有包庇他。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样,后来他转学了,不是吗?他后来怎么样了,我就不晓得了。姓吉田的同学有好几个,但如果是你说的那种个性的吉田,大概是在四年级的夏天受了重伤,休学了半年的吉田吧。他上了五年级以后,也好一阵子都坐轮椅上学,一直到毕业应该都撑着拐杖才对。他受伤以后,个性完全变了,整个人变得很阴沉。六年级的时候他是隔壁班的,国中念跟我们不同所。他家的杂货店老早就倒闭了。」
「不,没那回事。」
「不是那样吗?」
「不是啦。」
「这可怪了呐。」山下再一次说,「你跟我跷课跑去公园看漫画,还有假冒国中生去看电影的事,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了。记得是记得,可是那是,
那是小学六年级的事……吗?
那……不,可是……
我是想起了什么?奶奶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追了?」
「呃,这……」
被什么追?
就莫名其妙的怪东西啊。
翠绿色的,满大的,跑得相当快的。不,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
我不晓得,不晓得不晓得。
讨厌。那是,非常讨厌的东西。
「我啊,」
我出了校门。
从那条泥水沟那边。
不,小学已经没了。山下说。前年废校,去年拆掉了。
那你说我现在是在哪里?这条坡算是马路,可是上下学的时候禁止车辆进入,所以学生就像蚂蚁一样。过了河,往右边的人行道。向右转,穿过斑马线。在酒行跟便当店之间。蒲公英。
不,才没有什么蒲公英,也没有便当店,山下说。
来到大马路,再一次右转,再一次穿过斑马线,然后上坡,穿过公园旁边。
然后吉田在那座公园把书包摆到那张长椅,然后,
不,有那种事吗?
或许没有。而且我不太常打棒球嘛,还是踢足球?
你没在那里玩过球。那个公园禁止玩球,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山下说。
可是,就在入口啊,那讨厌的东西。
川村家很穷,人又笨,吉田吊儿郎当,又粗鲁,讨厌死了。我最讨厌他们?」。
谁要跟他们一起玩?才不要咧。讨厌讨厌。啊啊,真讨厌。
人讨厌到了极点,会死掉吗?
吉田要是受伤死掉就好了。
川村那种人最好死在路边,我连他的脸都不想看到。
就算心里头这样想,也不可以说出来。要是说出来,岂不是很伤人吗?
讨厌讨厌讨厌。
所以我的脚差点绊在一块儿,我重新站好,紧接着冲刺出去,然后毫无意义地拐进转角。转弯的时候我冲得太猛,差点撞到砖墙,笨拙地停下来。前面什么都没有呐。
不,
等一下。有奶奶家。
对啊。寺院后面肮脏的家再过去,铁板还是类似的东西筑起的生锈蓝色围墙后面,丛林般的树林另一头,有栋又老又旧又暗又臭的房子。因为是木头做的,所以才有味道吗?还是因为旧了?
真怀念呐。我从懂事以前开始,过年跟盂兰盆节的时候。
我问你,
「你说的那个奶奶到底是谁啊?」
我打开玄关,玄关根本没锁。
虽然打开了,但我没时间关上。
啊啊,是奶奶家的味道。这种臭味是什么?好思心哦。
我踢掉鞋子进了屋子。不能放慢速度。奶奶奶奶奶奶。走廊阴暗,果然脏得要命。根本没有人打扫。木头缩起,露出隙缝。隙缝处积满了污垢。发出「叽叽叽」这种声音。我每踏出去一步,就觉得缝里的污垢好像喷发出来似的。
打开又脏又臭的厕所前面的纸门就是设有佛坛的房间。我讨厌在佛坛上香。
线香很臭,而且座垫也都是灰尘味。豆沙包、落雁糕也不好吃。
前面坐着奶奶……
才没有什么奶奶呢。
不可能有。
我打开纸门。
奶奶在那里。
从来不收的脏被褥。上面坐着直起上半身的奶奶。
简直脏到家了。睡衣的颜色吓死人。白色的地方都变成灰的,花纹的颜色也褪光了,袖口都磨薄了。头发就像从吸尘器的集尘袋里面掏出来的东西。我打开纸门,瞬间在内心惊叫,哇,脏死了!
