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一般人,再怎么也会有一点恐惧的。被捅到了会疼痛,甚至死的可能也有。不想被捅到,不想死的想法只要有那么一丝,恐怖就有诞生的余地。唯一能够应对这种局面的就是对此习以为常的人,他们当然不会恐怖了,因为能够预测到接下来发生什么。但你不是这样吧。小姑娘拿刀指着你你已经习以为常了吗?”
“和一般人打交道我都还没习惯呢……”
“但你不觉得恐怖是吧。因为质朴啊。一般人,不管再怎么有可能也不会去想死的情况。主观上不想这么做。因为拒绝恐怖所以闭上眼睛。选择那之外的行动。通过这样的手段使得可以预测的输的情况数大大减少。因此所能采取的行动也大大受到限制。胜算倏然下落。所以不出手采取回避的态度。就是这么回事。但对你来说受伤和死亡都是在选择范围之内。所以……”
胜算提升了。
“你这是诡辩……”
“不是诡辩哦。面对复杂无法收束的感情,想要达成妥协是不需要多余的手续的,义理,人情,爱情什么的这些都是碍事的。应该说这才是社会性。因为真真切切的想到他人的事情。你是不是想即使自己吃点亏也要先让场面收束下来……”
“我可没想什么吃亏不吃亏的……”
“好好理解我说的话。正因为你没有去想得失,所以才说你预测正确了啊……”
“预测正确?”
我从来不记得自己做过预测。
从来就不会去想之后的事情。再怎么想也不会明白,明白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即使预见到事情朝不好的方向发展也不会想到去未雨绸缪。没有意思。
无论怎么样于我都无所谓,所以想也白想。
我这么说。
“不不不,你当然有考虑。你这不是没死好好活着吗。活着就必然在考虑,只不过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即使排除掉感情,大义这些多余的东西还是有在判断。把那个小姑娘扔进洞里,不就是判断的结果吗……”
“那是因为觉得麻烦……”
“这就是判断啊。结果是,那个姑娘现在好转了。成了塚本的小秘书……”
这也总觉得。
心里不舒服。
湛宥什么都没说。那个破戒僧,对别人寄管过来的女儿,而且还是问题儿童不管不问。那个姑娘——高滨由里,不知道怎么的就跟塚本亲近起来,经常见她们在一起做事。
不仅仅只是同性,那两个人可以说在发生一种同步的变化。
虽然跟我没什么关系,塚本是为眼前这个混蛋友人帮忙,而现在又加上了高滨。
比锅谷管用多了荻野说道。
“你还真使唤别人啊……”
“我没有强迫哦。说起来塚本也是自愿的。我从来没提钱的事,只是说了计划而已。然后她表示赞同……”
“所以了……”
那个——
“你说计划是把,虽然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是我没看到切实可行的路线,也许跟之前一样失败也说不定……”
失败也没什么啊荻野说。
“没什么嘛?”
“就是没什么,反正塚本有的是钱,不会让你们破产的……”
“你所谓的胜算就是这个?”
“我说了吧。对于不利的处境能够提前想到多少,由此又能想到多少对应的办法是最重要的,我这可是跟你学的。一般是不会想失败,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意去想。失败了就是赔钱。谁都不想钱全部打水漂。这时候给自己想定一个可以接受的止损线,亏钱到止损线的区域中,就有了赌博和风险存在的空间……”
“这你不说我也知道……”
“但如果这样呢,以失败也可以,失败为前提,而仍然不会亏钱的计划的话,资本的杠杆作用非常明显,而最坏情况已经想定的情况下,又不存在风险了……”
“怎么会不亏钱……”
“这不算亏钱哦。这么说吧,现在你面前有个抽奖活动,彩票十元,中奖的话二十块钱。你现在只有十块钱,中奖就翻倍二十,不中就一块钱也没有。这时候你会买彩票吗?”
