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看了楚煊一眼,却依旧勒马在原地,我没有上前,身后的胤国士兵队伍中已经有人大声咒骂,“原来是这个妖后背叛了皇上!”
“早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杀了她!杀了她!”
群情激昂之下,胤城挥手示意众人住口,他垂下眼睑,深吸一口气,似在做着什么痛苦的决定,终对一旁的叶卿尘微一挥手,叶卿尘迅速扬手朝天放了一鸣镝,刺耳响声响彻山谷,应声而来是阵阵铿鸣的脚步声,楚煊眉头紧皱,疑惑向着后方看去,就见周军的后方大批大批身着玄衣铠甲的兵士,面罩玄铁面具,手执长刀,杀气凛冽,如鬼魅般纵马迅速逼近。
那道这就是传说中胤国最神秘的玄衣军!胤城自登基后就组建,秘密训练了长达五年的玄衣军,作战勇猛迅捷,从未失手!我有些慌乱,再一看楚煊,他也是大惊,只在瞬即之间,局势就发生了根本的扭转,胤军由必败的局势转而变作与此刻赶来的玄衣军里外夹击周军的趋势。身旁的茗烟也愣住了,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手臂猛地被人制住,是胤城迫人而带着肃杀之气的面孔,他低头看着我,咬牙说道:“今日就让你看看你那刚愎自用的哥哥是怎样败在我的阵下!”
他脸上全然是掌控于全局的自得与从容,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胤城断然一声令下,外面的玄衣军与身后的将士大喊着就向周军挥刀而去,他面无表情看着身前两国士兵的交锋,满地鲜血四溅,哀嚎声连连不绝,处处是横飞的血肉,刺痛了我的眼,我颓败低下头,原来我一直自负以为自己绝顶聪明,可以利用他对我的痴情将其玩弄与股掌之间,殊不知,真正被算计的人方才是我自己啊,他兴许早就洞悉到我的计谋,将计就计,用着我的手,将假情报交给楚煊,再用苦肉计装作屡战屡败,将周军引至断肠谷,一举歼灭。
这样的步步为营,这样的层层算计!
杀声震天,怵目惊心的杀戮就在面前,人声呐喊之际,他侧目看我,“如果现在你还愿意回头,我依旧愿意待你如初。”
我捂唇大笑,笑出了眼泪,“你认为还可以吗?你我的夫妻情谊,早在你害死我母亲的那一刻就已经尽了!我本来还打算,今日你若战死,我就自尽于你尸身旁,而今看来,似乎是没有必要了!因为——”我略一停顿,“你已经不值得了。”
这一句之后,他面色大变,终不再有所迟疑,一挥手,就有士兵上前将我从马上拖了下来,绑缚住手脚,胤城对着正在厮杀的胤军喝道:“给朕杀无赦,活捉周王!”
将士们的喊声如轰雷震地,周军早由方才的洋洋自得,变作惊恐难耐,溃不成军,我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周军被砍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眨眼之间就骤然凋零,只能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楚煊浑身浴血,被数百胤军团团围在中央,眼见就将被诛之际,胤城却骤然喝道:“住手!”
众人愕然看向胤城,不得其解,他只缓步走至楚煊神情,厉喝道:“现在可还有胆量和我再比拼一次。”
楚煊冷笑,“有何不敢!”
胤城双掌一击,士兵们尽皆收回长矛,迅速退开,将他与楚煊二人团团围在中央。
场中的胤城当先铿然拔剑出鞘,午后的灼目日光下,那剑身泛着嗜人的寒光,隐隐有瓮鸣声响,衬得周遭的空气也凉寒了几分,楚煊满身浴血,战袍破败,此刻气势却不减半分,他咬牙冷冷一笑,就着手中的长剑缓缓后退几步,风乍起,林间的树木婆娑作响,人未动,杀机已起。
死一般的静默,良久,两人同时大喝一声挥剑向着对方逼近,错身之际,招式迅疾如电,剑身碰撞之声铿鸣阵阵,声裂云霄,剑光粼粼,招招凌厉,招招致命,二人双目赤红,全然都是舍命疾攻,看的一旁围观的将士心神俱震,我被人反绑着双手漠然看着他二人缠斗,却无声漠然撇开头,耳中的厮杀声渐渐模糊、恍惚,后来的后来,似是连我自己也恍惚了…
章和五年十月,胤周两军决战于渝洲断肠谷,周军轻敌中伏,折损大半,周王被俘,周军余下八千人尽皆缴械投降,周王年仅六岁的长子周宇晖在周国帝都慌忙登基继位,周王室亲派使臣向胤国递交降书,割地三千里里,赔款白银五百万两,自此,中原霸主周国正式结束了对中原结束了长达一百多年的雄踞。
军营简陋的监牢中,我和楚煊两人被关在牢中,地上散乱的杂草散发着刺鼻的霉味,时而几只老鼠窜过,我不发一言枯坐在原地,自进来这里我与他就未说过一句话,现在的楚煊定是极为颓败的,我知道,他所有的骄傲已经在自己被胤城击倒的那一刻全部被击碎,自幼父皇的悉心栽培,他的苦心上进,本该就此成就一段传奇,将傲视天下列国的大周继续发扬光大,哪知,他的帝王路却就此在断肠谷一战划上了句号。
守卫监牢的士兵冷冷地端来凉馊的饭菜,阴阳怪气道:“奴才伺候皇后娘娘和周王陛下用膳,可要快些吃饱,指不定过几天,连一口饱饭也没得吃就准备去见阎王了!哈哈哈!”
