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忘了,完全忘了。
——不对,
我不是忘了,大概……是将它封印起来,不让自己想起。不是像木场说的,有特别的感触,可说是完全相反的。
——或许是同样一回事。
不管怎么样——就算我没有意识到——发生在那座鸟城里的怪异事件,长期以来应该一直盘踞在我的内心深处。就像没有自觉症状,默默地侵蚀着肉体深处的病灶般。
可是,
我想起来了。
我的刑警生涯绝不算短,经手的案件也不少。成为悬案的案子,我想十根指头也数不完。
我还是不想说这是留恋,但这些悬案,每一个我都心有不甘,所以我不说全部,但大概都记得。即使如此,还是找不到像由良家的案子那么稀奇古怪的例子吧。
一般的悬案,是整体像大致明朗,却苦无证据,或缺少临门一脚,大概都是这一类的。有时候似乎会因为偶然而发生一些超越人智的事情,无法证明犯罪而变成悬案,但这是很罕见的例子。
几乎可以说显然是人为引发,却怎么样都调查不出眉目的案子不存在。
然而关于那一连串事件,我们却是一筹莫展,完全不明白。连调查都无从调查起。
而且虽然是断续地,案子还一再发生。
而我等于参与了其中大半的案子。
所以,
所以我会封印这段记忆,并不是因为特别有感触,也不是有所留恋,也不是因为悔恨比其他案子更深。
这……是伤口。
刻画在我的心上,一道极小的伤口。
那道旧伤小得不痛也不痒,却怎么样都治不好。愈是去在意那道旧伤,就愈是化脓、腐烂。
所以我停止在意,我只是因为旧伤怎么样都好不了,所以盖住它罢了。
——伤口,
并没有愈合吗?
而有着同样伤口的人,似乎全都亡故了。
——那么,
「那么……」我重新转向木场,「我要向谁说些什么才好?」
「总之先说给我听吧。」木场答道。
「为什么?你才是没关系的人吧?你只是被搞错的对象罢了啊。」
「唔……是没关系啦。」
木场再次拿起扇子,扇着脖子周围。
「怎么,看你一副不是全无关系的口吻,你到底想怎样?」
木场「呿」地咂了一声。
「我好歹也算个公仆嘛。不相信的话,要再看一次警察手帐吗?」
「不用,我看也不想看。嗳,要是觉得没关系,你也不会特地找到我这儿来吧。……话说回来,就算我告诉麻布署的你,接下来又会怎样?你会把它整理成文书,送到长野本部去吗?」
「我没想到这个哪。」木场笑了,「遗憾的是,我这个人比起毛虫,我更痛恨写文件。」
「被你这种人讨厌,毛虫也会死不瞑目哪。可是……那样的话,就算告诉你,不也是白费功夫吗?根本是白说。告诉我长野的负责人叫什么,我去派出所说明原委,打电话过去。」
「请等一下啊。」
你不会要我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吧?伊庭前辈——木场说道:
「我这是骑虎难下啦。你就当做顺便,先跟我说一次,在脑中整理一下,然后再告诉长野那边的人就好啦。」
「这是什么自私自利的说法?你干嘛这么想知道啊?」
「性子啊,这是刑警的天性。」
「只是爱凑热闹罢了吧?」
我睽违许久地笑了。
然后……我揭开了旧伤。
那一天——昭和五年(一九三〇)的春天。
我记得我们接到辖区警署的连络,赶到鸟城——由良伯爵邸时,是下午三点左右。从柏原前往芦田的大门街道路况非常糟糕。木场说现在已经有巴士通行,我实在难以置信。
一开始,我怀着重返许久不见的故乡这样的心情。
然而,
直到进入村子前,我都没有发现现场就是那座鸟城,因为我没有把鸟城和由良这个姓氏联想在一起。
村子的驻在所警官和柏原、茅野、诹访的警察已经抵达现场。人数应该相当多,但是在巨大的建筑物衬托下,显得人影稀疏。
建筑物里……
「有鸟吗?」
「对,是鸟。」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时那种古怪的感觉。来到了稀奇的地方,看到了稀奇的事物——类似这样的无动于衷吗?那种无动于衷,确实是起因于那种让人看了觉得认真工作是件蠢事的豪华。
走上弧度奇妙的阶梯……
阶梯和走廊也充满了鸟……
那里,
