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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时,恰逢汉阳王五十大寿,朝中众臣尽皆前往道贺,胤城因着汉阳王抵抗周军大捷的功勋也当庭赐下了厚赏,岚姨与汉阳王双双进宫来此谢恩,同来的还有芊羽与叶卿尘夫妻二人,那样的一副画面极是美丽,**不羁的江南才子叶卿尘已经成家立业,娶了自己心仪的女子,汉阳王虽是身体欠佳,依旧神气朗朗,岚姨含笑盈盈站于他身侧。
我坐在胤城身旁,却忽然有一丝恍惚地酸楚,也许,这才是他们一家人的团聚,我本不该再去打扰呵!这样的一福几近完美的画面深深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却不知,这竟然已是我此生漫长岁月中最后一份圆满。
章和五年的新年在一场大雪中悄然到来,晨曦的微光下,昔日庄重肃穆的九重宫阙被满目莹白的积雪覆盖,宁静而祥和,正月十五这一日,我拉着旭儿站在瓴华宫的大殿前,遥遥望着承庆宫的方向,耳旁的风声渐渐大了,吹起了我垂于肩头的发丝,旭儿呜呜的说着口齿不清的话语,我弯下身含笑看着他,温声说道:“旭儿乖,父皇马上就要下朝了哦!”
旭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眯着眼睛咧嘴笑着,我伸出一指微笑着轻刮着他粉嫩的鼻尖,就见不远处的汉白玉雕栏的石桥上远远走来了一队明黄九龙辂伞仪仗队伍由远而近,最前方一抹玄色身影昂首阔步走来,他皱眉上前握紧了我微凉的手,“怎么这么冷的天就出来了。”
我笑道:“反正在屋里头闷着也是无事,出来透透气也极好。”
他宠溺笑着轻刮我的鼻尖,携着我的手笑道:“走,咱们一家子回屋歇着去。”
我含笑抱着怀中的旭儿,忽又想起什么一般,“对了,我听子允说汉阳王称病许久也未曾上朝了,有这回事吗?”
他微微仰首,脚下的步子也随之缓了一缓,“汉阳王年前就染了风寒,冬日苦寒,他多年前征战的旧伤也复发,我已经准了他三个月不必上朝议事了。”
我的心蓦地一沉,刺骨的寒风灌入衣领,带着凛冽的寒意,“改日我出宫去看看他吧!”
他唇角微微扬起欣慰而温暖的笑容,伸手为我拂开肩头的雪花,“都依你如何?咱们还是先进去吧,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儿子。”
他说着就弯下身抱起旭儿,大步朝着殿门赶去,旭儿在他怀中乐得咯咯笑着,我无奈的看着他们父子俩的背影,心间微有阴霾,身后为我撑伞的茗烟笑着催促道:“娘娘,这外头冷着呢,奴婢扶您进去吧。”
我点点头,徐步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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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早上刚刚起身,茗烟就匆匆进殿,一脸的惊色。原本还在妆台前梳发的我,手中的犀角梳蓦地落地,生生摔作两截,梳子摔断是不吉利的预兆,一直以来,心中揣揣的不安此刻越发的深重,我看向面白如纸的茗烟,只问,“出什么事了?”
茗烟愣了愣,终于低头道:“今日早上,汉阳王府的人入宫报丧,说是汉阳王昨夜病逝。”
茫茫乎何归
汉阳王去世了!
脑海中一片空白,汉阳王那个叱咤沙场,铁血半生的亲王,威仪肃重,举国上下莫不仰望他的赫赫功勋,就在去年他还领兵出征的,为什么就这样忽然去世。分明前几日我去看望他,他的病情还分明好转,怎么会好好的就没了?
我能够相像到岚姨此刻的悲痛,她那样的爱汉阳王,现在痛失挚爱,会有怎样的哀绝?
迷茫抬头,外面迷蒙的天色渐渐的被光亮轻轻地,缓缓地晕开,天边几颗残星摇摇欲灭,朝霞在云端处升起,璀璨绚烂,这样美丽的云彩,却是要下雨的征兆,应该是就要下雨了吧。
还未到汉阳王府大门前,已经能够看到门口挂起了白幡,灯笼也被蒙上了一层白纸,仆役们一身素服躬身在门口迎候前来吊唁的人,我一身素衣,未带皇后銮驾,甫一进门,就看到叶卿尘站于中庭的身影。
一见我来,他也肃了神色,微微朝我拱手请礼,我上前,看了看他有些异常的神色,只问,“王叔是昨夜去的?”
