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嬛姐姐。”芊羽抿唇快步跑了过来,拉着我的手低声抽泣,我将怀中的旭儿交给奶娘,待众人退下时,方才握着她的手勉强微笑,“芊羽素日是最乖巧的,今日怎么又哭了,你一哭,天上的爹爹娘亲看到会担心的。”
她勉强止了泪,“今日是叶卿尘求了皇上让我进宫来看你,托我带给你一样东西,叮嘱姐姐你要万事小心为上。”
“什么东西?”
芊羽四下看了看,方才低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近日京城里传起了对你不利的传闻。”
我大惊,“什么传闻?”
“事关姐姐你的清誉名节,宫中的奴才们都被皇上下严旨不准妄言,只是这在幕后造谣生事者实在可恶,竟然安排人在民间散布童谣!”
芊羽自怀中取了一张纸笺递来我接过展开,待得看清楚那上面所写的字迹时,一时几乎哽住了呼吸。
兄妹情,孽缘生,年华少,私奔许;
鸳鸯劫,分两地,长相思,忆欢期;
老父危,再重聚,腹中儿,**常。
后背一阵抽搐的痉挛,我咬牙问,“这童谣最先是从何处兴起的?”
“最先是在京城北郊的荣城开始传播,而后蔓延至京城,如今京中孩童皆会唱,伴随着如此还有种种谣言,声称姐姐你当日回周国时与如今的周王夜夜共处一室,举止暧昧,方才会有了如今的太子,而太子恰好也是在周国的怀上的,这些人说的有板有眼的,如今京中人人会唱这首童谣!”
心口呕得几乎快要吐出血来,掌心紧攥,“何人竟如此狠辣,要用这等下三滥手段来污蔑我的旭儿!”
芊羽蹙眉道:“叶卿尘让我叮嘱姐姐你,千万不要任性行事,此事尚无定论,皇上对此事也不加理会,前日朝会也下旨命彻查散布谣言者,等到查清那神秘人是何许身份,届时姐姐再做定论也不迟。”
芊羽又道:“皇上那边一直是瞒着你的,叶卿尘让我事先通知,想让姐姐你早做防范,以应将来不测,皇上那边你也尽可装作不知情,这件事必将有所决断!”
心头疼痛难耐,我无力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现在皇上对子允也颇为忌惮,你在这里留久了,势必会引起他的猜忌的!”
芊羽含着泪点头,却握住我的手不肯放开,“姐姐,皇上冷落你多时,现在所有人都在怀疑小太子的身世,我真怕你会出事,你这样的好,那个皇上怎么忍心将你软禁在这里。”
我低头抚着她的鬓角,“我如今只愿你能够过的幸福,你的母亲是我在这世间最亲的人,她曾经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如今看来,我是没这个能力了,好在子允是真心对你的,以后就算没有我,他也定能护你周全。”
芊羽抬头凄苦看我,“我一切安好,倒是姐姐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皇上他一定不会相信这些谣言的。”
我勉强一笑,喃喃道:“我自然会保重的,不为自己,也为了我的旭儿啊!”
芊羽一走,我终于软倒跌坐在地上,心中一片哀凉,他若当真有心,就不该将这件事瞒着我,而今,有人造谣诋毁旭儿,我们又早生嫌隙,这样的情状下,他对旭儿不管亦不问,让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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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连绵的大雨,我先前的气喘之疾也频频复发,母亲夜夜都在我梦中出现,我那样的唤着她,她只是远远朝我微笑,却不近身,整夜的梦魇让我神思疲倦,连药也懒得喝了,终日缠绵病榻之上,日渐衰弱,茗烟极是心急,召了太医开了药方,服过几剂药却依旧不见起色。
依旧的噩梦连连,我在睡梦中不断摇着头,却有一双微凉的大手轻轻抚上我的额头,带着极尽轻柔的手势,爱怜地抚着我的面颊,低声与我说话,这样的情形,恍若当初母亲还在时那样的熟悉感觉,是她回来了吗?
