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的话,这应该会是假惺惺的甜言蜜语。然而话从伯爵口中说出来,却完全不让人这么感觉,真不可思议。
「就像鸟儿一样,是吗?」
薰子这么回应,伯爵夸张地回答:
「没错,就是如此。你要变成我的家人。」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薰子对着我说,「我……虽然连伯爵一半的年纪都不到,但是在我未熟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见过心地如伯爵这般纯洁的人,今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了。所以……」
「你才会决定和伯爵结婚吗?」
「是的。」薰子明确地回答。
她没有一丝阴霾。
她看起来很聪明,最重要的是,她的口吻十分俐落,非常清晰。或许是因为她的嗓音柔和,更容易溜进耳朵里吧。
「我身边的人都很吃惊。我也遭到很大的反对,说我们的身分悬殊……」
「我们没有身分之别。华族制度老早就已经废除了,我们没有任何理由遭到反对,而且我们都已经成年,彼此都同意,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我们。」
这是正论吧。
「年龄的差距,似乎也成了世人好奇的焦点。」薰子有些愉快地说,「附近地方是一片骚动呢。就连平日不相往来的邻近住户,明明没有通知,也自个儿跑上门来……」
这也难怪。
就算去除嫁入对象的地位和年龄差距这些特殊性,也话题性十足吧。看样子,这场婚事可以说是典型的嫁到金龟婿,怎么样都会引起注目。
我不知道薰子住在什么地方,不过她说她在附近的分校当老师,那么应该是住在这栋洋馆附近的村子或城镇吧。那么——这没有歧视的意思——是乡下地方,至少不是都会。
都市的流言传得快,但乡下的流言传得深。
因为狭小、封闭吧。
薰子似乎碰上了不少麻烦。
「我真是不懂,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大呢?」伯爵神情苦恼地说。
我想这个人大概是真的不懂。
「在这样的状况里,伯爵由衷期待榎木津先生的到来。当他听到关口老师也会过来,真是欢喜得像个孩子一样。我也重新拜读了您的大作,那真是……」
「重、重读……?」
瞬间,我了若指掌地知道自己的颜面涨红了。这是外表的变化,用了若指掌来形容似乎很怪,但我实际上就是这么感觉。
脸颊的毛孔收缩,相反地汗腺扩张。
我才刚感觉到一阵火热,汗水就猛地冒了出来。
「我、我写的东西,实、实在没有重读的……」
价值——说到这里,我已经呼吸困难了。
老实说,就连作者的我自己,重读都觉得痛苦,心情会变得阴郁无比。
因为作品就是我自己。
那是渺小阴暗消极、卑鄙胆小不安的我,几乎是全自动地写出来的我的分身。
那种劣文,实在没有一读的价值。尽管这么说,我却是靠着贩卖这些劣文糊口,自我矛盾得也太严重了。
我嘀咕着莫名其妙的藉口般的话,但对方应该几乎听不清楚。因为连我都不晓得自己在讲些什么。
「没那回事,对吧?伯爵?」薰子说,「我不了解艰涩的文学,不过最近的……称为什么第三新人的作家作品,我总读不太下去。我比较喜欢战前的小说……而关口老师的作品,我可以毫不抵抗地读下去。」
「拿、拿我和那些作家比较,实在……」
所谓第三新人,是世人——大概是出版社——为最近一些刚崭露头角、大受好评的流行作家冠上的称呼。
如果我模糊的记忆正确,这个称呼应该是第一次出现在今年初发售的《文学界》杂志上。至于为什么是第三,似乎是把战后登场的作家依出道时期和倾向分类,而他们隶属于第三期。
