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如几百年一般的漫长,我安静地与他对视,他双眼通红,唇角却依旧带着微笑,只俯下身来紧紧地拥住我。
旭儿,我的旭儿,我与他之间唯一的,最后的维系如今也被现实残忍地斩断。面前这个我曾经用着生命去爱的男人,用尽所有去爱的男人,终于这样彻彻底底的伤了我!
心头一横,手上愈加使力,匕首的刀尖愈加深入了几分,那匕首本是昔日他继位之前,我为防不测,藏于身上以作不时之需所用,原本为保名节用的自戕武器,而今却被我用作了刺杀他的工具,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很可笑?
旭儿,娘亲终于为你报仇了!哈哈,我挣脱他的怀抱,仰头大声笑着,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尖锐而肆意,直至笑出了眼泪。
后脑却被人重重的一击,身体被那掌风的力道打飞几尺远,全身剧痛,刹时顺着极高的台阶如滚石一般直直落了下去。
“弦歌!”男人的急吼声穿透双耳,我顺着台阶滚落到台榭下,全身如散了架一般剧痛,失去意识前只能看到台阶那头满面惊慌失措的胤城胸前的伤口正冒着汩汩的鲜血,血液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衫,上面的夔龙绣纹如血一般凄艳,在夜色下怵目惊心…
PS:明天要外出不方便上网,下周一回来更新大结局:))
大结局:一生一代一双人
痛,那样的痛,心口痛得几乎堵住了呼吸,仿佛是快要死去了。
我在黑暗中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脑中不断浮现的却是匕首刺入他身体的瞬间,全身一阵阵的冷汗几乎要将衣裳浸湿,周遭全是人声噪杂,胤城的怒吼,太医战战兢兢的回话,茗烟的哭喊…我从睡梦中一次次惊醒,而又一次次昏睡过去,与他的前尘旧事在梦境里不断的出现,纷乱迭杂。
草原黄昏,泠泠琵琶声下,他执起我的手,郑重对我说,“人生百年,韶华白首,我已经独自一人前行了很久,此生余下的日子我只愿能够与你相携走过,夙嬛,你,愿意吗?”
我向他问起权利与爱情的抉择时,他坚定对我说,“我纵然输得起这天下,却输不起你。若是失了天下还可以带兵马去征服,而你,只有独一无二的一个。”
夏日田田荷叶边,他对我说,“既然你不在乎,那么他也奢望能够这样永远握着你的手。”
滂沱风雨中,他紧紧抱着我,“从这一刻起,我只知道没有什么比你重要,不要再管栖霞,不要再管其他人,自私一次好么?现在,我们只是自己。”
那一夜,我对他坦诚身世,坦诚所有秘密,他诚恳对我道:“傻丫头,在我眼中,你只是我的妻子,是与我共度一生的女人。”
前尘过往如光电一般在脑海中飞快闪过,头中剧痛难耐,母亲死了,旭儿没了,我什么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觉睡得竟然这般漫长,我再一睁开眼时,就看到了守在榻前的男子,身形硕长而消瘦,双目通红,满面胡茬,憔悴而颓败,见我醒来,他又惊又喜,慌乱握紧我的手,将我紧紧揽在怀中,“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你是谁?”脑海中一片空白,我睁大眼睛看他,语气生疏而好奇。
他身子猛地一震,却定定道:“我是你的丈夫。”
我又问,“那我又是谁?”
他似是不可置信,紧抿着薄唇,良久方才故作平静道:“你是我的妻子。”
“那我怎么不认识你?”
好半天,我都没有看到他的回应,是不是我说错什么?我怯怯抬起头看他,他正默默地凝视着我,眼眸深处,有着悲凉彻骨的哀伤,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终于说,“你生了一场大病,把以前的事都忘记了。”
我惊诧地哦了一声,却被他伸手捂住了唇,阻止我继续疑问的话。
太医来为我把过脉以后,他示意太医到外间回话,我好奇心起,赤着脚跳下床跑到屏风后偷听。
“为何她会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微臣上次也说过,娘娘悲伤过度,又从台阶上摔下,恐是伤及脑髓,所以才会有失去记忆的现象。”
“那何时才会痊愈?”
“这个可说不定,有时等伤口一痊愈就会恢复,也有的时候,一辈子都不会记起,老臣实在惭愧。”
良久沉默后,我愣了愣,小步小步回了床上,静静想着太医方才的话,他又走了进来,坐在我身旁,面上的神色淡若清风,仿若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无措看着他,怯怯问:“有什么事吗?”
