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怪。
「我们分校的校长是捕物帐和侦探小说的读者。我不是很喜欢读怪奇的作品……不过校长都直接称呼江户川乱步老师为乱步。一开始我还不晓得他是在说什么呢。不过我也会把夏目漱石称为漱石,把森鸥外称为鸥外呢。一点都不觉得这么叫哪里奇怪。」
「的确,我也是这么叫。」
「可是,如果直呼关口老师『巽』的话,很奇怪吧?」
「唔……」
「我心想,这或许是个奇怪的习惯。到底是谁、什么时候规定可以直呼名人的名字的?而且例如乱步老师的名字……老实说,除了校长以外,根本没有人听说过。」
「没有人听说过吗?」
对侦探小说没兴趣的人,或许不会知道乱步。包括广告在内,乱步的名字在作品以外的地方曝光率也相当高,不过对娱乐小说和电影没兴趣的话,或许也不会留在记忆中。不,世上有许多人对小说本身就没有兴趣。
「照这样去想,究竟要有多少日本人知道,才可以直呼那个人的名字呢?」
「这个问题好难呢。」
这是个人私自决定的事。我想直接认识乱步的人,就算乱步不在场,大概也不会直呼他的名字吧。但是应该也不会叫他「江户川先生」。相反地,我也觉得读者不会直接称呼乱步的姓氏为「江户川」。为什么呢?
「就是呀。」薰子说,「基准只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然而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自己的基准和世人的基准相同——深信不疑地。至于为何深信不疑,因为这个基准不是那个人透过自己的思考建立起来的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根据,而是模仿他人、或囫圃吞枣地跟随惯例,然后认为这是理所当然。愈是这种人,碰到不同的基准时,愈会主张是对方不对、是对方没常识。」
这才是强迫——薰子说。
「要是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就会回答:因为世人每一个都这样啊。这根本算不上回答。每个人都如此,所以就该照着做——我觉得这种想法很卑鄙。」
「你说的完全没错。」
我也经常有薰子这样的想法。
只有自己异于他人这样的想法——自卑感,总是折磨着我。
人总是孤独的。孤独地生,孤独地死,没办法窥看他人的内心。
所以我也不喜欢强加于人。我最痛恨所谓的世人了,要我妥协自己去配合那种东西,我才不愿意。说起来,什么是世人?谁和谁和谁是世人的成员?每个人向右,所以你也该向右——这种话里说的每个人到底是谁?就算不是一两个,到底要几个人以上才算是世人?
我甚至想要呐喊。
可是,
我很脆弱。我孱弱而低等。
所以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不管是生是死,都无法随心所欲。回过神时,我已经追求着世人,不知不觉间埋没于世人。我完全浸染在不可能存在的世人这个怪物里。我觉得自己能够与他人相互理解、相互沟通,抱着与世人同化的误会,苟延残喘地活着。
我不愿意这样。
妻子的脸浮现脑中。
它在一瞬间变得模糊,消失了。
妻子与我的关系,就像世人与我的关系。
啊啊……
「这是绿阿卡拉鴷,是鹦鹉的同类。」
不知不觉间,薰子走下楼梯平台处,指着色彩鲜艳的奇妙鸟儿说。
「它是南美洲产的鸟。我也是在这里第一次看到。它的颜色好美。这是天上飞的鸟唷。」
薰子说。
我对鸟类一无所知。以前我曾经硬把白鹭说成蛎鹬,饱受嘲笑。我能够明确分辨的只有鸡和麻雀,再来大概只有驼鸟了。
「我连鹫和鹰都分不出来。」我说。
「平常没有机会看到,这是当然的。像我对植物就一窍不通。我不讨厌植物,也觉得植物很美,但完全分辨不出来。对我来说,桃树和樱树是一样的。」
薰子微笑。
我们半旋回走下螺旋阶梯,来到一楼。
「这里……果然有很多珍奇的鸟吗?全都是我没看过的。」
楼下也充满了鸟类。
「也不尽然。」薰子说明,「国外的鸟类有不少珍奇种,不过一般的鸟似乎占了多数。全部约有三分之一是国内种,而其中一半是随处可见的鸟类。不过我们很少有机会在近处观察鸟类,对吧?」
的确,我没在近处看过鸟。
「大部分都是看到鸟在飞翔,或是听见鸟叫声,才发现有鸟吧。不管怎么样,这些收藏非常惊人。不管是质还是量,在全日本——不,全世界,大概都无人能出其右吧。」