不过,我想应该没有明确的基准。
战后马上登场的所谓战后派作家似乎相当于第一新人,但第二新人是怎样的范畴,其实我并不清楚。我觉得说穿了只是从这几年出道的年轻作家中挑出几个较受瞩目的人,统称为第三新人罢了。被囊括进来的几个作家不仅受到评价,作品也会大卖,有些还成为芥川奖等奖项的候选人,有些人实际上也得了奖。
地位和我差远了。
「我的作品……呃……」
既不受评价,卖得也不好。
「和那没有关系。」薰子说,「我和伯爵都不喜欢权威主义的事物,也不喜欢流行。那没有意义。对不对,伯爵?」
「说的没错。」伯爵说,「价值不是由别人决定,而是自己决定的。」
「哦……」
「就像薰子说的。关口老师的一系列作品,对我非常有价值。您的单行本《目眩》,我已经拜读了三次。后来发表在杂志上的〈犬逝之道〉以及〈独吊〉,我也读了好几次。」
「哦,呃……」
我不想听。光是听到标题,我就陷入绝望。我几乎快被对写作和发表的羞愧给压垮了。那样的话,干脆别写就好了,可是……
「我特别中意〈独吊〉这篇作品。」伯爵说,「那是我绝对无法企及的水准。发想非常引人深思。那篇作品……是目前的最新作品吗?后来似乎没有别的作品发表呢。」
「呃,我被卷入一些事……」
我……成了某个事件的嫌疑犯,被收押了。嫌疑洗清时,我也崩坏了。
「关于那篇作品,我有些问题无论如何都想要请教。我也曾经向稀谭舍的山寄先生询问过意见,但议论的焦点似乎有些误差……所以我一直想向作者本人讨教。」
「哦……」
不管他想问什么,我都无法明确回答吧。
「听、听说前几天……您见到了横沟老师?」
我改变话锋。
伯爵一瞬间苦恼地垂下眉角,然后说:
「哦,成城的那位先生。山寄先生为我引介的人物是侦探作家俱乐部的会员,多亏那位先生帮忙,我得以向几位侦探小说家请求会面。一开始是预定去拜访一位叫江户川什么的先生,但是听说他不在……」
在伯爵眼中,那位大乱步也只是一位叫江户川什么的先生。原来如此,伯爵确实异于常人,不过仔细想想,他并没有说错。他只是用姓氏加敬称来称呼罢了。
公滋是对这种异于常人的地方感到困惑吗?
「那些作家老师们,以不同的意义来说,也相当有意思呢。可是遗憾的是,我们没办法进行太深的议论。」
因为时间不够——伯爵说。
「就这一点来说,我似乎可以和关口老师好好地深谈一番。」
「啊,这……」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愿意被更进一步深究。
现在要挖掘还是凝视我自己的内在,实在是太痛苦了。
——不管这个,
现在的状况不是应该更迫切才对吗?
我不是来这里进行文学议论,也不是来玩的,更不是为了讨论哲学性的存在论而坐在这把令人如坐针毡的椅子上。我是以榎木津——侦探的代理身分,前来见我根本不想见的人,被迫进行我不擅长的对话。侦探被召请到这栋洋馆,则是为了防范即将发生的事件于未然,同时揭开过去发生的忌讳事件的真相。
而我现在——虽然是非常不情愿地——被迫肩负起他的代理身分。
「榎、榎木津……」
「他的身体状况还好吗?」薰子问。
我只说了榎木津三个字,人家会这么反应也是难怪。
「应该不要紧吧。」
我的立场应该要聆听委托人说明,却尽是人家问一句,我答一句。而且还结结巴巴的。
「那样的话就好……」
薰子的脸色一瞬间暗了下来。
「你可以放心的。」伯爵说。
哪里可以放心了?——我心想。不要紧的只有榎木津的身体状况,除此之外,就算榎木津是正常的,也一点都称不上不要紧。
「那么,呃……」
「礼二郎的外形改变了呢。」伯爵说。
「外形?」
薰子微笑,说明道:
「这是伯爵独特的表现。伯爵把成长说成肉体变化。」
「变化……?」
的确是变化吧。