嗡,一只苍蝇飞了起来。本来是停在奶奶身上的。
没有人照顾。
不能走,不能动,也不会说话。
那她怎么可能还在?你以为后来过了多少年了?以常识而言,她不可能还活着吧。还是一开始根本就死了?更重要的是,
这里是哪里啊?
天花板垂下一条用来开关电灯的绳子。
电灯熄着,只亮着一颗小灯泡。现在可是白天耶。
现在是白天吗?
黄色的灯光。天花板很暗,感觉薰得发黑。
往下望去,是棉絮掉出一些的盖被。不管夏天还是冬天,都只有这条棉被。
可是奶奶不是从来不会躺下吗?她总是直起上半身坐着,不是吗?根本不是生物嘛。重要的是,
「你到底是谁?」
老太婆把那张因老人斑而变得斑驳不均的脸慢慢转向我,目光涣散的深陷眼睛凝视着虚空,抽动了一下宛如巨大洞穴的嘴巴。
嘎呣嘎呣嘎呣嘎呣嘎呣。
是翠绿色的。果然是吃掉了。真讨厌。
啊啊。
怪东西追上来了。
快逃。

①一种用淀粉拌入麦芽糖或砂糖并加以着色、套入模中干燥而成的糕点。
②原文中的「奶奶」(おばあちゃん),可以指称中文中的奶奶和外婆以及年纪较长的女性。


6 十万年

这么说吧,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世界看起来也是各有千秋吧。即使夕阳看起来是蓝的,而且一直把那种颜色称为红色,对那个人来说,那就是夕阳的颜色,是红色。
我经常想着这种事。
也就是说,我经常怀疑我所看到的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正常的?当然,我想是不会相去太远。可是细节呢?我不确定我看得到的东西别人也一定看得到,也无法断定别人看得到的我都看得到。
或许我所见一切都是扭曲的也说不定。
如果打一开始一切就都是扭曲的,岂不是就看不出不对劲了吗?
我会经听说过这样的实验。
让受试者戴上看起来会变成左右相反的眼镜。
一开始受试者会混乱。向右边伸手,却碰到左边,走路向左弯,看起来却是向右前进。不是右撇子变成左撇子。右边一样是右边,左边还是左边,世界并没有变化,只是看起来相反而已。这似乎会让人相当困扰,连笔直前进都有困难。
可是如果无论是睡是醒都戴着那副眼镜,
人就会习惯。
不是抓到诀窍了,或是靠直觉行动。
据说是会变得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右边还是右边,左边还是左边。是在哪里切换了吧。
等到变成这样之后,再取下眼镜。
结果左右看起来又相反了。
明明没有戴特别的眼镜,看起来却是左右相反的。
我怀疑人是不是天生就戴着这种眼镜?人戴着一副名为「自己」的眼镜看这个世界。这副眼镜是无法取下的,因为自己不可能变成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然后人把各自看到的扭曲、或是混浊、清澈、染色的奇妙世界视为天经地义地活着。
接着就这样死去。
没什么不方便的,不会造成任何困扰。
没错,不会不方便,也不会困扰。可是,我总觉得很可怕。
我只看得见我前方的景色,可是我的后面也有景色。我背后的人看着我的后脑勺,可是我不管怎么样都看不到那个景色,一生都看不到。我再怎么努力都看不到包括我的后脑勺在内的风景。尽管现在包括我的后脑勺在内的风景就在这陉。
远方的景色看不到是没办法的事,被遮住的东西看不见也是没法子的事。
可是明明是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的东西,为什么看不见?
