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右卫门在村里风评很好,没有任何村民与其家族结怨,想必这绝非仇杀。更何况遇害的是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娃,更不可能与人结怨,从阿定的穿着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是农家小孩,觊觎财物的盗匪也不至于找她下手。最后,从年龄及行凶手法来看,也绝对不是由爱生恨的情。
经过多方推敲,最后得到的结论是本案可能与近日上方(注3)一带横行的拦路杀手(注4)有关。
确实,在当时——。
在京都、大阪一带,有个残忍的拦路杀手四处横行。这点芝右卫门也早有耳闻。
据说——这号人物并不是为了抢夺金钱或财物,挑选对象时也不分男女老幼,只要碰到任何人,便乘着夜色将其斩杀至断气为止——这手的唯一动机就是——杀人。
据说这个拦路杀手一年前出现在京都,半年前转移阵地到大阪。传闻京都与大阪两地至今已有十至十五人惨遭毒手,不仅凶手尚未正法,就连其身份都还没半点线索。
如果阿定也是被他杀害,那就不必讨论犯案动机了。因为这凶手本来就是个疯子,连看到年幼女娃也是劈头就砍,也就不足为奇了。根据捕吏的说法,凶手下刀的方式和这名杀手非常像。
但——只说凶手是拦路杀手,这样的解释芝右卫门不能接受。
毕竟这个村落地处穷乡僻壤,和一入夜便有许多亡命之徒徘徊的都市不同,平日就连身上挂着两把刀的武士都很罕见;再加上官府轻易论断凶手是个疯子,更让人难以接受。
之前已有传言,说杀手已经从大阪进入兵库津一带,而淡路距离兵库津不远,因此他可能已来到当地的推测也不至于纯属空穴来风。
但毕竟没有人知道这个拦路杀手的身份,因此他不可能被追捕。没被追捕,当然不必逃亡,而一个不必逃亡的人为何得跑到淡路这种偏僻的地方来?更何况即使他来到淡路,为什么要选择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杀害一个小女娃?
这么做只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吧——。
芝右卫门绞尽脑汁,作了各式各样的研判。
最后,他诚惶诚恐地趋前,对正要撤回的捕吏说:
“在下实难相信此乃拦路杀手所为——并不是对各位大人判断存疑,但可否麻烦各位重新调查?如果各位的调查到此做出结论,而且如果这案件并非该拦路杀手所为——真正的凶手不就会一辈子逍遥法外?若是如此,在下的孙女将死不瞑目,想必直到凶手伏法前,她都无法转世投胎。”听完芝右卫门的要求,捕吏坦率地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又以劝谕的语气说:“芝右卫门,你的意见很有道理,我们也不是没想到这点。事实上,你失去孙女,内心想必是万分悲恸,我们也深感怜悯。只是芝右卫门,请你好好想一想,若凶手不是从上方来的拦路杀手,那么下手的将会是你们这个村落的民众——”
芝右卫门闻言吓了一跳。
昨晚来观赏净琉璃的都是熟人。这里原本就是个小村子,村民彼此熟识,因此只要有外人进来,大伙一定知道。虽然祭典这天晚上,也有一些附近村落的人来参观,但人数毕竟有限,而且大家也都知道对方是谁、来自哪个村子。而且,即使有人持农锄,也没有人持刀。
算来算去,外来者只剩下人形净琉璃的演出者,也就是“巾村一座”的班底。
从十年前开始,市村一座每逢夏天都会来到本地演出,因此大家对他们都很熟悉。座长松之辅是个有官府认证的演员,甚至还有资格谒见藩主。
