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
凿子深深地插进眼球之中,眼球溃烂。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平野又将凿子戳向隔壁的眼睛,一个接一个将榻榻米上的眼睛凿烂。
凿子陷入眼球里,一个、一个、又一个。
「不要看!别看我!」
将世界与自己的界线一一破坏,平野的内部扩散至外部。不要看,不要看。
他站起来,朝墙上的眼睛凿去,一股劲地乱凿一通。
吼叫,发出声音的话恐惧感也会跟着平复。不,平野已经失去了恐惧或害怕等正常的感觉。
他像一名工匠,仔细地将眼睛一个一个凿烂。
这是最确实的方法。
接下来轮到纸门的眼睛,这太容易了。
凿子沾满了黏液,变得滑润。
或许是自己的汗水吧。
不知经过了多久,平野总算将房间内的所有眼睛都凿烂了。等到结束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柔和的阳光从坑坑洞洞的纸门中射入房间,照在脸颊上,皮肤感觉到温暖,平野总算恢复自我。
总算——能放心了。
平野有如心中魔物被驱走一般,浑身失去了力气,孤单地坐在坑坑疤疤的房间中央。
房间完全被破坏了,平野觉得破烂的房间跟残破的自己非常相配,竟也觉得此时心情愉快。
——真是愚蠢。
自己真的疯了,怎么可能有眼睛存在?
就在这时候,
头子两侧至肩胛骨一带的肌肉因紧张变得僵硬。
「是谁?」
转身回望,矢野妙子就站在眼前。
她睁大了乌黑明亮的大眼——
「不要看我!」
握着沾满血污的凿子,脸色苍白憔悴的平野佑吉逃出信浓町的租屋。
此乃昭和二十七年五月清晨之事。
第肆夜 鬼一口
#插图
在原业平掳走二条后,
于破屋暂歇。
鬼至,一口吞下二条后
此事载于《伊势物语》,歌曰:
佳人曾轻问,
白玉为何物?
答曰为白露,
盼与君同逝。※
(※鬼一口:典出《伊势物语》当中的第六段〈芥河〉。)
——《今昔百鬼拾遗》/中之卷·雾
1
鬼来了——
做坏事的话—
做坏事的话鬼就要来了——
鬼会把你从头一口吞下——
孩提时代。
年纪很小的时代。
仍旧幸福的时代。
铃木敬太郎依然清楚记得,孩提时代经常被人用这类话语吓唬。这种骗小孩的话顶多在四、五岁以前管用吧。忘了吓唬我的是父亲还是母亲,大概两者都有。
——多半是这个缘故。
铃木想。
铃木莫名地对鬼感兴趣,并不是想研究这个题材,亦不是想彻底追查其来龙去脉,单纯只是兴趣而已。
铃木在一家地方报社担任铅字排版的工作。他不是学者也不是学生,顶多读读一般人也懂的民俗学的相关书籍,充其量——就只有一知半解的知识罢了。
铃木自我分析之所以到了这把年纪,却仍对鬼怪之事有兴趣,乃从小被灌输吓唬的话语老在脑中萦绕不去之故。
应该没错。
理由很简单,铃木认为——自出生至四、五岁的这段时光,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期。
双亲在他六岁生日前离了婚,之后不知为何,辗转由叔父扶养长大,之后再也没见过父母。听说父亲于十年前去世,母亲在隔年亦离开人世,而扶养他长大的叔父后来也死于战争中。
等到复员回来,铃木已是形单影只,孤独一人。
因此,铃木敬太郎除了鬼以外,对家庭也很执着。
只是举目无亲的铃木本来就没有家庭,充其量只能看着别人的家庭投以羡慕的目光。所谓的「执着」其实就只是这种程度而已,或许称为「憧憬」更为恰当吧。
铃木对家庭十分憧憬。
做坏事鬼就会把你从头一口吞下——
这是父亲说的?
还是母亲说的?
那时的记忆是如此深刻,却似遥远。
铃木始终无法忘却,却又不能清楚地回想起来。
印象中一家人似乎曾经——齐聚一堂和乐融融地合照过。自己在母亲怀抱中,父亲站在背后,叔叔则站在父亲旁边,铃木在蒙胧之中依稀记得这个情景,但是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这张照片了。
记忆中——照片好像被撕破了。但是否真是如此,铃木也不知道。只不过从老成世故的成年人的感性来看,就算被撕破也不足为奇。在那个年代闹到离婚想必是件大事,这类照片也应早早就被处理掉了。
大家都这么做,不必在意——
来,吃吧——
吃吧?
