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任何事都是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的,万一韩家得知了二奶奶的存在,依然要与二爷结亲,——毕竟退婚素来都对女方伤害更大一些,而她做的事却被夫人发现了,二奶奶再不好也是主子,又有太夫人和二爷护着,到头来被牺牲被打杀的还不是只有他们一家?虽说俗语有云“富贵险中求”,那也得有命享受不是?
陆炳家的权衡了一番,正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拿话来求转了周珺琬,看是不是能换点别的什么事儿让自己去做,便又听得她道:“陆嫂子是否在想万一事发了,夫人不会轻饶了你一家人去?此事只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文妈妈知,再就是陆管事知,通共不过咱们四个人,你怕什么?难道你还怕我会告知夫人去不成?等夫人知道时,指不定我早已扶了正掌了家了,夫人便是要兴师问罪,也已经奈何不了咱们了!还是你怕韩家不会退婚?据我所知,韩夫人膝下只得韩小姐一个亲生骨肉,陆嫂子也是做母亲的,难道会明知前面有火坑,还将惟一的亲骨肉往里面推?只要你们肯按我的吩咐去做,就定然能成事,你就只管放心罢!”
文妈妈则道:“陆嫂子如今虽大小也算个管事娘子,我说句不好听的,在这府里还真是算不上体面,难道陆嫂子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像夫人身边的王妈妈那样,不但下人们见了都毕恭毕敬,亦连小一辈的主子们见了都要给几分面子,尊称一声‘妈妈’?”
主仆两个一唱一和,说得陆炳家的心中的天平又开始倾斜起来。她想到了王大贵家的平日里在府里几乎可以说是横着走的情形,想到了王家的儿子女儿打小儿都跟凤凰蛋似的养大,还想到了前次她曾无意见到王大贵家的戴着夫人赏的一副眼镜看账篇子,那副眼镜据说是西洋来的舶来品,便是放眼整个京城,亦不多见,以致她当时就想,若是有一日自己做人能做到王妈妈那个份儿上,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却没想到,如今竟真有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了!
陆炳家的几乎就要忍不住脱口答应周珺琬了。
只不过在那之前,她猛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就算韩家真如二奶奶所预料的那样同二爷退了婚,也不意味着二奶奶就能扶正啊,以二爷的身份,就算再聘不到韩小姐那样好条件的姑娘为妻,只要稍稍放低要求,还是有很多人家愿意与之结亲的,须知那些人家条件就算再次,也次不过二奶奶罢?到时候他们一家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儿了?
早在决定召了陆炳家的来问话,收她一家为己所用之初,周珺琬便站在她的立场,将她可能会有的各种顾虑都想了个遍,同时也都组织好了语言来驳回说服她,又岂会猜不到她此刻的顾虑?索性按自己一早便想好了的话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扶不了正,我既敢有这样的想法儿,就说明我有十足的把握,你只需按我的吩咐去办即可,等事成之后,王妈妈如今有什么,我便让你将来有什么!”
文妈妈在一旁补充:“二奶奶昨儿个还跟我说,听说陆嫂子不久前才添了小孙子,小儿媳又有了身孕,女儿也已说了人家,只等来年年纪满了放出去后,便可以双喜临门了,说陆嫂子真正好福气呢,如今更大的福气已然摆在陆嫂子面前了,该如何抉择,就看陆嫂子您的了!”
陆炳家的是个聪明人,如何听不出文妈妈这番话明着是在夸她福气好,实则是在拿她的儿女孙子们威胁她?虽情知把宝押在周珺琬身上变数极高极危险,也总好过被她当下便将事情捅到宁夫人面前去罢?
说不得只能叩了个头,郑重应道:“承蒙二奶奶看得起,奴婢一定为二奶奶办好差使,不辜负二奶奶这番信任!”
章三十三 人面兽心
当下周珺琬又交代了陆炳家的一些细节问题,并吩咐她明日便将自己要的几样花儿柳叶桃、米囊花、马兜铃等都送来后,方赏了她两个八分的银锞子,命文妈妈送了她出去。文妈妈很快便送了人去而复返,因见屋里无人,遂压低了声音道:“这陆炳家的当着咱们的面儿答应得好好儿的,会不会家去后便反悔了,主动去找夫人坦白,再把咱们招出来,将功折罪?”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忐忑,毕竟周珺琬这一着棋,实在走得太险了!