我惊喜睁开眼,却迎上了胤城的面孔,数月不见,他也似是瘦了,眼眸却依旧如初的锋锐,目光似能穿透人心,在察觉到我警惕的目光后,他也极不自然的收回了手,
“你又做噩梦了!”他这样对我说,语气平缓。
我坐起身,微微对他欠身施礼,“臣妾今日旧疾在身,也未曾梳妆迎接圣驾,实在是失礼。”
这样疏离的礼数让他有了些许的尴尬,眼睛却仍旧看着我,“朕今日来是想向皇后确定一件事。”
“皇上若是有事但讲无妨,臣妾洗耳恭听。”
胤城的视线在殿内环视一周,方道:“带她进来。”
我微一侧首,就见内侍地推搡下,一名女子一身桃红色琵琶襟软缎长裙,低着头匆匆进来,竟是很久未见的蓉儿。待她向我和胤城叩礼之后,方才抬头静静看我,目光宛若初时一般的清澈,却似是带了一层几近狡黠嘲讽的意味,一瞬间,我仿佛是明白了什么。
“你把你昨日对朕讲的跟皇后再说一次。”胤城冷冷说道。
蓉儿看了看我,“载熙二十四年,当时还是成王妃的娘娘在京郊法华寺与如今的周王偷会,他们正欲行苟且之事时却被先帝的废太子所惊扰,而后章和三年,周王登基,皇上和娘娘一起去周国观礼,其间娘娘曾经以探视父皇的名义数次进宫,然后现在的周王当时的广平王每次听到娘娘进宫后,也会立刻赶去,两人举止亲密,就在娘娘回宫的当夜,他们二人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久,而后周王薨逝的时候,他们兄妹又独处两宿,至于发生了什么,奴婢当时与茗烟姐被娘娘支开了,也并不清楚。这件事周国宫中的人都可以作证。”
茗烟早已变了脸色,一步冲上前劈脸朝她就是一个巴掌,“好你个贱货,张嘴就是胡话,你竟然诬赖娘娘!你还要不要脸!”
蓉儿被茗烟扇倒在地,呜呜哭着,“我说的都是实话,茗烟姐你本就是娘娘的心腹,如今自然是偏袒着娘娘,为她隐瞒事实了。”
茗烟气得绿了脸,颤手指着蓉儿说不出话来,我坐在榻上心中早已绝望,冷冷看着蓉儿,“这当真是你的真心话么?”
蓉儿抬头看我,目光本是森冷,却极其的妩媚地肆意一笑,“奴婢知道娘娘当初待奴婢的好,可是奴婢心中实在不安,实在不愿再将娘娘您混淆皇室血脉,与兄长**的勾当这样的丑闻藏在心底,方才道出个中真相的,娘娘明鉴!”
我仰头长叹,恨只恨自己当初一时心软,未曾将这个狼子野心的女人赶尽杀绝,方才会有今**的诬陷。满殿的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胤城负着手站于榻前低头俯视着我,看向我的目光却是疏冷到骨子里的,“她是你昔日的贴身宫女,形同心腹,现在你怎么解释?”
我惨笑,“众口烁黄金,如果皇上愿意相信此人的话,认为旭儿不是你的亲生骨肉,那么臣妾百口莫辩,仍然无话可说,我从来都是这样,死也会是这样!你尽可把我与你七年的夫妻情分当作是虚情假意,当作是过眼烟云。”
他与我不过几尺的距离,此刻却好似隔了千仞鸿沟。
茗烟满面是泪,不停朝胤城磕头,“奴婢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娘娘的清白,皇上明鉴啊!”
他身后的徐海抹着眼泪也踉跄跪地呼道:“奴才也愿以这颗脑袋担保,娘娘绝对不会背叛皇上!”
我冷冷侧过头,无声冷笑,这一刻,还能再说什么呢?终究是前尘一场大梦虚空,他可以因为旁人一句信誓坦坦的诬赖就怀疑到我与他七年的情分,甚至还不如一个外人,到了这一刻,我终究是再也不抱任何一丝的希望。
如死亡一般的寂静,许久终于有内侍壮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女人怎么处置?”
“乱棍打死!”他断然咬牙喝令。
蓉儿尖声厉啸着被人拉了下去,她狰狞笑着,朝我骂道:“周夙嬛,我诅咒你不得善终,诅咒你的儿子短命!诅咒你一生生不如死!哈哈哈!”
