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说了别人也不会信。
只会被怀疑我精神有问题而已。
「总之……我认识你说的解决了那个怪事件的侦探。其他就不用计较吧。」
「所以我就说这难以置信啊。你说的那个狂人,真的是那个『飒爽破解连续杀人命案的前华族侦探』吗?」
「若是有那么多华族出身的职业侦探,那你倒是介绍给我呀。可是啊,近藤,我想你读的那本三流杂志的报导内容八成有误。我要重申,解决事件的不是侦探,而是侦探一伙。那个人不可能独自处理那么复杂奇妙的事件……」
在风中开始带有凉意的时节,我听到一个传闻,说榎木津礼二郎解决了大矶海岸发生的奇妙事件。
我不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事件,但依据往例,不难想像那一定是个难以说明的复杂事件。从报上刊登的片断资讯来看,那似乎是一桩离奇古怪的杀人命案。
解决了那桩事件的,是前华族的财阀大少爷,外貌秀丽、聪明绝顶的职业侦探——报上是这么写的。
虽然教人非常不甘心,但这些赞颂之词,那个脱离常识的家伙全都当之无愧。拥有这种形同特级幕之内便当※来历的人,找遍全天下,也只有榎木津一个人吧。
(※一种白饭和多样副菜整齐盛装而成的便当。)
「一伙啊……那么我问你,你说的那一伙人,是些什么样的家伙?」
「我不清楚全部有些什么人。有博学的旧书商、糟粕杂志的摄影师、流氓般的刑警、古董商……听说还有个倒霉的小说家。」
「倒霉的……小说家?」
我不曾见过,但榎木津的奴仆中,似乎有个简直是被上天抛弃的倒霉人。从大将榎木津,到底下的小罗喽,侦探一伙人当中,没一个人称赞过他。我总是时时刻刻警惕自己,绝对不能变成他那样。
「唔,很多啦。别管那些了,怎么样?你什么时候才会弄好?我也是趁着工作空档过来帮忙的,你就快点拿出来吧。我可不想迟了。」
「其实我还没弄好。」近藤板着脸说。
近藤是我的儿时玩伴,就住在隔壁,以画连环画为业。
这工作似乎非常忙碌,若不镇日工作,就混不下去。
我的职业是制图工,多少有点画画的天分,所以像是休半天或休假日的时候,就会被抓来帮忙做些上色之类的事。
「还没弄好……你是说连草稿都没有吗?」
「别说是草稿了,连情节都没有。」
「连……连情节都没有?那么就算我在这儿等,也帮不了忙,不是吗?那你叫我来做什么?」
「所以我才会找你来啊。告诉你,先前画的《剑豪神谷文十郎》不受好评。《妖怪白不动之卷》是不错,可是《血斗悲叹祠之卷》就不行了。十五卷就腰斩了。」
「那是你自己的错。明明是给小孩看的连环画,你竟然画什么斩杀娼妓。我记得《悲叹祠》的时候,不是要你画成母子戏吗?赚人热泪的母子戏,你画私娼窟出来做什么?」
剧情也是如此,近藤的画风就像伊藤晴雨※的凌虐画或月冈芳年※的残酷画一样,我总是再三地劝阻他。
(※伊藤晴雨(一八八二~一九六一),明治至昭和初期的画家,毕生所画皆为凌虐画及紧缚画。)
(※月冈芳年(一八三六~一八九二),江户末期至明治初期的浮世绘画家,与落合芳几合作发表描绘残虐情景的《英名二十八众句》,被称为「血腥画家」。)
「我是在追求崭新的表现。」近藤说。
「不是崭新就好啊。」
「好东西就算是小孩子也会懂。」
「他们才不懂。」
「那是说口白的人不好。」
「他们才没错。你这样搞,说口白的大叔也很困扰。你想想,眼前坐了一排脸上还挂着鼻涕的小毛孩,嘴巴里舔着麦芽糖,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脸,你能说什么:『啊啊,主公大人,请不要乱来,呀~』吗?」
「说口白不就是他的工作吗?」
「那才不是连环画誧的工作。说得愈是火辣,小孩就愈厌恶。他们会跑掉,还会哭出来,生意都甭做啦。一般的连环画剧情要更痛快多啦,痛快!」
「我觉得很痛快啊……?」近藤纳闷地说,「我的确消灭邪恶的一方啦。」
「就是坏人的设定太复杂奇怪了。你是不是讲究过头了?拘泥构图、考证一些有的没的,你太过头了。这是给年幼的小朋友看的,不需要复杂的情节。这可是连环画啊。你只要画单纯、痛快、让人开心的劝善惩恶故事就好了。只要有武打场面,主角陷入危机,然后来个下集待续——照这样画,就可以永远画下去啦。」