我冷冷盯了那几人一眼,似是被我的眼神所震慑,那几人悚然一惊,慌忙住口,骂骂咧咧地大步退下。牢中又恢复了宁静,却是楚煊最先开口,因着很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这个时候还有气势震慑旁人,兴许也只有你可以做到了。”
我笑:“将死之身而已。”
楚煊却哑声道:“其实你不必为了我们身陷囫囵,你只需开口,他定会放你一条生路的。”
我笑,并不说话。
楚煊也静了一刻,道:“我只是太过愧疚,如果不是我,你到现在仍旧是尊贵的皇后,定然不会沦落至此。”
我低下头,自嘲笑:“如果、如果…其实很多时候我也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被嬷嬷捡到,我只会被一户普通人家收养,做一个乡间淳朴女子,嫁一个普通的男人,平平淡淡过一生;如果我当年没有回到帝都,现在我还会是离宫中的四公主,与嬷嬷相依为命,如果当年我没有爱上哥哥你,我会高高兴兴嫁给子墨,做他心爱的妻子;如果我没有嫁给胤城,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么多事,如果、如果、太多的如果,可是要去后悔的时候,上天早已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时至今日,我恨的,就是他的宠爱。若不是…若不是,若不是他的宠爱乱了我的心,我又岂会…
楚煊也笑了起来:“如果,如果,如果让我早些知道你不是我的亲妹妹,也许我不会为着这份孽缘而自责数载,迟疑不定;如果当年我没有生在周国皇室,也许我就不会是皇帝,更不会遇到你,如果我没有如此大意轻敌,亦不会变作如今的阶下之囚。”
这样一番感慨过后,终究是彼此相对无言,唯剩发自心底的悲怆与苦笑,却在此际,牢门又一次被打开,刺目的光线晃的我睁不开眼,看守的士兵无比恭谨的叩首声响起,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只能看到光晕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身铠甲尚未换下,视线自远处就牢牢盯在我的脸上,神色复杂,前进几步走至牢门前,我与他默默对视片刻,他终于哑声道:“今日我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见我撇开头不说话,他抬手一击掌,门外立时就有士兵押着一个女子的身影走来,待得看清来人是谁,我有些震惊,更有些莫名的惊恐,竟然是茗烟!为何她会被押到这里来?她的身份只是我身边的宫女,胤城没有理由会借此迁怒于她啊!难道这之中还有其他玄机?
我惊愕看着胤城,他平静看我,只道:“前日宫中传来消息,旭儿的死因已经查明。”
“你说什么?”我猛地攥紧了牢门上粗糙的木柱,急急问道。
“半年前在京城街头散播谣言的人,经过刑部的追查已经查明,而后我又命他们继续照着这条线彻查下去,你可知幕后的真正黑手是谁?”