叶卿尘点头,眼底有些滚烫的泪意,我仰起头生生的逼了回去,长长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下情绪:“带我去看看岚姨吧!”
叶卿尘上前带路,一路过回廊,重重院落,方才在一处垂花门前止步,我心知这里面的院子便是汉阳王的居所,叶卿尘已然止步。
里头光线昏暗,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这样的气味于我并不陌生,当日先帝逝去前房中也是弥漫着这样的气味,记忆中,这便是死亡的味道。心底一寒,缓步走至里间,幔帐深处,汉阳王的遗体还停放在房里,一片深重的昏暗下,岚姨独自一人弯着身小心地擦拭着汉阳王的面颊,面色始终淡然。
我上前,哑声道:“岚姨,节哀顺变好吗?”
她缓缓抬头看我,清浅一笑,自顾自说道:“萧寰去得很安详的,没有什么痛苦。昨日早上他的精神还是好好的,一早就让我将芊羽和子允叫回来,又说想要吃以前喜欢吃的桂花糕…可是…为什么晚上就去了呢?”
她这样不哭不闹的神情让我更是难过,我跪下身握起她的手,“王叔一定希望您能好好保重,我听子允说你已经不吃不喝守了王叔一夜,您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岚姨伸手替我拭去眼角的泪,“我这一生失去的,得到的东西太多太多,失去了青梅竹马的恋人、失去了至亲的女儿,却又遇到了能够对我宽容一切的他,我们有了芊羽,有了这么多年两情相悦的幸福,而今,也算足矣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我骤然惊住,失控的紧攥她的手慌忙道:“岚姨,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她仰头一笑,笑意如昔的温婉,却如天际一抹璀璨的晚霞流光,虚浮得不真实,怎么够也够不着,“夙嬛,你代我去瞧瞧芊羽好吗?她现在一定伤心的紧。”
我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见她脸色大变,身子猛地一阵抽搐,唇角溢出了一丝血红,点点凄艳的殷红滴落在她素白的衣襟上。我又急又惊,心中已经明白了一切,热泪模糊了我的视线,心痛得不可自抑,“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失控地对着门外大吼道:“大夫!快去叫大夫来!”
她微笑颤抖抚着我的脸,“傻孩子,不必了,这药我昨夜就服下,现在救也救不回来了,若不是想着见你最后一面,我也熬不到现在,你也懂得的,没了他,我一个人活着也是无趣的。”
我拼命摇着头,“不不不!你还有芊羽,你还有我,还有我啊!”
她的身子软软倒下,伏在榻前,微笑看着萧寰的遗体,目光愈加的深情,我的泪涟涟而落,怎么止都止不住,我悔恨交加,“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有另一个名字的,我叫弦歌!”
她愣了愣,我靠近她的耳旁,继续一字字轻声说,“红颜韡烨,云髻嵯峨,弹琴抚节,为我弦歌!”一面自怀中取出那枚玉佩呈在她面前,她面色大变,先是震惊,继而恍然,最后终于释然一笑,颤声问,“是你吗?孩子!”
我流着泪点头,哭着说:“二十多年前周国的平邑郊外,不知道是谁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婴遗弃在那里,而后这个女婴被一个叫云萝的女子捡到,恰好在这个时候,离宫中废后慕氏刚生下几天的孩子不幸夭折,为了怕疯癫的皇后失控,云萝与苏嬷嬷商议索性就将这个女婴充作是那夭折的孩子…”说到这里,我终于启唇念出那个心心念念多年的字句,“娘亲,是我,是我!”
