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京都把书状交给所司代后,对方要求他到后头谈谈,并指示他在入夜后前往化野某处。
到了现场,他发现有四个人在等他——一个打扮出众的年轻武士,以及三名随从。不过,这武士用头巾蒙面,衣服与所携带物品都没有代表身份地位的纹饰徽章,让人无从判断其来历。
其中一个身材浮肿、脸颊圆润的年迈武士上前向松之辅深深鞠了一个躬。被如此行礼,松之辅顿时手足无措;这辈子还不曾被武士低头鞠躬。松之辅赶紧请对方不必多礼,赶快平身。
武士这才抬起头来,没想到他竟是一脸倦容。
“你曾答应过什么事都不过问吧——”武士一开口便如此说道。听到这句话,松之辅犹豫了好一阵,最后还是问对方该怎么称呼这位武士。既然是自己要接待的客人,当然不能不知其姓名。
这下年迈武士回头看去,年轻武士则简单地回答:
“叫我大爷即可——”
闻言,松之辅诚惶诚恐地回答“遵命!”。然后年迈的武士再度转头面向松之辅说“——所有事情都由我和你接洽,今后你切莫直接和大爷交谈。”
松之辅心里再度涌现一股不祥的预感。
虽然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不大对劲。
总觉得那位年轻武士很难伺候。
这趟旅行真是麻烦。这些人一开始就要求接待他们的人什么事情都不能问——虽然这命令松之辅不得不遵守,但年轻武士的打扮也未免太显眼、太奇怪。
随从是还好,但年轻武士的穿着却教整个戏班子怎么看都看不惯。年迈的武士似乎曾一再劝他改变装扮,但年轻武士就是不听。如此一来,一路上只得利用深更半夜移动以避人耳目,让行程耽搁得更久。
最后,一行人从摄津回到淡路时,还真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由于受这一行人拖累,整整晚了半个月才回到家。
这件事带给松之辅极大的困扰。
往年,夏天他都在淡路各地巡回演出。许多村落都喜欢观赏松之辅演出的人偶戏。应观众要求,松之辅临时决定在回到家前,在路边觅一处进行一场演出。
没想到——。
竟出了乱子。
原来,演出过程中有个女娃失踪了。这村落松之辅很熟,而失踪的女娃正是松之辅一位老朋友的孙女,因此,松之辅下令剧团全员出动,帮忙寻找。但此时松之辅最担心的,还是那四个武士。渡海抵达淡路之翁,年轻武士就一再抱怨待遇太差,不曾受过如此粗劣的招待等等。他一路吵闹不休,就连三个随从都拿他没办法。
当天——直到演出之前,年轻武士都是暴跳如雷。演出结束后回去一看,虽然他已不再吵闹,后台的班底却是个个愁眉苦脸,每个人都是默默不语。
翌口——后台依旧是一片愁云惨雾——因此捕吏们进来时,就连松之辅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不料捕吏们看到那几名武士时不但看来毫不惊讶,反而一副早就知悉的表情,只鞠了个躬,二话不说便转身离去。
结果,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松之辅只好猜测,官府可能曾知会过下头别找市村一座的麻烦,否则在后台一角看到那四个一脸高傲的武士,捕吏们怎么连一句话都没问就离开?由此看来——这一行人大概也认为,既然已经进入淡路,就不需再鬼鬼祟祟——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地方官府都会庇护他们。
只是——。
终究觉得不保险,因此松之辅还是早早结束演出,收拾舞台打道回府。他已经没有心情在外头蹈跶,直觉那股不祥的预感总是挥之不去。他再也受不了和这四个武士同行,所以,即便回到家不代表就能和他们划清界线,但至少比在路上感觉踏实些。
回到家之后,松之辅安排了一间距离主屋不远的别屋给这四人居住。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倒也平安无事。
除了那名年迈的随从之外,其他人都鲜少露面。当然,也未曾登门拜访松之辅。
