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片刻的尴尬,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她轻轻握住了手,她的手很暖,带着终年做粗活的一点粗躁,却是异样使我安然,黑暗中,我们两人的手无声的握在一起,彼此暗暗传递心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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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的光景一闪而过,这一日,门外忽有门锁响动,心知是要来带走我们的时候了,黑暗中,我们被带至一辆马车上,只闻辘辘车声,一路颠簸,终于停下。
眼睛上的黑布被揭去,多日不见光线的眼睛此刻受不了车窗外透来的黄昏斜阳光线,只能微微眯起,外面是一处高崖,旁边就是一处官道,这里居高临下,四下的景致更是一览无余!
身后的青衣男子头领不与我们多说话语,只跳下车对旁边的人吩咐道:“待会儿他们人来,你们要小心有无人马跟随,到时见机行事,可懂了!”
我抿了抿唇,只侧目看向栖霞,她眼神飘忽一直紧紧盯着官道的尽头,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厉声对着车下的黑衣头领喊道:“你们想干什么?利用我们的性命来要挟殿下是不是?”
青衣男子冷笑,回头看我们,“是又如何?今日已派人传了消息与他,不准让他带随从前来!”
我大惊,只侧目与身旁的栖霞对视一眼,她牢牢的握住了我的手,带着颤抖,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却无任何话要与我说。
远处的官道尽头忽而沙尘滚滚,似有人策马而来,马蹄声渐近,来人的身影也愈加熟悉,一前一后两匹战马,前方正是胤城,身后是一袭白衣的叶卿尘,透过车窗看去,唯见胤城满面风尘,纵身跃下马,面容冷峻,缓步上前,“我今日已按时赴约,人在哪里?”
“难得五皇子如此守信,那么我们要的帐册不知殿下今日可有带来?”
胤城负手,身后的叶卿尘已然自怀中取了一本帐册,抬高手冲着青衣男子道:“帐册在此,人你们恐是应该放了罢!”
青衣男子负手怒道:“信上不是已经讲明今日要带我家主人来此么?”
胤城冷笑,“贾阜罪恶多端,国法不容,早已身陷天牢,怎能轻易带出,帐册既已在此,你们恐是应当履行约定放人了罢!
青衣男子咬牙一笑,旋即挥手,我与栖霞二人就被拽下了马车,许久未曾走动的脚步现下有些虚浮,我踉踉跄跄被退至众人身前,目光遥遥看向胤城,心间却一分一分的凉了下去,就在栖霞被人推出来的那一刹那,胤城原本冷峻的面容顷刻间暗若死灰一般,只一瞬不瞬地望着一脸凄艳笑意与他对视的栖霞,苍白的薄唇此刻颤抖不已…
心中终于彻底冰凉一片,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大度不去在意,可此番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心却仍是忍不住的刺痛,我轻轻侧过了头,竟不愿再看!
“这两人之中,一位是与你青梅竹马长大的红颜知己,一位是与你伉俪情深的王妃,今日这帐册换回其中一人,今日你既然不愿交出我家主人,那便只能换回一个!”
心头巨震,我只咬紧牙关看向胤城,耳畔风声拂过,吹得鬓发纷乱飞舞,我终于避开他的视线,咬唇苦笑,身旁的栖霞遥遥对着胤城笑了笑,声音带着几许凄绝,却道:“成王殿下,我根本就不是他们口中的栖霞,我只是他们捉来的替身,你不要信他们!快救王妃走啊!”
声音历历分明,栖霞,你又何必如此?睿智如胤城,岂会不明了这之中的缘由,我哑声而笑,目光渐渐平和温婉,只对着他淡淡扬唇笑着。
“可考虑好了?到底救哪一个?”青衣男子继续发问。
回廊一寸相思地,愁肠千百转
风声缥缈间,心神纷乱迭杂,胤城的目光在我与栖霞身上犹疑了片刻,他的眼神终是死死的盯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放了——栖霞!”他终于道。
“很好!想要救回你王妃的性命就拿我家主人来此交换!放了这一个!”青衣男子对身后的随从挥手,旋即栖霞身上的绳索就已被除去,我被人反缚着双手,视线恍惚,看着栖霞被人狠狠一推,颤颤巍巍向着胤城行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远远交汇,他们自幼青梅竹马的情分,胤城八年的歉疚,栖霞多年的殷殷企盼,此刻终于是相见了呢…那样的一副画面,应该是极其美的吧,可是为何现在,我还是会这般难过?