「这……我想也是吧。」
就算全都是麻雀,也够惊人的了。
薰子往楼梯后面——我们被分配的房间那里——走去。
「还有另一个教人惊叹的地方,就是标本的完成度极高。尽管标本数量这么多,却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损坏。而且每一个看起来都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像国外进口的标本,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有些做得比较粗糙,但是国内的鸟类标本……那真的是大师级的技巧。」薰子说。
「哦……呃,标本的制作很困难吗?」
我不知道标本是怎么做的。
「标本的原理顾名思义,是剥下来制作。(※标本在日文中写做「剥制」。)」
「剥?」
我都忘了它字面上的意义。
「也就是剥皮吗?」
「嗯。不损伤表面,细心地剥下皮以后,施以防腐处理,把肉丢掉,以别的东西代替肉塞进去,再补强骨骼,照原来的样子覆上毛皮后成形……大概是这样。我不曾实际做过。」薰子说。
这是当然吧。
「那,和木乃伊根本上不一样呢。」
「不一样吧。木乃伊是让尸体产生化学变化,或是对变质的尸体加工,标本则是以尸体为材料,做出和生前相同的外形吧。」
走廊很阴暗。
墙边也陈列着以尸体为材料的物体。
「这一侧都是厨房。都没有入口对吧?公滋先生说,这里的料理水准可以媲美一流饭店。不过我没有吃过一流饭店的料理,所以也不晓得究竟如何……」
仔细想想,料理也是用尸体为材料制作的——我想着这种事。
有些头昏脑涨。
我摇了几下头,望向薰子背后。
宽广走廊的昏暗中,格外洁白的上衣看起来彷佛漂浮在半空中。刹那间,我迷失了自己要去哪里做什么。一滴汗水流了下来,积在唇角。
去年夏天也是……
很热。
自己的汗水的气味和咸味让我回想起来。
疯狂的,去年夏天……
走廊尽头,一道格外巨大的门扉。
薰子在它前面停步,回过头说「这里就是书斋。」地从钥匙串中挑出钥匙,插进锁孔。
喀嚓一声。
伯爵是说……鹤印的钥匙吗?
「里面非常大,请别吓到喽。」
薰子在握住把手的手掌使力。门很重吧。我也想要帮忙,却不知为何退缩了。我不敢靠近她。
倾轧声。
「那边的……里面的门是仓库。直到那里为止,全都是书斋,大概有我们分校的十间教室那么大吧。」
就算她这么说明,我也完全没有真实感。
我缺乏想像力。
的确,往右弯去,变得有些狭窄的走廊尽头有一道门,距离这里相当远。我知道中间有一段距离,却不明白这代表什么。
我这个人看到的东西根本算不得准。
因为我的距离感和格局戚好像有些微妙的误差。我会想要把比架子更大的东西塞进里面,或是穿上根本不可能穿得下的衣服,我观念中的一公分与现实中的一公分怎么样就是不一致。
观念中的尺寸会恣意伸缩,可是现实中的并不会伸缩。我想我就是不了解这一点。
与人的距离……也一样。
「请进。」声音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定睛一看,不见薰子的踪影。
我有些慌张,走近门扉。其实根本用不着慌,薰子应该是进去书斋了,可是即使脑袋明白,心也还没有理解。
门开着,我探头进去。
这个阶段,我的眼睛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踏进一步,吸了一口气……
然后屏息了。
的确很大,不晓得究竟有几十张榻榻米大。不,在这栋洋馆内部,几张榻榻米这个单位是无效的。里面广大得可以把我租的房子连同庭院整个搬进来,这是我勉强可以想到最恰当的比喻了。
天花板也很高。与其说是高,根本是直接打通到二楼。相当于二楼地板的部分有着附扶手的回廊环绕。到处都摆着梯子,连接回廊的楼梯也有三处左右。
是一个大空间。
这个房间极为奢侈地使用着这个大空间。墙面几乎都是书架,但是宽广的地板上却没有类似书架的东西。如果像图书馆一样,背靠背地设置几列书架,一定可以收纳非常多的书,这里却完全没有。书籍全部收藏在墙面。
至于房间里的陈设,有三张像是大作业台的书桌等间隔摆放,还有几把椅子,正中央有一张黑檀制的高级书桌——应该是主人的位置——此外还有应该是皮革制的大椅子。只有这样。
不……
还有巨大的鸟。
——是鹤吗?