吃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在回想童年往事的过程中,掺杂了毫无关联的记忆。是因为那名男子的关系吗?
一个月前,铃木在街上看到了鬼。
虽没有角,却给人很不可思议、很不祥的感觉。
鬼想要毁坏即将破灭的家庭。
做坏事的话鬼就要来了——
鬼会把你从头一口吞下——
原来我——是个坏孩子?
所以才——
2
所谓的鬼……
「所谓的鬼——究竟是怎样的怪物?」
铃木问。薰紫亭的店主一如平常满脸笑容地答道:「铃木先生,鬼就是那种穿着虎皮兜档布,脸红通通的……」他讲到一半停了下来,又立刻反问:「不不,您问这个问题应该不是想听这么普通的答案吧?这些您认识早就知道了吧?」
店主的声音轻柔高亢又彬彬有礼,说起话来习惯比手画脚,所以即使在闲谈,也像大费周章说明半天。铃木每次跟他聊天总有错觉自己在课堂上听讲。店主就是这么个古道热肠的人。
「不,其实我想问的真的就是这么普通的问题。一般所谓的『鬼』,就是那种头上长了角,在节分(立春前一天)时被打得落荒而逃的那种怪物吗?」
「这个嘛,我不是专家,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店主的笑得更灿烂了。
「不过基本上,鬼都是有角的,不,应该说有角所以才算鬼——」
「对对,就是这点,我想问的就是这种问题——」
铃木语气夸张地强调。他将原本抓在手上的飞车※摆回棋盘边缘。反正这局棋再下两步,铃木的败北就决定了。
(※飞车:日本将棋中的棋子之一,类似象棋中的「车」,能走纵横方向,一次的步数不限。之后提到的「角行」则类似西洋棋中的主教,能走斜线方向,亦是一次的步数不限。)
「——例如,所谓的鬼是否必须有角吗?即使具有其他应有特征,但没有角的话,是否还能称鬼呢?」
「这个嘛——」
薰紫亭早早察觉铃木已无心下棋,便将手上把玩的几颗棋子放回棋盘。他说:「既然有『隐角』※这种说法,可见没有角就难以判别是否为鬼哪。」接着他又笑了笑,半打趣地说:「您该不会是因为角行被我吃了才问遭问题吧?」接着店主又说:
(※隐角:日本传统婚礼服饰中,覆盖在新娘发上的白色冠状物。名称由来众说纷纭,其中一种认为头上长角为愤怒的象征,用白冠将新娘头部遮起来,表示顺从。)
「秋田县有种妖怪叫生剥,据说那其实不是鬼呢。」
「啊!我记得那是一种大人带着大面具假扮妖怪吓小孩的民俗活动。好像在除夕夜举行的。扮妖怪的人挨家挨户拜访。不过我记得这好像是『春访鬼』※那类的妖怪吧?我在相关书籍上看过,跟火斑剥或腔皮怪同样是在春天来访的鬼——」
(※春访鬼:在日本东北各县的传说中,普遍存在的一种妖怪的总称。生剥(なまはげ)、火斑剥(アマメハギ)、腔皮怪(スネカ)等均是。传说这些妖怪会在春天来临时挨家挨户上门去,如果有人懒惰不想工作,窝在火炉前太久,结果皮肤遭到低温烫伤(当地叫做アマメ或ナモミ),这些妖怪就会惩罚懒人,剥掉他们身上烫伤的皮肤。)
「话说,我记得您似乎很喜欢看折口※的书?」薰紫亭点点头,将棋盘挪到一旁,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折口:折口信夫(一八八七~一九五三),日本民俗学家、文学家、诗人,学者柳田园男之徒,在民俗学上有重大成就。对春访鬼亦有诸多研究。)
铃木则由原本正座的姿势改为轻松坐姿,将原本放在旁边的茶移到自己面前。
薰紫亭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问铃木:「不过生剥并不算坏妖怪吧?」
「嗯,并不会做坏事呢。」
「是呀,甚至富有教育意味呢。外表像个鬼,面容凶恶,拿着菜刀恫吓小孩,质问小孩是否爱哭,是否做坏事——」
做坏事的话鬼就要来了——