「我说错了吗?」伯爵一本正经地问,「外形会变化,不是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
我没办法明确地说明是哪里不同。
「我一开始也愣住了……啊,这样说对伯爵失礼了。可是,我觉得这种感性非常独特。伯爵的话让我有了一些反省。我不是在教导小孩子吗?」
她说她是教师。
「我们会把小孩子和大人区分开来,对吧?小孩会长大,变成大人。而我虽然表现成大人的样子,但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境界非常暧昧。而这一般会用成长两个字来带过。」
「因为……的确是成长了,也只能这么说了吧?」我这么说。我觉得没有其他的说法可以形容。
「可是,有些孩子很老成,也有许多大人成年之后,内在仍然和幼童没什么两样呀。如果是纯真也就算了,但如果是人格上没有成长的话,不就成了只会给人惹麻烦的大人吗?」
薰子说道,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所以我认为身体长大,和累积知识及经验,人格逐渐形成,不一定是完全相符的。伯爵所说的成长是后者,而身体的发育对伯爵来说,只是单纯的变化、变形。」
「哦……」
原来如此,我也不是不懂。
「伯爵他——如果借用伯爵自己的话来说,伯爵现在每天仍然不断地在成长。伯爵说他每天都在学习,一切的事物都是教材。对吧?」
「每天都让我惊奇连连。」伯爵答道,「不管再怎么学习、无论再怎么累积思惟,都仍然不够。这类事物是无穷尽的。人可以无限地成长。不,人非成长不可。因为能够思考关于存在这件事的存在,就只有人类而已……不对吗?关口老师……?」
伯爵向我伸出右手。我被征求同意,再次低下头去。
这也是正论吧。
我也同意伯爵的说法。虽然同意,但我的中心部分不希望成长,毋宁是渴望着腐朽。
我的灵魂,大概羡慕着日渐衰败的肉体。
我的病,是不再渴望活下去的病。由于强烈地冀望着死,我忌讳着死,侮蔑着唯有忌讳才能够获得的安宁……
我就是这种堕入无间地狱的人。
汗水直流。
我的听觉捕捉到窗户射进来的夕阳,那就像蝉的声音。
不……
这是……
是那种振翅声吗?
宛如金属磨擦般,不愉快的……
是幻听吗?
「您好像还是很紧张呢。」薰子柔和的声音让我恢复了听觉,「关口老师,您累了吧?」
「不,呃,我……」
我觉得得救了。
「谢谢,呃,因为我实在不习惯……」
「您是说……这些椅子对吧?」
薰子说道,做了几下弹跳的动作。
「我非常明白。我自己也还不习惯。我是庶民,来到这栋洋馆前,从来没有在西式床铺上睡过觉。这栋宅子里连一张榻榻米都没有呢。或者说,我想伯爵根本不晓得榻榻米是什么东西。」薰子说。
「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知道榻榻米,只是没有实际见过和摸过罢了。」
「是一样的。」
薰子笑着说,但伯爵却一本正经地主张:
「不一样。我没有摸过大象,也没见过真正的大象,但我知道大象。」
「我小的时候曾经在上野动物园看过一次……可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生长在这个国家里,五十年间却能够完全不接触到榻榻米,简直就是一种奇迹。关口老师,您怎么想?」
「呃……」
薰子说这简直是奇迹。或许的确可以这么说。出生在榻榻米上、成长在榻榻米上的我,无法想像没有榻榻米的生活,也不曾想过。
如果伯爵置身于日本房屋里……也会产生像我对这栋洋馆感觉到的,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吗?
