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老爷子……”
这实在是没办法啊。
“没办法嘛?”
“你看啊。你做的就是这种事啊。再怎么穿凿附会外人眼里看来都是一样的啊,虽然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世间的标准来看你就是包庇犯人的犯罪者。现在再扭扭捏捏的真的不像你……”
湛宥的表情更加阴沉。
“怎么了,不喜欢警察来啊。杀了这么多人说不定早就被通缉了,那还不如……”
报警比较好不是吗,没有电话啊湛宥说道。
“出家人是不做这种事情的……”
“那就更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虽然不知道杀了几个人。但那不是量的问题,本质上和锅谷做的事情一样不是吗。说起来我们也是同罪。没关系。警察来了,也许会把你孙子一起带走,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样会让所有人都得到解脱吧。
荻野不会想到自己的计划以这样的方式搁浅吧。结局跟之前一样,蝼蚁的展望以失败告终。这是以多少财力都挽回不来的局面啊。
胜负,盈亏,风险之类的——用这些东西去量度事物时,结局一定会这样吧。荻野所感到的微妙不安,也正是来自于对这一方面的欠考虑吧。
湛宥稍稍扭转满是皱纹的脖子。
“干脆点好吗。这种事情当断就断。这可是非人的意见哦,我自己都没想到能提出这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嘛,你孙子可能会指你脊梁骨就是了……”
“尾田啊……”
“怎么了……”
“不要自己擅自下结论啊。不管你们被抓起来,还是那混蛋孙子被判死刑对我来说都无所谓,问题不在这……”
“那是什么……”
“那个儿子啊。好像叫日野博。那家伙啊,好像是拐走幼女再把她们杀了……”
“幼女?”
“是哦。而且不捉弄或者带着她们到处走,只是……”
浸到水里杀死她们。
浸到水里。
杀死。
怎么样尾田,湛宥喊我的名字。
“什么怎样……”
“嘛,是不是就是那家伙……”
“这是纯粹的偶然吧……”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吧……”
“就算是的也……”
“不不,即使不是。即使那个男人不是犯人。不,即使你女儿不是被杀,是事故死的。那家伙也是把跟你死去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用你女儿死的时候一样手法杀死——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怎么样尾田……”
我,死去的女儿。
曾经的妻子甚至名字也不让我叫的,那个女儿。
向垃圾一样漂在河上的那个——。
“那又怎么了……”
我正视着老人。
“你想说什么?”
湛宥一言不发。
“如果——我的女儿是被人杀害的,再万一犯人就是这个叫日野的男人。对这个男人来说,我女儿只是他经手的众多孩子中一个。再说下去的话,只是世界上无数幼女中的一个。他杀的不是我女儿,只是谁都可以,可爱的女孩子而已……”
“你这样理解?”
“没有什么理不理解,事实就是如此。我偶然来这,那家伙偶然被带到这里,偶然是杀人犯,我女儿也是被杀死的,即使这样也没有关系,即使说我女儿就是他杀死的,我女儿的死和他的杀人也没关系,那家伙的罪是他自己的。跟我更加没有关系,即使说有关系……”
那也是。
“是吗?”
湛宥看向这边。眼角眯起无数皱纹,露齿而笑。
“没有关系吗?”
“是啊。对我来说那家伙,大概就跟这个庭子一样……”
“庭子吗?”
没有意义,却存在于此。
因为无所谓,所以存在。
这座庭子是我的话。
那家伙也。
“他杀了女儿的话,我也一样。”
“无所谓是吗?”
老僧笑的更厉害了,来吗问我道。
“你这是命令吗?”
“我从来不强制别人……”
“哼……”
跟孙子一个德行。
我跟在老人后面。
一定——
都是演戏。疑惑的样子,对我关心的样子,所有的所有,都是这个老人的演戏。
为了试炼我吧。
这个混蛋老爷子。
肯定最开始就打好算盘了。不不,没有什么打不打算盘。这之前的几年,几十年,老人就是这么活过来的。现在不过是之前的延续。
看我的反应一定是件愉快的事。听到我一早说出他预料中的话,笑成那样。
真是不爽。最后虽然还是跟他来了,实际上却没有那么强烈的生气感。
本堂正中,瘦弱的男人一个人孤零零的——胆怯的样子,说是坐着更不如说是一副胆怯。
面容似鸡的男人。几分薄发垂于后脑,戴着古旧气味的眼镜,不安分的注意着周围。
六十前后的样子。
四处不定的视线捕捉到我,男人一阵痉挛。
“住,住持,这位是?”