由于受历代藩主庇护,人偶戏在淡路特别发达,加上当今的藩主尤其喜好人偶戏,更是大大鼓舞民众百姓,终于使淡路人偶戏成为地方特色,各村里无不竞相效法。松之辅一团人,就是在藩主指示下巡回演出的。
这样的戏班子,不容怀疑其清白。
凶手决不可能是其中成员。
不——不可能是他们犯案。怎么可以这样怀疑认识的人?——如此说来——。
杀害孙女的畜生一定是来自外地,并在犯案后逃往外地者。若凶手
已不在村里,那么他是什么身份就不重要了。总之不管他是拦路杀手还是妖魔鬼怪,一大家只能期待官府早日缉凶到案。
听完捕吏的解释,芝右卫门点头称是,并为自己的无礼道歉。捕吏不漏,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于法,也请芝右卫门不要太伤心,好人终将有好报。
这句话让芝右卫门深受感动。孙女的遭遇的确不幸,但一昧哭泣也懈决不了问题。虽然包括芝右卫门的儿子在内,仍有村民无法接受官处置,但当事人芝老爷都这么说了,众人也只好退去。
于是——这桩骚动就这么平静下来。
虽然这件惨祸带来的创伤久久无法平愈,但日子还是得过。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村子渐渐恢复原有的秩序,到了虫鸣不绝于耳的秋天就完全恢复了原状。
虽然依旧没听到拦路杀手伏法的消息,但凶手倒也没有再度犯案,
虽然民众尚未将这件事淡忘,但自然而然地,大家已不再谈论此事。
时序进入秋天。
在一个不热不冷的舒适夜晚。
这天晚上芝右卫门一直睡不着,仔细聆听钤钤作响、清脆悦耳的铃虫鸣叫声时,突然涌起一股吟咏俳句的冲动。
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这种冲动了。或许是天生风雅的血液又在鼓噪,要不就是想暂时忘却对孙女的思念,老人打开纸门,走进夜色弥漫的庭院。
当晚恰逢满月。
一时之间,芝右卫门忘记所有烦忧,站在庭院里出神地眺望皎皎明月。
也不知过了多久。
他突然回过神来,朝庭院里低矮的树丛望去。
那里头……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屏气凝神地注视着芝右卫门。
那东西又黑又小。大概是只动物吧?
黑暗之中,只看得到两颗闪闪发亮的眼珠子。
就在这时候。
芝右卫门老爷——。
恍惚之中似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是谁啊?芝右卫门往前踏出一步,黑影倒也没有逃走,反而咻——地跑到他面前,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
原来——是一只狸猫。
“什么嘛——吓了我一跳——”
芝右卫门把脸凑向狸猫。
狸猫不仅没有逃走,反而把鼻子凑向芝右卫门面前。
于是芝右卫门蹲了下来,狸猫也更加靠近,用鼻子蹭着芝右卫门的身子。
这动作似乎是对芝右卫门有所请求。
“喔,你是肚子饿吧?”
芝右卫门天生风雅且饶富想像力,看到狸猫如此亲近非常欢喜。于是,这位好奇的老人决定看在一轮明月的面子上,施舍食物给这只饥饿的动物,便请它在原地等候,说完立刻走回屋内。
他当然不可能通晓畜牲的言语,也不认为叫它在那边乖乖等狸猫就会照办。但如果这只野生的狸猫真的听话,乖乖在那边等,岂不是非有趣的事吗——芝右卫门自忖道。
他很快进入厨房,把剩饭倒进钵内,心里想着那只狸猫不知离开没有—一结果回到庭院里一看,狸猫还乖乖待在庭院中央,规规矩炬地着芝右卫门。
“你——还在等我吗?”