「那样我怎么可能满意?」近藤说,「时代剧是更深奥、更有趣的。我小时候跟着大人看歌舞伎、听说书,完全可以理解故事啊。我为剧情感动、兴奋、愤怒、觉得大快人心,所以我才成了时代剧的俘虏。不给小孩接触这种事物的机会,小孩会变笨的。光听士兵打仗的故事长大的小孩,会变得怎么样?他们会毫不怀疑地玩起打仗游戏,不是吗?你说的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或是满口『射击!冲刺!前进!』呢。这才异常吧?老是给他们看一样的东西,会忘了战争是愚蠢的、会失去这理所当然的感觉。这不是很恐怖吗?」
「这跟你刚说的无关吧?」我说,「而且时代剧不是也满不在乎地杀来杀去吗?」
「意义不一样,不要跟战争混为一谈。悲伤、正义、虚无,时代剧里充满了人生中的人情世故,也有梦想。总而言之,小时候能够见闻到多少东西,是非常重要的。画也是一样。不能因为是给小孩看的,就随便乱画一通。正因为小孩的感受性还在发展中,更应该让他们看到真正的画作。」
「这我是懂啦……」
近藤立志要当一个日本画的画家。可是在这个时代,初出茅庐的画家当然无法靠这一行维生。
「……可是万一你因为这样失业,连画都画不成喽?」
「我又没有失业。」
「可是被腰斩了,不是吗?我说你啊,不管是电影看板还是报纸的版面编排,你都撑不到几个月吧?欢天喜地说可以从早画到晚,一卷十张两百圆的是谁?我是在劝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些无谓的坚持,失去你的天职。连环画流行成这样,画家也已经饱和了吧。而且电视播送也开始了,你可不能再这么吊儿郎当下去了。」
「所以下一部作品攸关我的命运啊,这次画商委托我画侦探剧。」
「侦探剧?」
「嗳,是武打戏啦。上头交代要别出心裁的作品。大概是发生离奇不可思议的犯罪,然后由侦探两三下加以解决的剧情……可是啊,我又不读侦探小说。」
「我知道。」
「所以我很留心地看杂志、报纸……没想到真的有呐。大矶海岸的怪奇事件,而且避说是个侦探解决的,可是看不出详情。报上只拉拉杂杂地写些无关紧要的事,那是怎样的事件、怎样解决的,完全掌握不到真正的状况。所以……我向你一提,没想到你竟说你认识那个侦探本人。」
「所以你才找我来吗?」
「所以我才找你来。」
近藤解下像缠头布似地包在头上的手巾,揉成一团摆到矮桌上。
「你可以去帮我问出事件的概梗吗?」
「我想没办法成为参考吧。」
绝对没办法。
「这很难说吧?不管他那个人个性如何,也应该真的去过杀人命案的现场,经历过许多事吧?」
「也是啦……」我含糊不清地回话。
进入今年以后,榎木津也涉入了许多事件。
以箱根山的连续僧侣杀人事件为首,有胜浦的连续溃眼魔事件、连续绞杀魔事件、伊豆的新兴宗教骚动、还有白桦湖畔的连续新娘杀人事件,接踵而至的大事件,让我参与的两个事件相形失色。可是……我怎么样都不觉得是榎木津解决的。榎木津总是只会胡乱搅局,然后搞破坏,从来不会解决。那宗大矶的事件一定也是如此。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那个人根本无法依常识理解。若是一切都要用常识去看,他就成了个单纯的傻瓜了。」
「他是个傻瓜吗?」
「嗯。傻瓜……是傻瓜没错,可是不是寻常的傻瓜。若要说的话嘛……是神一样的傻瓜。」
「这才教人莫名其妙。」近藤说,「意思是超级大傻瓜吗?」
「不,绝对不是这样……好难回答啊。不过他的确不是随处可见的一般傻瓜。可是近藤,对了,像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说的话,和那个侦探是说不通的。就算通了,我也不了解那个人在想什么、说什么。」
榎木津完全听不进别人说的话,而且也不肯说出可让人理解的话。不仅如此,奴仆总是动辄遭到唾骂和欺凌,境遇凄惨。
「真是太夸张了。」近藤说:
「他这个人是自由奔放,还是该说目中无人?」