声音渐渐远去,我坐在榻上怆然独笑,“敢问今日皇上要给的是一杯鸩酒还是三尺白绫?臣妾拜谢皇恩。”
他缓缓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我的脸颊,却在听到我这句话之后收回了手,良久方道:“罢了,朕对你承诺过,你的旭儿永远都是朕的太子。”
他的视线在殿内环视一周,又道:“朕近日听太医说你旧疾缠身,终日咳喘愈盛,旭儿年纪小,跟在你身边终究不是好事,毓秀宫的静太妃昔日与朕的生母交好,如今她身体也颇为硬朗,朕的意思是——”
“你想干什么?你想夺走我的旭儿!”他还未说完,我就已经尖声打断他的话。
他道:“你如今身子不好,旭儿还小,跟在你身边总归不好的,等你痊愈了朕自会将他还给你。”
我厉声笑道:“什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要把旭儿从我身边带走,你不过就是信了那一句‘腹中儿,**常’罢了,你竟昏庸到如此地步!”
胤城陡然暴怒,顺手掀了侧旁的青花瓷瓶,任碎裂声响彻金砖之上,“不要试图再同朕的耐心挑衅,警告若不管用,旭儿就永远不会回到你身边!”
他决然转过身,冷冷道:“把太子抱走!”
立时有宫人去抱走奶娘怀中的旭儿,茗烟跪地哭求,“皇上,奴婢求您不要抱走太子,他就是娘娘的命啊,你若是带走了,娘娘会很伤心的!”
内侍并不理会茗烟,从她怀中狠狠夺过旭儿,旭儿被吓得大声啼哭,我赤着足奔下榻,拽着胤城的衣襟呼道:“胤城,我求你,求你不要带走我的旭儿!不要啊!”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莫辩,我仰面看着他,眼泪肆意横流,却咬唇不语。
茗烟哭着不停磕头,旭儿叫着娘亲吓得哇哇大哭,满殿的宫人惊慌失措跪了一地,他终究是缓缓扯出被我拽住的袍角,当先大步拂袖离去,宫人们抱着大哭的旭儿匆匆跟上胤城的脚步,消失在殿门处。
我疾步追上,脚下却一个踉跄,只能扶住门框慢慢瘫坐在地,哭得几欲晕厥过去,茗烟勉强止了泪,膝行上前扶我起身,哽咽道:“娘娘不必伤怀,等到娘娘身子好了,皇上还会将太子送回来的!”
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瞬时齐齐涌上心间,我无助如幼童一般看着她,“茗烟,他还会把旭儿还给我的对不对?”
茗烟红着眼,拼命点头,“会的,会的,一定会的!”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要好好养病,我要快些痊愈,旭儿就会回来的,你们快去给熬药,快去啊!”
宫女们呜呜哭着忙不迭点头出门去熬药,茗烟搂着我心疼的一遍遍轻声安慰我,我仰面看着大殿顶端的龙凤和玺彩画,威风凛凛的蛟龙张牙舞爪盘旋云端之处,那五彩的凤凰,展翅伴它飞翔,齐翼并肩的身影竟如昔时的我与胤城,我们曾经那样亲密,并肩风雨共进退,所有的苦难,我们携手走过,而今,他登得金銮宝座之位,站于庙堂之巅,却依稀忘了当初的誓言。他终究还是变了,为了他梦寐以求的权利,背叛了对我的承诺,更间接害死了我的母亲,是谁说过要陪我一生一世?是谁说要永远不放开我的手?那些誓言,终究是被前尘尽皆吹散,原来这个世界上最最伤人的不是刀剑,不是毒药,而是人心,小时候嬷嬷常说,爱情便是女子的致命伤,若努力做到心无旁鹫便可达到云淡风轻的境界,可惜我终究还是不够狠心,我用尽所有,倾尽了所有去爱他,到头来伤的却是我自己。我爱的愈深,伤的却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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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半个月的大雨,空气也愈加的潮湿,这样的天气对我的咳喘是极为不利的,喉头每日越发的难受,因我的禁足失宠,太医也渐渐懒怠了,每日开出的药房一成不变,所幸有叶卿尘的暗中帮助,时常托人从宫外带进他自行研制的药丸,为我治病,而静太妃是一个信佛的妇人,生得慈眉善目,对旭儿也是极为上心。茗烟知我思念旭儿,亦暗中托人从毓秀宫的宫女口中打听来旭儿的消息,这也成了我每日唯一的企盼。
天气放晴之时,胤城也下了旨意,容许我出门在御花园范围内走动,许久未曾踏出瓴华宫的大门,外面早已是夏日的景象,前头太掖池里的荷,开的正好,碧叶田田,白荷朵朵,香蒲薰风,如一卷上好的锦缎画卷徐徐在池里铺开,迤逦而炫目。
我徐步上前,低头摩挲着臂上光润可鉴的碧玉镯子,手臂瘦骨嶙峋,如今也瘦了一大圈,玉镯在臂上空荡荡的滑着,更显憔悴,我黯然道:“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有人应声接了下一句,就闻得身后细碎的脚步渐近,转身一看,却是许久未曾见到的胤汐,因着两年前他将我推到险些让我流产,他许是心生愧疚,一直回避着我,今日见他,依旧是旧时的一身白衣,只是眸色中不复旧时明朗,锋芒尽敛,乍一见到我,胤汐也极是惊诧,神色间却有隐隐的伤痛,竭力自持后方才向我拜倒:“臣弟拜见皇嫂。”
我惶惶而笑,“这个时候也只有你才会认我这个皇后了,近来可好?”
