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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卿尘唇角的微笑愈加清朗,点头称是。
我笑了笑,面色却肃重几分,“一直以来,我都是拿芊羽当妹妹看待,今日只想问你一句话,求娶芊羽是出自你对当前形势的权衡,还是当真是你对芊羽的真心!如果是前者,那么我希望你就此打住,不要作出欺瞒伤害芊羽的事可好?”
叶卿尘默然片刻,却扬眉抬头坦然迎视我的目光,他脸上笑意温朗,露出的洁白的牙齿,这是他在我面前第一次这样泰然的笑,却如天际醉人的柔软月光,虚幻的不真实,“子允对芊羽是出自真心,愿意呵护照顾她一生一世,永不离弃!”
他目光坦荡,神情真挚,我悬着的一颗心此刻终于放下,只起身就着案几上的茶壶斟满两杯清茶,郑重举杯道:“今日以茶代酒,我祝你和芊羽今后白首偕老,恩爱不移!”
叶卿尘似有动容,也举杯与我相向,两人相视一笑,方才举杯饮尽杯中清茶!
冬夜,残烛。
京城中一间普通的茶庄雅间内,我静静端坐,面上虽是平静,心头却越发的忐忑,对面的叶卿尘悠然品茗杯中香茶,今日我与叶卿尘暗约汉阳王来此一会,目的自是劝服汉阳王归顺自胤城麾下,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汉阳王依旧未曾出现,心头惶惶然,忐忑不安。
直至门外有脚步声渐近,我与叶卿尘不约而同站起身,眼神齐齐落至门口,夜色下,一人身着暗色长袍低头进门,叶卿尘上前恭谨拱手,“子允见过王爷。”
汉阳王抬起头,若有所思看了我与叶卿尘一眼,方问道:“王妃今夜力邀本王来此可是有事?”
我淡笑,“王叔日前领兵夜袭薛延叛军大营,在铲除薛氏乱党一事上立下大功,如今父皇亦对王叔越发看重,这朝中又有谁不仰慕王叔大名,就连夙嬛一介女流也莫不佩服王叔您的英雄气概!”
汉阳王抚须大笑,“王妃今日暗中邀萧某人来此,应该不是说这些话的吧,若是有事,但讲无妨!”
他如此说,我倒是心头一定,只对叶卿尘略使眼色,叶卿尘会意,旋即上前叩首道:“子允今日恳求成王妃帮忙从中拉线,约王爷来此,是斗胆想向王爷讨一样心爱之物,请王爷成全!”
汉阳王微眯起眼,“何物?”
“是王爷的爱女,昌邑郡主!”叶卿尘不带一丝迟疑答道。
“哦?那你可知芊羽是本王的掌上明珠,皇上亦有心撮合她与宣王殿下,本王又怎会轻易将爱女许给旁人!”
我低首看见叶卿尘眸中的黯然,暗暗替他捏了一把汗,叶卿尘无比郑重跪地拜首,正色道:“子允虽是出身商贾之家,素日举止轻狂,难以入得豪门之眼,自问难以配得起郡主高贵出身,但子允与郡主是真心相爱,今日王爷若能成全,子允日后必当以十二分的真心呵护郡主!在此起誓,我叶卿尘今生今世叶卿尘妻室只会有萧芊羽一人若违此誓,他日必当不得善终!”
汉阳王并不说话,手指轻轻叩击着案几,放出杂乱无序的声响,我亦是暗暗着急,终道:“王叔,你很爱你的王妃,很爱你的女儿芊羽对吗?”
汉阳王愕然,旋即毫不犹豫点头,“这是自然。”
我又道:“那么王叔你自然是明白当今圣上的心意,圣上亦有心偏爱七皇子,如若王叔当真将爱女嫁与胤国未来的储君,须知,后宫佳丽三千,芊羽本性纯良,天真无邪,难道王叔愿意看到她今后被重重宫墙所困住,要终日与众多的女人勾心斗角,争抢一个丈夫,失去了往昔的烂漫情怀,变作一个整日守候在红墙之下,哀哀戚戚的等候君王有朝一日能够想起她,方才回来看她一眼的深宫怨妇?这就是王叔你为自己女儿所选的路?抑或是,王叔你本就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奸险之人,你真正在意的其实是权利,为了攀附皇家,不惜拿亲生女儿做筹码,牺牲她一辈子的幸福?”