有好几只鹤。
房间——虽然我觉得这个空间已经超出房间的范畴了——广阔的地面上,设了好几个摆饰台,上面安放着形形色色的鹤——鹤的标本——以鹤的尸体为材料做成的东西。
一些鹤伸展羽翼,一些鹤收拢羽翼,一些鹤举起单脚优雅地站立,一些鹤啄食着饵……
每一只的状态都不相同。不只是姿势,大小和外形也有差异。这些鹤的种类应该都不同吧。
薰子站在墙上的书架前。
她真的是从远处叫我。
「怎么样呢?关口老师?」
我再次听到呼唤,这才发现自己嘴巴半开地陷入茫然。然后我只答了声「呜呜。」
「很惊人的书吧?」薰子说。
「呃……」
我被空间的质量压倒,没办法留意到书籍。从入口望去,那就像一片壁纸一样。就算我的脑袋能理解那是书的书背:心却也毫无理解。应该说尽管认识到,却无法理解吗?
「不好意思,请把门关起来。」薰子说,我才发现我不但嘴巴大开,连两手的五指也全部张开了。
我转过身去,这下子真的吃惊了。
连门扉的左右都是书架。就在我的近处,近在眉睫之处,排列着数量惊人的书背。目睹那近乎偏执、毫无隙缝地摆放的书籍,我的身体总算理解了事实。或者该说感情终于追赶上来了?
「这……」
好吓人。我和一个书痴古书肆有来往,已经看惯大量的书本了,但从末见过如此骇人的书斋。
门扉的左右是大批古老的洋书。
皮革封面与金箔文字,有些都已经磨损而无法辨读了。
我连门都忘了关,好一会儿忘我地看着那格调古雅的大片书背,然后陷入像是晕车的感觉,一边踉跄,一边关门。
我摇摇晃晃地后退。
再怎么退,再怎么退,视野仍然塞满了书籍。
不管是仰望还是左右张望,全都是书,怎么样都看不到尽头。再怎么往后走,我的视野仍然被书本给淹没。
一个异质的东西迸入视野右端。
——鹤。
转过头去一看,一只丹顶鹤摆出振翅的姿势,就固定在我的脸旁边。
我已经不怎么吃惊了。
我看到鹤,顺势改变身体方向,窥看薰子。薰子站在墙边,一样仰望着书墙。
白色上衣和黑色裙子。
突然,
我的脑中充满了闷热炎夏的色彩。
——不行。
一种彷佛误闯禁地、悖德的情感充塞胸口。我想起去年夏天邂逅,同时也在遥远的过去邂逅的某个女子。那个女子在去年夏天死去,同时也在遥远的过去死去了。
不对、不对、不对。
心脏激烈地跳动,鼓动不久后化为振翅声,我失去了听觉。忧郁症……
不只是让人消沉的病。忧郁症和缓而激烈,是一种难以压抑的破坏冲动。我……
视野突然变得生气蓬勃。
——说点……
说点什么啊。
要不然我……
「怎么样?老师……」
薰子突然回头,我瞬间停止呼吸,接着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了。我真是莫名其妙,真的是莫名其妙。
我摇摇晃晃地走近薰子。
「很厉害吧?就算花上一生,也读不完这些书。」
「应该读不完吧。」我鹦鹉学舌地顺着说。
「我非常喜欢书,以前一直好想要书。但是我家不怎么富裕,而且家父早逝……家里实在没钱可以让我买书,所以我一直很憧憬。」
我漫不经心地应声,然后擦汗。
接着我望向薰子附近的书架。
——是和书吗?