「有鹭鸶。」
「肉丝?」
「鸟类的鹭鸶。那里摆着鹭鸶,就在房门两旁。」
「房门……现场的门吗?」
现场。
到了战后,看到了外国电影,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是外国富豪的房间。但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那类知识,只觉得样式古怪极了。
到处金碧辉煌。
附有顶蓬的床铺。
床上……
「被害人安眠似地死在上面。不,一开始我真的以为那是在睡觉。衣服……对,那是外国的睡衣吧。像这样轻飘飘的,是绫罗的、透明的衣物,你懂吗?」
「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不过我大概可以想像。我喜欢看洋片。」木场说。
「洋片?你是说外国的电影吗?明明是个武士,你的嗜好还顶时髦的嘛。我对那种的不熟悉,反正就是有钱人穿的,有很多花边的洋风睡衣。」
「既然知道穿的是什么衣服,表示被害人没有盖被罗?」
「盖被?……对。」
被害人躺在棉被上。
双手交握在胸前,双脚并拢。
「衣服虽然是洋风,但里头装的是日本人。漆黑的头发就像这样,披散在柔软的大枕头上,虽然没有笑,但双眼闭着,死得很安祥。」
「就像活着一样……吗?」
「不。」
那是死的。
「像活着一样,意思就是不是活的吧。被害人穿着睡衣,像这样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我一瞬间纳闷了一下,但是走过去一看,马上就看出来了。任谁来看,那都是尸体。我们不是会说什么脸色啊、皮肤的弹力啊、光泽之类的吗?那是尸体独特的……怎么说呢……」
「我懂。」木场说,「死人这种东西,表情是死的。」
「是啊。而且人一死,马上就有尸臭出来了哪。」
有一种法医室会有的味道。
「外伤呢?」
「乍看之下什么都没有。」
「也没有抵抗的痕迹?」
「没有。表情并不痛苦,也没有争执的形迹。寝具整理得整整齐齐,没有皱褶,也不凌乱。」
「那与其说是床铺,更像是豪华的棺材哪。」
「是附顶蓬的夸张棺材哪。嗳,整个房间就像个棺材哪。就在那个房间外面……是叫睡袍吗?穿着那个的……」
由良昂允,
叫着:让我进去!让我见妻子!
我们两个才刚结婚,
你们究竟有什么权利,
警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丈夫见妻子有什么不可以?
擅闯夫妇闺房,太岂有此理了。
「这……」
「是啊。不晓得是不是打击太大?他不相信自己的老婆死了。警方向他说明太太死在房间里,他也坚持是我们骗人,不可能有这种事。嗳……听过原委之后,也不是不能了解啦。」
「原委?什么原委?」
「嗯。嗳,你想想,这可是新婚初夜的隔天早上哪。两人一直待在床上,伯爵醒来之后下床,只是稍微离开一下,才一眨眼的工夫,老婆就……」
「被杀了……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
综合关系者的证词,状况就是如此。
听说凶案前天晚上,举行了一场只有亲人参加的小型婚宴。出席宴会的亲戚还有佣人,都目送新郎新娘亲密地走入寝室,千真万确。
众人说,两人看起来幸福无比。
到了早上,女佣又去叫了一次。
她敲了几下门,告知早餐时间到了。
女佣说,当时里面传来「好」的应声,但不确定是新郎还是新娘的声音。一开始女佣作证是两个人同声回答,事后又翻供,说或许是自己听错了。
那是早上七点的事。
三十分钟后,早上七点三十分,这次管家前往通知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管家说他一敲门,昂允就打开了房门。
听说他的表情仍然幸福无比。昂允一面披上睡袍,一面说着,「就像你看到的,我们都还没有更衣呢。」
这个时候,管家目击到新娘坐在床铺上。
管家说,新娘仍然穿着睡衣。