我惊惶看着他身后面无表情的茗烟,再一看胤城满是愧疚和暗愤的神情,一瞬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茗烟被人推搡着进了牢门,她平静地缓步走进牢中的空地,眼神复杂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楚煊,良久,却转身对着楚煊深深拜下,“属下玲珑拜见皇上。”
玲珑?我大惊,脑海中有些凌乱的思绪现在渐渐有些分明了。

“当日在大周父皇要赐死我的时候,千钧一发之时是茗烟你带着我哥哥赶来,当时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当日事出紧急,奴婢只知娘娘与周王自小情谊深重,就冒险去建章宫求见他了。”

“可就算如此,娘娘你这样骄傲,明明还可以有更好的路可以走的,譬如,周王,奴婢当日虽在周国只有短短几日的时光,可奴婢看的出来,周王是很在乎你的啊。”

那个时候,我虽觉有些异样,却从来没有将疑心放诸在茗烟身上,她跟随我足有七年的光景,她身世悲惨,遭遇多舛,先是对我若即若离,而后方才一心归顺于我,后来又如斯忠心,她一心追随我数载,这样的女子,怎么也让人难以对她生起疑心啊。
我不由得瑟缩了几下身子,喃喃朝着对面的楚煊与茗烟问:“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一刻的楚煊,早已面若死灰,却皱眉不语。
茗烟慢慢转过身看我,神色无波无澜,直直朝我跪下,似笑非笑说道:“玲珑这一辈子,从来只知道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也要完成主上交代的使命,安心扮演好外表的角色,譬如,**太子,譬如,隐藏在东宫密切关注胤国皇室的异动,有的时候玲珑也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遇到娘娘,也许我依旧还是一个潜伏在胤国的奸细,在需要的时候为周国效力,可是娘娘你却如神灵一般来到我身旁,你美丽、高贵,睿智,却总是一直被太多的感情牵绊,玲珑一直默默跟在你身侧保护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也许今天你和皇上还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璧人。”
我冷笑,声音冷得不能再冷,“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究竟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我要你自己亲口对我说。”
她神色哀戚,猛然大哭了起来,哭得涕泪横流,“玲珑对不起您,如今覆水难收,我已经做了太多对不起娘娘您的事,我的罪孽,罄竹难书。”
一直沉默的楚煊突然开口:“她既然说不出口,还是让我自己来说吧!”
我看着楚煊,只觉得这一刻心口似乎快要呕出血来,切齿的痛恨如滑腻冰凉的毒蛇游走在全身,愈来愈强烈的窒息笼罩着我,让我几欲不能呼吸,亦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弦歌!”楚煊轻声唤我:“你孩子的死,其实是我一手造成的。”
一句话如惊天炸雷,我猛地哆嗦,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却不能不信。
楚煊低低惨笑,“我真是晕了头才会想出挑拨你与胤城的关系这个馊主意。”
茗烟哭着呼道:“不关皇上的事,是我,是我,一切都是我出了主意,娘娘,那个时候您和胤王的关系已经生了隔阂,我几次试探,方才了解你的真正心意,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他的,这便是因为在你和他之间还有最后一丝维系,那便是小太子。”
她抹了眼泪,又道:“我当时就在想,如果让胤王对小太子的身世起了疑心,而小太子又不小心死了,那么娘娘您会不会就此伤心欲绝,怒而与他决裂?于是,我们的人暗中编造了童谣,在民间散步您和周王的暧昧谣言,我偷偷去挑拨蓉儿,激她对娘娘生起恨意出面指证娘娘的清白,又将患过天花的孩子的贴身衣衫悄悄给小皇子穿上——”
楚煊接口:“玲珑把这样的想法写密信向我请示时,我几番思虑,竟然鬼使神差的同意了,因为,我不仅仅想离间你和胤城的关系,更想借着你的手除掉胤城,弦歌,我太了解你,当你恨一个人到了极致的时候你会失去本性,你会不择手段的报仇,我的预想真的没有错,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派出的人来密会你的时候,你竟然同意出卖胤城,窃取前方军情机密——”
“闭嘴!都给我闭嘴!”我猛地一把掀起身旁地上凌乱的杂草,双手槌地嘶喊:“为什么?我问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们也要欺骗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为什么连你们也要这样狠心欺骗我?要把我最后的精神寄托也要抢走?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楚煊伸了伸手,似是想要过来扶我,“你这个畜生!”我扬手重重扇了他一个耳光,这一掌已经生生用尽我全部的力气,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这样盛怒,第一次这样绝望到频死的盛怒。
茗烟应声抬头,楚煊颓然看着我,面上迅速泛起了红肿的指痕,目光镇定而复杂,我扬手指着他,一步步后退,心间却如被什么东西撕裂的疼痛,我不断后退,直至后背抵上了监牢肮脏的墙角,再无退路。
一直以来,我满以为就算这个世上人心再难揣测,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够努力看穿人性的奸诈,却偏偏看不到身边人奸诈的一面,而今被自己最信任的婢女与最亲的哥哥连手来利用,来欺骗,我方才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的愚蠢,愚蠢到了极点。我一直以为,除了已经离世的子墨,即使这个世上所有人都背叛我,只有哥哥会永远如小时候一般护着我,我一直以为,从小给了无限欢乐的哥哥,永远不会害我,不会算计我。可是,这次我真的错了,错得一塌糊涂!他只这样唯一一次谋算,就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将我的世界摧毁贻尽。
身体顺着墙壁无力滑座在地上,胤城满目歉疚,进门伸手欲来拉我起身,我忽然回过神,拼命打开他的手尖声喝骂:“滚开,都给我滚开,我不想再看到你们!”