肩头被人蓦地攥紧,青衣男子陡然冷喝道:“不好,这帐册是假的!拿下他们!”
说话间,我已被人往后狠狠一拽,正欲撤退时,却见叶卿尘一把拽起栖霞上马,他身前的胤城忽地飞身跃起,手中的七尺长剑应声出鞘,直直对准青衣男子,挟着雷霆之势急速刺来!
“卑鄙!”青衣男子大声骂道,旋即纵身抵住胤城的剑势,刀光凛冽,剑气如霜,势若蛟龙。
胤城飞快避开他的剑势,迅捷绕过其人飞马而至,身后挟持我之人尚未警觉持剑抵抗,就已见胤城掠至我身前,一把从马上飞身而起,将我扑倒在地,手起刀落间,只闻耳边尖声惨呼,身后挟持我的人方才还紧紧勒住我的手臂已被一剑砍断,大股刺红的鲜血喷了我一脸,胤城坚实的手臂一把自那人怀中夺过我。
几乎就在同时,叶卿尘于原地一手护住栖霞,一手朝天放了一鸣镝,那鸣镝直直蹿上天际,发出刺耳的响声,顷刻间,远处大路尽头就见沙尘滚滚,马蹄声震天响动,大批官兵纵马飞快赶至,此际,身后几十名随从方才回过神,不约而同反身杀上前,拼死拦截胤城的后撤。
青衣男子大怒挥剑来袭,目标赫然是我!命悬一线之际,胤城蓦地我俯身按倒我避开那夺命剑势,只闻一声闷响,他的右臂处就已中招,鲜血飞溅满襟!
寒利的刀锋擦着我鬓角飞快掠过,我不得动弹只能被胤城紧紧揽在胸前,刀光急闪,远处大批官兵如神兵天将,挟着包围之势将众人团团围住,青衣男子惶急之下仍是镇定有余,一面持剑与胤城缠斗紧追不舍,一面调集弓箭手,命众人发箭抵抗,箭矢如流星急雨向着身前射来,咻咻作响!
胤城与叶卿尘对视一眼,叶卿尘持剑施展身法替胤城挡避箭簇,胤城则揽住我迅速飞身策马后退,身后自有大批兵马上前抵抗,一声怒马长嘶,座下白马飞身扬蹄,已然退至安全之处,风声呼啸,我体内的药性还未散去,此间亦已在生死间走了一遭,现下乍一脱离险境,一直绷紧的神志亦终是放松开来!
啪嗒!一滴温热的鲜血自胤城臂间的伤口出流下,他却是死死的搂紧了我,那殷红的鲜血滴至我的眼睫处,视线旋即一片漫天的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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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有浓郁的药味弥散,身边是熟悉的被衾,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方才的梦里,我再一次梦见自己被乱党挟持,生死悬于一线之际,惊得一生冷汗。现下心头方再一次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几日噩梦连连,总是会忆起那日的险境,那一日胤城带兵前来营救,那些神秘人眼见无处逃遁,竟然全部咬舌自尽!而我亦被胤城冒死救回,原来自己真的是安全了!榻前飘飞的罗帐逶迤于地,恰好能够看到晨光的照射下碧纱厨外隐隐有人影晃动,茗烟与蓉儿的低声对话不经意传来:
“茗烟姐,殿下昨日带回的女子真的是栖霞吗?”
茗烟点头,“起初我也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想,我昔日曾在宫中与栖霞照过面,昨儿夜间不小心瞧了一眼,虽是容貌毁了,可的的确确是她!”
“那我听说昔日栖霞与殿下感情极是深厚,现在她一回来殿下与她关系非同一般,那咱们王妃怎么办?”蓉儿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却被茗烟暗中示意她噤声,茗烟沉吟半响,眼神遥遥向着我的床榻这边看了一眼,黯然叹道:“恐怕事到如今,只有问殿下他自己的心了!”
蓉儿又小声抱怨,“那我听又侍卫们提起是那贼人要挟殿下只能在王妃和栖霞之中选一个,殿下最后可是选的栖霞,咱们王妃恐怕这次真的是寒心了!“
茗烟语气缓了几分,“此言差矣,如若殿下当时选的是王妃,我恐怕还要悬着一颗心,但是现在看来,怕是殿下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是我们的王妃呢!”
“啊?茗烟姐,这我可就不懂了!”
“殿下当时选的虽然是救栖霞,但是到了之后却愿意不顾自己身家性命在贼人手中夺回王妃,如果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一个女子而交付生命,那么这个女子方才是他心底真正最重要的女人,而殿下先前选择先救了栖霞,这之中大概只是带着歉疚、道义的情绪吧!”