我一口气说完,叶卿尘与汉阳王二人皆已变了脸色,叶卿尘大惊,汉阳王眸光晦暗,神色不明,室内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的安静过后,汉阳王终于抬头,双眸中精光内敛,凝视着我眼睛,“丫头,你这招釜底抽薪极是高明!”他徐徐站起身,叹道:“罢了,我本来也无意让我的芊羽去贪图那中宫后位,她只应是天空中的皎皎明月,我做父亲的又怎能忍心让她嫁与薄幸君王为妻明珠蒙尘,今日应允了你们便是!”
我大是惊喜,叶卿尘面带喜色,犹自叩首谢恩.
汉阳王自嘲笑着,弯身虚扶起叶卿尘,故作严厉道:“以后你若是敢薄待我的女儿,我萧寰第一个不饶过你!”
叶卿尘连连点头,倒是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汉阳王容色肃然,对叶卿尘道:“今夜城东护城河有放莲花灯许愿的灯会,芊羽也随本王来了,现在就在楼下的马车上,还不快去!”
叶卿尘闻言无比欣喜,忙道:“子允先行告退!”
话音甫落,他的人影就已经急急消失在门口,汉阳王见状朗声大笑,“果然是小儿女情怀,看来老夫是真的老了啊!”
我笑道:“王叔太过自谦了,您叱咤沙场二十余载,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汉阳王若有所思,唏嘘道:“当年,前尘旧梦而已,不提也罢。倒是你这丫头,眉间郁结于心,是有还有话要与我说?”
我惊愕他敏锐的洞察力,终是晒然一笑,“如今薛氏已除,朝中大局初定,可仍是有许多悬而未决的事情尚未明了,王叔以为如何?”
汉阳王目光如电,凝神看着我,“你所指的可是储君之位?”
我颔首,“圣上龙体不豫,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如今诸皇子中,唯七皇子与五殿下二人最为出挑,夙嬛今日斗胆相询,在王叔看来,此二人中,谁更有机会将来登得大宝?”
汉阳王一怔,捋了捋胡须,沉吟道:“你今日所问也是老夫沉思了多日的问题,现今朝中重臣莫不处于观望之位,七皇子生母本是当年皇上宠妃琴妃,皇上对琴妃的感情非常人所能理解,因而也对七皇子独具偏爱,在这一点上七皇子就已占尽优势,深得君心,而五殿下,却因生母出身卑微,加之昔时为质子滞留周国长达八年,幸在有青州大捷,在军中建立一定的威信,而后又有彻查兵器造假一案、剿灭乱党之功,更为他添了一分筹码,而今看来,两人旗鼓相当,孰胜孰败,不到最后一刻,又有谁会知晓?”
我领会到他话语中的含糊,亦道:“王叔又在说笑了,圣上的龙心暂且不去深究,王叔乃国之栋梁,又得圣上那般倚重,今日夙嬛只想知道,在王叔心中,到底是七皇子胜算多,还是我的夫君胤城赢面大?”
汉阳王的神色愈加捉摸不定,烛光盈盈,室内静谧无声,他负手走至窗前,天边的明月高悬于夜空,皎洁清朗,“七皇子甚是通晓人情世故,人缘广博,从小养成了亲切随和的待人之风,如今圣上有心扶持,朝中大臣莫不对其赞许有加。反倒是五殿下,自幼生母早逝,养成阴晴不定的个性,加之离开周国长达七年,虽有后面的功绩来稍稍填补这个劣势,但毕竟早已先天不足,略处下风。而本王只忠于大胤皇帝,至于选择站在哪一边,支持哪一位皇子,这要看圣上的意思,本王恐怕无从决断!”
我黯然,“王叔的意思夙嬛懂了,不过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相信王叔日后必定会有自己正确的选择。”
汉阳王转过身,蓦然看着我,“其实成王还有一个七殿下永远不能比及的长处。”
我愕然,汉阳王笑叹道:“那便是成王有了丫头你这样一位贤内助在身后出谋划策,堪比女中诸葛!乃成王之幸,大胤之幸也!”
他这样的说辞,让我极是尴尬,“王叔言过其实了,夙嬛不过一介女流,怎担得起王叔这一句‘大胤之幸’!”
他双目灼灼,朗声笑道:“皇上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感慨,若是当初求娶到你的是七殿下,那么他定会欣喜至极,由此可见,本王今日所言非虚!丫头,你放心,将来若是有变而萧某力能之所及之时,必会襄助一二!”
我大喜,赶忙恭谨叩首道:“今日王叔的成全之恩,夙嬛感激涕零,滴水之恩,将来必定涌泉相报!”