周珺琬却摇了摇头,一副很笃定的样子,“她不会的。她虽不识字,陆炳却是识字的,以往我们打的交道可不算少,只要他见了那单据上确是我的字迹,他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陆炳其人她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因打小儿生活得极苦,待长大后,便对银子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当然,这是好听些的说法,说得难听一些,就是贪婪,不然当初也不会那般轻易便被她给收买了。如今她是威逼也摆在眼前了——不从便会让他失去已拥有的一切,且会连累一家老小;利诱也摆在眼前了——只要她真如愿以偿了,便让陆家如如今的王家一样,在府里横着走,就不信他会不死心塌地的为她办事!
她比较担心的,是韩家人得知了她的存在后,会不会仍不愿意退婚,反而将矛头对准她,让宁夫人先设法除了她,为自家女儿的以后铺路?
毕竟退婚之于女子来说,绝对比对男子的损害更大,就算理亏的是男方,女方以后想再寻下一门相当的亲事,也几乎再不可能,她怕到时候韩大人韩夫人正是顾忌这一点,便不肯退婚,反而将计就计,趁此机会既除了她,也让齐少游和宁夫人自此愧对韩家,让韩小姐过门后的日子反而更好过!
不过周太夫人很快就要回来了,不管是出于情感还是出于只为给儿媳添堵,周太夫人应该都不会袖手旁观宁夫人暗算她才是,所以有关这一点,她倒不是很担心。她现在其实就是在赌,赌韩夫人一颗为母的心,赌韩夫人膝下只得韩小姐一个亲生骨肉,巴不得一切都给女儿最好的心。若是赌赢了,她以后的路自然好走得多,她的复仇大计也必然能更顺利的得以展开;若是赌输了,她以后的路无疑将布满更多荆棘,但她依然不会放弃复仇,依然会倾尽所能,让那些曾迫害过她和周珺琬的人,都血债血偿!
见周珺琬说得笃定,文妈妈心下稍定,道:“幸亏姑娘记性好,将那些账目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提前给写了出来,不然那陆炳家的也未必会那般轻易便就范。她还只当那账篇子是崔大太太…是姑娘以往所书,再想不到乃是姑娘凭着记忆临时所写!”
周珺琬苦笑接道:“是啊,她怎么能想到原本已经死了的人,竟会仍活在这世上?”话锋一转,声音渐渐变得森冷起来,“不但她想不到,崔之放沈添财之流,定也万万想不到!”
当日她之所以找上陆炳两口子,不过是想多赚些银子,好叫崔家的日子更好过,好叫崔之放更无后顾之忧罢了,为此她甚至不惜拿出两成以上的利润来打点他们。却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当日的举动竟会于今日派上这般大的用场,可见凡事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一早都注定好了的。她忽然迫不及待想要看崔之放沈添财之流得知她还活着后,会是怎样一副嘴脸了!
第二日上午,周珺琬自宜兰院请安回来时,就看见陆炳家的已领着人,送了她要的花儿来倚松院。
瞧得周珺琬回来,陆炳家的忙屈膝行礼,“给二奶奶请安。”无论是动作还是语气,都比昨日恭敬了不止一点半点,又趁众人都不注意时,悄声与周珺琬道:“我们当家的说,以后我们陆家就只认二奶奶一个主子了,一定会竭尽所能,尽快为二奶奶办好差事,不辜负二奶奶的抬举和信任!”
周珺琬闻言,便知道陆炳一家至少暂时可以算做她的人了,因见抬花摆花的婆子们都正忙着,索性叫了陆炳家的去房里说话儿,当然,没忘记叫锦秀守在屋外。
“…听说那崔家的大太太是个极贤惠能干之人,我虽于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她遗留下的一些东西,可惜无缘见她一面,陆嫂子之前既惯常与她打交道,可否与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周珺琬一心想知道自己死后崔家是个什么情形,偏又出不得门,打听不来半句,虽知道自己如今提及崔家陆炳家的心里必定不痛快,亦顾不得了,待进了房后,便直言问起来。
陆炳家的闻言,的确不痛快,暗想就是那崔大太太死了也不安分,不知什么原因将旧日的账篇子落到了二奶奶手中,才会害他家陷入如今两难局面的,她根本连提都不想再提及那死鬼!