肮脏的牢狱中,茗烟无言以对,楚煊满面惭愧,胤城无言以对,唯剩我瑟缩在墙角,终于嚎啕大哭。
两日后,忽有军士前来打开牢门,茗烟怔愣地看了我与楚煊一眼,失笑道:“看来是要将我们押解进京了呢。”
我没有说话,任由兵士推搡着将我退出牢门,一走出阴暗潮湿的地牢,外面正是一个广阔的空地,到处是来来回回的士兵,营帐尽皆被撤下,马匹整装待命,许是真的要班师回朝了吧,军士手中的刀剑在正午的斜阳下闪着熠熠的光泽,刺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脚下的步子也一个踉跄,却被楚煊伸手来扶,我冷眸看他一眼,他终于放开手,与我一前一后的被士兵推搡着向远处的囚车走去。
脚下的铁链在行走间发出清冷的响声,我恍惚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囚车,还有天空中的朵朵浮云,有些失神,见我们几人被押解出门,原本正在忙着收整行装的士兵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向着这边涌了过来,目光全然盯在走在最前面的我身上,一刹那的诡异沉默之后,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诛杀妖后!诛杀周王!”
只这样一声,士兵们迅速一阵骚动,剑锋齐齐出鞘的声音倏地响起,一片喊杀声如雷,我驻足站在原地,对着面前的战士们一张张年轻的,充满朝气的面孔,微微一笑。
“杀了他们!杀了这对狗男女!”
士兵们齐声暴喝,整个广场上回荡的都是这种声音,我站在原地,却被楚煊拉住了手,他回身看我,似乎想说什么,我挣开他前进了一步,脚踝上拴着的铁链随之玎玲作响,见我忽然前进,众人忽然愣住了,后退着睁大眼睛警惕看我。
对峙一刻,却是我仰起头再次看了看头顶明媚的日光,黄昏的风吹起了鬓旁的乱发,我深深吸下一口冬日边塞干冷的空气,终于对着他们哑声地释然说,“要杀,就杀我吧。”
话音一落,广场上似乎安静了一刻,这一刻过后,数百支、数千支长矛锋利的尖端迅速地,狠狠地朝我刺来,映着头顶阳光的金色光芒,冷光森然。
我轻轻闭上眼,平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瞬息之间,身体却被人用力地推倒,一个温暖的怀抱覆上了我的身子,如同当年御花园中他含笑蹲下身背起我的那一刻,一样的怀抱,一样的温暖…
血肉被利器刺破的怪异声音霍然响起,飞溅的热血溅得我满脸都是,胸前的衣衫被滚烫的血浸透,却没有预期中的疼痛。骤然睁开眼,就迎上了楚煊大睁的双目,和那密密麻麻戳进他后背无数长矛,血肉狰狞翻卷,鲜血如泉涌般汩汩冒出,迅速染红我的衣裳和身下泥土。
“不——”
我浑身是血,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只能颤抖着伸手捧上他惨白的脸,“哥哥,为什么这样傻,为什么啊…”
楚煊的身子一阵阵剧烈抽搐,只低头望住我,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从唇间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的字眼,“弦歌,对不起…”
这一句话说完,他身体倏地一僵,然后重重倒在我怀中,再无生息…
一瞬间,心跳几欲已经停止,满脸肆意的泪和着喷溅的鲜血一片狼藉,我紧紧抱住他千疮百孔的身体不断摇头,热泪冲刷着脸上的鲜血滚滚而落,似是要将这一生的泪都流尽了。
时空飞快旋转,我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初见楚煊的那一天,那天的甘泉宫门前,春日明媚阳光下,身着宝蓝华服的英朗少年侧身站在门前好奇看我,英朗的五官,清澈的眸子,却荡漾着温和的笑意,就是这样的一张笑颜,让我足足铭记了一生。
他对宫女问道:“那是谁?”