「我生长的世界里没有榻榻米。」
伯爵这么说。
这栋洋馆……
就是他的世界吧。
「要不要换个地方?」薰子说,「这些沙发太柔软了,反而让人坐不安稳。关口老师也在同一个地方坐了很久了……」
「是啊。」
伯爵往后看了一眼,像是在意什么。
「那么……我们去书斋好了。书斋有八张座面坚硬的椅子。那些椅子如何呢?薰子小姐。」
「应该可以吧。怎么样?关口老师?」
「我、我并没有什么、呃……」
不管去到哪里都一样。
不知为何,我并不讨厌现在这个状况。比起刚才来访的胤笃父子,和这两个人在一起要来得舒服多了。
虽然我还是一样,不知该如何应付伯爵……
「那么我们走吧。」薰子起身的同时,门扉规则地响了两下。伯爵应声,于是沉重的门扉打开了一些,露出管家的脸。薰子就这样站起来。
管家恭敬地行了个礼,说:
「禀报老爷,芦田村驻在所(※驻在所功能与派出所相同,设于山区、离岛或偏远地带,有警官常驻。相较于派出所为轮班制,驻在所多兼具官舍功能,派任警官与其家眷居住于此.)的寺井巡查,以及国家警察长野县本部刑事课搜查一组的槽木刑警莅临拜访。两位希望和老爷见面……」
「是警察吗?我并没有连络警方……」
「似乎是胤笃先生事前连络的……两位警察先生说想和老爷商量保护薰子小姐的事宜。」
「这样。」
伯爵坐着,就这样仰望薰子。
——警察也来了吗?
我涌出一种复杂的心情。的确……有警方介入,肯定比较安心。不管再怎么无能的警官,应该也比我和榎木津有用。就算发生什么万一,我们也不必负责。然而我……
「警察也愿意提供保护吗?」
薰子以高兴的声音说。
「你……希望警方保护吗?」
「当然了。」薰子说,「伯爵似乎不怎么信赖警方……不过像我这样的个人,能够让国家为我做些什么,也只有这种时候了。战争的时候,我真的担惊受怕了好久,要是能让国家为我做点什么,我……真的很想要有这种机会。」
「我了解了。」
伯爵站起来,俯视我。
我仰望伯爵,倒抽了一口气。
依然……面无血色。
「那么……」
彷佛与伯爵转向管家的动作同步,薰子走上前来,转身站到我身旁。
「由我带关口老师到书斋去。我会周到地招待关口老师,请伯爵放心办事吧。」
「这样可以吗?关口老师?」
「我……」
我连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从刚才开始,我就只是语尾模糊地呻吟,根本成不了句子。我觉得我愈来愈不会说话厂。
「书斋里也有许多珍本。像我只是看看书背,就觉得自己变聪明了些呢。关口老师,我们走吧。」
「啊……唷。」
薰子的手指碰到我的肩膀。
我浑身一震,缩起脖子。
「那么……关口老师,虽然过意不去,但请恕我暂时失陪。」
伯爵从内袋里取出钥匙串交给薰子,向我深深地鞠躬。
我虽然已经起身,但薰子的右手碰到我的左肩,所以我无法伸直身体,只能用一种分不清是站是坐的暧昧姿势「欸」或「咕」地应声,做出莫名其妙的反应。
「鹤印是书斋的钥匙。千万不要怠慢了老师。山形……」
「在。要请两位警察先生过来这里吗?」
「不,我过去见他们。」
伯爵再一次行礼之后,和管家一起离开房间。
「我们走吧。」薰子说。我犹如置身梦境般,觉得她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管家山形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女佣们也都训练有素,可是对我这种出身下贱的人来说……实在有些拘束。所以我才想,老师会不会也是这样?」
说到这里,薰子突然大声说,「对不起!」
「怎、怎么了?」
「不,我这样说,好像在说老师也出身低微一样……实在是,呃……」
我慌了起来。
毫无疑问,我一定又露出那种看起来怫然不悦的表情了。那只是处于忘我状态时放松的面无表情,但是完全没有话语陪衬,看起来就像不满一样。
「我、我才是出身下贱。我一点都不在意。呃,我……」
我一回头,
肩膀碰到薰子的上臂。我觉得我弄脏了薰子那个地方,惶恐万分。
「呃……」
「我只是一介教师。您这么恭敬,我会不晓得该如何是好。虽然我了解您的心情……」
「哦……我似乎还没办法接受眼前的状况,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怎么了。不,我理解我置身的状况,可是身体就是不习惯……」