“请放心……”
还没等湛宥说话我先开口。
“和你儿子一样也是犯罪者,我是非人……”
“非……”
嘛不用担心湛宥这么说道,坐在男人面前。
“不用担心?”
“信不过拙僧吗?”
“不不,不是……”
男人直接用手擦起汗。但却好像没有流汗的样子。
“毕竟是这种事情……”
“那……”
对先发话的我湛宥是一副微妙的神情,看上去甚至有些高兴的样子。
“您儿子是要怎样……”
“能帮我藏起来吗?”
这不可能湛宥说道。一股威严之意。
“请您不要误会。这里只是寺庙。只是寄存的话是可以的……”
“啊,也行。不不。抱歉,多有得罪。那个?”
“有暴力倾向吗?”
“啊?”
是问你儿子现在在哪里,男人指着下面的车。
“有人跟着吗?”
“到没有……”
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不是你把儿子抓起来,带到这里来的吗?”
“是的,那又怎样?”
“抓起来,是怎么办到的……”
“不,就这样……”
男人两手前伸做出抓什么的动作。是在逗我们玩吗。
“诶,抱歉,日野先生,请问您几岁?”
六十一日野答道。
“六十一的绅士,就这么抓住三十多岁的儿子吗。是在玩捉迷藏吗……”
“别……”
请不要开玩笑日野说。
“没有开玩笑。你的儿子是杀人犯是吧。而且是连续杀人,昨天还杀了个人的样子……”
“是-的……”
日野低头。
“这样的犯人,这样怎么可能抓住……”
但真的是这样日野说道。
“那个孩子,真的,很普通很普通……”
“普通的人不怎么会杀人吧……”
很乖的孩子真的很乖啊日野不住的重复。
仿佛是恨败的孩子一样。
脸更加像鸡了。
“乖的话就不会杀人了吧……”
“但真的。一点都不闹。很温顺的孩子……”
“不会逃走吗,一个人把他放那儿……”
“为,为什么要逃……”
“因为是杀人犯啊……”
“不不,我不懂逃的意思。又没人追他,从我身边逃走又有什么必要呢……”
“没人追是因为警察还没来……”
“警,警察什么完全无所谓……”
“无所谓?”
说什么呢。
每句话都听不懂。
高滨由里还能好好对上话。
“已经十年以上,没被发现了,这次也没问题的……”
“没问题——吗?”
“是的,因为没有事件化……”
荻野也说过一样的话。
“不说被怀疑,根本不算事件。事故哟事故。警察什么的,根本不用管……”
完全不用管啊,日野垂头低吟着。
“警察什么的,跟我家孩子完全没有关系,我完全不知道你提警察什么意思,是在开玩笑嘛……”
“没有开玩笑。嘛——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挺好的?”
低吟的日野抬起头。
“什么挺好的?”
“没有成为事件不是挺好的吗?”
“是这样没错……”
“比起这个,日野先生。即使世间认为是事故,你还是知道的吧?你儿子杀人的事实……”
“是啊,毕竟是儿子。做父母的当然知道子女的事情……”
“知道你还放纵不管?”
“没,没有放纵不管。我有骂他让他不要这么做了……”
“只是骂吗?”
“所以说了不是事件吗,电视上报的都是事故。我还能怎么做……”
“一般的话会让他去自首,要不然报警……”
“怎么可能……”
日野扭头。
“不可能吗?”
“又不是杀人事件。本人也有好好反省,说过很多次那孩子很普通。不是坏孩子……”
“杀人就是坏孩子了吧……”
“不……”
不是这样的日野突然激动起来。
“啊,你们见到就知道了,博真的是很乖的好孩子。不是警察要抓的那种坏人呐。你到底是什么人。犯罪者吗?犯罪了吗?说什么大话……犯罪者不是不应该出现在人前吗。你说自己是非人,不是更恐怖吗?”