宫女回答:“那是刚刚回朝的四公主。”
我回过身定定瞧他,他也若有所思看我,我们的眼神遥遥交汇相融。
兴许在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今生的孽恋轮回,十四年的爱恨嗔痴,十四年的如梦过往,这一世的孽恋纠缠,似乎就如此戛然而止。
头顶是冬日的暖阳,身体却在无尽的寒冷中不断颤抖,耳旁一阵瓮鸣,我想要哭,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剩下如鬼魅一般的呜咽,视线被漫天的猩红遮住,什么也看不到。
巨大的、彻骨的悲伤将我深深湮没,人群深处传来有人的高呼:“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章和五年十月十九,胤军哗变,周帝被暴军诛于胤军大营,终年二十七岁。
冬日的冷寒阳光自廊檐撒下,瓴华宫回廊,胤城小心地抱着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我靠坐在廊下,阳光的光影洒在他坚毅的眉眼间,落下了圈圈金黄光晕,他在我耳旁柔声道:“今日天气很好,以后天晴时,我都带你出来晒太阳好吗?”
我静静看着天空出着神,没有说话。
自边疆归来,我已这样如行尸走肉般沉默着将近一个月,每日不发一言,只是静静枯坐,脑海中唯一剩下的记忆便是楚煊满面鲜血倒在我胸口的最后画面,那一刻,残阳如血,刀光交翦,怵目的血色在那一瞬间洇满倾覆了我二十三年岁月中所有的欢乐与痛楚,爱与恨在那一刹那终于彻底支离崩解。
“你哥哥的遗体我已经派人送回周国,他身上的伤口也缝补好,不会那么狼狈…你的姐姐、姐夫一切安好如故…”
有几只鸽子挥着翅膀在远处的宫殿间低低飞着,鸽哨的声音响在九重宫阙之间,化作一缕了然无痕的哀凉。
胤汐来看我了,仿佛是很久很久未曾见过他,依旧一身白衣。
我靠坐在廊下,静静看着如今满目沧桑的他,终于开口说了一个月来的第一句话,“听说你自请到北疆泾阳封地去?”
他点头,唇角带笑:“人生一场大梦虚空,权利的追逐如浮华云烟,京中的人事太过繁华,恐怕已经不太适合现在的我了。”他顿了顿,又看我道:“经此一别,今世恐是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以后你一定要把病养好,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
我苦笑:“尘缘将近,死也好,活也罢,你要我好好活着,可别人,都说我是祸害,难道你不知,现在大臣们日日都在跪谏,一定让他把我废了,甚至杀了么?”
“无论旁人如何,有他在,都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他顿了顿,又道:“如此,今后我也放心。”
我摇头,“我不想再欠他什么,更不愿因为我,让他背负昏君的名声,只是连你都要走了,今后他怕是要孤单了啊。”
数年的岁月流光,我们都已变了这样多,昔日的若菡,变成如今痴情相随的碧澈,昔日的胤汐,终究敛尽锋芒,变作眼前的平和男子,而我与胤城呢?我自十六岁嫁给他为妻,如今已近七年时光,他已是而立之年,我们曾经那样疏离,却又相互吸引,直至执手相许,一路并肩而行,我们曾经那样亲密,却又变作而今的渐行渐远,到底什么是永矢相爱?什么是海枯石烂?什么是贞情不移?莫名的,忽然想起了那一句书里的诗词: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汉阳王走了,母亲走了,连胤汐也要走了…
指尖抚上掌心中旭儿生前的长命锁,旭儿,你怪母亲么…怪么?这样想着,却又笑了起来,怪吧!你的母亲,本就不是一个好母亲,连让你在这繁华世间多留一刻的机会都没有本事给…
我抬起头,就看到有鸽子在低空飞过,终又消失在远方天际,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
初冬的风轻拂素色窗帘,宫人们低着头静悄悄的进来然后又蹑手蹑脚退了出去,整个瓴华宫一派死寂的深沉,正是午后时辰,我躺在榻上大睁着眼睛,外头的淡金色阳光过窗穿堂,暖色的金辉肆意倾洒于大殿整处,四下帷幔丝毫难掩空旷的死寂,默然间,有沉重的气息弥漫周遭,漆金镂空雕花窗棂下透来的光柱中有粉尘在那光辉间纷乱飞舞,静静瞧了许久,连眼睛也有些昏花了。
门口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神志一惊,就见屏风上映出他熟悉的身影,他也如旧没有再踏进来,隔着屏风对我温声说:“今日周国那边来了信,你的哥哥已经入殓葬入皇陵,谥号诚敬仁睿昌德皇帝。”
我没有应声,他又道:“今日我让礼部的大臣为旭儿拟了几个封号,你看哪个好?”
我依旧沉默,他却自顾自念起:“荣宪太子、敬睿太子、孝诚太子…”他念了一大堆名号,我没有理会,殿内沉默了半响,他自嘲笑了笑:“你不说话,就是喜欢第一个了,那就荣宪太子可好?”
言罢,他又传了内侍官来拟旨,为年仅两岁就夭折的旭儿破格追封,这纵然是在大周也是从未有过的成例,可旭儿已经不在了,纵然再高的封赏又有何意?