说明得莫名其妙。
「那个叫榎木津的人也非常难以说明,他是个比由良伯爵更要奇矫的人物——啊啊,我这话并没有贬意……」
够贬低人的了,但是覆水难收。
「其实,我完全没有听到任何说明。」我说。
「胤笃先生和公滋先生不是向您说明了吗?」
「不,呃,他们以我了解状况为前提,说了许多事,但是我完全没有听说最重要的部分。不,我想他们可能认为我当然知道……」
这是废话。没有人会认为侦探的跟班笨到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更别说侦探本人是个连委托内容也不听,知道的事情也不讲的稀世大蠢蛋。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想吧。
「哎呀……」
薰子明朗地笑了。
「然后……您又遭遇到伯爵刚才的质问攻击?」
「呃,嗯。」
「这……真是难为您了。」薰子说道,笑得更愉快了,「我还这样笑,真是对不起。那么您一定很困窘吧?」
「该说是困窘还是……」
「我代替伯爵向您致歉。」薰子向我低头行礼。
「你、你不需要道歉……」
「我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也是同罪。我真的很粗枝大叶。」
我觉得她已经够体贴入微了。不管怎么样,都是错过时机没说的我不对,追根究柢,都是榎木津不好。「我们走吧。」薰子说着,去到门前。
「我不太喜欢这个房间。」
「不喜欢?」
「嗯。虽然只是不习惯环境罢了。或许该说看不习惯比较正确。书斋就像图书馆一样,还比较……熟悉。」薰子说完后,自己接着说,「这样说很奇怪吧。」
不过我很轻易地理解了她的话。
走廊比室内更凉爽。
或许是走在前面的薰子的残香中和了闷热。那是香水还是花香,又或者是别的香味?我觉得来到这栋宅子以后,这时嗅觉第一次发挥了功能。
来到阶梯,可以看到楼下的整个大厅。
重新审视,那仍然是个巨大的空间,标本的数量也非比寻常。
「很惊人的标本吧?」薰子说,「我觉得这些标本非常贵重。但是我一说标本,伯爵就会露出奇怪的表情……」
「奇怪的表情?」
「伯爵出生时就有这些标本了,或许它们已经成了伯爵熟悉的风景的一部分。即使如此,看在我的眼里,这些东西仍然是珍贵的标本。」
「这些标本……很珍奇吧。」
「有些标本不只是珍奇两个字了得。不仅有在原产地才看得到的珍贵种类,甚至有绝种的鸟类标本在里面。」
「绝种?已经灭绝的鸟吗?」
「嗯。虽然伯爵不相信。」
薰子微微偏头,走下楼梯。
「就算我告诉他这种鸟已经绝种了,伯爵也会说它就在这里,根本没有绝种啊。而我详细地向他说明,他便惊讶地说:那么外面没有这种鸟吗?」
「呃……」
「伯爵的半生几乎是被隔离地生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薰子在楼梯途中停下脚步,望着大厅中央的水盘。
「听说伯爵有心脏疾患,成人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栋洋馆。不,与其说是没有离开过,倒不如说,他连亲戚以外的人都没有见过。」
「没有和任何人接触地成长吗?」
「没有和任何人接触。」
「这种事可能吗?」
我来到薰子旁边。我的个子很矮,肩膀恰好并排在相同的高度。
「大家都误会了。伯爵确实不谙世事,但他绝不愚昧,也不是没有常识。他既不高傲,也不自私。他比任何人都努力去知道不知道的事。我们平时所见所闻、自然而然学会的事,伯爵藉着读书、动脑思考来获得。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应该……很辛苦吧。」
古人说,百闻不如一见。出示实物,说明这是什么,是最容易理解的,这是自明之理。如果想要不直接接触世界地去认识世界,所花费的劳力应该是难以想像的。
伯爵他……
他花了超乎常人数倍的时间,做了超乎常人数十倍的努力,好不容易才变成一个人吧。
所以……他才会这么年轻吗?
「例如说,刚才伯爵把江户川乱步老师称呼为江户川先生对吧?关口先生会不会觉得怪怪的?」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