“肯定不买啊。本来就只有十块钱再没了怎么办……”
“但实际上确实有人会买的。买的人脑子想的只有中奖。当然是抱着一定能中奖的心态才去买的。但说起来中不中的概率各占一半。这就叫做赌博啊……”
“听起来真是把钱不当钱使……”
“没错。所有的赌博就是把钱不当钱花的行为。回本只是存在于可能性上。所以只是亏多亏少的问题,所谓十赌九输啊。有人说是买了个念想,这种东西还用买啊,专门花钱去买这种东西的人真是挥金如土啊。但我现在再问你,如果你不是有十块钱而是一万的话,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
“十块钱的彩票能买一千张哦……”
“怎么可能全部买,哪有买了就中那么好的事情……”
“没错。绝对不可能全部都中的。即使中了五百张,也只是不亏不赚而已。但理论上的五成概率,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么公平的赌博。十分之一概率的话也就是两千,这样就是赔了八千。乍看之下感觉没人会干这种蠢事——实际上这种人多得是。大概比起这种白痴都懂得的道理,心中涌出那种类似快感的情绪难以抑制。这么看来还真像他们说的什么花钱买梦想,反正就是不把钱当钱……”
“真的搞不懂,到底是为什么……”
“把仅有的一万块钱全部投进去就会做出这种看起来很蠢的事了。但只买一张的话,中了就是一万零十元,不中也就是九千九百九十……”
“没什么区别呢……”
“是了,如果说是这个倍率变成一亿倍呢,中的话就是十亿喽……”
“没中不就是亏了十亿?”
“现在说的是有多少钱的问题。现在是有人跟我说你亏十亿也没关系,说是这么说,当然不会随便乱花的……”
荻野的表情越来越轻薄。
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还不都是因为塚本……”
“不不……”
都是托你的福哦荻野说道。
居然笑了。
“所以我现在要叫你慎吾大人了……”
“怎么说……”
“塚本不是为了我才帮忙,是为了你顺便帮我的。那个小姑娘的心态现在也和塚本一样了……”
“别说了……”
跟我没关系。
不想跟我有关系。
“别说了……”
跟我没关系。
不想跟我有关系。
“所以这个时候不要再说自己愿不愿意了。不管你怎么想事实就是如此不承认也得承认。锅谷也是这样。给和尚打下手对他来说也是生平第一次。现在不也认认真真的擦地和做饭吗。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吧……”
“不要被骗了。只是环境变了而已。你家老爷子也说了,这种本性其实没有变的……”
“如果回到原来的环境生活的话,是吗……”
“喂,你什么意思……”
是不准备回去吗。
“至少锅谷是不会回去了。那家伙虽然是个孩子脑袋不太灵光,没有什么欲望。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擦地板然后被表扬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嘛……
这样说确实也不错。
锅谷是杀人犯,本来是必须偿还这笔罪过的身份。只是赎罪的最后等来的也是难免的牢狱之刑吧。
而一辈子都在这件寺庙里擦地和这些牢狱之刑又有什么区别呢。
世人的眼光里,这种生活方式已经算是一种惩罚了,莫如说是和社会隔离被监禁起来。只是没有明文的法律判罚。
另一方面,即使服刑马上也会出狱。离开监狱——只是回到原来住的地方。走在社会边缘,没有学历的小混混能去的地方不多。自谋生计固然不错,只是回到原来的环境。难保不发生以前一样的罪行。
不不,应该说可能性相当高。
既然那家伙选择了在这里。
那应该是已经想明白了吧。
应该不会再犯罪了。
只是。
“别光说别人啊,你呢,不会也想在这擦地吧……”
“我才不想。出家于我太远了。我的欲望可比一般人还要强,社会抛弃我我也不会抛弃社会的……”
“那你还呆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有社会的地方……”
“就说了。你现在对我来说是重要的物品,因为塚本可是跟着你走的……”
“真麻烦……”
对你来说无所谓吧荻野说。
“那不就完事了吗。我不记得有对你们指手画脚的命令过,只是怕你们再惹出什么篓子来所以带到这里,你讨厌吗……”
没有讨厌。
只是,也没有想呆在这里。
这不就是无所谓的态度吗荻野说。
“无所谓的话就一直呆在这里,拜托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啊……”
“也没理由不听吧……”
“其实……”
无所谓了。
“慎吾,我要说一句。无所谓的态度是最强的防护,同时也会是最弱的漏洞。既然无所谓吗,那干什么都无所谓了不是吗……”
不想回答。
“你这点让人生气,但又何尝不是你还为人的证据呢……”
“人——吗……”
确实,像我这样的根本没有必要认真对待,只是那点还让人认为我是人的残渣,才让我始终没有越过人和非人那道境界线吧。
“你就给我一直呆在这听到没……”
轻薄的表情收敛起来,荻野盯着我的眼睛。
“我说啊……”
“我家的老爷子看上你了。虽然我也不差,但他已经看准让你继承家业了……”
“说什么?”
说什么疯话呢。
“孙子可是你啊。而且你父亲还在不是吗?”