他坐在外面对我道:“你知道吗?子允的芊羽又怀孕了,他们夫妻现在很是恩爱呢,改日我就召芊羽进宫,让你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我今日早朝时吩咐大臣在你父亲杨澹的故里为杨氏建了宗祠,以后我有空带你回去祭拜如何?”
“对了,昨日御花园里一株已经枯死很久的树居然开出了花来,开的花叶极是奇特,哪天你心情好的时候我带你去瞧瞧好吗?”
他又与我说了很久的话,不厌其烦根我讲起外面有趣的事,而我如旧沉默。
有大臣在承庆宫求见向他请示事宜,他终于起身离去,临走之际,我却忽然开口:“胤城。”
屏风外的那道背影忽然顿住,旋即飞快大步奔进来,他惊喜看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仰面看着他,很久才笑了笑,“没事,你去吧。”
他惊喜而失措地笑着,笑得像一个孩子,又深深看了我许久,在内侍催促下方才离去。
轻叹一声,取了藏于枕下的一个小纸卷,这是昨日胤汐放在我手心的,白翌已经秘密来了胤国,就在今夜,白翌便会安排华瑶带人进宫来救我离开。今夜之后,我就将永远的离开这里,离开胤国,方才与他的那一眼,算不算是永别?
心中默念,胤城,既然此生爱得如此痛苦,那么,如果有下一世的轮回,我们一定要平平淡淡相爱,再也不要有这么多的仇恨与纷争,一定。
夜里,依旧凉寒,今夜胤城有要事要和朝臣商议,必定不会来这里的,我独自静静坐了很久很久,听着角落里的滴漏一声声响着,月上中天,周遭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室内逐渐阴冷,气息的袅无如没有生灵一般的死寂,后殿的窗户处传来一声异响,回身一看,正是多年未见,一袭黑色劲装的华瑶,她扯下面上的面巾,“齐臻哥已在城外接应,快随我来。”
我点头起身,极迅速地换上一早准备好的衣衫,临走之际,似有不舍,抬目看着熟悉的殿阁,一花,一草,一木,忽而想起当年的这里,自己曾对那峨冠博带之人嗔笑痴闹,至如今,人面犹在,世事已非。
沉吟一瞬,终于扬手掀倒了青铜烛台,烛火立时舔上了曳地的幔帐,灼人的火光乍起,一寸寸吞噬了华美精致的帐帘,华瑶见状拉着我的手,弯身迅速的避开门外的守卫,刚走几步之远,就见瓴华宫深处火光已经漫天,侍卫们、宫女们惊呼大叫着前去救火,我驻足原地退后几步,看着被大火渐渐吞噬的锦绣宫殿,就在那里,有着我和他昔日长达五年的相知相守,却只在片刻之间就被火海吞没…
我终不再留恋跟着华瑶离去,夜风扑簌,远处救火的人声喧哗中,我看着黑夜中华瑶熠亮的双目,再一忆起昔时跋扈刁蛮的她现下从容不迫的举止,忽有感触,“你们这样救我,会不会连累到齐国?”
华瑶摇头:“姐姐你但请宽心,齐国不会有危险的。”
我轻轻一叹,声音却淹没在飒飒夜风中。
前面不远处就是最后一道宫门,过了那道门,就能永远离开这个皇宫了,华瑶低声道:“清华门左边有一处供守军换防所用的小角门,现在侍卫们都忙着去瓴华宫救火,我们等下就从那里离开。
我点头,随她一起闪身避开巡卫的士兵,借着天边冲天的火光,前面的树木阴影下,早有数十名黑衣人等候在此处,见我们过来,亦是互相换了眼色,一行人匆匆奔至左边的小角门处,门口亦有人接应,正欲离去时,却闻周围忽然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随之,数百兵士不知从哪里冒出,迅速将我们重重包围,胤城自火把深处走过来,肃毅的目光与我遥遥相接。
他并不理会剑柄出鞘临阵待发的华瑶等人,只对我问:“你要走?”
心头的慌乱此刻奇迹般镇定了,我平静看着他,点头。
“这里,当真再没有一丝留恋了?”
我再次点头。
他神色晦暗如死灰,目光深处却徐徐燃起我所熟悉的妖异利芒,心头大悸,我终于开口:“胤城,不要让我对你只剩下恨。”
他悚然一惊,眼中的伤痛再也掩藏不住,定定看了我许久,终道:“事已至此,命数难违,我…我会记得你我今世备尽一生之深情…我也愿信来生,你…且去罢。”一语毕,他终于无力扬手,“放他们走。”
一旁跟随的羽林卫不可置信地问:“皇上?”