妻子好像也累了,可以把早餐送到寝室里来吗?——昂允这么交代。然后他吩咐管家,说他想喝杯红茶醒脑,要他先送红茶过来。
「那个时候被害人……醒着吗?」
「醒着……吧。都说她坐着了。换句话说,七点半的阶段,被害人还活着哪。」
「会不会其实已经死了?」
「你怎么问这种话?人死了还会坐吗?」
「就算是尸体,只要让它靠在什么东西上面,也可以摆出坐着的姿势啊。不会是这样吗?」
「唔,根据管家的说法,被害人的确是靠在床铺顶端……我也不晓得那东西叫什么,不是有个像屏风的东西吗?就靠在那上面。」
「那……」
「太荒唐了。要是人死了,丈夫第一个就发现了吧。要不然的话……丈夫就是凶手。」
「就是这个。这个可能性呢?」
「没有……吧。」
我也这么怀疑过,怀疑新郎才是真凶。可是这个推论似乎行不通。新郎——由良昂允,很快地从警方的嫌疑犯名单被剔除了。
「因为没有动机吗?」木场问道。
「嗯。根本没有动机。不只如此,那个时候,新郎还向新娘说话哪。」
昂允心情愉快地对管家说「那就麻烦你了。」后,回过头去高兴地对床上的新娘说,「早晨的红茶很快就会送来了。」
「管家说他听到的是吧?」
「嗯,伯爵本人也这么说。」
「回答呢?」
「很暧昧。管家不记得新娘是不是回话了,伯爵则说妻子应声了。」
「这不是很可疑吗?」木场说。
「这……」
不可疑,
伯爵一点都不可疑。
「真的不可疑吗?如果新娘应了声,那还另当别论;但只是问话的话,要怎么装都成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管家作证,伯爵向新娘说话时,显得非常高兴。显得非常高兴,这个地方就是关键所在。」
「你的意思是,伯爵不会假装?」
「是啊。由良昂允不是个会作戏的人。他的言行举止非常夸张,讲话也长篇大论的,可是不会说谎。不,他没办法说谎。」
没错。
那是……
「没办法说谎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必要说谎。听好了,伯爵几乎不与人来往。他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在佣人的围绕下,无忧无虑地成长。需要隐瞒什么事、或必须欺骗他人的状况,对那个人来说……」
——根本不会有。
「真是无法想像哪。」木场说,「就连还会尿床的小毛头,也会扯上一两个谎吧。不是我自夸,我以前最会偷摸芋头了,也会蛮不在乎地把过错赖到别人头上,假装恶作剧不是我搞的。」
「这有什么好自夸的?你是警察吧?」
「我说的是小时候,我现在可是市民的楷模。」
「什么楷模,你现在不就在摸鱼吗?不要什么事都拿自己当标准。」
木场老实地不回嘴。
「嗳,也不只你一个,我也是一样。人只能拿自己当标准去看世间哪。可是啊,每个人心中的尺都不一样。有布尺也有曲尺,没有一把和别人的完全吻合。」
「你说的是没错……」
「我说啊,木场老弟,贫穷不是罪恶,但是贫穷往往会带来罪恶。不管是谎话还是虚伪,都是迫于必要,不得已才做的吧?如果芋头多得是,你也不会去偷摸人家的芋头了吧?」
——没错,
居住的世界不同。
「如果养育成就算挨骂也会老实反省的性格,不管是恶作剧还是做错事,都不会想去隐瞒的。会隐瞒,都是因为不想挨骂啊。」
「世上有哪个小鬼头愿意挨骂吗?」
「有啊。世界大得很,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我这样……过着刁钻的人生。由良伯爵这个人啊……」
人虽然怪,
「却是个表里如一,正直而且聪明的人啊。」
——不,正因为如此,
伯爵才显得奇怪。
就算一个人再怎么表里如一,只要是人,多少都会有一些阴暗面。只要站在光芒下,里侧就会出现阴影。即使如此还是没有阴影的话,还是只能说是奇特了。
而且,如果是个不经事的幼儿也就罢了,成长到一定年龄的人,怎么样都不得不清浊皆容。我认为一个人不管是什么身分或境遇,都一定如此。但是伯爵这个人,恐怕连一滴浊水都没有碰过。
——他没有邪念。
同时,伯爵一定认为别人也没有这种东西。所以,
——所以伯爵不会年老吗?