不……
我也觉得,或许也不是看不见。
从刚才眼镜的例子也可以看出来,自己看到的世界,只不过是自己认定自己看到的世界罢了。或许只要我能够认定我看得见自己的后脑勺,就可以看见了。
一定可以看见吧。
这么一想,我更怕了。
我究竟是看到些什么,相信些什么?我一直认为理所当然、自以为无拘无东地生活着,但那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搞不好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世界其实扭曲得更要厉害,只有我一人没有发现世界扭曲了而已。
另一方面,我也想用别人的眼睛看看世界。
如果能够用别人的眼睛看世界,因为我没有经过那个人的修正,应该可以看到极端不同的景色吧。不,虽然也有可能不会相去多远。
可是……比方说,看起来全都一样,却只有一处相异,像是明暗颠倒的话,会是什么状况?即使看起来像底片,如果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那个人也不会感到困扰。亮的地方是暗的、红色是绿色的、黄色是蓝色的,就算是这样,也跟左右颠倒一样,应该可以正常生活。
可是如果并非那个人的我用那个人的眼睛看世界。
那会不会是截然不同的景色?漆黑变得刺眼,黑暗变得明亮。一定会觉得很要命吧。
我真的老是想这种事。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在左右测验里面抱了鸭蛋。因为我将左右完全写颠倒了,这是有理由的。
七岁的时候,我看着镜子。
举起右手,左边的手就会举起来。闭上左眼,右边的眼睛就会闭起来。也就是说,我是颠倒的——我这么以为。我完全没想过镜子里的影像才是颠倒的,我以为颠倒的是我。
我并非无法理解平面对称的概念。
我反倒是比常人更要理解,只是我把虚像当成了自己。证据就是,后来我为此吃了许多苦头,幼时的我写出来的字全是左右颠倒的。
不管是平假名、片假名,还是刚学到的汉字,我全都颠倒过来写。因为颠倒过来写的话,放在镜子里面就会变成正像。我看着范本,煞费苦心一模一样地颠倒过来写,连我都觉得自己真够灵巧的,但当时的我可是拼了命。
每个人都可以轻易做到,为什么只有我做不到?我烦恼不已。我是反的,我是颠倒的。过去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普通人,但只是我这么以为罢了,其实根本不是——小学一年级的我如此认定。
听到老师说明、父母目瞪口呆、被朋友嘲笑,我还是无法信服。
因为看起来就是颠倒的啊。
大家写的字在我看起来很平常。
镜中的我和我以外的全部,对我而言与镜外的世界是一样。在这当中,只有镜中的我是反的,是左右颠倒的。颠倒过来写的话,看起来不就正常了吗?所以我是颠倒的……
我如此认为,愚笨的孩子尽着他最大的努力拼命思考。
有一次,一个朋友写了笨拙的字,倒映在镜子里给我看,镜中的字左右颠倒。此时我才这么想了:
——原来如此,原来大家都是颠倒的。
我似乎怎么样就是无法认为只有镜子的表面是平面对称的虚像。我一直认为世界的基准一定不是我,我只是个不可能成为世界基准的暧昧不明的东西。
我现在也仍这么想。
要矫正过来还满简单的,但我就是无法摆脱长久以来的怀疑念头。
现在我也仍旧会这么想。
国中的时候,有个女同学说她看得见幽灵。
班上一半的同学都认定那个女同学脑袋有问题,说她接收到外星电波、神经兮兮、疯癫。
我的确认为世上并没有什么幽灵,应该没有吧。大家只是想认为有罢了,实际上根本没有,我也这么觉得。什么地缚灵、浮游灵、守护灵、指导灵、动物灵、低级灵的,当时很流行这些,但那只不过是漫画似的无聊鬼扯罢了。
可是我觉得就算没有那种东西,
她或许也看得到什么。
剩下的一半同学不晓得是不是什么都没想,只是一个劲儿地害怕。
喏,在哪里。
那个地方不干净。
那一带有问题。
每当她说什么,那一半同学就哇哇吵闹,还有人怕到哭出来。有时候还会引起大骚动,惊动级任导师来安抚。老师以相当含糊的口吻说,世上没那种东西,那都是骗人的,放心吧。
女同学显然很不服气,因为老师指控她是骗子吧。被级任导师在全班面前说自己是骗子,当然会受伤了。级任导师会说得那么支吾其词,也是因为顾虑到这一点吗?不,也有可能是,导师其实是相信幽灵的存在的。
可是如果不说那是骗人的,就没办法收场吧,因为相信的人可是打从心底害怕着。后来她好像被叫到职员室去,被训了很久。后来她可能请了一两天假,可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看得见。
一半的同学嚷嚷着,好可怕,帮我们除灵。
另一半的同学叫道,少白痴了,快点把她扔进医院啦。
我没有加入任何一边。她一定看得见什么,她只是把看到的东西当成了幽灵,我这么想。
这跟左右颠倒是一样的。我想那一定不是什么幽灵,而是非常平凡无奇的东西。
听说人脸是被当成一种记号看待的。要把物体拟人化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画上一张脸,画脸比画手脚效果更直接。脸对人来说是特别的记号。
因为被大脑当成记号处理,所以只要一点差异,就可以辨别出许多人。反过来像是猫狗的脸,除非相当特殊,否则难以区别靠毛色或花纹来辨认要快多了。人的脸没有花纹,也不像猫狗有各种花色。当然,每个人的肤色、发色都不同,但那些小细节算在误差范围内。
听说欧美人难以区别亚洲人的长相。对我来说,外国人都长得一个样。可是日本人的话,就算是双胞眙我也几乎都分辨得出来。不光是因为看惯了而已,在被记号化的眼鼻口的判断上已经产生某种规则,仅凭一点差异也可以分辨出来吧。
如果无法解读这些记号,就辨识不出人脸了。听说有一种疾病,是其他部分完全正常,却唯独无法识别人脸。
若是如此,
要是所有事物也都适用于这个规则的话,会变成什么状况?