鬼会把你从头一口吞下——
「——所以说,这么恐怖的怪物恐怕还是一种鬼吧。况且别的不说,生剥也有角呢。那张凶恶的面相,完全是副鬼的模样哪。」
薰紫亭破颜微笑,语气沉稳地接着说:「若要论好坏,反倒小孩子才坏。」
「心里若无愧,就算被威胁也不会觉得恐怖吧?」店主最后如此作结。
「可是店主啊,我认为没有心中无愧的小孩哪。小孩子当然知道坏事不应为,做了坏事会受到责骂。但是他们缺乏知识与经验,无从判断何谓好事坏事。所以我想——每个孩子总是担心是否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坏事呢。」
「原来如此。所以说愈认真的好孩子,愈可能在无意识中恐惧罗?」
「我认为小孩子其实无好坏。若是有不管自己行为是否合乎模范,都坚决认为自身是清廉洁白的达观孩子,反教人觉得不舒服,您说是吧。生剥去吓唬的都是幼小的孩子,被那张睑一吓就哭出来了。我看即便是大人,被这么恐怖的脸拿菜刀抵住身体也会吓得半死吧。」
「的确很可怕哪。活到了这把岁数,我要是被那么可怕的怪物吓唬,说不定也会哭出来。」和善可亲的店主挥舞着双手夸张地附和。接着他又说:
「但是有人认为生剥就是生剥,并不是鬼。嗯……我也说不上来,让我想想……对了,那张脸的确恐怖,但也很有效果;那张脸一看就知道正在生气,就知道它不是人类,头上长了角,又赤面獠牙——」
「的确如此哪。」铃木点头,说:
「怎么看都觉得那是典型的鬼脸呢。」
「不,与其说是鬼,更重要的是不是人。」
「不是——人?」
「嗯,所以生剥才会长成那样子。其实换成别张脸也成,只要让人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人就行啦。」
「让人知道不是人——?」
「是的。如您所言,没有心中无愧的孩子。但是孩子——其实不只孩子,每个人都会撒谎。一旦心怀愧疚,便想掩饰,如果是人,还能蒙骗,可是怪物的话就蒙骗不了。生剥的脸部其实隐含着『我不是人,骗我没用,老实招来吧』之讯息。」
「原来如此,所以说——」
「披着蓑衣,遮掩脸部挨家挨户上门的怪物——这些春天来访的怪物虽然恐怖,仍算是一种神明。它的确不是人,倒也不见得是鬼。那张脸之所以如此可怕,单单只是为了要吓唬人——为了让人畏惧啊。」
「因此才用鬼脸吗?」
「与其说鬼脸,倒不如说是用那些角、獠牙来吓人的。」
「喔喔,原来如此。」
薰紫亭拉拉和服袖子,整理仪容,说:「所以一些原本不是鬼的妖怪只因长了角,却也被当成鬼了。」
「所以啊,」店主接着说。
「嗯?」
「长角的并非全都是鬼呢。」
「您的意思是——也有相反的情况罗?」
「应该有。若问童话故事里的鬼是否都有角,大部分的人都会回答既然是鬼,肯定有吧,但那只是一种偏见,其实并非如此。例如《宇治拾遗物语》中取瘤爷※的故事里出现了许多鬼,却没提到有角——」
(※取瘤爷:日本童话故事。大意如下:有两个老公公比邻而居,两人脸上都长了一颗大瘤,一个清心寡欲,一个贪得无厌。有一天,清心寡欲的老公公晚上碰上了鬼开宴会,在宴会上表演舞蹈而大受欢迎,鬼要他明天再来,便将他脸上的瘤拔下当作抵押。隔壁贪婪的老公公听了很羡慕,也去参加了鬼的宴会,但由于他的表演很差劲,鬼很生气,于是将另一个老公公的瘤装回他脸上,要他别再来了。就这样,寡欲的老公公脸上没瘤,贪婪的老公公却多了一颗瘤,变得更加痛苦了。)
薰紫亭是专卖日本古书的旧书店,店主对古典文学自是很熟悉。
「——总之,传统对鬼的印象——头长牛角,身穿虎皮兜裆布——是狩野元信※发明的。俗称丑寅方向是鬼门,我看应该也是配合这个形象,取其谐意而来的。」
(※狩野元信:狩野元信(一四七六~一五五九),日本江户时期的狩野派画家。)
「那么,古代的鬼没有角罗?」