她触上我目光,颤颤伸过手来抚上我的面颊,“找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就在我的身边,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亲热,孩子,对不起…”
我摇头哭着,“是我对不起娘亲你,是我没有早一些与你相认,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
她勉强支起身子,小心地揽过我的头,“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母亲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我含泪摇着头,跪地和她抱头痛哭,她在我耳边微声道:“娘这辈子最最亏欠的人便是你,没有养育过你一天,没有给过你一天母爱亲情,下辈子娘亲一定好好补偿你,孩子,这辈子是来不及了,好好活着,好好活…”她忽然止住的话,身体却一分一分的凉了下去,我大睁着眼,任由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流着,深入骨髓的巨大哀伤疯狂蔓延,我的娘亲死了,我亲生的娘亲死了,我世上最后的亲人也死了。
大门被人蓦地推开,是芊羽惊慌而悲痛的模样,她大步奔了进来,抱过了岚姨冰凉的身体失声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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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原地站起身,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可以抑制住那那肆意流下的眼泪,身旁的芊羽大声哭喊,声嘶力竭,她已经有了身孕,怕着会出事,婢女们慌忙上前来扶她,人影慌乱之间,掀到了一旁的小案几,连带上面的紫铜鎏金香炉也挥洒了下来,里面灰白的粉末倾洒了一地,原本伤痛欲绝的我目光却忽然落在那香炉灰上,记忆中的某个角落被悄然唤醒,我震惊之下不敢相信,早有仆役上前来收拾满地的狼藉,我微拂衣袖,狠狠攥了一把香灰在手中。
叶卿尘正站于门口,我忍住悲痛,仰目看他,起步走了过去,示意他与我一起走至一处僻静处,“子允,认真回答我一件事可好?”
他一怔,旋即点头。
“汉阳王的死,当真是旧伤复发风寒入体所致?”
“是。”
“你在撒谎。”
“子允所言句句属实。”
“叶卿尘,你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终于还是怒了。
叶卿尘抬起头淡然看着我,眸中澄澈无波,微微翕动的眼睫却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我忽然笑了起来,只凄然道:“汉阳王明明就是中了毒。”
见他大惊失色,我继续道:“我虽是不精于医术,可是我只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毒,它的名字很美,叫作“花离影”此毒来自西域,极少有人知道,它会缓缓浸入人的五脏六腑,然后慢慢侵蚀人的精元,让人虚弱死去,其间只会不停咳嗽,却并无太大的痛苦,我刚刚观察了汉阳王的面色,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中毒的时间应该是半年前,恰好就是去年他抵抗周军大捷归京的那段时间,子允,我说的对不对?”
叶卿尘一怔,思绪似乎飘忽到很久很久以前,“半年前,正是岳父大人大败周军,建下旷古奇功,风头正盛的时候。自他病倒后,我虽有疑惑,日日翻查医书,也始终不得其解,这样的病症看似决然不会是中毒,可是来得又实在是蹊跷,只是我一直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想。”
“昔日我还是周国公主之时,我的养母陈夫人多年来房里就喜欢焚这样的熏香,她用的药量比如今的汉阳王要轻的很多,因此就连宫中的御医也未曾察觉,而她的身体也是一天比一天虚弱,经常咳嗽,夜不能寐,若不是到了最后她要护我周全自戕,恐怕她也会如今日的汉阳王那般安静的死去的。”
叶卿尘眉头一紧,“娘娘也在怀疑吗?”
我点头,却又摇头,“我多么希望这件事不是他做的,可是现实已经摆在眼前,让我不得不去相信。”
叶卿尘黯然道:“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岳父大人权倾朝野多年,锋芒太露总归不是好事,他尚且懂得激流勇退,而君王的心,终究不是那般容易释疑的。”
心一分一分的凉了下去,到了今日,一切都成了枉然,我捂住唇,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这件事知道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替我瞒住芊羽,瞒住所有人,让他们都认为汉阳王是病故身亡,余下的事,就让我来了结吧。”
我转过身,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可以抑制住那那肆意流下的眼泪,垂在袖陇中的双手却悄然攥紧,目光没有焦距一般慢慢走向大门口,胤城,这是我所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叶卿尘忽然挡在了我身前,他双眉紧皱,只道:“娘娘,万事三思而后行。”
“走开!”我冷冷挥开他的手,大步走向门口,门前的茗烟似乎也被我这样古怪的神情而唬住,忙不迭迎上前,“娘娘,您——”
“为本宫准备车驾,回宫!”