我正欲转身离去时,却被汉阳王叫住,他道:“丫头,可否将你香袋内的玉佩取来于我一看?”
我大惊,那日的情形在脑海中如闪电划过,汉阳王深湛的眼神此刻愈加的不可捉摸,我咬了咬牙,终于取出玉佩伸手递给他。
汉阳王接过,借着烛光仔细打量着那玉佩,待得看清楚玉佩上所刻的字迹时,神色却连连变幻,只颤声道:“是它了,一定是!”
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汉阳王,他极不自然的朝我连连问道:“这玉佩你是从哪里得来?又是何人给你的?”
我强自忍住心头的不安,“这玉佩是我母后送给我的,自我出生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一直陪伴着我,王叔,难道这玉佩中有什么玄机?”
他眯眼看着我,眸中利光顿显,“不对,你在说谎,这玉佩本是来自我胤国,你的母后慕洛鸢是周人,怎会有这玉佩?”
背后倏地寒凉,无数个念头在心底闪过,我终于不再慌乱,镇定说道:“看样子王叔是知道这玉佩的来历了,既然如此,夙嬛今日也想请教一番,王叔可否透露个中内情一二?”
汉阳王轻扯嘴角,微微出神片刻,却溘然一声长叹。
摇曳的烛光,汉阳王的零碎絮语,在我耳中渐渐模糊,静谧的秋夜,圆月清辉撒在街道上,时而传来几声狗吠,终于,也再听不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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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卯时入宫,然后去了承庆宫紫宸殿面圣,皇上留了宣王在宫中一起用过早膳,皇上胃口不佳,只进了几口粥就吩咐人撤了,辰时太医来给皇上请过脉后,皇上又咳喘了一阵子,用过药后又单独留了宣王在内殿说了好会儿话,老奴所知道的就这些了。”胤城的书房内,一内侍打扮的人躬身对着胤城回道。
胤城执着笔,皱眉听着内侍的一一回报,沉吟片刻方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若是有动静即刻遣人来此通禀,可懂了?”
那内侍领会,立时点头,“老奴知道了。”
待那人离去后,胤城方才低低道:“弦歌,你怎么看?”
思绪飘飞的我这才蓦然回过神,“啊?你刚刚说什么?”
他目光缓缓一沉,“这几日你总是心神不宁,晚上也睡的不安稳,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侧首避开他的目光,“哪里会有心事呢?不过是前阵子受了些风寒罢了,无妨。”
胤城不再询问,只默默牵起我的手,“最近辛苦你了,又要操持府中的事务,又要陪我彻夜议事。”
我淡笑,“哪里谈得上辛苦,对了,宫中有什么消息吗?”
他道:“父皇近来病情每况愈下,今日一早就传了七弟进宫议事,在房内密谈数个时辰,其间汉阳王又奉召进宫,如此看来,父皇恐怕是时日已无多矣!”
胤城颓然,神色间只见伤感,“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日父皇单独召见我说了什么吗?”
我静默看他,他眼中全然是悲痛绝望,“父皇只给我讲了三国关云长辅佐刘备的故事!”
心中立时大痛,我咬唇道:“原是这样,那你可准备好了?”
“昨日密会汉阳王,他已承诺,若有变动,他就会在京中部署好兵力,如果真有大变,即刻行事!”
离情几度天人远,临托身后事
我低头轻声道:“但愿你的父皇最终能够作出明智的选择,紫宸殿那一夜的杀戮,着实可怖,我实在不愿见到你与胤汐兄弟二人兵戎相见!”
他不发一言,只揽我入怀,下颚轻轻蹭着我的脸颊,我埋首在他怀中,静默不语,心头骤然凄怆,那一直害怕,一直惶恐的权利之争终于就要逼近眼前了,而胤汐,你我日后又该以怎样的一种姿态来面对?曾经的知己?而今的政敌?
临近了腊月,皇帝的病情加重,终日咳喘不休,汤药从不离身,这日一早却忽然下了一道旨意,命胤汐前去太庙祈福,祈祷龙体早日安康,这个时候皇帝竟然把自己最看重的儿子支开身边,我虽是惊疑,仍是揣测不透皇帝的深意。
刚交过巳时,宫中忽有内侍前来传话,称是皇帝要召见胤城,一并有旨意,让我也随行。
我与胤城尽皆愕然,匆匆登上了进宫的车驾。
一路的绵延的积雪,莹白耀眼,却如我初次进皇宫的那次一般,远处的承庆宫阴云笼罩,胤城牵着我的手匆匆上了台阶,一进了门,就闻到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药汤气味,皇帝跟前的近身内侍笑着迎了上来,“殿下可来了,皇上刚才还念叨着呢!”