由于已经收下一笔可观的酬劳,松之辅也大方地替他们张罗了最讲究的寝具,只要让他们尽量享受,想必年轻武士的不满也会因此平息。——松之辅如是想。
但即使如此,松之辅还是无法平息内心那股不祥的预感。即便现在能暂时让他满足,但是否能维持个一个月、两个月?不管他现在过得多奢华——但松之辅并不认为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他能过多久。
终于——
别屋开始每晚传出激烈的咒骂声。
而且声音一天比一天大,甚至传来阵阵哀号与捣毁物品的声音。有时随从甚至还被摔出纸门滚到屋外来。
唯一与松之辅有连系的年迈随从——好像叫做藤左卫门——脸上瘀青不断,四个人所要求的酒也是与日俱增。
夏天结束时,随从就死了一个。
当时只见藤左卫门满脸苍白。
他是撞到东西死的——。
虽然藤左卫门如此解释,但被搬出别屋的年轻随从尸体,一眼就司看出是被那个年轻武士砍死的。
只见他额头上有个纵向的刀痕。
胸部与腹部也被纵横地砍了好几刀。
为了清洗现场,松之辅只得把年轻武士等人暂时安顿到主屋。只见整栋别屋已是一片狼藉,所有家具都已毁损,柱子上也留有无数刀痕。就连地板之间的柱子都被砍得支离破碎,恐怕已经没办法修理。而且血迹甚至喷溅到了天花板上,走廊、墙壁也都沾满黑色的血糊。当然,榻榻米也得全部换新。
这哪像人住的地方?
根本就像个野兽或猛禽的巢穴。
藤左卫门扭曲着浮肿的脸为这片乱状道歉,然后斜眼看了凄惨的死尸一眼,无力地说道:
“不必举行任何葬礼或法会,找块地基把他埋起来就好了。只不过——”
说着,藤左卫门拔出小刀,把尸体头上的元结剪下来,用怀纸包住然后,他在怀纸上面写了几个字,小心翼翼用信封封起来。他把这包头发交给松之辅,问他是否能帮个忙寄出去。松之辅立刻点头,但这下藤左卫门一张脸益发扭曲地说道:
“抱歉。可否请你别看这东西要寄去哪儿?”
遵命——松之辅回答。不过,后来把这包东西交给飞脚屋(注9)时,松之辅还是偷偷看到了“尾张”两个字。
在第二个随从失踪后,怪事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随从失踪一事,藤左卫门并没有做任何解释,只吩咐松之辅——以后只须准备两人份的饭菜。该名随从并没有留下尸体,因此也不能断定他已身亡。如此说来……
——那就是逃走罗?
到了开始听到虫鸣的季节——。
年轻武士的狂暴行为更是变本加厉,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只听到别屋成天传出阵阵怒吼。
藤左卫门的容貌也益发教人不忍卒睹。
他不只被踢、挨揍,大爷请息怒、大爷请息怒——即使这位老仆不断如此哀号,年轻的武士还是连刀子都拔了出来。
于是——松之辅开始忧虑。
——再这样下去……
恐怕不出多久,藤左卫门就要丧命了。到时候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
领来的酬劳早已用罄,是不是该进城向稻田城代报告情况?但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力这么做——。
——城代恐怕会很生气吧?
毕竟稻田曾嘱咐他直到收到指示为止,必须好好接待这位客人。
松之辅也答应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这位市村一座的大夫——松之辅就这么在他的人偶会四处走动的谣言中,过着一段夜夜辗转难眠的日子。
过了几天,右眼上方肿了一大块的藤左卫门,带着一副怪异表情造访松之辅。这已经是怪事开始发生后的第五天了。
当天藤左卫门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神情与平时判若两人。
——他是在怕什么吧?
看来的确是如此。不过——。
若要说藤左卫门怕的是什么,这个愚忠的武士长期以来所畏惧的,就是他那愚蠢到极点的暴君吗?