「嗳,不管那个人是奇人还是怪人都无所谓,我只要知道事件的详情或概梗就行了。」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要拿来当成连环画的题材呀。」
「我说你啊……」我盯着满脸胡子的朋友,「实际上发生的杀人命案,能拿来当连环画的题材吗?不能。杀人命案或多或少都是阴惨的。不管是被杀的人还是家属,甚至对杀人的人来说,都是场悲剧,悲剧耶。是很严肃的一件事。不管怎么解决,都一定会留下阴影。就算退让百步,可以当成题材好了,我也觉得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我是在说道义上不能这么做。难道你不懂吗?要是画这种东西,岂不是就像你画的连环画中登场的缺德瓦版屋※出版的八卦小报江户万评判了吗?我要再次重申,案件可不是娱乐的题材,而且这可是命案,是人命被他人夺走的事件。光是兴致勃勃地加以议论,就已经够不检点的了,甚至还画成连环画给小孩子看,这成何体统?我觉得身为一个人,不能干这种缺德事。」
(※瓦版是以粘土雕刻文字图画,烧成瓦片状再拿来印刷的粗糙印刷品。江户时代用来做为号外、急报。实际上多用木板雕刻印刷。)
「可是侦探小说不是很畅销吗?」
「那只有一些伪恶之徒※才会去读。侦探小说说穿了就是犯罪小说吧?既然它以犯罪为题材,就是反社会的东西。内容就是描写些从阁楼上偷窥的变态、钻进妇人坐的椅子里享受的变态,不是吗?※根本就是变态嗜好嘛。小孩子再怎么样也不会去读的,不是吗?」
(※原文为「露恶」,是日本明治时代文学中出现的词汇,与伪善相反,是故意装坏,揭露自己的缺点坏处,借以炫耀。)
(※两者皆为江户川乱步作品,〈天花板上的散步者〉及〈人间椅子〉。)
「我也不读侦探小说,不清楚。」近藤冷漠地说。
「去读吧,比实际命案更有参加价值的。」
「就跟你说我不是想描写变态,也不是想描写实际的案件。尤其跟侦探小说更没有关系。那不合我的兴趣,而且感觉很假,不是吗?可是不管怎么样都得取材才行啊。我对这类题材一窍不通嘛。不管描写什么题材,现实感都很重要。」
「我倒不觉得。」
「为什么?我画不出虚构的东西啊。这样一来,我连情节都编不出来了。」
「虚构的就够了——或者说,虚构的才好。这样再三重复好像很罗嗦,不过连环画的客人是天真无邪的小孩,是儿童、小毛头。只有愿意买店里麦芽糖的小朋友才会保障你的生活。然而你却画出妓院老板虐杀卖身娼妓的故事,所以才会被晾到一边去。然后这次你又要画实际发生过的杀人命案?我记得去年成立了什么日本儿童保护会,是吧?连环画大赛也是,主办单位不是教育委员会吗?你要敢画那种违反善良风俗的题材,小心遭到放逐。」
「别小看我了。」近藤说,接着不知为何拿起粗平笔夹在右耳上,「我才不会就那样一五一十画上去。我只是抓不到感觉而已。我想画的是我自己的作品。」
近藤抱起胳臂,看起来愈来愈像个盗贼了。
「连环画这东西啊,会被他人模仿,流传全国。我也一样,在师父底下做完上色的修行之后,就开始模仿别人了。可能是因为这样,我没有抄袭的感觉。大家都是不停地重复在画同一个题材。一旦受欢迎,立刻就会有别人画出类似的故事。不只是类似而已,只有主角的脸有点不同、名字有点不一样,这么一丁点儿的差别而已。即使如此,也不会有人生气,也不会有人引以为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受欢迎的题材,是所有连环画画家、整个连环画界的财产。可是啊……」
「我懂。呃,什么去了?你要说那个什么原创性,是吧?我是不太了解。」
近藤板起熊一般的脸来说:
「老实说,我要是去画黄金蝙蝠还是少年泰山,比较赚钱也比较轻松。因为根本不用动脑去想。可是啊,不知道为什么,画商老师就是不期待我去画那些题材。他叫我画新的作品。」
近藤很严肃。
可是……
我大伤脑筋。
早知道会被这么紧咬不放,就不说出我和榎木津认识了。
这应该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我却想向近藤炫耀。
「可是,我没办法做什么取材啊。」