芝右卫门大为感动,立刻走进庭院。狸猫很快把钵里的食物吃光,接着仿佛在对芝右卫门道谢般连摇两、三次头,便消失在阴影中。芝卫门瞬间觉得很痛快,忍不住朝狸猫消失的黑暗喊道——如果你听得懂我的话,明晚还可以再来。
接着他抬头看看月亮,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
翌日。
依旧是个虫鸣此起彼落的夜晚。
芝右卫门在昨晚同样的时间打开了纸门。
虽然狸猫没有说还要再来,但芝右卫门心想说不定它今晚还会再出现。也没什么理由,如今他宁可相信这种不可思议的事会在自己身上生。
芝右卫门喜出望外,再度招待狸猫吃了一餐。
这样的状况持续四、五天,似乎连家人都注意到他的行为有异,便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芝右卫门什么也不说,只是卖关子告诉大家——以后你们就会知道。
结果,狸猫连续来了七个晚上。
到了第七天晚上,芝右卫门摸摸狸猫的头,说道——
“你明天就在中午时分来吧。如果你真的照我说的在那时间来的话,我明天会给你一整条的鱼。”
隔天早晨,芝右卫门果买了一条鲷鱼回来。全家人都非常惊讶,但芝右卫门告诉他们:
“我有个朋友要来。”
回家之后,他把纸门打开,坐在屋檐下等待着。到了正午时分,狸猫果真来了。芝右卫门非常高兴,赶紧叫家人过来看这只狸猫,并告诉大家这只狸猫就是他的朋友。
即使被一家人团团围住,狸猫也没有逃跑,表现得毫不怯场,而日仿佛打招呼似的,一一环视了芝右卫门的家人,这才弯下身来把鲷鱼吃掉。于是芝右卫门自豪地说:
“你们听着,这只狸猫虽然是只畜牲,却听得懂人话——”
家人都以讶异的眼光看着它。但这种充满疑惑的目光反而让芝右卫门更为高兴,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把至今发生过的事叙述了一遍。家人起初都半信半疑,但看到这只狸猫吃着鲷鱼的模样这么可爱,仿佛和一家人很熟的样子,大家当场就看在芝右卫门的面上,表示相信他所言属实。
于是,狸猫在芝右卫门家住了下来。
芝右卫门非常疼爱它。
甚至招呼它坐在客厅里,把它当作聊天的对象。
渐渐地,家人也了解了,这只狸猫真的非常聪明。不管是否真的懂人话,至少也和狗一样聪明,叫它在一边等它就乖乖等:叫它来也会马上跑过来。就算进了屋内,也不会步出芝右卫门的客厅,举止也十分规矩。
到头来——老爷芝右卫门宣称这狸猫懂人话的说法,也终于为家人所接受。
因为是非常小的村落,这件事不出数日便传遍全村。不过,虽然芝右卫门的家人都开始相信这只狸猫有灵性,村民们依然是半信半疑。
从墙外偷看狸猫的样子,大家看到的总是芝右卫门兴高采烈地和狸猫讲话的模样。
坐在屋檐下的芝右卫门,简直就是把狸猫当作人看待,有时请它吃点心,也有时请它和自己面对面地坐着吃饭——这情景看在村民眼里,确实有点奇怪。
芝老爷怎么啦——真怀疑他是不是疯了。毕竟先前孙女才遇害,即使表面上强装坚强,说不定他的心神早巳严重受创。不过,村子里没有任何人说他的坏话,也没有人公开讨论芝右卫门那只狸猫。大家都很体谅他老人家,因此刻意保持沉默。
但芝右卫门对这情况有点不满。
例如当他站在村民面前再怎么努力为这只狸猫辩解,大家都还是把他当疯子,这芝右卫门不会看不出来。他只好保持沉默,但又让他感很不舒服,众人的冷淡也愈来愈让他受不了。到了最后,再也按捺不住的芝右卫门终于对狸猫说:
“这村子里没人相信你听得懂人话。根据某些古籍记载,中国唐土成宗时代,有一间寺院住着狸猫,据说那狸猫通晓支那地理,还能占卜吉凶祸福。这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个故事。不过,如果你真有什么特殊能力,能否化成人形给我瞧瞧——”黔。狸猫静静地听着,接着便一溜烟跑出了庭院,就此销声匿迹。就连麟右卫门也不认为它真能幻化形体,当晚就关上纸门睡觉了。
到了隔天晚上。
那天从白天起,整天都不见那只狸猫。芝右卫门心想,可能是昨天自己对狸猫提出的要求太刁难,让它一气之下跑回山上去了。
这让他感叹起人生无常。
不管等了多久,狸猫就是没再回来。
这天是个寒冷冬夜,芝右卫门走到屋檐下,正欲关上纸门。就在此时。
又和那夜一样,芝右卫门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看他。
往庭院一瞧。
有个黑影从矮木丛下跑了出来。
起初他还以为是那只狸猫,但那影子显然比狸猫大得多。
这下他看清楚了,来者并非狸猫,而是个矮小、年约五十来岁、打扮颇有格调的老人。
他头戴大黑头巾,身穿戎色无袖尚衣与长筒裤,看来像个举止大方的商家老板。芝右卫门倒抽了一口气,接着又抛开了脑海里的种种胡思乱想,向对方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眼前这老人不可能是狸猫变的吧。
老人以沙哑的嗓音回答:
“在下家住堂之浦,名芝右卫门。”
“芝、芝右卫门?”
