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用油,暖炉就好多了,我不由这样想。没有特别机械的感觉,芯片裹挟着灯油明灭,金属网炽烈的鲜红,本身就跟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不——。
暖炉的那个味道,也和这里出格。
也许,在这样的环境里考虑取暖的前提就错了。冷则盖被。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吧。还冷的话就受着,这才是符合这个地方的御寒之道。
——不对。
这,太狭隘了。
人虽然把人工和自然分开,人本身不过也是构成自然的部件,由此人的所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吧。试图把人工物和非人工物分开对比,好似人的狂妄。
要说人工的话这座寺庙也是人工建造。
山中的寺庙没有感到异物感,只是因为用孤独的伫立掩盖住其人工物的事实吧,毫不掩饰自己是人工物的事实,不若说暖气扇更加诚实吧,光明正大的暴露自己的构造,从这点来说,试图暧昧自身存在的寺庙,果真是卑鄙的。
人工物,不,人其实是无限的卑微。天然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东西。
机械的轮转声,听起来和风的声音一样,认为这种杂音有所特别,是基于人和自然对等的傲慢吧。
不逊。
——不。
这也狭隘了。
虽然自然自然这么一括而说,所谓的自然是众多动植物交汇的相吧。
动物和植物,本来都是没有的。生物本来就是偶然形成的吧。所以这也是自然偶然露出的相。
虫鸣也是,
风唳也是。
严密来说是不应有之物。不应有之物,存在了。只能是这颗星球偶然生出的不自然的存在吧。
我们所谓的自然,实际是不自然的东西。无机的世界才是本来的面貌。
声音不过是空气的振动,只是被人类认识为声音,空气也只是不自然的相,人和空气同为不自然的产物。
【我在听】这样的想法本身就是不逊的吧。
也就是——。
这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
我。
人。
自然。
这些,大概本质上都是无所谓的东西吧。这么一想,暖气扇的声音好像不在意了。
房间的温度上升多少降低多少真的是无所谓的事情。
喂,喂的声音。
明明都无所谓了。
“慎吾。你无视我是吗?”
“真烦诶……”
说什么来着。
“你和住持一起会谈了吧。事情也全部知道了不是吗?”
“住持?”
“我爷爷哦……”
“啊啊,没有会谈哦。我不是心理辅导师也不是面试官……”
“别闹……”
荻野脸色暗淡下来。
“那家伙什么来历,为什么来寺里,你知道的吧?”
“无所谓吧……”
才不是无所谓,这次换荻野生气了。
顿了一下,小屁孩又叫唤起来。
“尾田桑,你不要为了这个混蛋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有做这种事吗?”
没有啊。
“我说啊,锅谷。这座寺可不是公寓没有隔音的。本来地方就大倒是没关系了,但你这声音也太大了……”
有什么关系嘛,这么说的锅谷语尾还是软了下来,抱膝微微欠身。
“我才不怕那个混蛋!”
“不怕的话那还有什么在乎的……”
“还不是尾田桑你……”
“不要叫得那么亲热!”
小声说着抱歉的锅谷身形更缩小一圈。
“喂慎吾,这小子是在担心你啊。我也一样,不要不领我们的好心啊……”
“担心我吗……”
辛苦你们了。
“我说啊,荻野。你们个个这么不安分,不是因为对那个日野的本性已经知道了吗?”
“是知道……”
“那就别来问我,我不是那个男的监护人,也不是这个寺里的人……”
“因为你——”
荻野突然噤声了。
友人——不是担心我,只是担心我可能从这出去。
我不在的话,这个男人的绝妙计划就要搁浅。荻野担心的是这个吧。
不过也许是一样的。
“你爷爷跟你说的吗?”
自己说的哦荻野回答道。
“那家伙还嫌知道自己的人不够多吗!”
他是白痴嘛锅谷插嘴到。
原来是自己主动说的吗。
“我送饭过去的时候自己就说起来了。笑容阴森也不说谢谢,眼神看着不舒服,我还想说这家伙怎么回事呢,还挺爱和人说话的……”
“这不挺好吗……”
“好吗?”