胤汐也苦笑,“我很好,倒是你,竟憔悴成这般模样。”
见他面色有异,我只侧过脸看着满湖的白荷,“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吓着你了?”
他凝望着我,许久才低低说,“早知今日,当年我就应该带你走的。”
我一怔,忽然忆起那年的蘅芜台,白衣少年握住我手说要带我走,带我远走高飞时的专注神色,终究是摇头一笑,“可是当年你的话却不务实,你是存着算计的心骗我离开的。”
我一语挑破,他有些许尴尬,“我总是忘记,你那样聪明,岂能轻易骗你跟我走。”他停了停,“但是如果上天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会抛下一切带你走,只是我不明白,已经到了如斯局面,为何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我愣了愣,却笑:“有些东西,他能够轻易抛下,可我做不到,一旦放在心上了,又岂能轻易忘却。”
他也沉默了,静默许久才说,“我明白你对他的感情,其实皇兄还是很爱你的,你可知道,而今周国与胤国连年战火,又传出太子身世的谣言,每日的早朝都有人请旨废后废储,都被皇兄力压下来。”
“那不是他的爱,只是他为昔时的承诺守信罢。”我低叹说。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澄澈如碧洗一般,已是夏末了呵。我对胤汐道:“秋天快要来了吧。”
他也仰头看着天空,若有所思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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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我却睡得极不安稳,梦里竟然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董夫人,她满身是血,指着我森森笑着,“周弦歌,你这个小妖孽,我诅咒你,诅咒你将来和你母亲一样,永远得不到幸福,永远得不到自己真正的爱情。”
她的面目渐趋狰狞,张牙舞爪朝我扑来,幼时梦魇一般的记忆涌上心头,我从梦中惊坐起身,房内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清楚,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是满身的冷汗,心头某一个地方惴惴不安,茫茫然地悸动着,像是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的慌乱。
外面忽然一阵杂乱的响动,是茗烟惊慌的声音,房门被猛地推开,她踉踉跄跄跑了进来,跪地哭道:“娘娘,不好了!太子他,他——”
我惊得自榻上跳下来疾步奔至她的面前,“太子怎么了,他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茗烟满面泪痕,“奴婢也是刚刚才知道,几日前太子染了风寒,身上出了痘,静太妃年老眼花,身边的奶娘嬷嬷们也未曾留意,只当是普通的红疹喝了几剂药,哪知今日晌午时忽然恶化,晚间太医来诊断之后称是染了天花,今日晚膳一过,太子他就——”
“他就怎么了?”我失声问,心底万分的惧怕与惊恐。
“毓秀宫的人说,太子…太子看上去,似乎是不好啊!”茗烟抹着眼泪跪地哀呼。
全身的力气如同在那一瞬间被抽走,我摇头,失笑道:“怎么会是天花,宫里没有人染天花啊,不会是,一定不会是,一定不会!”
顾不得身后众人备起的步辇,我疯了似的赤足奔出门外,夜里的凉风吹起了我的发,脚底踩在青石地面上被硌的生疼,细小的石块割破了我的脚底,流出暗红的血在夜色下妖冶蜿蜒,我惊慌地,失措地在夜色中飞快跑着,漫天零落的星子惨淡无光,月亮也躲进了厚厚的云层,我拼命暗暗安慰自己,却又急得掉下了眼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毓秀宫,旭儿,我的旭儿,你千万不能出事,千万不能!
毓秀宫内灯火通明,大门前站满了神色肃穆的羽林卫,见我疾步赶来,众人纷纷让出了一条小道,正殿里,静太妃大声哭着,很多内侍宫女尽皆嘤嘤哭着跪满了大殿,见我到来,静太妃满是皱纹的脸上全然是莫大的愧疚,大哭着向我跪下,“娘娘,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照顾好太子,我对不起你啊!”