茗烟不敢迟疑,慌忙前去吩咐人准备回宫的车辆。
天边猛地一声炸雷,几道闪电狰狞的在阴霾的天空扯开,原本昏暗的汉阳王府被刺目的光芒照的通亮。院子里的几树桃花开的正好,繁繁簇簇的桃花在暴风雨的来临前夕带着几近绝美的妖娆。
一上了马车,外面滂沱大雨就哗啦啦的下了起来,马车在风雨中颠簸前行,仿佛漫无目的的一叶小舟,车窗外不停滴落着如柱的雨水,如同我支离破碎的心,我一路紧攥着自己的手心中的玉佩,那力气大的几欲要将玉佩捏碎。从前的一切自此轰然倒塌,我竟然曾经一度天真的以为,往后的时光之中我与他仍会如初一般美好,我们有了旭儿,我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幸福度日,可是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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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肆虐的瓢泼大雨下,茗烟撑起伞搀着我下了车,伞外倾盆的大雨浸湿了我的飘飞的衣袖,曳地的裙裾,瓴华宫的大门如黑夜中吞噬万物的兽,无声的吞吐着世间的善恶是非,徐海匆匆躬身迎上前,笑道:“娘娘,您可算回来了,皇上可已经等了大半夜呢!”
我无声地咬紧唇,一步步登上台阶,一路行至殿门方才对身后的众人吩咐道:“本宫有事与皇上商量,你们都不必跟来!”
众人领命,驻足留在原地,伸手推开朱红的大门,里头光线昏暗,什么也瞧不清楚,借着一阵一阵的闪电光芒,依稀可见大殿深处巍然坐着一人挺拔的身影,隔着重重飘飞的帷帐与黑暗,我仍旧能够感觉到他锐利地目光。
大门在身后无声合上,外面风雨声声,雷电交加,我一步步向着他走近,脚下的步子却如凌迟一般,每走一步心头尖利的钝痛都入骨一分。
“你回来了。”他平缓毫无起伏的声音传来。
“汉阳王死了。”我一步步向他走近,慢慢说道。
“我知道。”他淡淡回答。
下唇被我猛地咬住,直至咬出了血。
黑暗中,他一动不动坐在椅上,身影傲岸。
嘴唇上传来阵阵剧痛,和着那腥甜的血液,我死死地盯着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那句话:“我娘亲也死了。”
伴随着轰隆的雷声,一阵刺目的闪电划过殿内,借着那道白光,我看到了他望向我的眼神,含着愧疚、歉意…
“我也知道。”
啪!我扬起手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嘶声力竭,“他已经辞去军权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了,你明知道他是我母亲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已经答应过我不会再伤害他们了,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卑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满脸是泪,疯了一般扯住他的衣襟嘶吼。
后背被他猛地揽住,他紧紧按住我的背脊,“你应该知道,为帝者,最忌功高盖主,汉阳王的威名早已经威胁到我的帝位,胤汐又一直蠢蠢欲动,这两人若暗中勾结,定可生变,萧寰的死,我不是有意而为之,可无论其他人如何,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我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你,为什么为了其他人,我们就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使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推开了他,踉跄着退后几步,自齿缝中生生逼出几字,“我母亲已经死了,你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你背信弃义过河拆桥除去汉阳王在先,欺诳蒙骗间接害我的母亲在后,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可无论你做过什么,你始终是我丈夫,是旭儿的父亲,可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和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日日同床共枕。”
这样决绝的一句话说出口,再也没有可以转圜的余地,昨夜温馨旋旎的记忆还犹自在目,却成了我与他之间一直微妙而伤感恋情最后的温柔,短短的几年,发生这样多的事,我终于懂得了何谓帝王薄幸。
他站在原地静静看我良久,只问,“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凄然落泪,无声地背过身去,“我已经累了,我不想再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从今以后,你要征伐何人,要杀何人,我都不会再干涉,但也请你,能看在我母亲去世的份上,厚待汉阳王麾下部将,少些杀戮,莫再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站于我身后很久很久,终于转身大步离去,行至门口时方对外面的宫人吩咐道:“皇后自今日起闭门静养,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瓴华宫,若凤体有任何闪失,朕唯你们是问!”