他轻轻摩挲着我脸颊,“跟你说过几次了,以后就叫我的名字胤城,你以前也这样叫我的,以后就守在我身边不要离开好吗?”
我侧着头想了想,点头一笑,“胤城。”
他定定看了我许久,却不发一言将我死死揽在怀中,胸口不住起伏,似有难言的莫大悲伤,我愣愣抬起头看他,“胤城,你怎么流泪了?”
他笑了一下,“没有,我只是觉得很高兴。”
“为什么要高兴?”
“因为你在我身边。”
翌日,他去前朝与大臣议事,我独自一人愣愣坐于房里正闲得无事之际,外间却有人来对我道称是尚书令大人求见。
我愕然,就见门口大步行来一白衣男子,风华出众,眉目俊朗,他的视线有意无意盯着我看,虽有些异样仍旧对我恭谨叩头,“微臣叶卿尘拜见皇后娘娘。”
叶卿尘上前一步躬身道:“今日太医院的太医正好有事缠身,恰好微臣略同岐黄之术,就委托微臣前来为娘娘问脉。”
宫女递来了放手背的软垫,叶卿尘已然上前一步,躬身道:“请娘娘伸出手臂,微臣为娘娘诊脉。”
他的话虽极是恭谦,却又不容我拒绝一丝的决然,我有片刻迟疑,身子不由得向后瑟缩了一下,摇头:“我今天不舒服,你不用诊脉了。”
他剑眉一挑,又问,“那请问娘娘近来可有想起过从前的一些事情,比如娘娘从前来自哪里,家住何处?”
我怔怔摇着头,他直直盯着我的双目,“那娘娘看到这宫里熟悉的宫房建筑时,是否会觉得有些熟悉呢?抑或是有一些记忆的片段在脑海里闪过?”
我只是摇头,叶卿尘连连发问,我捂住耳朵,不住摇头道:“我的头好痛,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要问了。”
叶卿尘步步紧逼,“既然头会痛,那就说明娘娘能够有痊愈的希望,娘娘现在心中对从前的时可有了些许印象?”
我急得流下了眼泪,“我求你,什么都不要问了,我不记得。”
“叶卿尘,你给朕闭嘴!”门口是胤城勃然大怒的身影,他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揽住泪流满面的我,小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我抱着头,不停地哭,“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住轻拍着我的背脊,“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好么?”
叶卿尘看了看我,忙道:“皇上,依微臣看来,娘娘的病似是有治愈的迹象。”
胤城怒目看他,“朕已经说了,朕的皇后现在一切安好,不必再治!你可以退下了!”
我瑟缩在胤城怀中,看到叶卿尘的面色渐渐变的有些惨白,他默了许久,终于躬身道:“微臣告退。”
待他一走,我才小声问:“为什么你不让他为我治病呢?”
他低头看我,“因为现在的一切就很好。”
自此,我与他日日相对,他不许我称他为皇上,只让我直呼其名,他不准闲杂人等接近我,不准我随意和旁人说话,每日除却上朝,他连带着批阅奏章时也要我守在身旁,每夜他都揽着我哄我入睡。
直至一个月后的一天,有朝臣匆匆来求见,说是边关要打仗了,本来在这之前,也有不少关于战事的奏报,然而这一次,他却极其震惊,继而凝眉不展,我惊异而又小心的守在他身边,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这样复杂的神色,我不敢多问,只偷偷听到有人和他说起,周国国君御驾亲征,我终于明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战争就要开始了。
那日夜里,秋风渐寒,他遣走了满殿的宫人,独自站在窗旁摩挲着手中的七尺宝剑,只见他反身拂拭剑身,两指宽的剑锋倏然侧过他的俊容,镞入廊柱之上铿然有声,慑人寒光依稀带着浓重的杀戕气息,让人陡增恐惧。
我站在他背后,抚了脸上俶尔而过的凛冽,笑颜问:“我听他们说你也要去战场是吗?”