“这里可不是世袭。要说起来寺庙世袭也只是最近的风潮。明治时寺庙的土地权被国家回收,剩下的寺庙变成和尚个人所有物之后才这样不是吗?这已经脱离信仰而变成继承的问题了。当然不是希望你单纯的接下这个庙。住持通常都是最有能的和尚来担当的吧。能吸引多少新弟子,是不是从本山寺庙来的。现在那些不属于个人所有的大寺不就是这样吗……”
“我可没有什么能耐,也不是和尚……”
“不不,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出家人了,比这些叫做和尚的要更像和尚多了……”
“闭嘴……”
“你呀,就是教主。之前也说了,我想成立一个宗教团体。就以这座庙为基础……”
“够了吧……”
我站了起来。
“你去哪啊,我还没说完呢……”
“我不想听……”
荻野还在碎碎念个不停,我快步走出房间。
再怎么说半个月的时间大致的方位还是清楚的。
不是每个房间都去过不可能每个角落都把握到,至少哪里拐弯通向哪里是记得的。要说起来,一直是浴室,便所,卧室三点一线的生活,这三个地方再记不住实在说不过去。
另外有经过本堂和厨房,但只是经过而已。没有想到去帮忙。有人喊我帮忙的话我会去,但没有主动想过。
但没人叫我卷铺盖走人。
既然没人说我就厚脸皮赖这儿吧,倒也没觉得良心不安。
因为我是非人嘛。
当然有人说的话我马上就滚了。
没有任何迷恋。也不觉得空虚寂寞冷。而且就像刚才说的我也没觉得有任何亏欠别人的地方。让我在这吃饭确实很感激,但除此以外的谄媚之意没有。
你们怎么想我无所谓。
这种人哪里像个正经的和尚了。我只能认为荻野你是不是脑袋暂时转坏了。再说这种话我只能走了。
一边这么想着。
再转一个弯,好像就是连着本堂的走廊。
横穿本堂就能走出去了,这样想着。
转角后,是高滨由里。
心里想着麻烦了,这时候又不好退回去干脆就无视算了。
“那个……”
果然叫了我。
“现在——有人来……”
“人?客人吗?”
“是,是我的……”
“混蛋父母吗?”
故意这么说,本来就是这个姑娘自己这么说的。
是父母高滨小声回答。
“不说混蛋了吗?”
姑娘脸朝向旁边。
眼缘的黑线淡薄了许多。
本已剃光的眉毛也稍稍长出来一些,这么一看,就是个有些瘦弱的普通孩子。
“你能这样真是太好了呢,不回去吗?”
不回去,小姑娘说。
“就呆在这里……”
“讨厌父母吗?”
“就是为了他们才呆在这的……”
“唔嗯……”
不管怎么说能进行对话了总是好的。
至少没锅谷那么不知所谓。
“还有什么纠纷吗……”
“不是。父母——带了人来……”
“还有别人吗……”
新的客人——是檀家吗。
湛宥应该不会为寺里做宣传,也没有这样的经费,那么就是通过这样的口口相传吗。
“这臭和尚,还想赚钱吗。你父母带来的,是有钱人吗?”
“不清楚……”
还真老实。
老实的我有点后怕。
“我说啊小姐。你呆在这也没什么用啊。这座寺,连同我在内,没一个好人啊……”
锅谷是杀人犯。
鹤宥好像是连续幼女杀人犯。
“我不觉得哦……”
“为什么,不记得了吗。推你进去那个坑里的可是我哦。而且杀人犯就在里边……”
“但我现在不好好活着吗·”
“你那是运气好。那个小屁孩要是再有些胆量的话,现在的你就已经被埋在土里了。听好了,我不是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才做的那些事情,当时是真的想让你去死。不要会错意了……”
高滨低下头。
“嘛,你自己的人生随便你怎么活——只是不要随便感恩戴德啊。你还只是个小孩而已。而且不要觉得自己好像幡然醒悟的感觉。割手腕的就是你自己啊,本质上根本没变……”
“是……”
怎么回事。
我是想激怒你,这种顺从是怎么回事——
心里非常不舒服。
鹤宥从本堂出现。
让人感觉不到气息的男人。
“高滨客人要回去了……”
“是……”
高滨由里生硬的行礼后,径直往本堂走去。是去给父母打招呼吧。
鹤宥注视过来,随即也是一礼消失。
突然不想穿过本堂了。
于是看向庭院。
庭院还真是无趣。
没有一点起伏。美,丑,也只有这些东西而已。草和灯笼也根本没有什么用。树木丛生花草绽放又怎么样呢。
没用。
包裹在自然之中治愈之类的说法,不过是后来的穿凿附会罢了。
因为没用所以需要。
因为无所谓所以存在。
一定是这样没错。
季节也看不出来。即使看着这些花草,也不知道是夏还是秋。更加没什么用了。
星光到达地球据说要经历几千几万年。从地上看到的星星,那已经是数千数万年前的光景了。那之间即使星星已经坠灭,也只能等到数千数万年后才能知道,而说不定在那之前自身已经先灭亡了。
那么,严格说来,眼前所见的景色也不是现在的景色。也许只差了微毫,但那确实是过去的景色。
眼睛所见皆为虚像。
有了我,有了我之外的东西,社会在此之上成立,荻野这么说过。但没有我的话也谈不上我之外的东西。正因为划出一条“我”这样无趣的界限,所有事情才会变得奇怪起来。
世界全都是我,世界中,却没有【我】这样东西。所以。
我眼前这座庭院。
也是我。
想着这样的戏言。
“尾田……”
湛宥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老爷子什么事,冤大头回去了吗?”