“我没杀人哦……”
“谁,谁都会犯错。人就是犯错的生物。不行吗。我有骂他,让他住手……”
“那……“
杀了几个人我问道,日野又低下头去。
“我在问你哦……“
“我也不太清楚,十五六个吧……“
“这么多?“
说了我也不清楚了,日野无力的说道。
“每件事都要问的那么清楚是要干什么啊。事情发生都发生了,还能怎么样啊……”
没有处置。
不——该不会这个小心翼翼的大伯,精神上已经有些问题也说不定。这样的考虑是合理的吧。只是做什么工作,家庭如何,完全想象不到。
肯定——
是普通的家庭和公司吧。
儿子也是。
关键是。
“所以我说了这样这样挺好的不是吗。我们不会报警的……”
“报,报警,说什么呢,你……”
“我是说不会报警……”
“啊啊……”
抱歉,日野的嘴抽动了一下。
“没被警察怀疑,也没有成为事件。你们父子关系看起来也挺好的。你也觉得这样不错。杀了人,杀了没罪的孩子,只要不被发现你也觉得没什么不是吗……”
“所,所以我有骂他了……”
“对,一般骂了就能改了……”
“我骂的方法不对吗?”
“别问我啊。但是你觉得没问题的话又把他带来这是要干什么呢。也许之后还要杀人——不不,再杀的话,再骂他的话就好了吧。那,跟你那个普通的乖儿子就这样普通幸福的生活不好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对,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对我这样的罪犯没有必要道歉,你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现在想制止他了……”
“已经晚了吧……”
“不不。我真的想啊,一直都这么想,只是我不会骂人。可怜啊,那些死去的女孩子……”
是啊。
只是你态度变得有点快吧。
“我也不年轻了,一定要做点什么了。然,然后高滨君……”
“你找高滨谈话了?”
“我说在为儿子的事情苦恼。就是改不掉。骂他讲道理都没用。这样下去可能要把警察招来了……”
没有说谎。
毋宁说,对于这位精神不太正常的父亲来说,事情的全貌就是如此。
“万一……”
日野睁大眼睛,来回看着我和湛宥。
“万一成了事件的话,会被抓起来吧?”
“不会被抓起来吗。该说之前一直没被抓还真是奇迹呢……”
“那孩子很诚实,抓到的话什么都会说的。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孩子。这样的话,肯定会判死刑吧。会吧,死刑啊可是死刑啊……”
虽然不能马上说,对法律不详细的我也明白这样的罪行死刑无误了。
可是杀了十五个以上的人。
而且没有理由。没有反省。
嘛,如果那个叫博的儿子有精神问题的话那又另说了——但犯这么多罪行而且十几年过着正常的社会生活,这应该不太可能了。
“国,国家法律什么的我不知道,再怎么样也没有杀人的权利吧。应该没有吧。真是奇怪啊……”
“你儿子也没有啊……”
“你是说杀人了就能被杀了吗,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够了……”
“什么够了。我儿子可是会被判死刑啊。你说这够了吗……”
“你儿子交给我吧……”
湛宥开口了。
“是,是吗。要付多少钱呢?”
“这里不是旅馆。不要钱……”
“不不,这怎么好意思……”
“再说一遍,没有打算藏匿。如果警察来了,会把他交出去的……”
“不,那倒不会。”
“不会?”
“不再杀人的话,警察就不会来。”
“这里是寺庙,不会让他杀生的。”
那我就放心了鸡头前后摇晃。
滑稽。
“条件是,日野先生,从今以后您和您儿子不能见面。”
“哈?不能探望吗?”
不是探望,是不让你们再见面,这也是为了这个伯伯吧。
“而且您儿子如果说要离开这,我不会阻拦。已经是成年人了,出去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与本寺无关。这样可以吗?”
“当、当然,劳烦您说明了。”
鸡又擦着额头上没有的汗。
“那、那个,主持,这位说自己是罪犯。”
“这个男人和贫僧是同道之人,不是罪犯,出家人。”
“是您弟子吗?”
什么时候成弟子了,我刚想反驳,湛宥抢先说了不是。
“吾派的人不多啊。”
什么宗派都不知道,真是会说啊这个老爷子。
目光如炬的湛宥站了起来。
“现在能和您儿子见面吗?”
“我带过来吗?”