「应该说,有没有角都无所谓。角只是用来表现鬼很恐怖、很邪恶的象征。」薰紫亭说。
「鬼非得象征邪恶吗?」
「毕竟是鬼嘛。」店主搔搔头。
「虽然您说对此不精,却是十分了解呢,您真是太谦虚了。」铃木很佩服地说。
「不不,我的专业是黄表纸跟洒落本※啊。」店主惶恐地摇摇手,连忙表示:
(※黄表纸、洒落本:皆是江户时期流行于民间的一种刊物。前者由内容较为幼稚的草双纸(一种图画故事书)演变而来,以说笑与讽刺的故事为主。因封面为黄色而得名。后者以描写胭脂巷内妓女与游客间的言行为主。)
「为免让您误会,我先招了,这其实是我现学现卖来的知识。我在中野有个朋友对妖怪神佛之事非常了解,他跟我一样都是开旧书店的,这些知识全是他灌输给我的。您对此领域已经十分专业了,但那位朋友更是异常熟悉。以前曾听他谈过这个话题,所以才略懂一些。在本国,神与鬼并不是绝对对立的两种观念——记得那时谈论的是这个话题。神明并非全然善类,当中亦有祸津日神这种恶神。只不过他说,荒神※虽会带来灾祸,但袍们终究是神而非鬼。于是我就问,鬼是否跟神一样也分善恶?他回答我鬼无善鬼,若善即非鬼,而是形似鬼的别种妖怪,我听完恍然大悟。」
(※荒神:指会带来灾厄的恶神。)
在这间整齐清洁、仿佛茶馆别室的客厅里,只摆了插着枝的花瓶与年代久远的将棋棋盘。夕阳射在纸门上,榻榻米形成两种颜色。
薰紫亭的外观年龄貌似三十又似五十,十分奇妙。他面朝纸门说:「喔,已经傍晚了吗?」
黄昏即将来临。
「所谓的鬼——肯定就是邪恶之物吗?」
「似乎是如此。据说鬼(oni)是从隐(on)的发音转化而来:所谓的隐,乃是隐藏、不可视之意。意味着鬼平常不见踪影,总是躲藏起来。」
「躲藏起来吗?」
「是的。欸,这也是现学现卖。所谓的鬼,其实是一种流传于都市的怪物。与都市对立的异人、山人、盗贼、化外之民都被当成鬼。若非基于中央、政权或正道这类高高在上的观点,这种歧视便无以成立。此外,都市的知识阶级对佛教有深刻的理解,这也促进了鬼的诞生。」
「嗯,的确如此。」
「相反地,若是以村落与深山的关系为主轴的村落文化,恐怕就无法生出『鬼』的概念了。不管任何社会群体,即便以村落为主体的社群都存在着恐惧的象征,但是这些怪物并不会被叫做鬼,而是叫做山神或妖怪。」
「可是我记得中央以外的地方也有鬼吧?虽说都城的确是鬼的大本营,但一般的村落社群也有鬼呀。比如牛鬼、山鬼,或者那个有名的鬼岛之鬼※——」
(※鬼岛之鬼:即童话桃太郎传说中的鬼,住在鬼岛,后被桃太郎所讨伐征服。)
那是冈山县的传说。
「即便如此,这些地方之鬼仍旧与都市息息相关哪。虽然用都市文化与地方文化来概括二分这两者略嫌草率,为求方便容我姑且为之,毕竟这样较容易理解。关于这都市文化与地方文化之间有何差异,请您想成是资讯量的差别——或者说,资讯处理能力的差别好了。」
「您的意思是都市人的处理能力比较强?」
「应该说,两者的方式不一样,是截然不同的处理规则。我所谓的村落与都市是在这层意义下做区隔。了解了这点之后,再来思考背后的结构便会发现——传说,是会循环的。」
「循环?您的意思是……」
「都市里聚集了来自各地的人是吧?就跟东京现在也聚集了许多外地人相同道理。人会带来资讯,都市则有许多种能将资讯传递至远方的媒体,如瓦版、读本※等等。这种媒体能将讯息传递至远处,也能长期保存;也就是说,乡下的故事传播到都市,经由媒体又回到乡下,原始的故事受都市风格洗礼,成为新的当地古老传说,然后经过一段时间又传到都市,周而复始。」
(※瓦版、读本:前者为江户时代用来传达天灾、火灾、自杀事件等重大时事的印刷品,讯息印在木板上,贩卖者边念边卖,所以又称读卖。后者类似小说,相对于图画为主的草双纸,读本以阅读文字为主,故名之。)
「原来如此。」铃木理解了。