“小声一点,王妃还在歇息!”
…
我微微侧过头,有一瞬间的出神,茗烟,你是何其的聪明,如此轻易的就道出了个中缘由,而胤城,在你抉择的那一刻,你的心底究竟真的最最放不下的是我吗?可是…
躺在床上静养了几日,其间胤城虽有几次前来探望,却都被我装作熟睡避而不见,身子渐渐恢复,这一日大夫说我已经可以下床,闲闲的披了一身素色衣衫缓步出门,就见外头已是天朗气清,一派温煦景象。
我微微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际,对着身后的茗烟问道:“栖霞安置在哪里?”
茗烟低头回道:“栖霞姑娘住在南边的厢房!”
我点头,只道:“她那日受了惊,想必身子正虚着,你去为我准备一些补药,我去瞧瞧她!”
茗烟应了一声是,旋即退下。
南院门前,我忽地止住了脚步,愣神了许久,只挥退了身后跟随的茗烟蓉儿,自己独自一人跨门而入,院子里很是静谧而宁谐,提着食盒的手不自觉轻颤了些许,我深吸一口气暗自敛定心神,终于徐步走近,还未到房前就已经听到里面传来栖霞低哑的声音,“你这几天整日照顾我,公务若是怠慢了怎么办?”
“先别管这个,把药喝了如何?要是凉了就没有药效了!”
我咬唇走至窗前,透过未合上的窗叶看去,里头的软椅上栖霞一身淡粉色素衣,长发柔柔的散在肩头,侧脸上的疤痕亦隐在了淡淡光晕中,胤城手中的药碗小心的一勺一勺喂着她喝药,两人倚靠在一起的身影此刻看去竟是如斯的宁静美好,渐渐却变得有些刺目,心里怦怦急跳,似惴惴而又茫然,我不自觉间徐徐后退了几步,不敢再看,现在的自己如同小偷一般藏于墙角,不敢出声,连大气也不敢呼一口,呼吸几乎快要窒息一般。
“苦吗?我记得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你总会先试试药温,然后又要皱眉嫌弃药汤苦的!”是胤城在说话,声音带着无尽的温悯。
“既是以前,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哪能还像以前那样娇气!”栖霞只这样说着。
胤城沉吟片刻,却没有说话。
栖霞又幽幽道:“殿下公务缠身,王妃日前受惊,也尚在休养中,栖霞现今已经无碍,如今殿下守在身边也着实惶恐,殿下还是请回吧!”
喉头一紧,我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只能紧紧攥着袖口。
里面的胤城略一迟疑,终道:“我等你把药喝完就走如何?”
栖霞忙道:“王妃方才是你的嫡妃,现在你应该守的是在她的身边,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歉疚万分!”
又是一阵沉默,站于窗旁的我终是再也不能忍受这样诡异的气氛,轻咳了两声方才敲响房门。
胤城栖霞二人应声抬头,就看到了站于门口的我,我抿出一丝淡然笑意,上前道:“栖霞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虽已开春,房里的薰笼却亦是还生着,乍一进门,暖意铺面,温意融融,熏香欲醉,栖霞慌忙起身,“奴婢惶恐,奴婢身份卑微,哪里当得起王妃这一姐姐二字!”
我看了看胤城的神色,却是极力笑着上前扶她起身,“既有你与殿下自幼的情谊在,于情于理,我都应当唤你一声姐姐的。”
栖霞惶恐起身,看了看胤城的神色,胤城温声道:“夙嬛都这样说了,你还拘谨着干什么!还不去倒杯茶来!”
栖霞闻言方才盈盈一笑,兀自转身自案几上取了茶杯斟满一杯茶恭敬递于我。
此刻的他们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闲叙,反倒是此刻的我如一个外人一般尴尬,伸手接了栖霞递来的茶杯时浑身有了些许的不自在,我如坐针毡一般,只想快些找个借口逃离这个尴尬之地。
我局促起身,声音却是飘忽的,“茶我就不忙喝了,这几日一直歇着,旁的事都许久不曾搭理,栖霞姐姐你暂且先行养好身子罢!我明日再来陪你说话!”说罢不待他们答话,我就已经匆忙起步逃也似离去。
虽是春日,甫一出门,却有严冬的寒意兜头灌顶而来,挟着早间的凉意,周遭寂寂无声,偶尔有鸟雀自寂寥的树枝间惊飞而起,我一直扬在唇际的笑意此刻终于凝固!这一刻的自己真的是如此的颓败,难过么?羡慕么?