这里收藏的似乎全是洋书。
可是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认定,也有相当多线装古书。
线装书没有书背,也没有洋书那样坚硬的封面,无法直立收藏。
因此和书大部分都只是堆着,不过在这间书斋,每一册和书都郑重地装进书套里,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书套背面贴有类似题签的东西。
好像被仔细地分门别类。
「三分之二是上上代公笃卿蒐集的儒教相关书籍,剩下的是行房博士所蒐集的博物学相关资料。请看,江户时期的本草学相关书籍,几乎都网罗齐全了。」
我照着她说的望向书名。《本草图翼》、《阿兰陀禽兽虫鱼图和解》、《倭朝禽兽类异名》、《雀巢庵禽谱》、《海兽考》……
随便看看就这么惊人了。
全都是些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书名。
我不了解书本的价值,但这些书应该相当值钱。
如果把京极堂带来,我想他应该会喜极而泣吧。京极堂这个人喜欢整理书籍到了异常的地步,对大部分的书架都会鸡蛋里挑骨头,但是这里应该会让他相当满足吧。
在我看来,这里无可挑剔。
可是这里的书,全都是古文书类的和籍、汉籍与洋书。普通人没办法轻易阅读。
伯爵都读这些书吗?或者说,他读得懂吗?
就算读得懂,这些书斋里的书,他读了多少?
「伯爵在这个书斋里了解世界,学习社会。」薰子说。
在这里……
「这些书……伯爵全都读过吗?」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全部读过呀,数量太多了。不过伯爵似乎读完了相当多的量。」
「也就是说……伯爵读得懂变体假名(※变体假名是现今日本政府规定并通用的假名字体以外的假名文字。)和外文?」
「伯爵似乎会说德文和法文,以前好像请过德国人和法国人的家庭教师。至于和书……我不太清楚,但伯爵似乎精通汉文。」
由良家是儒学者家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上面有很多我也读得懂的书,也收藏了相当多昭和以后出版的书……」
薰子移动了。
书斋的空气动了。
薰子再次仰望上方,然后就这样把身体转向我。我也望向上方。
天花版上有个巨大的天窗。
「听说这里下了一些功夫,尽量不让阳光直接照射到书本。天花板那么高,也没办法吊电灯下来,所以太阳西下以后,照明就只剩下墙上的煤油灯和桌上的台灯而已。晚上……有点恐怖。」
或许真的很恐怖。
整然陈列的万卷书籍……
如果它们溶入黑暗当中,也只是一团妄念的漩涡。
薰子笔直地往下看,从正面看着我。我畏缩起来,想要避开视线,把脸转向背后。于是……
恶魔就在那里。
「那……那是……」
它就在主人的书桌后面。
那不管怎么看都是西洋的恶魔。薰子越过我,看着那个恶魔。
「那是什么?」
「那是……特别的鹤。」
「鹤?那是鹤吗?」
它非常大。
而且……
浑身漆黑。
我凝目细看,然后稍微走近。
我不敢靠到它旁边,是因为感觉不祥吗?
那是一只大型的鸟,全身布满了比黑暗更要漆黑光亮的羽毛。
那当然是标本吧。
外形……的确是鹤。
但是,
「有漆黑的鹤吗?那是哪一国的……」
「不知道,我不晓得。」薰子说。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只有那只鸟……我不知道是什么。我不认得那种鸟,上面也没有名字、分类或任何说明。好像也没有留下记录,我试着调查,也没有结果。或许那是没有被正式报告的新品种。」
「新品种?」
就算是那样……也太黑了。
黑得有如乌鸦,那只鹤漆黑得彷佛要将周围的光明吸收殆尽。
黑色的鹤比其他任何一只鹤都要巨大,威风凛凛地伸展双翼。
相当异常。
而且……
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东西如此异常,我却直到刚才都没有发觉。通常一进房间,应该会第一个注意到那个东西才对。
是因为我心中存有固定观念,认为鹤是白的,就算不是白的,也不会是全黑的吗?