“市巾村大爷——”
只听到藤左卫门如此改口称呼他。
松之辅问他有什么事,藤左卫门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边,再迅速地把纸门关起来。
“——容在下——请教您一件事。就是——”
“什么事?”
藤左卫门双手抱胸,开始犹豫了起来。于是,松之辅拍手招呼女佣沏茶,这是他们俩首度面对面交谈。
满头大汗的藤左卫门一口把女佣端来的茶喝干,并不住地喘着气。
“我主君……”
大爷他人呢?——这么一问,他便回答正在小憩。
“我们大爷这阵子都睡不着——”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他不舒服?”
松之辅问道。但藤左卫门回答得是没什么让他不舒服的。
事实上,藤左卫门的主人最近不分昼夜都会疯狂地大吼大叫。要说他有什么不舒服,恐怕任何事都让他不舒服。只是松之辅想想,他们都已给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即使最初有什么不适应,应该也都解决了才对。
只见藤左卫门不断擦汗,非常惶恐地解释:
“岂敢岂敢。市村大爷如此关心我们,已经让在下满怀感激了。真的,在下对您是感谢都来不及,岂敢抱怨有任何地方不舒服——”
“那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坦白讲——就是——闹妖怪了。”
“妖怪?”
松之辅惊讶地失声大喊。藤左卫门便使劲缩着脖子,低声说道:
“按理说,在下身为武士,不该轻易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在下也相信,只有一个人内心不端正,这类幻影才会乘虚而人。可是……”
“您看到的妖怪——”
是人偶吗?——松之辅问道。如果正是如此,其他人已经说过了。
藤左卫门支吾其词地回答:
“我们大爷说——好像是一只狸猫。”
“狸,狸猫?”
“我们大爷是这么说的。可是,在下并不相信。”
“奇怪。那么,出了些什么事呢?”
“这就——”
藤左卫门话没说完就闭上了嘴。
松之辅困惑地双手抱胸。
“藤左卫门大爷,请告诉我,您是不是认为因为闹妖怪,你们大爷才会变得如此错乱?”
“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
“关于这点,请您什么都别问。”
“藤左卫门大爷——在下是个演人偶的戏剧师傅,不是个武士,所以,不敢夸口讲出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类的话。但既然在下承诺不过问您们的事,就会遵守这个约定。只不过,这三个月来您们大爷胡作非为,不用问在下也都知道。但毕竟已经同意不过问,在下也就不多瓒。只是……”
“只是什么——”
“我其实是奉城代之命,才负责照顾您们的。”
“这点,市村大爷已经将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至了。”
“可是——当时在下没想到情况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地步。当然,如果您们觉得没什么好抱怨,在下也就不追究了。但是——”
“但是什么?”
“不管是否真有妖怪,如果你们已经这样认定,我终究还是有责任——这么说来,您那位同事的死也等于是在下的责任了。这点在下还得向藩主解释——”
只见藤左卫门整个人趴在地上回答——在下了解,在下了解。
然后,藤左卫门要求松之辅不要把事情讲出去,便双膝跪地往前移动,并低声说道:
“我们大爷他——生病了。”
“生病了?生什么病?”
“就是,杀人的病。”
“什么——”
藤左卫门赶紧将食指凑向自己嘴前。
接着又低声继续说道:
“他患的是一种每次一生气——就莫名其妙地想杀人的病。平常还能了解是非,知道自制,但就是有些时候会失控。原本我们来到这个地方,主要就是为了治好他这种病。因为都城或市镇里人太多,没办法避人耳目。而且人一多,就容易遇到无礼的人,让他更容易动怒。其实,只要不让他动肝火——”
“照你这么说——”
在京都大阪一带。
以及在那个村落发生的事。
——请问……
“请,请问,那个风声鹤唳的拦路杀手,是不是就是……?”