胤城玄黑色的袍角终于消失在门外,我如同被人抽去所有力气颓然瘫坐在地,心中却如刀割一般疼痛,我与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外面的茗烟被唬得不敢说话,见胤城走了方才慌忙进来掌上了灯火,殿内一派光明,宫女小心地搀我起身。
我没有做声,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旭儿呢?旭儿在哪里?快把旭儿给我抱来。”
外面的奶娘慌忙将襁褓中还在沉睡的旭儿抱进殿来,我颤抖着接过旭儿,将他死死揽在怀中,小人儿还沉睡在梦乡中,丝毫未被眼前的情状所影响,我小心地将他贴近我的脸颊,孩子,如今娘亲就只剩下你了,只剩下你…
这一夜之后,胤城再也没有来过瓴华宫,瓴华宫的宫门处被数百羽林卫包围,里面的人进出不得,外面的人无胤城旨意也不得轻易进出,连茗烟都不知道我与胤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宫中上下纷纷不解胤城的意思,昔日被胤城宠溺如斯的我为何会被忽然如此变相的软禁?
逝世的汉阳王萧寰被胤城下旨诰封为武睿敬亲王,以皇族礼仪下葬,我的母亲薛静岚被破格封为正一品诰命夫人与武睿敬亲王合葬,而母亲下葬的那日,我也未得他让我出宫拜祭的允许,为人子女,我昔日尚且未曾尽过一天孝心,而今他却连拜祭一番这样的机会也不曾给我,胤城,他终究是冷酷残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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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院子里满树的海棠悄然凋谢,枝头长出了嫩绿的新芽,少了素日的欢声笑语,就连这回廊的青石小路上也缀满了青苔,衬得这雕梁画栋的锦绣宫殿越加的冷寂。初夏阳光很温柔和,空气中隐隐有花香的气息,我知道是远处的御花园中百花烂漫盛开的气息,那一片梦幻般的花海中,有迎春、瑞香、山茶、白玉兰、君子兰、芍药…一定是极美的吧。可惜,我终究是再也走不出那道朱红的宫门了。
几只鸟儿自头顶的檐角叽叽喳喳叫着飞了过去,对面正在穿线的茗烟一早上的眉头都紧紧蹙起,我瞥见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淡淡道:“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茗烟抿了抿唇,“娘娘您可能还不知道,几日前皇上一连册封了好几位妃嫔呢。”
“是吗”我语气淡淡,仿若茗烟说的我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
“难道娘娘你就不曾失望不曾黯然?皇上他曾经是多么的宠爱您?为了你,他废黜六宫,专宠您一人,而今却…”
我微微一笑,“你也说了,是曾经不是吗?既然是曾经,就不会代表会是永远,只因为他是皇帝,而我们身为女子所能做的,就只有靠自己的力量生存。就算不是生来给男子宠爱的,但也绝不是,莫名其妙拿给他们糟践的。”
茗烟红了眼圈,低声道:“奴婢只是替您不值,你明明可以去试着挽回的,皇上曾经是那么的爱你,若是你主动前去求和,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我摇头。
茗烟又道:“可就算如此,你这样骄傲,明明还可以有更好的路可以走的,譬如,周王,奴婢当日虽在周国只有短短几日的时光,可奴婢看的出来,周王是很在乎你的啊。”
我回身看她,“茗烟,你还是不了解我。”
“难道娘娘愿意看着皇上的身边新宠不断,那些女子使尽千娇百媚,赢得皇上的宠爱,而您自己,却被孤零零的遗弃在冷宫?”
我缓缓站起身,“人的心若是始终在一件事物上,无论你将它分离到多远的地方,都不会终止他对自己喜爱事物的狂热追求,就算没有这些女子,也会有其他的女人出现,不是你的,再如何挽留,终究得不到。”
风从回廊的那头吹了过来,带来了远方田野里的泥土清香气息,我远远看着对面院子里正与奶娘宫女们一起嬉戏的旭儿跌跌撞撞的身子,阳光下,他是那么的幼小,需要人的保护,旭儿,承载了我所有的希望与心血,我唯一的孩子,我远远看着他,自顾自轻声说:你说娘亲是不是很笨?救不了自己的母亲,还要害的你也要跟着我被关在这里受苦?可是无论怎样辛苦,母亲为了你也要努力生存下去,毕竟,你才是我生命中最后的依赖啊。
“娘娘,娘娘,尚书令夫人奉旨来看您了。”宫女自远处快步过来禀道。
午后的阳光下,芊羽鬓上簪着洁白的绢花,一身素衣遥遥看着我,许久不见,她也瘦了很多,眉目见再不见素日的娇憨与烂漫,取而代之是成长与风雨过后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