我上前,自宫女手中一把夺过旭儿,颤抖伸手触上他紧闭的眼睫,惨白的面颊,上面稀稀落落长着几颗红疹,那昔日会轻轻触碰我手心的小手现在也冰凉一片,他再也不会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对着我笑了,我的旭儿,再过几个月他就满两岁了啊,他还这样小,短暂的一生,生命中许多美好之事还来不及经历,我还没有来得及亲手教他读书写字,还没有来得及看着他长大**,还没有来得及听他唤我一声娘亲,为什么上天就要带走了我身边唯一的孩子?
眼角轻痒,似是有泪,我伸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有,原来,我已经不会流泪了。努力扯出了一丝笑意,我轻轻抱紧了旭儿,转身慢慢出了大门,一面悄声说:“旭儿乖,娘带你回去,回我们的瓴华宫,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将你从娘身边夺走,再也没有了…”
身后的众人都低声抽泣着,茗烟满面是泪,这快步追了上来,轻轻按住我的肩头,“娘娘,您若是难过,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夜色下,我止住脚步回身看她,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的旭儿就在这,我要是哭会吓着他的。”
茗烟戚戚朝我跪下,失声道:“娘娘,太子他已经去了,你面对现实好吗?他已经去了,他已经——”
我飞快扇了她一巴掌,“你住口!”
她满面是泪,只不停朝我磕头,身后的宫女们也齐齐跪地,那样多的人,面上却皆是悲痛的神色,齐齐哭道:“小太子已经去了,娘娘请保重!”
声音分明那样的沉郁,却声声入耳,我慌忙抱着旭儿连连后退,“不会的,我的旭儿不会死,他还没长大,他还这样小,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啊!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他怎么会舍得离开我!”
奶娘哭着上前,从我怀中小心地接过旭儿,安慰道:“娘娘,太子他睡着了,娘娘你不要伤心好吗?太子他只是睡着了!”
旭儿冰凉的身体从我指尖缓缓离去,心中一阵阵抽搐般的剧痛,满心疼痛的我终于醒悟,我的旭儿他真的已经不在了,他死了,我的孩子死了!真的死了!
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是正在承庆宫与重臣议事的胤城闻讯赶来,他神情悲痛,惊惶而焦灼,遥遥看着我,嘴唇微微张了张,似是想要说什么。
我无力地站在原地,看着宫女上前向他禀报旭儿的事,他面色凝重,只向我一步步走近,五官的轮廓在他身后羽林卫手中的火把光芒下愈加的分明,心中一团疯狂的火焰却肆意燃起,一寸寸吞噬我的理智,就是他,就是他,他害死汉阳王,让我母亲悲愤自尽,若不是他执意带走我的孩子,旭儿也不会这样死去,不会!
手心被指甲掐得一阵麻木,我跨步上前一把夺过羽林卫手中的弓箭,众人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已迅速挽弓搭箭,箭尖对准了对面男人的心口,弓弦满张如月,箭簇蓄势待发。
“娘娘不要啊!”
“皇后娘娘,不要!”
我紧蹙着眉心,瞬间迎上他的视线,他定定地看我,神情复杂,不闪亦不避,狠狠咬住唇,心中万千念头闪过,手上的力气终是倏然一松,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那狼牙白羽箭疾啸着脱弦而去,直射向他的心口。
“玎玲”一声,是胤城身后的叶卿尘发袖箭击偏了箭头,白羽箭无力的坠在地面,玄铁的箭尖触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胤城身后的羽林卫统领大喝道:“大胆,竟敢刺杀皇上,还不将她拿下!”羽林卫极其迅速的上前架住呆立的我,正欲将我绑缚的时候,我却哀戚朝他开口,低低地唤了一声,“胤城!”
这一声极是深情而亲密,恍若我们的旧时。
他面色怆然,终究是不忍,抬手示意羽林卫住手,我缓缓滑座在地上,仰面看着他朝我一步步走近,他朝我走来,慢慢张开双臂,似是要抱起我的模样。
我对着他淡淡微笑,下一刻,已经起身如飞舞的蝶翩跹扑进了他宽阔的怀中,片刻之间,一阵血肉被利器刺破的闷响传来,胤城的身体一阵抽搐。
有温热的鲜血自他衣袍间汩汩涌出,顺着我的指缝流下,一滴…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