“不用,我们过去。走吧,尾田。”
我也要跟着去吗。
湛宥还是一如既往的飒爽快步走在前面。
鸡在后面摇摇晃晃。
鹤正站在玄关。
叮咛的一礼后履物摆放于前。
外面稍许寒意,跟中庭的气温应该是一样的啊,真奇怪。
行至山门。
台阶下,停着红色的车,车种判别不出,应该是高级货吧。和旁边停着的塚本的小轿车比起来,差距明显。
湛宥没有了刚才的生气。
下台阶的时候,仿佛没有体重一样前行,让人想到暴露在空气中的铁兰。后面是像啄饵一样摇头的日野。可笑的光景。
然而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
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些树,只有人变得那么可悲。
虽然看不到自己,如果能看到的话,一定是在场最滑稽的吧。
话说回来。
那个。
荻野之前说的,网上流传的幼女杀人犯的事情,和这只鸡儿子的事情还真有点符合。按照荻野——不是网民的推测那一连串的事件是连续杀人犯所为的话,犯人就是日野儿子的概率不是相当高吗。
如果这样的话。
应该认为这种不可能发生的偶然发生在现实中了吗。
不。
万一就是这样。
我女儿就是这一连串事件被害者的确证也没有。不仅没有确证,几乎可以说是妄想。没有证据的话,事象再怎么符合,也没有意义。
这已经连偶然都称不上了。
无所谓。
突然想到。
沿石阶向下。
这还是来寺庙后第一次。
人影在红车后座上闪现。
鸡走了过去。
叫着博博。
没有反应。
鸡一样的父亲,叩打窗户。
人影缓缓动了起来。
车窗摇下。
“喂,博,这边……”
“完事了吗?”
慵懒的声音。
“不,博。那个,在这个寺……”
“什么?”
好像戴着耳机。
“那个啊……”
“下车吗?我下来了哦……”
车门打开。
身材算是高大,格子衬衫牛仔裤。
长发贴头略微发福。目光无神,毫不显眼的男人。
“那个啊……”
“在这里住吗,好像很老的寺庙啊……”
男人——日野博抬头看着台阶。
“喂,博。这位是……”
荻野湛宥老爷子自报名字。
“您好……”
日野博微微行礼。
“有礼貌一点。以后就要拜托这位了。你的事情都跟别人说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是吗?”
“是哦……”
“那已经知道了?”
“是啊,知道了……”
不舒服的气氛。
从何而来。
父母有在为子女考虑。儿子也确如父亲所言,诚实的样子。
但是。
“你以后就在这生活了。好像不能探望的样子。博,一个人可以吗?能好好照顾自己吗?已经不是孩子了应该没问题的,只是一个人可能会寂寞……”
“不会……”
日野博,向我看来。
“一般人也有啊,工作之类的,有吗?”
“没有……”
湛宥说道。
“没有吗?”
“把工作带进来反而是给我们找麻烦……”
“我现在也没工作,正好……”
“没有网络哦,手机也不通……”
自己介绍前,我这么说。
“这些本来就没兴趣,无所谓了……”
这样吗,还真是意外。
还以为这种人都喜欢这些东西,看来是我自己的主观印象。
“我说起来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憋屈的性格,让我干什么事,力所能及的我都会去干的,做不到的事情不想做……”
鸡半笑着朝向这边。
好像在说是吧是说很诚实的孩子吧。
怎么说呢。
这个反应,该说是普通吗。
也许普通,但至少于我感到一阵不舒服。
这个男人,表情太少了。至少我捕捉不到。
感情——应该是有的吧。社会性也应该有。但感觉这对亲子欠缺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说实话,真的感觉不舒服。
没有其他感想。
没有表情的日野博,
“没有小女孩的话……”
我是不会杀人的。
第10话 鬼
那家伙才是非人……锅谷怒声道。
怎么回事啊,那家伙怎么回事啊,光头发着难以听清的声音嘴角喷射着吐沫星子。
激动的小屁孩。
歪斜的表情相当滑稽。眼歪嘴斜,就像是路边摊卖的火男面具一样。还真是滑稽,我这样想着。
却没什么好笑的。
“怎么回事啊,那个男人……”
“不知道,别问我啊……”
你知道的吧荻野说。
讨人厌的声音。
荻野买回来的吹风式暖器的声音。说是实在受不了没有暖器这两三天购置回来的,于我倒是无所谓的事情。
山里确实很冷。只有发散空间的寺庙更是如此。
没有气密性。有些地方只能淋雨。
所以,其实根本没什么用。
也就站在旁边管点用的程度。塚本有道谢,我却觉得没什么高兴的。吹风式暖器这种古老的东西现在竟然还有卖是我唯一的感想。
而且,声音烦人。
扇片的声音在山中显得鹤立。机器中喷涌而出的热空气,不是风。是机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