“你想让他说谢谢吗。笑容阴森也没什么嘛,饭也照吃吧……”
“吃是吃……”
“那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锅谷不服的说道。
“那家伙一直叫我小和尚小和尚的……”
“你是光头叫你和尚怎么了……”
“这就算了……”
然后呢。
“那家伙还问我是干什么的,然后说他杀了女孩子,一副兴奋的样子……”
“然后呢……”
“什么然后——我就问你,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吧……”
“这可是……”
杀人啊锅谷说道。
“你不也杀人了吗……”
我是非人。
“是——这样没错……”
锅谷低下头不说话了。
喂慎吾,荻野又开口了。
“别为难这小子了。他是真的担心你。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不是纯粹担心你,当然也有担心,但同时也担心自己。但这小子是纯粹的。他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你多少也理解一下他的心意,他真的是为你着想……”
“真麻烦……”
“喂……”
“我说啊锅谷。说到底我和你没有关系吧?而且不管你想什么,做什么,这个世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像你这样的小屁孩没有任何影响力。也就是根本帮不上我什么。日野到底对你干什么了,做什么困扰你的事情了吗?”
“那倒没有……”
“那就不要纠结了。那个男人不用管他。在不在都没有关系。讨厌的话不给他送饭就好了,没人强迫你吧。你不做还有鹤正他们呢……”
“我就是生气……”
“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对待这种人?”
“那家伙拽什么啊。真让人不舒服……”
“拽?”
我也听到了哦荻野说道。
“说杀女孩子是多么愉快的事之类,真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奇怪的人,还说至今找不到人说话。爸爸一听就生气也说不成……”
竟然会怕爸爸生气荻野一副惊讶。
嘛,惊讶是当然的了。
“那家伙简直不是正常人……”
“这里的人都不正常吧……”
“慎吾你别一直抬杠啊。我们的事情又另当别论了……”
别——。
别论吗。
“嘛,算了。那家伙是连续幼女杀人犯。杀人鬼哦。大概就是网上说的那个事件的犯人……”
“是吗?”
有证据吗。
真的绝不会错荻野说。
“犯罪手法都是一样的,如果本身不是无可救药的撒谎专业户,满口走火车的话,从他说的话来看,他就是犯人了……”
“也许是从网上看的呢。荻野你不是都知道吗。我还是从你那听来的呢,这么说起来你也可能是犯人喽……”
那家伙不上网哦荻野说。确实好像有这么说过来着。
“那家伙就是现在很少见那种所谓【和时代逆行的人】吧。电视也不怎么看的样子。专门就听收音机,兴趣是电车旅行——俗称的铁道爱好者的一种。不仅仅只是了解电车的车辆。拿着父母的钱到处去旅行。顺便就到处去杀人……”
女孩子,荻野更正道。
“那家伙一年大半都在外奔波。而且是乘坐慢速交通。害怕做飞机,新干线好像也讨厌。而且,定期的就想杀人……”
好像说过是半年吧。
“目的地全凭心血来潮,被害者也全是偶然第一眼见到的孩子,跨省作案也难以被发觉。就是这么简单。网民里有人分析罪犯是有严密的计划,其实根本没有。该说是冲动还是发作,反正就是个人感情的极致。只是发作相隔的时间大致一样罢了……”
“就这几天你和那个男人说了不少话啊……”
我不问那个变态自己也滔滔不绝——荻野像是厌恶一样啐了一声站起身,在房间中无意义的走动着。
“然后又说自己爷爷还是爸爸过去的事情,一副感慨的样子,没人在还自己一个人说个不停,真让人觉得背脊一凉……”
“那就别靠近。这小子是去送饭,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
荻野的声音有些不稳。
跟我想的一样——从锅谷呐听取这番话的友人,感到日野的存在可能会给自己的计划带来威胁,所以才主动接触的吧。
那个——很碍事。
这是荻野的判断吧。想要排除掉他吧。不,不仅如此,没有人对日野这样的男人抱有好感吧。
即使如非人的我也明白这点。
“听好了。从他的一面之词看来,犯罪的数量比网上相传的还要多。如果那家伙的犯行和网上的事件不重叠的话,那么可以说以同样手法被杀死的幼女就有超过三十个人了。这种事情可能吗……”
“也是有可能的吧……”
“怎么可能……”
“也许是事故……”
实际上,全部也都是当做事故来处理,即使判断有误,全部都不是事故的证据哪里都没有。
“我刚才说的话就是建立在有事故的可能上啊,至少那家伙坦白的十几件案子都是杀人事件吧……”
“那又怎么了,你跟我说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没什么吗……”
“不知道……”
“多大的事啊……”
“那就跟警察说去……”
说不了吧。
荻野像是非常不服一样,又坐了下来。
最近心情不错的友人出现这个表情也是少见。
荻野回答不上来。
“我说啊,荻野。那家伙也许真的是连续幼女杀人犯。但就算如此,也轮不到你去管吧。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马上报警吗……”
“我也想啊……”
“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有什么不能的,跟平常一样下山,打电话不就好了,多简单。甚至连电话都不用打,直接找路口的警察就好了。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也想啊……”
想就去作啊。
“一直在逃避的是你吧荻野,不去做的原因是因为会给你自己带来麻烦吧。还摆出那么多道理来干什么啊,真的想的话早就这么做了……”
“慎吾,所以了……”
“什么所以了啊。我说过最开始就什么都没想吧。没听到吗。那你应该也没时间对我诉苦吧。比起社会正义,道德,伦理什么的,自己的利益才更重要,这不是你的主张吗……”
“你要说什么……”
“对他那种自我中心的人,你没有说正义,道德,的资格……”
不是这回事吗。
荻野皱起眉头。
“也许是没有资格,但这是两码事……”
为什么。
“有什么不一样的?”