胤城冷喝,加重了语气,“朕说了,放他们走。”
兵士听令将宫门打开,华瑶抓起我的手飞快地跃身飞奔出门,慌乱中,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般匆忙回头,火把的熠熠光芒下,他独自站于人群中,傲岸的身影却好似融入了深沉的夜色,我们的距离隔得那样远,我却依旧能够看到他望向我的目光,沉重的宫门“吱呀”一声缓缓阖上,将我与他自此生生分离。
此生所爱的、所恨的牵挂,终于还是离开了。
一目望断天涯,云涌而过,一世贪恋嗔痴怨,人面已非,世间再无周弦歌。
故事的结局,只是如此。
一生一代一双人,
争教两处消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
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
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
相对忘贫。(1)
城外渡头,早有数人负手而立,胤汐如雪的白衣在夜色下格外刺目,身旁分别是碧澈、叶卿尘、白翌,多年未见的云萝竟然也在其中。
华瑶当先一骑上前下马,“齐臻,人已经来了。”
我自马上翻身而下,徐步走至几人身前裣衽一礼:“大家的恩德,这一次,我该怎样谢过。”
胤汐笑着,“你也说了,‘一朝相知,终身知己。’我只希望你今后能够在齐国过的更加快乐,忘掉过去,好好生活。”
我低头若有所思,也道:“你也一样,泾阳是苦寒之地,对你的腿疾终究还是有害的。”
碧澈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殿下的。”
我看着夜色下她秀丽面庞上的坚定,上前握着她的手放于胤汐手中,“胤汐,碧澈是个好姑娘,以后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要再辜负她。”
胤汐回眸看向碧澈,眼底眉间尽是温柔,碧澈满面羞红,却又泪光泫然,哽咽道:“谢谢你。”
我释然,月色下,叶卿尘看了看我,“此去千里,只怕此生再无机会见面,你保重。”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没有用尊称,我笑了笑:“我听说芊羽又怀孕了,我这个做姐姐没什么本事,今后也再没有机会再照顾她,只能拜托你了。”
叶卿尘凝视着我,神色似是动容,我略有感慨,他还欲再说些什么,身后的白翌就催促道:“公主,接应我们的船只已经来了。”
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色,我低叹道:“今日事出匆忙,容我向我父母道一声别吧。”
我退后一步,对着京城的方向深深拜倒,眼泪终于滚滚而落,父亲,母亲,恕女儿不孝,今生不能长伴您们墓前,女儿要永远离开这里了,今生,大抵是永远不会再踏上这一片土地了。黄泉之下,百年之后,弦歌自会来二老身前尽孝。
夜风凄迷,冬夜的风轻抚面颊,如母亲昔时温软的手一般,带着温怜的慈爱,我的额头深深触在地上。良久之后,终于收起了悲伤情绪,起身对着众人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你们都保重!”
胤汐、碧澈、叶卿尘尽皆向我挥手道别,云萝拉着我的手,“弦歌,我们走吧!”
她依旧是昔时的妩媚娟然,伸手来为我捋了脸庞的乱发,明媚一笑:“愣着干什么?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我点了点头,跟着云萝上了船,船夫解了缆绳,船只渐渐脱离码头,回身望去,冷月清辉,远处夜色下的渡头处,叶卿尘青衣翩然,执手**,吹得依旧是当年淳亲王府初见时飞花逐雨下那首《雨霖铃》。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2)
彼时,尚还是年少心性的他贸然执箫而来试图说服我下嫁胤城,彼时,我以琴相和,当年的一曲《雨霖铃》终是一语成谶。
一别之后,江枫渔火,便是经年。
哀婉的箫声中,远处码头上两男一女的身影渐渐氤氲模糊,只剩巨大的孤寂与落寞笼罩在寒夜江畔,我向他们挥手告别,直至京城的远景在视线中渐渐远去,心绪凄迷,又喜又悲,终究还是永远地离开了呢。
江风呼啸寒厉,霜寒露重,白翌在我身后走了过来,“公主,我们已经在齐国为你安排了一个隐秘的住处,放心,不会再有人能够轻易找到你。”
我回身笑叹:“似乎每一次我走到绝境之时,都是你来为我解难。”
白翌微笑:“白翌只希望公主今后能够过的好一点。”
船桨划破水面的淙淙声响起,我仰头看着渐渐躲入云层中的明月,“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们。”
华瑶笑着为我披上斗篷,“姐姐,这船头风大,有什么话还是回舱里说吧。看着样子怕是要下雪了。”
我点头,看着夜色下她与白翌并肩而立的身影,又讪笑道:“当年你们成亲时,我都还未来得及送你们贺礼,只好等到了齐国,我再为你们补上吧!”