可平心而论,崔家大太太又实在待他们不薄,除过约定好的月银每月都按时送来不算,四时八节也都会使秦管事送礼来,当日他们家买地时短了一部分银子,也是她慷慨解囊借于他们的…罢了,死者为大,还是别去埋怨崔大太太了,还是先把二奶奶应付过去罢。
陆炳家的思忖了一回,清了清嗓子,回答起周珺琬的问题来:“说到那崔大太太,的确是个再贤惠能干不过之人,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年纪又轻,竟凭借一己之力,将崔家变成了今日东郊出了名的大户。我当家的就时常跟我说,我若是能有崔大太太十之一二的本事,他这辈子就真是好造化了,为此羡慕崔举人羡慕得不行,不是羡慕他高中了举人老爷,而是羡慕他娶了个好老婆!”
“是吗?”周珺琬的声音很平静,衣袖下的指甲却已嵌进了肉里,“这么说来,那崔大太太倒真是个能干的!”
陆炳家的道:“可不是?不但能干,更是个眼光好的,一嫁便嫁了个举人老爷,夫妻两个又你敬我爱的,是四里八乡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只可惜偏是个命薄的,竟一病没了,直让崔举人伤心得恨不能跟了去,听说出殡时,崔举人几度哭死过去,后还是念着崔大太太父母还在,弟妹又年小,不忍他们没了倚靠,所以才硬撑了过来。说是打算等一年孝期满了以后,便迎了崔大太太的妹妹过门,待将来生下孩儿后,便记在崔大太太名下,还立志以后更要发奋读书,为崔大太太挣一个诰命回来,方不辜负了与崔大太太的夫妻之情呢,真真是个有情有义的…”
几度哭死过去,又顾念着她的父母弟妹硬撑了过来,将来会将他与沈冰的第一个孩子记在她名下,还要为她挣个诰命回来?
周珺琬气得浑身直打颤,只恨不能立刻冲到崔家去喝崔之放的血吃崔之放的肉。他背叛了她,害死了她也就罢了,竟还在人前堂堂扮起了痴情郎君,这世间还有比他更无耻更鄙俗更恶心更人面兽心的人吗?她不揭穿他的真面目,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誓不为人!
章三十四 周太夫人
过了几日,便到了十八日,周太夫人回府的日子。齐亨历来孝顺,如今母亲一去礼佛便是三个月,又岂有不留在家中亲迎的?不但自己早早告了假,还命齐少游齐少灏都告了假,十八日一早,便领着两个儿子侯在大门门厅里了。
到了午时,周太夫人一行十几个人果然浩浩荡荡的抵达了府中,先是在大门前隔着车帘受了齐亨父子的礼,又立时有身强力壮的婆子抬着青帏小轿从里头接出来,周太夫人下车上轿,被齐亨父子和一众下人簇拥着,利利索索的进了垂花门。在那里,宁夫人领着一干女眷也早已候着了。
“母亲一路上辛苦了!”
眼见随侍的婆子撩起轿帘,宁夫人忙满脸堆笑迎了上前,屈膝行礼后,便伸手扶住了周太夫人的右手臂。
周太夫人虽已年届六十,却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的样子,穿一身宝蓝色绣白鹤滚金银绣边的衣裳,头戴同色抹额,当中嵌一颗光滑圆润的东珠。那珠子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在日光下竟散发着淡淡的七彩光芒,衬得周太夫人越发的精神矍铄,气度雍容。
她朝着宁夫人所在的方向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的礼后,便不着痕迹抽回自己被宁夫人挽着的胳膊,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了一句:“你这阵子掌家也辛苦了!”然后被众星拱月般拥着回了自己的住所萱瑞院。到了萱瑞院正房,先是一众小辈给周太夫人请安磕头,周太夫人自是各有赏赐,接着跟周太夫人去的人也进来给齐亨和宁夫人磕了头,领了二人的赏赐,大家方依次落了座,一边吃茶,一边说些别后的闲话,当然,主要是周太夫人和齐亨母子两个人说,其他人只负责含笑聆听即可。
这样场合若是放在以往,周珺琬是定然没有座儿的,周太夫人再看重她,也不可能为了她与宁夫人正面冲突。宁夫人虽是小辈儿,说起话来却一套一套,满口‘规矩’、‘礼仪’的,周太夫人远非其对手,吃过几次哑巴亏后,为了耳根清净,便只能避其锋芒,再不敢轻易触其霉头了。
不过周珺琬连日来在宁夫人面前的伏小做低也不是白做的,宁夫人心里怎么想且先不论,至少表面上待她的确比先和气了许多,看在阖府上下眼里,便成了她得宁夫人欢心的征兆;兼之她才落了胎,宁夫人终究有几分愧对她,且又怕她在周太夫人面前乱嚼舌根,有安抚她之意,于是她便也得以在众人都落座之后,得以敬陪末座。