“是的,和老爷同名同姓。由于昨晚您曾如此吩咐,在下今晚就这身打扮来参见老爷。”
“什么——”
芝右卫门吓得整个人跌坐在屋檐下。
“——别,别开玩笑了。我芝右卫门再怎么老糊涂,也不会相信这种胡说八道——”
“您快别这么说。您对在下如此照顾,甚至愿意买整条鱼给在下这只畜牲食用。对在下可谓有恩有义,在下岂敢戏弄。”
“可,可是——”
“也难怪老爷不敢相信。不过,厅里跟在下讲过的话背出来给您听。
“你等一下——”
您若还是怀疑,在下愿将您在这客……
这时芝右卫门伸手制止,招呼老人进了客厅。不管他是人还是狸,站在庭院里聊总是不太好。
进入客厅后,芝右卫门狸便一副客气的模样,还以鼻子蹭了蹭榻榻米,举止十分彬彬有礼。
“感谢老爷让我进客厅。照道理,在下这样的畜牲必须按身份坐在较低的位置,您却招呼在下进入如此气派的客厅,让在下诚惶诚恐,感激之至——”
它客套得直教芝右卫门发噱。
“哎呀哎呀,你快抬起头来。里头这么乱,还真是不好意思——还有,你这身高贵打扮,态度却如此谦卑,实在让我承担不起。你说你住堂之浦——名叫芝右卫门?看起来你我年龄相仿,是吧?”
“在下今年已经一百三十岁,是只老狸猫了——”芝右卫门狸回答。
芝右卫门闻言皱起了眉头回道:
“若你所言属实,你的岁数不就比我多一倍了?那该行礼的是我呀。不管你是人是兽,如此长寿都该尊敬呀。”
话毕,芝右卫门笑了起来。
他已经下定决心。
不管眼前的老人是狸还是人,至少面临这种状况不可举止失态,毁了自己的风流名声。即便对方是故意演戏,想作弄他这个好奇心旺盛的老人,但看到对方举止优雅,身为主人的他也不得不假戏真做了。
我去泡个茶好了——芝右卫门说道:
“——还是你想喝酒?你原本是只狸猫,大概从没机会喝酒吧?”
芝右卫门狸客气地点头说道:
“没关系,在下喝什么都可以。”
芝右卫门目不转睛地看着芝右卫门狸。
从任何角度看,坐在眼前的分明是个人。
毕竟狸猫幻化成人这种事,即便在这种穷乡僻壤也没人会相信,所以,他一定是个人。
“——你变得不错嘛。没露出尾巴,没长毛和胡须,嘴里也没有暴牙。不管怎么打量,你都是个很上相的人呀。”芝右卫门说完,狸猫便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回道:
“承蒙老爷褒奖。在下毕竟出身狸猫大本营阿波,年轻时也曾幻化成城中姑娘。但活到这种年纪,再怎么变只能变成老太婆。与其变成一个难看的老太婆,在下认为还是变成这样较合宜。”芝右卫门再度笑起来,说道: “哈哈。如果你幻化成姑娘来找我,我反而会更怀疑你。毕竟我原本就知道你是一只公狸猫嘛,芝右卫门大爷,这你是骗不了我的。”
您说得对——狸猫恭敬地点头,又说:
“其实咱们狸猫平常是不会在人类面前暴露身份的。不过——看到老爷您如此特别,在下才……”
话毕狸猫一脸严肃地凝视着芝右卫门。这让芝右卫门有种无可言喻的快感,就这么相信了这只和自己同名狸猫的说辞。
【二】
备受德州公庇荫的人形净琉璃师傅市村松之辅的屋子出现怪象,是在初秋,
有人听到存放人偶的仓库传出啜泣声——。也有人目睹一尊女娃人偶在路上走动——。还有人发现那些人偶彼此在交谈——。
类似的传闻一一出笼。
这些传闻让松之辅的弟子和进出市村一座的人不是颤栗不已,就是惶恐万分,但松之辅并不放在心上。
对他而言,即使真有这种现象也不足为奇。
因为他认为,人偶即使没有生命,也有魂魄。
不管其魂魄是雕刻人偶师傅灌进去的,.还是演人偶的人赋予的,或者是附身而来的。总之,人偶确实有魂魄,演了这么多年的人偶,松之辅甚至有一种自己其实没办法操纵人偶的感觉。
比如。
当他专心操纵人偶时,常怀疑到底是自己在操纵人偶,还是人偶在操纵自己。后来他才渐渐觉得答案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自然就好。
若无法进入这种境界,就称不上是一流的人形净琉璃师傅。
比如。
操作女娃人偶时,尽管松之辅不是个女娃,还是能表演得维妙维肖。毕竟人偶已经是如假包换的女娃形状,欠缺的不过是动力罢了。换言之,人偶本身就有魂魄,松之辅不过是出点力、帮点忙让它动起来罢了。如此看来,演出人偶戏的并不是操弄人偶的大夫。大夫不过是为了让人偶演戏,提供些许助力罢了。主角毕竟还是人偶。