内侍又道:“皇上吩咐殿下先随奴才进去,稍后传王妃进去说话。”
胤城看了我一眼,隐隐有安慰的神色,我朝他轻轻点了点头。胤城随即转身跟着内侍进了内殿,我独自一人侯于外间,心绪缭乱,不知皇帝会与胤城说些什么?是临终前的委以大任,还是仅仅父子间的单独叙话?
面前的茶盏凉了又换,换了又凉,我静静而坐,忽然念起里间的那位油尽灯枯的皇帝现在的奄奄一息之态,他纵然于胤城有万般的不是,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可那依旧是他的亲生父亲啊,胤城到底也是极为难过的,思绪凌乱间,汉阳王那夜的话却又在耳际重复响起,圈圈环绕,挥之不去,终成了我不可遗忘的梦魇!
“王妃?王妃?皇上叫你呢!”内侍连连唤了我几声,我方才回过神,赶忙起身随他进入内殿。
宫女掀起沉重的锦缎帘子,彼时皇帝正斜躺在帷帐深处的软榻上,胤城恭谨坐与一旁的矮凳上面,他眼眶有些发红,冷俊的神色深处,竟透着深沉难测的欣喜之态,对我远远道:“父皇有话要与你说。”
我与胤城对视一眼,心头暗喜,只镇定走上前,恭恭敬敬向皇帝请安见礼方才小心上前。
室内光线昏暗,皇帝枯瘦的面庞在灯火中晦暗不明,勉强开口低声道:“过来,朕有事要吩咐你。”
我又凑近几分,皇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胤城,喘息道:“老五,刚才朕与你说的话都记住了?”
胤城点头,“父皇的教诲儿臣日后必当时刻谨记!”
皇帝释然喘了一口气,又道:“你先下去吧,朕有事要吩咐你媳妇!”
胤城躬身领命,瞬时退出了内殿。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我与皇帝二人,微弱的烛火随风飘摇,灯光昏暗下,皇帝微睁着眼睛看我,“你现在是不是在揣测朕把这江山到底交给了谁?”
我一怔,旋即垂首道:“父皇的心思臣媳怎敢妄自揣测,臣媳方才是在暗暗祈祷,愿佛祖保佑父皇的龙体早日安康。”
皇帝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喘,我慌忙上前为他捶背理顺呼吸,皇帝微微摆了手,“罢了,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劳什子话干什么,朕的身子如何朕自己最清楚不过。朕今日尚有一件事放心不下,你可能够答应朕做到?”
我惊诧看他,“若是臣媳力所能及,臣媳必当竭心尽力做到。”
皇帝静了一会儿,“一直以来,朕因为琴妃的缘故都对老七极为倚重,自幼就暗中为他请了最好的老师教习他治国之术,最好的武士教习他武艺强身健体,唯只希望他今后能够做一个明君,以保我大胤百年基业。”
我沉默,静静等待着皇帝余下的话语。
“胤汐自幼心思慎密,虽从无行差半步,但始终达不到朕所要求的限度,到底也不够治国之才的胆魄,直至那夜紫宸殿上,胤彻向朕挥剑而来之际,一直以来一心想要替琴妃报仇的他,竟毫无犹疑借机诛杀自己的兄长,虽是事后他向朕请罪,称是自己一时失手错杀胤彻,但朕明白,他的心思绝非如此啊,反倒是老五,当时不计前嫌上前替胤彻的尸体阖上的双眼,本是无意的一个举动,却让朕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做错了。”
我惊愕,抬眼看向皇帝,喃喃道:“父皇,您?”
皇帝的神色立时变得肃穆起来,原本浑浊的双眼顷刻间熠熠逼人,“夙嬛,朕知道你们这次是做了完全之策,这江山无论朕愿与不愿胤城都是必定会落入胤城手中,朕这几日想了又想,终究是做了决定,但又难保他朝胤城登上帝位之后不会排除异己。”
皇帝顿了顿,忽然微微起身,干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我的手臂,“你现在答应朕,将来你必定要以皇后之尊保得胤汐周全!”
这样的一句话在心头乍然一惊,皇帝是意思已然明了,我惊站起身,怔了片刻方才回过神,忙道:“臣媳必当遵从父皇旨意,保得七弟万全!”