也幸得坐的是最偏远的位子,旁人一时半会儿间也注意不到她身上,她索性趁此机会,偷偷打量起屋里众人的神情举止来。宁夫人一脸的笑意,在齐亨与周太夫人说话儿时间或插言几句,只是嘴上虽说得亲热,看神情却并不甚热络,显然她是真不喜周太夫人这个婆婆,都快到再遮掩不下去的地步;齐涵芝姐妹四个也是一脸的笑意,都一副专心聆听父亲和祖母说话儿的模样,只不过究竟听没听进去二人说什么,就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了。
齐少游则跟宁夫人一样,在齐亨与周太夫人说话的空档不时插言一二句,脸上一直挂着温润的笑容,插的话也是恰到好处,以致周太夫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比看向旁人的柔和得多。
周珺琬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坐在齐少游左下首的齐少灏身上,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西宁侯府这位据说俊秀聪颖不逊于齐少游的三爷。
但见他身着一袭浅白色锦袍,玉带束发,长眉星眸,肤色如玉,嘴角微微上翘,给人以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的确是明珠一般的品貌。也难怪齐亨会待其那般疼爱,但凡齐少游这个嫡子有的,他也一定有,更难怪冯姨娘那般引其为傲,在与宁夫人这个正房夫人的明争暗斗中,会那般有底气!
“…琬丫头,我才恍惚见你瘦了好些似的,敢是我眼花了不成?且过来些我瞧瞧!”
周珺琬正暗自出神,就听得上首周太夫人忽然说道,因忙回过神来,几步行至周太夫人面前,屈膝福了一福,笑道:“太夫人没有眼花,琬儿也好着呢,不过是因近日天渐渐热了,减了衣裳,所以瞧着比您老离家时瘦了一些罢了。”
一语未了,手已被周太夫人抓住,慈爱的摩挲起来,一行摩挲,一行还心疼的抱怨道:“还说没有瘦,瞧这小手都细成什么样儿了,你如今可怀着身孕,正是该大补的时候,怎么没长胖不说,反而瘦了一圈儿呢,敢是害喜害得厉害?还是下人们伺候得不好,准备的饭菜不合你胃口…”
‘口’字的尾音还没落下,才似猛地注意到周珺琬平坦得根本不可能是有身孕的肚子似的,后面的话也戛然而止了。
但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一声尖利的怒喝声划破了,“琬丫头腹中的孩子怎么没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临去前是怎么交代你,你又是怎么跟我保证的?说务必会照顾好琬丫头母子两个,让我只管放心的去礼佛,可如今,我的重孙子怎么没了?那也是你的亲孙子,你这个祖母兼西宁侯府的当家主母究竟是怎么当的?”
不用说这声怒喝正是周太夫人发出的,而她发难的对象则正是宁夫人。
宁夫人早在周太夫人发难之初,已站了起来,低头垂手作惭愧聆听状,屋内其他人除过齐亨以外,也在见她站起来后,都跟着站了起来,至于众伺候之人,更是一早便已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只恨自己不会隐身术。
屋里的气氛也因此而变得紧张凝重起来。
宁夫人因面带愧色,毕恭毕敬的回答周太夫人道:“回母亲,发生这样的事,儿媳心里也很难过。儿媳已查明此事系二郎房里的绿薇所为,也已命人将她打杀了,但绿薇终究是儿媳房里出去的,儿媳多少都负有管教不严之责,儿媳自知有错,不敢奢求母亲见谅,只求母亲息怒,不要因此气坏了您老人家的身子!”
“哼!”却只换来周太夫人一声冷哼,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周珺琬,“琬丫头,你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你放心,凡事自有我老婆子为你做主,你只大胆的说,不必害怕!”
而随着她的目光转向周珺琬,其他人的目光也不约而同聚焦到了周珺琬身上。
章三十五 一触即发
眼见屋内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聚焦在了自己身上,始作俑者周太夫人虽一脸的愤怒,眼角眉梢却满满都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与期待,丝毫不像她嘴上所说的那般痛心疾首,周珺琬就忍不住冷笑起来。看周太夫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一早便知道了她落胎之事的,方才却偏要那般惺惺作态,其目的显然是为借她之手,当众给宁夫人一个大大的没脸,甚至是当众尤其是当着齐亨的面儿发落宁夫人,——阖府谁不知道齐亨是孝子?宁夫人就算再强势再会讲大道理,总不能当着夫主的面儿,顶撞婆婆,同时背上不孝和不贤的名声罢?