就像佛师把一块木头雕刻成法力无边的佛像,原本不过是块木头,却因为呈佛形就能显灵。可见有其形必有其灵。
也呈人形的人偶即便无法保佑人,毕竟还是能说能哭,并且只要有人借力,就连走路也办得到。
所以,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松之辅担忧的反而是其他事情。
他担心的不是人偶,而是人。
那个人——就住在不远处。
夏天到来已经三个月,松之辅宅邸别屋住的那位隐居者是何方千甲圣、来自何方、为何隐遁淡路这穷乡僻壤,松之辅都一概不知,也不得过问。只被叮嘱对方身份崇高,务必谨慎对待,并诚心诚意服侍之一这是松之辅接到的命令。
下令的是总管淡州的稻田九郎兵卫。
今年春天,松之辅接到城代召见的通知“你们市村一座将在丹波一带进行演出,进城后一宜迳直向城代(注5)报道,听后其差遣”——此乃使者送达的命令。
松之辅当场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藩主蜂须贺公对人偶戏相当支持,但城代完全相反。
城代表面上也是奖励人形净琉璃,但松之辅感觉,这城代似乎认定人形戏剧只是有钱人的娱乐,对这类演出没有好感。不过相对于盛产蓝色染料以及食盐的阿波地区,淡路并没有重要物产,松之辅也不认为城代是在打人形净琉璃的主意,希望抽税增加财源;至少从其目前的治事方式上是看不出来的。
酴他一入城晋见稻田九郎兵卫,稻田立刻吩咐侍卫退下,并命他跪向自己身旁。
我有个需要保密的不情之请——稻田开门见山地说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稻田表情很难看,所以,松之辅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暗自咽下一口口水。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有权力拒绝。
城代似乎非得听到他答应,才肯吐露这个不情之请的内容,因此再次要求他回答。这下松之辅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平身低头恭敬地回答道
“大人的吩咐,在下岂敢不从。”
“这件事不会很快结束。即使如此,你也可以接受吗?”即使松之辅已经答应,稻田还是不放心地再三向他确认。
虽然他一再询问,松之辅就是没办法拒绝,毕竟他是洲本城城代,差不多就等于阿波国德岛藩主下的命令,松之辅再怎么不愿也只能遵从。这点稻田应该也是心里有数。换言之,松之辅这下也很清楚,对稻田自己来说,提出这项要求或许也是出于无奈。
“平日承蒙您的大恩大德,如今受您之托,在下市村松之辅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松之辅如此回道。
是吗?——稻田的严肃表情这才稍稍和缓,但马上又开始吞吞吐吐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有个客人得暂时托你照料。”
接着他把一笔为数不少的酬劳与一封密封的书状交给松之辅。
他又要求松之辅立誓,绝不可窥探这份书状的内容。如果擅自开封,将被他亲手处斩。
过了好一会,城代又说:
“那位客人人在京都。你结束丹波的演出后,立刻赶往京都晋见所司代(注7),把这份书状呈交给他,并听候其指示——”
稻田说话的时候,松之辅一直趴在地上。说完,稻田站起身,走向松之辅身旁蹲了下来,拍拍松之辅的肩膀并口齿含糊不清地说“松之辅,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松之辅也来不及整理思绪,只能立刻回答“遵命”。
两个月后——松之辅前往化野(注8)迎接那位客人。
按照稻田的指示,此时他正在丹波的演出结束后的归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