他还剑入鞘,回过头时面上已无严峻之色,“这场仗很重要,我必须亲自去。”
我有些害怕,努力笑着走到他身前,“那你一定要小心一点。”
他默了半晌,抬眸深深看我,伸手揽我入怀,“边疆战场危险,你这次就留在宫中吧,安心等我回来。”
“可是我舍不得你。”我有些难过,随即踮起脚尖在他脸颊印下轻轻一吻,他的身子猛地微颤,突然抬起我的脸,顷刻之间,火热的吻已经将我淹没,天旋地转中,我被他打横抱起,大步掀起幔帐,将我狠狠扔在软榻上,在我面前他从未这样粗鲁过,我惊惧看着他俯身而来,带着几近压抑的迫人气息,缠绵而霸道的吻沿着我的脖颈寸寸而下,心头有了一丝莫名的抵触,我的手在半空中挣扎了片刻,终究将他抱紧。
窗外的月色渐渐暗了,带着最后一抹冷冽的光华流转映照在平滑如镜的金砖地板上,更深漏残,冷月如霜,缠绵过后,旋旎的气息还未散去,他将我紧紧揽在他**胸前,我微闭着眼睛,如温顺的小鹿倚在他怀中,终于试探问,“这次可不可以带我去,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吗?”
烛光映着他冷峻的侧颜,唯见他身体微微一僵,默了一刻才说,“好,早些睡吧。”
烽火狼烟,愁云惨淡,边塞的风景粗犷而迤逦,没有华美绝伦的仪仗銮驾,有的只是战车轰隆与马蹄声声,战士铠甲的冷寒光泽在如血的残阳下格外醒目,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苍茫群山中,朔风卷起黄沙漫天,吹的我鬓发散乱。
半月前胤城亲率十五万大军赶赴边关战场,他没有一刻的倦怠与停歇,连夜召集众将议事,一直到今日都未曾阖过眼,斜阳的最后一抹光辉消失在群山之间,竟带着莫名的苍凉与悲壮,我仰目看着天际的最后一抹浮云,大雁排着长长的队伍徐徐飞向远方的天空,身后一阵脚步声响。
叶卿尘现在一身玄铁铠甲朝我走近,他极是恭谨朝我拱手叩礼,“娘娘安好。”
我迟疑片刻,“叶大人快起来吧。”
他站起身,看我的目光有些探究的意味,我有些不安的撇开头,“大人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他顿了顿,问:“娘娘近来身体恢复的可好?”
“有皇上的关照自然是好的,难道还需要你来过问?”我有些愠怒。
他似笑非笑,“娘娘还是如旧时一般言辞犀利。”
我退后数步,冷睇他一眼,“叶卿尘,你放肆!”
叶卿尘忙叩首道:“微臣僭越。”
“既然知道僭越,还不速速去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我冷冷叱道,转身欲走。
“万事三思而后行,否则他日必会悔不当初,这句话子允懂,娘娘自己也懂的。”他在身后只远远朝我说了这样一句。
脚下的步子略略一顿,“红颜既薄命如斯,落寞终老是一世,轰轰烈烈亦是一世!有何可悔!”话一说完,已毫无半分迟疑大步离去。
夜里,议事的将领们纷纷退去,胤城的大帐前,我端着自己亲手沏的茶水微一驻足,努力在唇角扬起了笑方才掀帘而入,彼时他正单手支着额头坐于案前假寐,下巴微微低垂,唯见侧颜柔和,素日的冷峻全然不见。
我上前,自他背后伸出手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一分一分极其轻柔,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任由我的手指在他额头揉捏,良久才道:“怎么不去歇着,现在过来了?”
“渝州之地多为火旺食物,品品这新茶吧。”我停了停,又低声嗫嚅道:“你忙了这么久,我不放心,想过来看看。”
他微微一笑,忽而正色,伸手握紧我的手背,“你也瘦了。”
伸手抚上他的脸,“看你,还不是憔悴成这样,仿佛老了十岁一般,要是再不好好保重自己我就不要你了。”
他故意露出怒色,长臂一伸,将我揽坐在他胸前,“胆子这样大,居然敢嫌我老。”
我微一挣扎,伸手勾住他的脖颈,“那今后我变作年迈的老妪时你会不会嫌弃我。”
“从前我就对你说过的,在我心中,你的美丽无人能及。”
从前?略一恍惚,强自笑了笑,旋即埋首在他胸前,“快歇一会儿吧,我要守着你睡。”
他点头,紧紧环抱着我,坚毅的下巴硌在我肩头,“嗯,有你在身边我方才会心安啊。”
我闭上眼,手指一分分在他背脊上流连,面前的男子渐渐沉睡过去,眯眼看着他熟睡的面容,唇角的笑意却渐渐敛去,余下尽皆化作冷若寒冰寒利冷笑。
这个男人,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
有着多少个夜,我在他身下强笑承欢,也是这样的情状,心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杀了他,杀了他!他一死,所有的一切就解脱了,我也不必再这样痛苦。
可是我怎么只记得昔时嬷嬷曾经说过,要彻彻底底地报复一个人,不是取他性命,而是要让他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要亲手毁灭他所有的抱负与理想。毕竟,毁灭一个人的灵魂,比毁灭他的身体更要痛快呵!