「发讯地成为收讯地,收讯地成为发讯地,日子久了,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原型了。所以啊,假设有人在某深山中的村落里发现一则自古流传的故事,恐怕没人敢保证那个故事完全没受过影响、原创于该地吧。资讯交换变得频繁,区域特性就显得暧昧不明哪。」
薰紫亭略略歪着头。
「店主,所以您认为都城之鬼基本上还是各地鬼传说的原型吗?那么——鬼的概念是受到佛教强烈的影响吗?以地狱图中的凶恶狱卒为蓝本,并与各地传说中的各种妖异的造型统合在一起,产生了各式各样的鬼,这样吗?」
「您说的没错,寺庙在当时毕竟势力很大的。」薰紫亭说完,稍事停顿,视线望向遥远的远方。接着又以有些怀念的语气说:
「还有,说到鬼,就不得不提一下阴阳道。小孩子的捉迷藏游戏其实是阴阳道遗留下来的习俗呢。」
捉迷藏。
接下来——
接下来换小敬当鬼了——
铃木讨厌捉迷藏。
「这样啊?」铃木语气平淡。店主微睁细眼,说:「应该没错。」
「因为捉迷藏的游戏规则是鬼来抓人,被抓到的孩子就得当下一个鬼。鬼是会传染的。因此这个游戏中的鬼其实更接近『秽』※的概念。」
(※秽:原文「ケガレァ」,是一种宗教概念。相对于脏污(ヨゴレ)只是一时的、只限于外在的、容易清净的状态,秽则是一种永久性的、内在的不净,必须透过宗教仪式才能去除。)
「『秽』吗——」
接下来换小敬当鬼了——
不。铃木没玩过捉迷藏。
理由非常简单明了,因为他害怕。
假如,
被鬼追上的话——
——会被一口吃掉。
坏孩子——会被鬼吃掉。
但是实际上捉迷藏似乎并非如此,被抓到的话——鬼会传染;不是被吃了,而是自己成为鬼。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如此。
薰紫亭自然无法察觉铃木心中在想些什么,他继续说:「所以说鬼跟阴阳道的流行与散播也是息息相关。」
原本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此外,大概就是传统演艺的发展了吧——」
「演艺吗?」
「嗯。底下只是我一个外行人的见解,您听听就好。我认为情感的表现在演艺之中,必须明显易辨才成。这是一种迫切的需求,不管是戏剧还是舞蹈都是如此。一一说明只会扫观众的兴,又不适合挂着牌子演出。于是面具与人偶应运而生,与刚才提到的生剥是相同道理。」
「您指情感的可视化?」
「是的。演艺必须将情感明确地表现出来,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生气、怨恨或悲伤。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将情感转化为任谁都能一眼便知的符码。例如说,在能剧《葵之上》※中登场的般若面具可说就是一种鬼的基本造型。」
(※葵之上:取材于《源氏物语》的能剧,原作者不详,由世阿弥改作而成。主角为《源氏物语》主人翁光源氏早年的情人六条御息所。她嫉妒光源氏的第一任妻子葵之上,其强烈的恨意化成了生灵(活人的强烈情感转化成的怨灵),生灵对葵之上作祟,葵之上因而重病,药石难治。后来请来法师驱走生灵,生灵更为愤怒,因而化作般若(能面的一种,表示因嫉妒与愤怒而化作鬼的女性,因能面制作者之名为般若坊而得名),最后受到高僧的法力净化才消失。)
「的确如此。」
「这个面具也有角,所以说角其实是一种符号。」
「是鬼的象征?」
「不,应该说是一种表现愤怒、怨恨或憎恨等强烈负面情绪的记号。《葵之上》中,六条御息所在生灵的状态时戴的是『泥眼』,这种面具还没有角,后来才变成了『般若』。如果负面情绪继续酝酿下去,就会变成更恐怖的妖怪,到时不管有没有角都无所谓了。」
「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