或许是色彩对比的问题。在褐色的背景衬托下,其他白色的鹤看起来的确比较突出,黑色则会沉进去。所以……才看不清楚也说不定。
——不。
不是看不清楚,也不是看不见。
而是我根本什么都没看。
在暗淡的书背丛林中,我只注视着薰子纯白的上衣。那种白,比其他任何颜色都要显眼。
白色的薰子朝着黑色的鹤前进。
我也被吸引似地走了过去。
就算近看,那只鸟也十分异常。
不只是翅膀。连羽毛、皮肤、脚和爪子,
甚至嘴喙都黑得发亮。不晓得是不是倒映出全身的黑,那双玻璃珠的眼眸也是一片深邃的黑,彷佛真的会把人给吸进去似的。
「骨骼等部分,和鹤几乎一模一样。」薰子自言自语地说,「翅膀的形状也是……覆羽和飞羽的形状、跗跖和尾巴还有脖子……只看外形,和鹤几乎没有两样。可是,颜色不同。」
「鹤……是白的呢。」
「不。日本画的鹤是白的,但白色的鹤只有丹顶鹤而已,不过丹顶鹤的翅膀尖端还是黑的。白鹤也不白,像那边的白枕鹤还有白头鹤,身体也是黑的。」
的确如此。
仔细一看,每一只鹤都不是白的。
只是我看起来像白的,这是出于……一厢情愿的认定吗?
「把每一只鹤都当成是灰褐色配上白色或黑色花纹比较好,而且每一只鹤的脖子都是白的。最黑的鹤叫做黑鹤……不过只要比较一下,就一目了然,虽然叫黑鹤,颜色也只比其他的鹤浓上一些,是白灰色的,不像这只鹤这么漆黑。最不可思议的是……它的冠。」
薰子伸手指去。
「冠?」
「头顶有装饰羽毛的鹤形目的鸟类——例如那边的冠鹤就是——那种鸟说黑也算是黑,但身上有鲜艳的白色花纹,对吧?而且它头上的羽毛……」
叫冠鹤的鹤,头顶上有着纯白色的羽毛,就像一团蒲公英的绵絮般。
另一方面……
「可是,这只漆黑的鹤……」
薰子稍微绕过去指不。
我跟着薰子靠过去仰望。
从头顶部位到脖子,生长着同样漆黑、如头发般的东西。那与其说是羽毛,更像马的鬃毛。
「那里……长着长毛般东西的部位,我觉得只有那里表皮的颜色不黑。我看起来像是褐色的……」
薰子倾斜着身体指着它说。
我来到她旁边,略略把脸凑近。
「喏,表皮的颜色不一样,羽毛的颜色却还是黑的。没有鹤……有那种装饰。」
薰子伸长脖子。
她的手碰到我的肩膀。
「只有颜色的话,或许是突变种或是突变体……」
奇妙,不祥,不可解。
「这很特别。」薰子说,「我觉得这只鸟对由良博士而言也是特别的。我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弄到的……不过大概没办法分类或定位吧。没有放名牌的,只有这只鸟而已,而且台座也……」
确实和其他的鹤不同。
台座是东洋风,意匠精巧,有如须弥坛一般。
「我觉得把它放在这个地方,就是对它另眼相看的最佳证据。听说这个位置——这个黑檀书桌的位置,是这栋洋馆的主人——由良家当家的座位……」
黑色的鹤就站在书桌正后方。
——伯爵,
现在是伯爵的位置了吗?
我仰望黑色的鹤,然后望向同样仰望着它的薰子侧脸。
「感觉……就像鸟之王呢。」
薰子这么说。
「想像这种巨大漆黑的鹤在天空中编队翱翔,或是跳起鹤舞的模样,不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这个东西……
过去是活的吗?过去会动吗?
实在难以置信。不只是这只鸟,我已经开始难以真实地想像鸟在飞翔的模样了。或许是我的身体感觉逐渐适应这栋洋馆的格局了。
「如果这种鸟被分类为鹤,那么它应该会集体移动、舞蹈和彼此歌唱。光是想像,就教人兴奋无比呢……对吧?关口老师?」
笔直注视着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