心口的汹涌浪潮渐渐被竭力平复,他已经沉沉入睡。
他似是真的睡着了,紧皱的眉头也缓缓展开,再无素日的冷峻面色,平而稳的呼吸声拂在我颈侧,腰间此刻还箍着他的手,我试着轻轻挣扎了一下,柔声唤道:“胤城,快放手,我为你换一盏茶来!”
他毫无声息,我再次唤道:“胤城?胤城?”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方才小心地掰开他的手,蹑手蹑脚走至书案前,上面堆积如山的军情奏报中匆匆翻出今日张谦呈给他的装有驻军分布图的羊皮纸信封。
做完这一切,只觉得全身皆是冷汗,心跳紊乱毫无章法,再一抬头看他,他依旧睡着,唇角还含着极淡的笑意,这样的情状却让我有些心酸,记忆的闸门轰然大开——
依稀还是在三年前,一日晌午,我去承庆宫御书房瞧他,那日下着好大的雪,外头满目莹白的积雪,整个皇宫极其的安静躺在冰雕玉砌的白雪中,我披着大红羽缎斗篷一路兴冲冲来到承庆宫,徐海告诉我皇上正在午睡,一时促狭心起,我不顾皇后的威仪,十足小孩模样轻手轻脚掀起锦帘,里头正焚着好闻的龙涎香气,殿中被薰笼烘烤的暖意融融,仿若阳春三月,那天,他也是这般含着淡淡笑意入睡,鼻尖还带着细小的汗珠,我凑近他身旁,顺手自一旁花盆中掐了一支晚菊,轻轻拨弄着他的鼻息,沉睡中的他隐隐觉察鼻息挠痒,抬手拂去,皱眉喃喃道:“徐海你个奴才,当心朕摘你脑袋!”说完又翻了个身,不再理会。
我玩心大起,强忍着就要脱口的大笑,扬了扬菊花,复又抚上他的鼻尖,他似是是恼怒了,惺忪眼帘正欲发作,一见是我,一时怔愣,继而大笑。
我拉扯着他的衣袖直嚷,“快起来快起来,当心积食。”
他握住我的手,眸中玩味突起,信手就将我手中的菊花撂开,揽臂就将我拽入怀中冷哼道:“扰人清梦,该当何罪?”
我娇嗔,“你就知道欺负我。”
他却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低笑道:“这辈子我只欺负你一个。”

前尘如梦似画,终究已成过往,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早已泪流满面,原来,我终究还是不曾将他忘记过的。
往昔的朝朝暮暮在心中闪过, 我与他之间的过往,到如今,终究还是被现实斩断,曾经“生当长相守,死亦长相思。”的誓言,现在听来却是极为好笑的,这样的海誓山盟,早在这么多年的烽烟岁月中已然无声消弭…
我缓缓伸出的手指终是收了回去,狠了狠心,大步掀帘而出,一路极力避开巡防的守卫,待至一处僻静之地时,就见一条鬼魅的黑影早已侯在那里,伸手将手中的信封递给他,压低声音说道:“将这个速速送去周军大营,亲手交给周王。”
那人隐在斗篷下的容颜在远处零星的灯火下隐隐欲现,利落道:“周王让小的转告公主,一定要好生保重自己,待大局一定,必不会再让公主受苦。”
我撇开头,“知道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速速离开吧!”
那人躬身领命,几步跃起,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远处早已枯萎的树丛迎着营地的灯火轻微摇动片刻,就再无生息。
一阵凉涩的冷风吹来,激起一股寒意,手心悄然按上了藏在袖陇中的短剑,剑锋冷厉,触手生寒,这样的剑,用来了结自己的性命,应该是极为利落而痛快的吧!