“是吗?嘛确实如你所说,我是没有资格说大义的男人。蝼蛄嘛。我自己很清楚。但就算我是虫,那家伙犯罪的事实还是不变啊。没办法无视啊……”
“你在纠结什么啊,想管的话就去报警啊。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这有什么难的吗。再说你那【没办法无视】是为什么啊……”
“那是你——”
“犯法了是吗?不用说杀人是大罪吧。但是罪的轻重也是由法律来决定的,说犯法的话我们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
“那小子也杀了一个人。我和你要说起来也是共犯。遗体遗弃也是犯罪。这不是一样吗。哪里不一样了……”
不是这样的锅谷小声道。
“不一样……”
“没有说你和那家伙是一种人。那家伙和你当然不一样吧。只是说在违反法律的意义上是一样的,都是杀人罪。还是你觉得是数量问题,日野杀了十几个人你只杀了一个人。可没有道理说杀少就可以姑息。法律的严酷性不会放过一个人的……”
“不是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真有够麻烦的。为什么一定对那个男的抱有特别的眼光呢,还是你想说什么,杀的对象不一样?”
锅谷慢慢抬起头,并没有看着我。
哀伤的眼神。
或者说孩子的眼神。
“喂,锅谷。确实你杀的是社会螨虫一样的中年男人,那家伙杀的都是小女孩。确实不一样。但没有道理说幼女不能杀混蛋就可以杀吧。不管对方是谁,杀人就是杀人了……”
不要责怪他了荻野说。
“杀人犯还不能说他了?”
锅谷脸上一层阴霾。
还真像非人的话啊荻野说道。
“这家伙,其实是好人吧……”
“他爸也说了,自己的儿子实际是很诚实又很温柔的……”
“啊?”
“嘛,诚实是诚实,温柔,也许吧。但是杀人犯。那小子本质上也可能是好的,但是杀人犯……”
“虽然这么说,但是……”
那家伙可是自己想那么做的荻野高声道。
“自己的意志下,能动的,而且反复实施的行为。还对此非常愉悦。这和这小子完全不一样吧……”
“这小子还不是自己想杀的……”
“我是——”
锅谷的声音戛然而止。
“自己也觉得是吧。什么丧失自我,不可抗力什么的根本就不是理由。丧失自我就能随便做任何事了?喂,锅谷,再怎么受到不公正待遇,一般人也不会动刀子。你刺别人了吧?没有被人强制而且还有其他选择,那就是你的意志吧……”
“你说意志吗?”
“管你没有意识还是一时失神,反正是你做的吧……”
“是这样没错……”
“丧失自我什么的,根本就跟这没有关系,小子,要去考虑这个的不是我也不是你,当然也不是你。是那些上面的人。准确来说是司法。法律。进行裁断的是法官。即使不说这个,你那点自我还有什么好丧失的,本来就是个笨蛋吧……”
笨蛋哦我又说了一遍。
“法律的框架中,你的各种情况会被考虑,也就是这个时候你和日野才有了差别。所谓的量刑就是指的这个。但是不在这个框架之内,就是一样的,刑法有酌情减罪之说,但如果无视法律的话就没有这种东西了,处刑免去了,罪的宽恕没人会施与你的……”
你是选择的后者吧。
“好好接受刑罚的话你的罪也会被消解。前科我们不叫罪人吧。但是一直避开法律的话犯的罪永远都消解不了。一直就在你的眼前。怎么想都凭你自己。那么锅谷,你现在还有时间管别人怎么样?”
喂慎吾荻野插嘴道。
“这个锅谷啊……”
就是个杀人犯我遮住了荻野的话。
“而且杀的是恩人,就算再怎么的社会渣滓,江木还是照顾你的人吧?没有什么大理由就把别人捅死了,锅谷,这是你干的吧?”