像脸的东西看起来全都会变成人脸吗?那或许还满讨厌的。
结果她被孤立了。
相信幽灵的人一心害怕而远离她,不相信的人把她当白痴看,瞧不起她。虽然不到霸凌的程度,但她没有任何像样的朋友了。
有一次我问她,
你看得到什么?
你都看到些什么?
那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世界看起来也是各式各样吧。她看到的一定是我看不到的世界。她以阴沉的眼神瞪着我,说:
「我看得到灵。」
「你看到幽灵了吗?」
「我看得到有灵的世界。」
她说。
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来她完全没有其他的选项。看得见、看不见,有灵、没有灵,相信、不相信,她好像选择了这种非黑即白的立场。她认定的世界里没有两者皆非的选项。
既然如此,就没有我插嘴的余地了。她只能继续走向被相信的人害怕、被不相信的人嘲笑的路。
我觉得有点悲哀,
也有些遗憾。
我想要听听眼中的世界与我迥然不同的人的说法。
若非她那种极端的例子,就不晓得是不是不一样了。
别说不晓得了,大家都相信自己跟别人是一样的。众人认为自己看到的世界跟别人看到的一样,深信不疑。丝毫不怀疑,大家都如此深信地过活。
所以像她那种看到异于他人的事物的人,会遭到排除。
只要感觉自己跟别人有点不一样,就会立刻修正为一样,把不同的地方隐藏起来。
齐头并进。撕破嘴也不会说出自己与众不同,别说是与众不同了,人们更是坚信自己才是普通、自己才是基准。
那种东西,
不是比幽灵更要嗳昧模糊吗?
自己自己自己。自己是这样自己是那样,自信十足地如此宣称的自信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主观界定了整个世界。
难道人们从来就不会想要放弃这个主观吗?
就不会想要拿掉自己这个眼镜来看世界吗?
我很想。
我想用别人的眼睛看世界。
我想要看看现在当下的自己的后脑勺。
我在高中时,不小心说出这件事了。学长对我的话很有兴趣。
「你说的没错。」
学长说,仰望夜空。
当时是夏季的夜晚,我们待在户外,满天星斗。
「你觉得外星人存在吗?」
学长唐突地接着说。我回答,我不知道。我一直认为那种东西多半都是假的,不过也觉得好像不能说不存在。
「宇宙浩瀚无穷,银河系有着数不清的星星,银河系里有好几个宇宙,所以应该也有无数的智慧生命体。到这里都没问题,很有说服力,我也这么想。这当中也有科学发达、文明先进的种族吧。这样的推论也没问题。可是啊……」
仰望天空的学长说到这里,转头望向我:
「就像你说的,我看到的世界跟你看到的不一样。」
明明一样是地球人呢——学长说:
「我认为地球人跟地球人以外的智慧生命体沟通的机率是零。我们连跟猫狗都无法沟通了,只是自以为与它们交谈、自以为相互理解罢了。狗看到什么、在想什么,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狗会亲近人类,是为了活下去。狗是为了获得食物而迎合人类罢了。人一厢情愿地把猫狗当成人看待,单方面地对猫狗感觉到友情和爱情,这是大错特错。喊什么猫咪猫咪,傻呼呼地去呵护猫,那只是在虐待动物,猫只是在忍耐而已。因为它们学到只要忍耐就有饭吃,所以逆来顺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