不要胡说八道!藤左卫门用严厉的语气说道:
“拦路杀手——别胡说八道!以后请不要随便说这种没有根据的话。即便市村大爷您对我有恩,我也不允许您这样开我们大爷的玩笑。”
“可是,藤左卫门大爷——”
“您别再说了——”
藤左卫门一脸痛苦地央求松之辅别再问下去。看他动作如此夸张,松之辅暗自认为——看他这表情,想必心里已经承认那年轻武士就是拦路杀手了。不过话说回来,看到藤左卫门这副表情,不难想见他宁死也不愿把这件事说出口。
“真的,市村大爷,您要相信我,我们大爷绝非恶徒。我打他一
出生就开始伺候他了。他小时候其实是既聪明又善良。今天会变成这
样——唉,实属不幸。”
藤左卫门肿胀的眼睑下方干涸的眼睛似乎开始泛起泪光。松之辅很难理解,为什么主子如此凶暴,藤左卫门还要一直保护他,忍气吞声服侍他,难道这就是武士应尽的本份?
总之,松之辅认为藤左卫门实在很辛苦。
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杀掉那么多无辜的人都是说不过去的。这点藤左卫门应该也了解,只是如果不扭曲真理保护自己的主子,就无法自己身为武士的本分。
“来到这里之后——情况是有稍微好转,但后来又发生那种事情……”
“你是指随从遭杀害那件事?”
“是的。其实他和我们大爷从小就认识。我原本以为这样比较好,却没想到反而糟糕。正因为彼此熟识,他反而难以尽臣下之礼。”
“所以,你王君连熟识的人也下手?”
“没错——不,他其实只是劝他几句而己,结果就被——”藤左卫门边说边擦眼泪。
“那,另一位呢?”
“我差他回故乡了。如今能保护我们大爷的,就只剩在下一个了——”
只要牺牲自己,别再连累他人——看来藤左卫门早有这个打算。
“那——您说的妖怪是……”
这个嘛——藤左卫门拍打自己的膝盖,说道:
“别屋只剩下我们两人之后——我们大爷的寝室——几乎每晚都闹妖怪——”
“你说那是——狸猫?”
“好像是——我因为住在隔壁的小房间,没有直接看到。主要原因是,妖怪出现的时候,我都会变得神智洗惚。”
“神智恍惚?”
“我虽然已经老了,毕竟还是个武士,所以,即便是很小的事情,只要我们大爷有什么异状,我应该还是能马上清醒才对。”
藤左卫门说得有理,他每天过得如此心惊胆战,晚上哪可能睡多熟?
“那么,那妖怪到底做了些什么?”
说到这我就想不通了——藤左卫门歪着脑袋说道:
“那妖怪就只是一直说话而已——我们大爷是这么说的——不过,这已经让我们大爷混乱至极,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说话——那妖怪只是说话?”
“是的,但——昨晚妖怪临走前留下了这个。”
藤左卫门把一个原本放在背后的小东西推到了松之辅面前。
“这是——”
一看,原来是一个净琉璃女娃人偶的头。
可是——人偶的脸已经变得像个西瓜。
从上往下被劈成了两半。
“拿出这东西之后——妖怪就没再说什么了。”
“所以这只狸猫——知道这件事?”
“不——我——”
“那你认为,那妖怪是死者的亡灵吗?”
藤左卫门开始咳了起来。
看来年迈的他似乎认为,每晚出现的妖怪,就是遇害者的亡魂。
“所以,在下有件事得拜托大爷。虽然这阵子受到市村大爷您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在下已不敢再做任何请托——当然,如果不愿意帮这个忙,您也大可拒绝。”
“您要我做什么?”
“想请您帮在下瞧瞧。”
“瞧瞧——瞧什么?”
“是的。因为还是不了解到底是阴魂作祟还是有人施幻术,我既然没办法看到那妖怪,就只好——”
“找我帮忙瞧瞧那妖怪是什么模样?”