夜色如流水倾泻,天际冷月如霜,烛火摇摇欲灭,我支着额头坐于案前,出神良久,这个位置若是在先前,每夜胤城来的时候就会坐于此处,而今夜,到底是物是人非了,南院那边的灯火摇曳,极是温馨,忽而忆起白日偷偷瞧见胤城替栖霞喂药的那一幕,心头竟然空落落的极是难受。
蓉儿轻叹着对茗烟嘟哝说,“王妃身子早已经痊愈了,殿下今晚怎么没有来了呢?若是以往都在的!”
“殿下今夜不会来了!”我坐于原地忽然淡笑开口。
倒是把两人都骇了一跳,蓉儿惊慌之际赶忙噤口,茗烟面色僵硬了一下,仍是上前笑道:“已经开了春,这几日天气却越发冷了,王妃要不早些安置了?”
“你们先下去罢!没到时辰我反正也是睡不着的!”
茗烟遂不再多言,只欠身退下。
待她二人一走,我方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一手支着额头,一手百无聊赖的拔下发间的玉簪拨弄着面前的烛火,明明灭灭,烛影憧憧,蓦地心烦,我狠狠的吹灭了蜡烛,房内顷刻只剩一片昏暗,和着窗外的皎皎月光,愈显凄清!
再一回头,方才看到门口直直伫立着一人挺直的身影,不知何时他已悄无声息的站于那里,我坐于原地遥遥看他,悄然失笑,语气随意,“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栖霞姐姐可好?”
窗外明月清辉濯濯,他缓缓自门口走来,目光在夜色下灼灼看我,哑然许久,终于道:“昨日的事,我——”
月明如镜,夜凉如水。外头有夜里的凉风习习吹至面颊,缥缈的罗帐随风冉冉舞动,隐隐的冷月清辉下,连带着胤城此刻的神情也是变幻不明。我低下头微笑,却又摇头,“你的心思我既已了解,就绝不会怨怪于你!好好待她吧!我,我真的不要紧的!”
话还未说完,他就已急急奔上前,狠狠将我揽至怀中,他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置于我背上的手心亦是硌的我生疼,抵的我几欲不能够呼吸,胸口的温热气息隔着层层衣衫温暖了我渐渐冰凉的身子,我紧紧环住他的肩,不发一言,只深深的呼吸着他身上的淡薄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再亏欠栖霞,我欠她的情这一辈子恐怕都还不了,对不起,对不起…”他在我耳际一遍又一遍说着。
湿热的泪溢出眼眶,我却使劲点头,柔声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都知道,我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
他轻轻放开我,温暖的掌心小心的为我擦去眼角的泪光,微凉的唇轻轻落至我的脸颊,吻去那泪迹,冰凉的吻和着滚烫的泪,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啊,清冷的夜,天际凉寒如水的月光也好似被我们两人心头的悲悯所感染一般,悄悄藏匿于云层的深处,满地被浓的化不开的夜色笼罩,黑暗中,只剩下我们轻轻交缠的呼吸声…
相思不忍轻别离,情丝犹难断
春日的午后,暖金色的阳光轻轻慢慢洒在院子里的每个角落,天空中忽有铅云暗垂,渐渐遮住那淡橘色的阳光,仿佛在预兆着什么即将要发生一般,栖霞便在这个时候来见我。
几日的调养,她的面色已然恢复正常,白皙的面庞带着浅浅的红晕,对我的态度更是越发的恭谨,几句寒暄之后,我忽然间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哑然,好似无言与她说了一般!
栖霞静静看我,许久方才宛然一笑,“那几日眼睛被蒙着,还未曾好生看过王妃,现下看来,世人说的果然没错,王妃您果真是天人之姿,这样的气度脾性让凡俗女子在您面前尽皆黯然失色!”
我微微黯然,只抬眸看她,“你还是和我如此生分!”
栖霞安静的端坐,低首浅笑道:“再怎样规矩总还是有的,王妃就是王妃,奴婢始终还是奴婢,身份在此,到底是皇家,规矩本就严明,就不能行差一步,栖霞又怎能僭越半分呢?”
我注目于栖霞,细细打量之下,她的确是个秀雅和气的女子,眉目清婉,样貌虽已被毁,不是极其出众,但那一颦一笑皆是柔婉之态,聪慧和涵养虽不是极其的抢眼,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娴静风姿,惹人怜惜!