第一次命案时,第二次命案时,还有第三次都是。
由良伯爵丝毫没有改变。当然,或许他的皱纹增加了一些,长出了几根白发,但是与我破败的程度相对照,那种些微的变化,根本算不上变化。
我都已经变成这样一个老废物了。
那个人一定……
「伯爵不会说谎。」我说,「更进一步说,那个管家也不是个会做伪证的人。他似乎誓死效忠主人,一开始我们强烈怀疑他,可是……」
「你是说,他没有胆子说谎?」
「他不是有胆量谋骗他人的家伙。这可不是刑警的直觉之类的暧昧不明的东西……」
「我知道。」木场说,「鹰眼伊庭银,看人的眼光没话说。我信任你。」
「就算被你信任也没啥好高兴的。嗳,三次案子里,我总共侦讯了那个管家十二、三次,但那个人简直就是方正不阿、刚毅木讷、忠厚老实的象征。他的确是效忠主人,但是他也没有胆量欺骗警察。」
「简单说……就是那种不敢忤逆权力的人,天生的下人骨头吗?」
「笨蛋,哪有那种东西?才没有什么天生的下人呢。可是哪,说得露骨一点……就是个胆小鬼吧。每个人都怕警察嘛。我们警察就是要被人讨厌才有戏唱,才故意摆出惹人厌的态度。我和你一样,长得一副凶恶面孔,没那么容易被骗倒的。」
你瞒不了我的眼睛……
这是我当刑警时的口头禅。
那个……胆小的秃头管家如此陈述:
他说伯爵要求送红茶之后,叫他稍等,暂时关上了门。可能是认为就算是忠实的仆役,让别人看见新娘穿着睡衣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成体统吧。关于这件事,管家也提出类似的意见,说他事实上就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
于是管家朝着关上的门深深地一礼,等待主人的指示。
他大约等了五分钟左右。
「五分钟吗?」
「伯爵本人说,那段期间他整理了一下服装和凌乱的寝具,他这个人很一丝不苟。然后向新娘招呼了一声……」
管家也听见招呼声了,大概是「我很快回来。」之类的话。话声未落,房门再次打开。伯爵合拢睡袍,整齐地绑上腰带,走了出来。
「他到底出来做什么?」
「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是干什么去了?好像是要帮花瓶换水,还是要插花之类的吧。哦……」
伯爵说,「前晚收到的花束一直摆着,都快枯萎了。」亲自出来拿花瓶。
「房间里有自来水唷。也有洗手台和厕所,甚至有浴室,可是室内没有花瓶。所以他出来找合适的花瓶,好像是这样吧。」
管家对主人说,花瓶由他去拿就行了,但伯爵说想亲自挑选妻子会喜欢的样式,前往一楼的杂物间——应该不是这么称呼吧。
另一方面,管家到厨房去了。
就在管家抵达厨房约十分钟后。
女佣捧着托盘,上面摆着伯爵吩咐的红茶,前往现场。
女佣敲门,但没有回应。
女佣等了一会儿,再一次出声。即使如此还是没有应答,于是她战战兢兢地抓住门把。
「门当然开了。伯爵离开房间的时候没有上锁。打开房门一看,新娘躺在床铺上。女佣说着:『太太,我送红茶过来了。』把红茶摆到床铺旁边的小几上……」
我觉得不太对劲……
女佣这么对我说。
「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啦。你刚才不也说过吗?死人的表情……」
「是死的啊……」
「当然是死的啦,人都死了嘛。」
那个时候,
新娘已经成了遗体。女佣发现异变,急忙跑去找管家。
不是去找主人,而是先找管家,好像单纯是因为厨房比杂物间更近。
这段期间……昂允一直在杂物间里物色花瓶,与他一起挑选花瓶的其他女佣证明了此事。
管家飞奔至现场,然后惊愕地封锁房间,命令女佣叫警察,自己则通知主人以及在走廊两侧房间过夜的众亲戚。管家会封锁房间,似乎是因为察觉到这可能是杀人事件。