「这不难啊。没必要去跟那个……侦探吗?没必要跟侦探本人交谈啊。总之只要知道概要就行了。那个什么……一伙吗?不是有那伙人吗?去问问那些人就行了吧?拜托你啦。」
「一伙啊……」
不管去找他们之间的谁,都比榎木津济事,不过不论找上哪一个,都是半斤八两吧。
再说,既然没被报导,一定是有什么无法见报的理由,就算是榎木津一伙,也不可能将报纸无法刊登的命案详情告诉我这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而且我又是出于好玩的心态去打听的,搞不好他们连案件的概要都不肯告诉我……
可是近藤一再向我低头说着,「求求你,我不会忘了你的大恩。」我总不好冷冷拒绝,一不小心「好吧。」地答应下来了。
真的是一不小心。
瞬间,近藤满嘴肉麻地说着,「啊,世上最可靠的果然就是朋友了,你是我无可取代的挚友。」然后不知为何,给了我一串萝卜干。
一副「给你萝卜,快点去吧。」的态度。
「总之,你别期望太大。」我留下这句话,离开了近藤家。
说是回去,我家就在隔壁,等于只是换个房间而已,一开门就看到自家的门。「再见」和「我回来了」之间几乎没有空白。
我站在自己家和近藤家中间,仰望天空。
总之,天气真好。
红瓦屋顶。
这里是所谓的文化住宅。
称它文化住宅,字面上是很好看,但说穿了不过是栋廉价建筑。
落成后都过了三十年,文化气息也荡然无存了。甚至让人觉得一点儿都不文化。一方面也是因为不知是老朽还是缺乏维修,处处破损之故。
不过听说这类文化住宅从刚建好的时候风评就很糟。
光只有名称时髦,感觉似乎十分便利,但实际上一住,一点儿都不方便。机能性很差,半点儿都不文化。
这也是当然的,文化住宅的文化,好像就只有和洋折衷的意思而已。就跟文化菜刀※和文化锅※一样。这种情况,若是它融合了双方的长处,也算是一种发明,但凡事总有缺点,若变成缺点合并,就太糟糕了。就算优缺点合并,也只是相互抵消而已。
(※可切菜、鱼、肉,一把万能的一般家庭用菜刀。)
(※取代传统大锅釜而生的小型饭锅。)
的确,和洋折衷式的建筑物有好有坏。
对于用桌椅生活的人来说,榻榻米房间毫无用处,而对铺床睡的人而言,西式房间形同浪费。对大家族来说十分不便,对独居者来说又大得奢侈,结果一切都不上不下。
同样摆设、同样格局的家庭密集而建,也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连这个时代的我都这么觉得,这栋房子是在大正时代落成的,当时的住户感受应该更为强烈吧。
外表虽然有点时髦雅致,但没有檐廊的家是不是被评为缺乏情趣?虽然我觉得檐廊似乎也不必要,可是一旦没了,又教人觉得寂寞。不仅如此,随着岁月累积,如今外表也变得肮脏破旧了。
没半个优点。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远比我之前住的地板支架都烂了的长屋※要好上太多了……
(※一种细长型的建筑,分隔为多户聚居,多为下层庶民所居住。)
我想着这种事,打开自家门扉。
帮忙上色,近藤一张会给我五到十圆的工钱。他会依涂了多少随便估算给钱,如果涂坏了就会被扣钱。我虽然是外行人,但帮忙涂个半天,也可以完成三四张,能赚到不少零用钱。今天我也是寄望可以赚零用钱才去的,没想到只拿到萝卜,大失所望。
萝卜也不是不好,可是期望落空总是事实。
——好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大伤脑筋。
我将萝卜收到厨房的储藏柜里,同时接连回想起榎木津众奴仆的面孔。
总觉得模糊不清。
那些记忆与这个场景格格不入。
那些人与我的日常完全无缘。
话虽如此,他们绝非架空之物,而是闯进我的日常生活的真实人物。尽管如此,我与他们在一起的回忆却比近藤画的连环画更缺乏现实感,真教人没辙。
对我这个平凡的小市民来说,那些体验从头到尾都很荒唐无稽,更像是架空虚构的事。
我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现在是星期六下午。
如果不必帮忙近藤,我便无事可做。
——若要去打听,找谁适合呢?