见我不说话,她倒是镇静,眼神闪烁了片刻,轻轻扬起唇角,露出得体的笑容,“殿下这几日经常提起王妃您的端庄大度,如今看来,能够娶到王妃这样的女子,真的是他的福气!奴婢也极为替殿下高兴!”
喉头间忽地有些干涩,我强自稳定心神,抿了一口茶叶,方淡淡而笑,“早先已经说了,你与我姐妹相称就好,如今你一口一个奴婢的,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定会以为我是在薄待于你,你既与殿下有打小的情谊,当年更为了护他险些丧命,既已回来,于情于理,都应该给你一个名分——”
我略一停顿,旋即定定看她,唇角的笑意依旧未曾散去,栖霞面上虽是平静,但那捧着茶杯的手指却不安的紧了几分,很是惶恐说道:“奴婢不才,怎敢有此奢望!”
我兀自微笑,小指苍白的指甲轻轻触在手心中白瓷茶杯上,发出清冷的响声,“昨日宫中家宴父皇也过问起你的事了,这府中原本已经有了一位四品宣仪,那位你也认识,就是你昔日的姐妹姚若菡,如今你既然回来,殿下又待你如此心意,自然是不能薄待于你,就晋你为三品侧妃如何?”
栖霞惊疑望着我,眉目间却欣然而有喜色,片刻方才回过神。
“王妃?”她似是不可置信一般,喃喃问道。
我起身上前,携了她冰凉的手,“以后你便是我成王府的侧妃了,虽说只是偏房,可亦不用再自称奴婢!”
栖霞的声音略微慌张,只慌忙起身,跪于我身前,弯身不停磕头,“栖霞何德何能能够担得起王妃的恩典,今后定当谨记在心!”
我看着地上她的身影,静默片刻,方弯身扶起她,“好姐姐,快些起来吧,好生回去准备着,兴许日子就在这个月,妹妹先恭喜你了!”
栖霞满眼噙泪,掩面不住点头,又与我极为客气的絮叨了几句方才款款离去。
见她走远,一直侍立一旁的茗烟方才缓缓走至我身后,只低声说,“她方才分明是以退为进,有心在算计于王妃您,如若王妃愿意开口给她名分,殿下那里自然是一切好说,王妃您就当真是心甘情愿的?”
我看着远处垂花门外渐渐消失的纤细身影,只道:“如果这样能够让他心中好受一点,我定然也是极为欣慰的,这样,对我们三个人都好!”
茗烟这一次却是出奇的倔强起来,只对着我道:“王妃,您这样做,让奴婢对您很失望,明明你和殿下才应当是最亲密的,如今却是为了他们昔日年少时的一段情谊,你本不是那般隐忍懦弱的女子,如今却要作出如此退步,难道你愿意看着任由另一个姚宣仪的出现?”
我回身看她,茗烟犀利的目光牢牢锁在我身上,清秀的脸上此刻带着不正常的青白,更有憾然与无奈交织而成的隐隐愠怒,从未见过如此失态、如此倔强的茗烟,我却忽而笑了,只伸手替她抚平腮边的碎发,徐徐道:“茗烟,记得应该是幼时,我的母后常年心智时常,可她却常常重复这样一句话,‘对自己狠心,才会让他幸福。’那个时候我还小,不曾懂得这话中的含义,到了今天,我终于是觉悟了,我虽自幼便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可如今,我方才知道,自己再怎样不羁,再怎样骄傲,最终也拗不过自己的心——”我覆上茗烟的手背,淡笑,“原来对自己狠心一点,真的能够让他幸福呢!”
一语言罢,茗烟已垂睫黯然点了点头,眼中似有无尽的愁绪和感念,“奴婢也懂了,普天之下,论才貌,论心性,唯有王妃您才是最配得起殿下的女子!您的决定,奴婢自当遵从!”她言毕退后一步,深深向我施礼,我上前扶她起身轻轻按住她的肩头,只得:“好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
茗烟宛然一笑,终于点头。
头顶的阴云愈加的阴沉,挟着和暖的春风,刮在脸上竟然生生的疼,似是要要下雨的样子,我看着茗烟渐渐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临近了四月,宫里的旨意下来,竟然是皇帝亲自拟旨,册了栖霞侧妃的名分,身份入皇家玉牒,入宗谱,册封的日子也拟定好,一切极是匆忙,自上次胤城大捷而归后,王府里再一次这般的喜庆,宫里的赏赐不断,每日临门拜贺的朝臣更是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