「是保存现场吗?」
「唔,是吧。直到警官赶到前,没有任何人进入房间。伯爵听到管家通知,好像也完全不相信。他只是不当一回事地说『别开这种恶劣的玩笑。』地继续挑他的花瓶去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如果伯爵是凶手……的情况。」
「你是问我,如果伯爵是凶手,会采取那种行动吗?」
「是啊。不只是杀人,罪犯几乎都会隐瞒自己的罪行。不是会藏匿尸体、湮灭证据,就是会捏造不在场证明。明明迟早会曝光,还是会动手脚。至少也会逃离现场吧。要是逃不掉,就会慌张,会狼狈、掩饰、撒谎。不是吗?」
「唔……一般人的确会这样呢。」
「不一般的人会更巧妙地隐蔽吧。听好了,伯爵这个人虽然古怪,但可不是个笨蛋。他是个学者,脑子也很聪明。你别忘了这一点哪。」
木场用力扭曲他的小嘴巴:
「我讨厌聪明的家伙。什么学者、科学家的,我最痛恨那种爱卖弄道理的家伙了。」
「他的确很爱卖弄道理。如果用以前的说法来说,那个由良昂允是个儒学者。我是不清楚他在做些什么,不过他说他在研究儒学。」
「子曰什么的那个吗?」
「正适合武士,不是吗?」我说。
「我……不擅长那类德道啊,修身之类的东西。」
「我看你根本没有什么擅长的吧。听好了,木场老弟,由良伯爵怎么样都可以让自己站在更有利的位置。如果他要撒谎,什么样的谎都能撒,想要事后动手脚也完全没问题。说起来,一个人会去娶自己想要杀掉的女人吗?」
「这……或许是为了掩人耳目……」
「那这场戏的风险也太大了。嗳,就算退让百步,假设真是如此,那么他何必好死不死选在只有两人独处的初夜隔天早上杀人?怎么样都会招来怀疑嘛。他应该有更多机会的。」
「有时候是碰巧吵架还是什么,勃然大怒,一时冲动而失手杀人啊。」
「嗳,夫妇嘛,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如果是一时冲动,失手杀人,那他是杀完人之后又冷静下来吗?然后一直静静地等到有人来叫门,那么,他为什么又采取那么奇怪的行动?」
「奇怪的行动……?」
「管家来叫人的时候,一般人会开门吗?」
「所以那是伪装……」
「那是我们的解释。可是尽管做了这种伪装,结果伯爵连门也没锁就离开房间了喔?而且还事先命令佣人端来早餐啊、红茶的。这种行动简直是在叫人来发现遗体。他根本不晓得离开房间以后,女佣什么时候会过来。要是他一出门女佣就过来的话,那就变成凶手除了伯爵以外别无他人了。做这种蠢事,有什么意义?」
「会不会是希望别人发现尸体?」
「那样的话,为什么又让管家看到被害人好似活着的样子?如果事情就像你说的,那也算是一种伪装吧?如果是让别人误以为被害人还活着,然后锁上房门,远走高飞,那还可以理解。」
这种情况,就变成是在争取逃亡的时间吧。让第三者目击到被害人彷佛活着的模样,上锁之后逃走——如果是这样的情况,那还容易理解。
房门没办法看出是从里面还是外面上锁的。如果在这种状况下上锁,默默地消失,当然大家都会认为主人待在室内吧。佣人十分顺从。如果吩咐说他想暂时独处,更不会有人随便闯入吧。可是,
伯爵做的事完全相反。
他叫人,没有锁门,也没有逃走。
有这种杀人犯吗?
而且,
「你知道……杀人犯最怕的是什么吗?」
木场露出诧异的表情。
「杀人犯最怕的不是警察也不是法院,而是尸体啊。」
尸体……
自己杀害的对象的残骸。
冷静想想,那并不是什么非怕不可的东西。
真正恐怖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是引发这件事的自己的精神。尸体在失去生命的阶段,就成了一个徒具人类形象的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