华瑶低笑摇头,白翌侧首温柔看她,美人如玉,英雄自相伴,这样一副画面,果然是极美的呵。
船只一路顺风前行,半月的光景,已行出胤国的地界,我一身农家女子的装扮站在船头遥望两岸的苍山云海。
褪去一身的华丽钗环,铅华洗尽,江山依旧如画,这锦绣的山水,璀璨的河山,都是属于他的,江山如画,如画江山,不知道他的江山,到底有多美?犹记当年我问过他,要他在江山与我之间做一个选择,那时他只回答我,江山失去了可以再打回来,而我,只有一个。
而今,江山还在,我却已经离他而去,他终究还是赢了江山,却失了我。
“弦歌,还记不记得当年我跟你说过的话?”身后云萝的声音传来,她已经陪我枯坐了一早上,直至现在终于开口说话。
我有些恍惚,“自然是记得的。”
云萝低叹:“当年我就对你说过,有所得,必定有所失,你的一生注定坎坷跌宕,到了最后,天堂与地狱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失笑:“那现在的我又算是什么呢?是身在天堂?还是置身地狱?”
她轻笑颔首,“答案在你的心中。”
“是啊,这一生,也不知为谁而活,丈夫、兄长、父母…我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他们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却注定不能只爱他们任何一个,命途纵然多舛,虽有遗憾——”我这样点头,却又摇头,“虽有遗憾,却并无后悔。”
是的,活着虽然痛苦,然美好之事,却只有活着才能经历。仍然感谢上苍,让我能够拥有过那些短暂的美好幸福,纵然,只是短暂。
可永远,永远我都不会后悔,就像他,他也一定不会后悔。
伸手拢紧了被风吹的飘起的衣袂,迎面而来的朔风吹在脸上,生生的疼,脸颊上一阵冰凉,伸手一摸,竟是一片雪花,原来下雪了。
云萝笑道:“这可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呢!我们可要快些赶路,不然这河面被冰雪冻住会耽误行程的。”
雪渐渐变得大了,鹅毛般的雪在江面上狂乱飞舞,绵密的雪幕遮挡住了前面的如画山水,苍山雪原,茫茫碧落,好似那一年御花园中,灯火迷离,我和他两人坐在雪地上携手望月,那一天,他曾说过每年下雪的时候都要陪我一起看雪的。
不知道现在宫里的御花园再一次飞雪漫天的时候,置身于庙堂之巅的他会不会想起我呢?
我们都走了,那样大的皇宫,从今以后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高处不胜寒,寂寂深宫中,永生永世孤独,该是如何绝望啊!
摇头怆然独笑,那已经是他的故事了。
舱板上渐渐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雪,云萝怕冷,拉我回了船舱,船头一路乘风破浪,向着远方驶去。
风雪撩起了归去的离愁,怕是早已吹走了曾经来过的一切,再也无心去寻找昔日遗失的美好。
不知何处有渔家女的歌声漫漫传来,声音清悦嘹亮,风雪呼啸声中,唯剩女子悠扬的歌声回荡在浩瀚江面,唱的似乎是: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3)
后记:
胤史有云:章和五年十一月十四,皇后周氏薨,年二十三,谥曰昭敬。
昭敬皇后,周元帝第四女,载熙二十三年嫁予武帝为王妃,章和元年册为皇后。三年十月,生皇长子旭,五年五月,太子旭夭,皇后忧抑成疾,十一月,薨。帝辍朝一月,寝食俱废,于寝宫大悸哀嚎数十日,亲制行状悼念,谥昭德仁孝恭慧端敬懿贤裕溫肃皇后,葬孝东陵之东,即泰陵也。
昭敬皇后居内廷之际,屡有悍妒弄权、专擅宫闱传闻,逮其身故,帝大兴文字狱,下严旨尽数焚去所有此类文献记录。命尚书令叶卿尘为昭敬皇后撰写传记,赞誉皇后生前温恭恪谨,懿德裕康,流传后世。
胤武帝,献帝第五子,昭宪太后所出,章和元年继位,在位十五年,开疆拓土,四海承平,功勋卓然。生平仅立昭敬一后,子嗣惟荣宪太子早夭,后妃皆无所出,十五年五月,帝薨,膝下无嗣,遗诏传位于宣王汐,年四十。谥武崇文经孝恭勤俭端敏英哲睿皇帝,与昭敬皇后合葬于泰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