皇帝一口气说完,面色紫涨,满头汗迹斑斑,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又是一阵猛咳,这一次却咳的越发厉害,素白的绢帕上俨然是一团模糊的殷红,我见状惊呼,“太医!快传太医进来!”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奔进殿,为皇帝搭脉诊治,我让至一旁,闻讯进来的胤城见状,神色中莫不是彻骨的悲痛,皇帝面色渐渐由紫变青,呼吸更加的急促,口中喃喃的似是还想说什么,“你们…都让开,朕有话要与成王讲。”
胤城赶忙行至皇帝榻前,凑近皇帝的面前,低声唤道:“父皇,儿臣在这里!”
皇帝喃喃道:“你去将汉阳王传来。”
千里江山寒色远,满阶红叶暮
胤城点头,对着内侍微一挥手,已经有人去宣早已侯在殿外的汉阳王,汉阳王大步进门,皇帝亦道:“萧寰,你且替朕代笔撰写遗诏!”
汉阳王凝眉恭谨点头,内侍上前奉上笔墨,皇帝微声念道:“朕入继大统,获奉宗庙三十年以来,受制于外戚之祸,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助民是务,只缘受外戚掣肘,奸人乘机诳惑,朕虽有心铲除,奈何力不从心,补过无由,每思惟增愧恨,实则愧对大胤先祖,而今旧疾殆不自济,幸在祸乱已然铲除,朕亦甚为欣慰。朕之五皇子胤城,欣嫔白氏所出,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承宗庙之德,下顺群情,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毁伤。尚体至怀,用钦未命,诏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汉阳王提笔将之写于黄绫诏书之上,皇帝的声音渐渐微弱,气息喘喘,待得皇帝断断续续口述遗旨,外面的天色已是日暮时分,汉阳王将写好的圣旨呈给皇帝御览,皇帝略略看了一眼,“去把皇子、后妃们都召到这里来!”
皇帝的声音已经微弱的几近听不到,内侍领命,慌忙赶赴各宫宣旨,皇帝静静阖上眼,对诸人吩咐道:“朕先歇一会儿,等人来了你再叫醒朕!”
汉阳王点头,众人尽皆缄默不语,空旷的大殿里唯剩死寂,胤城目光沉静,神色中隐隐有哀伤之色,只静静坐于皇帝榻前,不多时,各宫妃嫔娘娘、皇子公主们都哭哭啼啼的赶来了承庆宫,呼啦啦的人跪满了外殿一地。汉阳王见势小心上前对皇帝道:“皇上,娘娘、皇子公主们都来齐了!”
叫了几声却不见皇帝有动静,汉阳王眸光一沉,伸出一指小心探了皇帝的鼻息,猛地神色大变,跪地呼道:“皇上驾崩了!”
满室的人立时跪了一地,遍处皆是人们哀嚎痛哭的声音,胤城神情沉痛,对着皇帝龙榻的方向深深叩拜,伏在地上良久不曾起身,我知道他现在难过到了极处,曾几何时,一直排斥着自己的父皇,竟在临终之前将江山大业托付给了他,往昔的种种不平,种种落寞,此刻全然不见,只剩下心中亲父逝去的莫大悲哀与伤怀!
胤汐从太庙赶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见众皇子到齐,汉阳王方才宣读皇帝遗诏,众人跪地听旨,当念到“朕之五皇子胤城,欣嫔白氏所出,仁孝天植,睿智夙成。”时,胤汐忽地站起身大喝道:“荒谬!尔等竟然假传父皇遗诏!父皇的皇位是要传给我的,为什么现在变成是五哥?你们篡改遗诏该当何罪!”
汉阳王神情泰然,“这的确是圣上口述,本王代笔的诏书,何来篡改之说?”
胤汐冷笑,“萧寰你这个不忠不孝的歹人,你趁着我不在宫中之时篡改父皇遗诏,这番大罪,你难辞其咎!”
“胤汐!”我蓦然站起身,走至他神情,怒斥道:“七弟,这的的确确是父皇的意思,你不要再胡闹了!你的五哥,你现在应该尊他一声皇兄!”
胤汐怒目圆睁看我,眉目间再不见素日的清明温润,刻骨的仇怨与恨意自他眸中迸发,终于仰头大笑,笑声极是刺耳,“皇兄?是吗?”
我不再看他,转过身无比郑重朝着一直跪地未曾说话的胤城叩首,跪地高呼,“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甫一跪地,身后众人面面相觑,终于一个接一个的跪倒,只剩下胤汐独自站于人群之中,他绝望悲愤的看着地上的跪倒的皇子妃嫔们,终于咬牙跪地,跟着众人一起山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