“是的。虽然在下没什么可以报答您——”
“这是没关系。但是您希望我怎么做?——”
“我们大爷房里不是有只长柜子吗?能否拜托市村大爷在那柜子里躲一宿?您不必担心,我们大爷很累,是不会发现您的,您可以趁他洗澡的时候偷偷躲进去——哎呀,真是个不情之请,我想您大概不会接受吧。”
松之辅正要回藤左卫门的话时……
藤左卫门突然像被针戳到似的整个人弹了起来,伸手握上了腰际的剑把。这时纸门打开了。
“谁——”
“奴婢来倒茶。”
纸门后面传来一个姑娘清脆的嗓音,打断了藤左卫门的话。
松之辅吓了一跳。一看——女佣阿银正跪在纸门的另一头。
“——你,都听到了吗?”
藤左卫门跪起了身子问道。
“没有,没有。奴婢什么都没听到。我刚刚进来而已——老爷——”
“我知道了。赶快退下吧。”
“那,点心呢?”
“放在那儿就行了。”
“抱歉,打扰两位了——”阿银客气地低头致歉,便低着头退了出去。
藤左卫门全身紧绷了起来。
“您不必担心。那个姑娘——我想您也看到了,虽然打扮很漂亮,应对也很得体,但她其实是东部一个人偶师傅的女儿,名叫阿银。别看她打扮入时,其实只是个除了工作认真之外,没什么起眼之处的乡下姑娘,前几天还曾泣诉晚上看到人偶会害怕呢。如果她刚刚有听到我们的话,想必也是一句都听不懂——难不成您——”
“打算杀了她灭口?——”松之辅低声问道。藤左卫门摇摇头,松了一口气把刀收回了刀鞘。
“您好像不是很喜欢杀生。是吧?”
“大爷说的没错——”
藤左卫门点了个头,就没再把头抬起来。
“藤左卫门大爷,我坦白告诉您吧。我绝不原谅拦路杀人的行为.也绝不可能藏匿或保护干出这种勾当的凶手。所以,住在别屋的那位爷只是个病人,而且是您的主人。我这说法没错吧?”
“完——完全正确。,,
“既然如此,那您的请托我就接受了——”松之辅回答。年迈的武士闻言整个人趴上了地板,谦卑地磕了好几个头,
只听到阵阵不合时节的风铃声。
住在别屋的藤左卫门主仆俩的三餐都是在伙房煮好后,再由女佣送过去。饭菜一被送到走廊,藤左卫门就会先试食,看看里头有没有被下毒,再亲自把饭菜端进去给主子。他在这件事上几乎可以说是谨慎到有点过头。
起初松之辅以为藤左卫门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主子。但藤左卫门却解释情况正好相反。送饭菜和伺候他主人吃饭这两件事都很危险,也不知道他们大爷什么时候会动刀杀人。所以,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女佣的生命安全。
看着走在走廊上的阿银端着晚餐走向别屋,松之辅又想起藤左卫门曾说过一件事。
他们大爷用完晚饭就会去洗个澡。
待时间一到,松之辅便趁隙潜入别屋内。屋内仍旧是一片狼藉,连壁橱的隔窗都散落一地。那只长柜子也杂乱地躺在房内一角,这下子要躲进去就更容易了。他以一片预先准备的木片顶住盖子,撑起一道小缝,屏气凝神地静待夜晚降临。
年轻武士很快就洗完澡回来。
他来回澡堂时均以头巾覆面。
藤左卫门已经把床铺好。年轻武士一进来,便取下了头巾。
松之辅一看差点没喊出声来。
原本覆盖在头巾下的脸庞——已是瘦到令人不忍卒睹,不仅眼窝深陷,周边还有好几层黑眼圈。除了脸颊异常削瘦,薄薄的嘴唇上还布满干燥的裂缝。好几根鬓毛散乱地贴在铁青的脸颊上,额头上还冒着几滴黏汗。唯一例外的是那对充满血丝的眼睛依然露着凶光。他看起来应该还不到三十岁,但肌肤怎么看却都像个老人。
憔悴不堪的年轻武士整个人瘫到了床铺上。
于是,藤左卫门吹熄座灯的烛火,松之辅的视野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只听到老人恭敬地向主子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