我还是挂心不下。
我勉强回溯记忆。
那个侦探助手油腔滑调的,喜欢为情节加油添醋。那个打杂兼秘书是个爱凑热闹的,一定会愈说愈低俗。刑警很可怕,我实在问不出口,摄影师又爱装糊涂,一定是满口冷笑话。
——不对。
问题不在这里。
我根本不晓得他们之中有哪些人与那桩大矶的事件有关。
他们不是一个有系统的组织,所以参与的人选也很随便吧。
或者说……或许受到委托而参与、或主动参与的情形也很少。与其说是很少,应该是根本没有。
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结果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碰巧在场的人会无法抵抗地被卷进去吧。
那么……
——不对吗?
不对。
我觉得很滑稽,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甚至露出笑容来。
仔细想想,我又不知道榎木津一伙所有成员的联络方法,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除了位在神保町的榎木津事务所以外,我知道的只有青山的古董店,以及中野的旧书店这两个地方而已。
那么选项就只有逭三个了。
根本用不着犹豫。
——可是,
就算可以避免直接找上榎木津……
说到大矶的事件,我总觉得跟古董店没有关系。
那个……看似和善,长相古怪的男子,只是因为先前我被卷入的事件与古董有关,才会被抓出来吧。而且那张宛如动物的奇妙面相,怎么看都不适合海岸。虽然这是严重的偏见,但我实在不觉得他那种人会去海边。
——那么,
旧书店。
京极堂。
——或许找他才适合。
我这么想。
位于中野的旧书店京极堂的主人,与完全不听别人说话的榎木津两相对照,他闻一知十,而且只要说明一就可以明白的事,他也会说明到十甚至二十,教人搞不清楚究竟是亲切还是烦人。
而且他并非只是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而是毫无多余、无懈可击、有条不紊——从这个意义来看,他是个非常难以应付的人,不过至少绝对不会发生不懂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或毫无道理地被耍得团团转、莫名其妙地被当成奴仆这种事。
而且在那伙人当中,他似乎是唯一一个可以跟榎木津平起平坐的人——我觉得。
事实上,能够巧妙地操纵失控的榎木津,让他与社会达成某种危险平衡的,也只有中禅寺而已吧。他是那伙人的暗中活跃不可或缺的人物。
虽然感觉他比古董商更不适合海岸……
总之……我站了起来。
2
然后……我大吃一惊。
因为我走出中野车站的剪票口时,赫然看见京极堂主人——中禅寺秋彦一身惯常的和服装扮,就站在那儿。
就算他再怎么敏锐,也不可能预知我要过来,在这儿埋伏我吧?
尽管我这么想,但传闻说中禅寺这个人会使什么可疑的阴阳之术,不能大意。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跑过去打招呼,中禅寺似乎非常惊讶。
既然他会惊讶……看来他并不是在埋伏我。
「好……好久不见了。倒是中禅寺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觉得这未免巧过头了,连招呼都草草了事,劈头就这么问。
中禅寺冷冷地盯着我:
「我说你啊,我就住在中野,我会来中野车站一点儿都不奇怪吧?倒是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看起来……也不像是为了工作而来。」
真是明察秋毫。
正当我为该如何回答而为难时,中禅寺皱起眉头说了,「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