是,锅谷的声音几不可闻,头快要垂到地上。
“那怎么不能说是一样的?如你所说,那个日野精神是有点异常。样子和态度都让人不舒服,做的事情先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让人心里毛毛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大概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爸,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原谅他了吧……”
你呢荻野问道。
“慎吾,你会原谅吗?”
“跟我没关系,那种家伙无所谓了……”
我是非人。
和人世没有关系。
“还谈不上原不原谅。听好了荻野,我还有你对这个小子都无所谓吧。所以我不是在责备锅谷。跟我没有关系嘛……”
“是——啊……”
锅谷好像小声说了一句。
“但不要忘了锅谷,你也一样,选择逃避法律,罪行永远不会被原谅……”
当然前提是——你想被原谅。
非人的我,没有想被人原谅,也没有试图去原谅自己。法律,社会,道德,伦理,这些都救不了我,我从来不对这些抱有期待,不曾想过它们会对我有所保护。
所以跟我没关系。
“而且啊,荻野,根据你胡诌的理论,不成事件的话不就没事吗?你不是曾经对此长篇大论吗?不被发现的话,就无所谓了之类的……”
锅谷抬起半边脸,盯着侧边盘坐在地上的荻野。
说是盯着,明显感到一股恨意,像是在责怪荻野一样。
荻野感到不舒服了吗,扭头过去。一副自觉理亏的样子。几天前还在我面前滔滔不绝,果真现在在锅谷面前泄气了。
该说是顾全大局还是顾虑重重呢。
“慎吾,那是你——”
荻野没有看着我说话。
原来如此,这个人——是人啊。即使对方是没有脑子的杀人犯小屁孩,只要不是敌人还是尽力回去构筑友好的关系。
我就没有这种东西。
“怎么样荻野?”
我是非人。
“发现不了吧,日野也是。那就没什么了不是吗?”
我这么说着后荻野用拳头数次轻轻敲击地板,然后咬一下下唇,啊啊没错一副自暴自弃的语调。
“别装好人了……”
我在心底轻轻嘲笑。
“放心好了没人会把你当好人的……”
“不不,只是说那些没资格说的爱和正义什么的好像会招来误解,这之后我改正用适合蝼蛄的说话方式而已……”
“最好……”
什么说话方式都是一样的。而且不管怎样我都听不进去的。
慎吾——即便如此友人还是叫了我。
“如你所说,杀人不是数量的问题也不是质量的问题对吧。杀人就是杀人。而且我也确实说过不被发现就没问题。不,我是宣言要逃掉。现在还是这个计划,只是如果我这样说呢,藏一件和藏十件概念完全不一样……”
早说嘛。
这还像个理由。
“也就是说,你不是因为同情那些幼女,也不是爆发了什么社会正义感,而是隐藏跟自己相关的犯罪就算了,还要分神去照顾那个混蛋很讨厌?”
“嘛——讨厌……”
“说是讨厌只是你怕自己的犯罪被暴露吧?日野的犯罪虽然不会暴露,但他好像对自己所做的的事情的社会意义和中大型都不了解的样子,而且根本没有想隐藏的样子,简直就是个大白痴,件数又多又恶劣,在你看来,身边有个这么大的爆弹太恐怖了是吧……”
荻野予以肯定。
“那个混蛋是我,不我们前方极为不稳定的,简直可以说就是定时炸弹。这种危险的东西不需要……”
“需不需要不是由你来决定的吧。这个寺不是你的寺哦。是你爷爷的……”
以后会是我的,荻野这么说的。都到这个时候还在开玩笑嘛。
“嘛明白了。那你的意思是要怎样慎吾?”
“真烦啊你。什么都没明白吗你!我不想改变什么,所以什么都不想干……”
“就这样不管?”
“不管不管,我可是什么都放弃的非人哦……”
不放弃不行——应该这么说吧。没有强有力的主观意志。不仅如此,甚至觉得被放弃的是自己。
连放弃什么都已经变得暧昧。
因为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啊。何谈放弃。
生来,我就没有为人所持的东西。正因为明白什么都没有,才理解了自己是非人的事实。
“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对什么都没有责任。再说一遍,什么都不想改变……”
“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荻野睁大了双眼,装的好像。
每一句话都给个反应烦不烦啊。
我扭过头去。
窗户上是不相称的卷帘。临时赶工的防寒对策全都是破绽。
“但是,什么都不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