“嘴里不说好话的非人呐。还没回去呢。让他们在那等着……”
“等什么啊,这不是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吗。还在摆什么道道……”
“是在摆道道哦……”
湛宥嚯的眯住眼睛。
“让他们听听你非人的意见……”
“啊……”
“这座寺庙,确实是来者不拒啊,即使是像你们这样的犯罪者……”
“早看出来了……”
“想和社会断绝关系的人就长居再这里,倒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这里不是复健所也不是收容所……”
“这种小诡辩听了好多遍了,不过既然老爷子您这么说了就这样吧……”
“但是啊,这里也不是逃难所……”
“又要开始讲道理吗……”
老人的表情实际上有些厌恶。
“是哦……”
“饶了我吧……”
“尾田啊。我没有理由乱来的。这里虽说和俗世隔开,也是有戒律的……”
“之前不是说都不守戒律的吗?”
“我只是说不能让人们遵守的戒律都是多余的。说起来,我还在修行当中啊。没有像你那样非人。最多说起来也就是混蛋老爷子而已……”
“承认了啊。说起来我不太明白逃难所是什么意思,逃哪门子的难……”
不要闹了老人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本身是个混蛋老爷子话却说得那么不清不楚实在想让人开玩笑嘛……”
“所以了……”
湛宥脸色一沉看着庭院。
“那些犯了案子的人,为了逃避罪责——就来这里了……”
“这……”
这不就是我和你孙子吗。
“锅谷杀了人。你孙子和塚本,还有我作为事后共犯遗弃尸体。这么明显的犯罪。你也算是包庇犯罪了吧……”
这种事情不重要了老人又是一副传法的语气。
“现在等在那里的男人。是高滨父亲的老相识——把他儿子带来了。嘛,其实高滨也不太知道详细情况就把别人介绍来了……”
“来干什么……”
“束手无策的儿子希望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来的不正是地方吗……”
和刚才的小姑娘一样。
“没错。以为和自己姑娘一样呢。嘛,那个姑娘也确实让人束手无策。至少在你把她推下洞前。所以我想这个男孩的事情也应该差不多吧……”
听起来不太一样基本上差不多湛宥答道。
“什么叫基本差不多?”
“倒不是不去上学自残之类的行为……”
“什么啊,对我也要卖关子吗?”
“嘛……”
老僧看着本堂。
“倒没有慌张和失措,本身也有在修行。儿子是三十多岁的男人。没有孩子也没有学生。但是啊……”
“说清楚点好吗……”
就是停不下来杀人的样子啊——老人说道。
“已经杀了好几个人的样子。昨天还杀了,然后被父母抓住捆起来带到这里来了,就是这么个经过……”
“这还真是……”
不一般的事情。
“为什么不交给警察。面子吗?”
“太可爱喽,那个儿子……”
“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有什么可爱的?有问题的是那父母吧……有什么关系啊……”
“不要说没关系啊。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正如你说的……”
他父母都已迷失心智了湛宥说道。
“已经杀了十多个人肯定要判死刑的所以来这了,但来这又有什么用,这里可是寺庙……”
“又不是人格矫正设施……”
“是啊,之前也说过,这种是治不好的,这里也不是关禁闭的牢房……”
“那个姑娘的父亲也知道这些吗?”
“高滨桑好像不知道,知道的话会报警吧。他不是那种请求别人藏匿杀人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