章和五年十月,渐渐衰败的周国一心挽回昔日天朝大国的局面,作出最后的反击,周王亲率二十万大军讨伐胤国,胤王御驾亲征迎战,两军交战与渝州,屡战数次,旗鼓相当,而后胤军战机失算,屡屡受挫,战势陡转,周军越战越勇,一鼓作气将胤军逼至渝州西南断肠谷欲图全数剿灭。
断肠谷附近地势险峻,四周更有郁郁古木,遮挡住了谷顶投下的阳光,及腰深的杂草和湿腻的地面让人行走苦不堪言,一路又要护送伤员,又要顾及行军速度,将士们士气低迷,只垂首沉默而行,最前面的胤城满面倦容,臂间还缠着浸着鲜血的绷带,这是前日战场上与楚煊交锋时留下的,我走在人群中看着他高坐在马上的背影,心绪缭乱,再一抬头看了看头顶遮天的古木,暗自盘算了时辰,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
队伍一路前行,山路陡转,行至谷中一地势平坦处时,叶卿尘示意大家停下稍作整顿再行行军,兵士们长吁短叹着坐在地上,虽是末秋,仍旧有人不断擦着额上的汗,我四处搜寻了胤城的踪迹,方才发现他正背对着我站在一颗合欢树底下,眼神望着天,有些迷茫。
我上前走到他身旁,柔声问,“伤口还疼吗?”
他回过头看我,摇了摇头,却问,“要是这场仗我们败了怎么办?”
我略一思忖,低声说:“你会赢的。”
“要是我死了呢?”他不依不饶。
我失笑,却仰面郑重看着他,“若是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我们就葬在一处,生当相守,死亦同穴。”
他神色缓了几分,“当初每次我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你也会这样与我说‘你一定会赢的!’这是有了你这一句,才一次又一次给了我莫大的勇气,让我披荆斩棘,度过了重重难关,这一次,也愿承你吉言。”
念及就将临头的杀戮,我有些伤感,到了现在,爱么?恨么?一切终究快结束了,十指与他轻轻交缠,我微笑哽咽点头。
大军在原地歇息了半个时辰,又起步继续前进,刚一行至一茂林处,这一带林木葱郁,阴气重重,四周死一般的安静,带着诡异的肃杀气息,一众人莫不变了脸色,士兵们纷纷拔剑出鞘,步步小心前行,走了几步不远,后方的茂林中猛地几支狼牙箭迅疾射来,数十名士兵应声到底,队伍瞬时一阵骚动,纷纷高呼,“周国人来了!周国人来了!”
一时间,马匹的嘶鸣声,士兵的铠甲相互碰撞的声音,交相响起,胤城坐于马上,未露半分惧色,迅速扬手挽弓,从容对着方才发箭的方向一箭射去,箭身没入了林木间,一身惨呼乍然传来,见此,其余将领也纷纷挽弓射去,不出一刻,只闻队伍前后的山林间猛地冒出大批的周军,一路扬着刀戟,喊杀声震天,冲下来将周军前后团团包围住,胤军站在原地看着四下如鬼魅一般冒出来的周军虽是惊慌,仍旧挥刀迎战,无人有半分惧怕神色。
只闻一声低沉肃穆的号角声响起,周军迅速让出了一条通道,一身戎装的楚煊在将领们的簇拥下走来,眉目朗朗,目光遥遥看向胤城,扬眉快意一笑,“胤王,别来无恙啊!”
胤城高坐在马上冷冷看他,只说,“周王好计谋!”
楚煊朗声笑着,目光却看向胤城身边的我,我与他眼神微一交汇,终于大声一笑,这一刻原本极其的安静,众人纷纷惊愕看着大笑的我,叶卿尘满目遗憾看我,终究是摇头静默不语,身边的胤城握紧手中的长剑,挑眉看我,“你笑什么?”
我在马上笑得前俯后仰,带着浓浓的嘲讽与快慰,“看到昔日不可一世的胤王如今一败涂地了,如此狼狈,我为什么不笑?”
他神色没有一丝的变化,“你还是如此恨我?”
我有些怔住,“原来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假装失忆。”
“你我夫妻七年,我还不了解你么?可若能这样假装一辈子,我亦是甘之如饴。”
我大笑,“我可不这么想!既然生无可恋,黄泉路上若无你胤城为我引路,弦歌一人茫茫乎何归?”
对面的楚煊冲我喊道:“弦歌,不要再和他废话!快到我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