只是周太夫人万难想到,她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她,已不是原来那个无数次为她利用殆尽,却仍傻乎乎对她感激涕零的周珺琬了,她以后都休想再拿捏揉搓她!
心中冷笑归冷笑,周珺琬面上却是一派的伤心哀婉,低声道:“回太夫人,虽是绿薇在琬儿的安胎药里下了红花,害琬儿落了胎,说到底,还是琬儿自己没福,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横竖如今绿薇已为此事丢了性命,事情也已过去,再过一阵子又是太夫人您的千秋好日子,还请太夫人就不要再追究此事了,若是因此而气坏了您老人家,或是坏了您老人家的兴致,琬儿岂非罪过更大?”
一席话,说得周太夫人怔在了当场,满脸的难以置信,就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待反应过来方才这番话的确系周珺琬所说,她并没有听错时,眼角眉梢的兴奋期待便瞬间被生气恼怒所取代了。
原来周太夫人的确一早便知道了周珺琬落胎之事,西宁侯府如今虽是宁夫人当家主持中馈,但周太夫人也并非就被完全架空了,无人可用,她也是有几个得力心腹的,所以周珺琬前脚方落胎,她后脚便知道了。
依照周太夫人的本意,是即刻便要回府来向宁夫人兴师问罪的,她虽看重周珺琬腹中的孩子,她的第一个重孙,却更想在与儿媳二十几年如一日的明争暗斗中,大占一次上风,狠狠的扬眉吐气一次,毕竟只要有孙子,重孙是随时都可能有的。因此才会在得知周珺琬有了身孕后,打着礼佛的旗号,避出了府外去,她其实是明明白白给宁夫人挖了一个大坑。
却没想过宁夫人的确跳进了她挖的坑里,却根本有恃无恐;更没想过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只要她打个喷嚏,她便跟着伤风了的周珺琬会临阵倒戈,没有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哭着求她为她主持公道也就罢了,竟还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是自己‘没福’,请她不要再追究此事!
周太夫人一口气憋在喉咙口,既上不来,又下不去的,差点儿不曾憋死过去。偏齐亨又在此时笑着插言道:“母亲,老二家的说得对,事情都已过去了,如今再来追究,也没有意义了,何苦因此白坏了您老人家的兴致?再过一阵子,可就是您老人家六十大寿了,儿子不是吹,放眼整个京城,能像您老人家这般长寿,福气又这般大的老人家,一万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这可是我们为人子女最大的福气!”
周太夫人闻言,总算脸色缓和了好些,又瞥了周珺琬一眼,见她始终低垂着头,真是半点没让自己帮忙出头的意思,心下虽恨她关键时刻不顶用,但连苦主都不计较了,她又怎好再借题发挥?且儿子都小意儿的在逗自己开心了,总不能当众给他没脸罢?
只得强挤出一抹笑意,接着齐亨的话道:“能有你这般孝顺的儿子,还有一群孝顺的孙子孙女儿,也是我老婆子的福气。”
齐亨便又笑道:“儿子已经想好,到了母亲好日子的前几日,便请了德音班上门来唱堂会,好生热闹几日,未知母亲意下如何?”
德音班是京城最大的戏班子,京城各高门大户的夫人奶奶们有一多半儿都是其戏迷,其中就包括周太夫人,闻得齐亨这话儿,自是正中下怀,脸色便不自觉又缓和了几分。
齐亨见状,忙趁热打铁,又说了好些话儿来哄周太夫人开心,下面的齐少游和齐涵芝姊妹不时也插言几句,屋里的气氛总算又渐渐热络起来。
只是周太夫人虽被儿孙们哄得心情好了许多,终究意难平,尤其是见下首坐着的宁夫人分明一脸的有恃无恐,一副早已料到她奈何她不得的模样,便越发的不甘心,因眼皮子一抬,状似无意的问道:“怎么不见素斓?”
众人都被问得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儿个的确一直未见到冯姨娘,便都暗暗纳罕起来,如此掐尖儿讨好的大好时机,以冯姨娘一贯的性子,又岂肯轻易错过的,敢是被什么事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