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出征的那一天,京城上空天朗气清,城头上旌旗飘扬,礼乐齐鸣,百官齐着朝服位列于此,久未露面的胤王身着武弁服站于城门,胤城一身玄色盔甲,黑盔白翎,对着皇帝四拜,再由胤王授之大将军兵符,方才出至城门,午门外列阵而立的十万大军,远远望去,如同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玄黑色黑铁潮水般,布满了整个广场,内侍手执黄绫诏书宣读皇帝旨意完毕,胤城当先举剑高呼,“众将士听我号令,此去定当收回失地,大败敌军,以扬吾皇天威!万岁!”
十万大军亦齐齐叩首跪地山呼万岁,声音震天,礼毕,号角齐鸣,三军方才建旗帜,鸣金鼓,正行列,擎节钺,军旗迎风烈烈作响,百官朝臣皆罗列相送。那场面、气势无不撼动人心!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如此恢宏景象,广场上蓄势待发的战士们那一张张还隐隐浮动着蓬勃朝气的年轻面孔,齐齐呼喊的声音如展翅疾飞的海冬青刺穿头顶瓦蓝的天空。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除却精致华丽的钗环步摇,除却高贵的身份,还有另外一种东西,那便是悬于庙堂之巅的权柄,它如天际璀璨的北斗一般,带着逼人的耀目之色,让人心神向往,我生平第一次心惊于自己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到底是何时开始,我的心底最隐秘处已经生起了对权利的欲望,抑或是,我骨子天生里便是一个有野心的女子,注定不甘于平庸,天生就离不开权柄这个东西?
大军一路长途跋涉,在七月底终于到达北疆的边塞重镇——青州。青州地处胤国北疆,山地高远,夏日炎热,冬日酷寒,这里山河四塞,南有秦岭横亘,西有陇山延绵,北有千里高原,东有稷山、淆山及晋西南山地,更兼有长河环绕,可谓山川环抱,气势团聚。而被齐军占领的青州城三面环山而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此处地理位置本就特殊,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胤齐两国多年来为了青州城掀起连年的战火,十多年前胤军在青州北郊的涵河大败齐军,占领了青州城,而后齐国君主昏庸无能,自此也未曾在青州的问题上大举用兵,而今齐昱继位后立誓要收复青州,当即命自己亲弟襄阳王齐臻领兵十万进宫青州,齐臻此人虽是初次领兵出战,行军却是迅疾狠猛,先是不动声色在城外安营扎寨,趁着胤国守军守备一时松懈之下,齐臻施调虎离山之计带了五千轻骑趁夜间偷袭城门守卫一举拿下青州邻近的漳县、隆县二郡!
栖霞旧事,面具男子再次出现
青州城东校场,烈日当头,暑热炎炎,大军方才安置妥当,胤城就召集三军连带先前青州守军来此集合。
镶金衮边帅旗迎着午后的风猎猎招展,号角声蓦地起,声音传彻方圆达数百里大营,就见数万兵士盔甲不整,柃着刀戟闲散向着校场走来,青州守军懒怠多年,现下暑气正盛,又正值午后,众人皆是颓然闲懒的歪歪扭扭站于高台下方。
我站于不远处的塔楼上,蹙眉摇头看着下方数万兵士身影攒动,如此的士气如何能够保家卫国,那齐臻能够一举拿下章隆二郡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妃请看,这些青州守军今日连盔甲都没有穿戴齐整就来这里集合了,何谓朽木不可雕也,眼前便是了!”身后的叶卿尘叹息摇头道。
我淡淡笑了笑,“青州守将张谦冯常二人素来性子傲,此番军中上下对殿下挂帅一事本就诸多怨言,他们麾下的将士会如此也在意料之中!”
叶卿尘又道:“说起他们二人是皇后娘娘的父亲昔日薛太师的亲信,当年还是薛太师亲自向皇上请旨封这两人为青州边防守将,也难怪如此狂妄了!”
我亦颔首,“少安勿躁,他们不是想来一个下马威么?稍后自见分晓!”
叶卿尘亦明了我的意思,遂不再言语静静看着下方校场上诸人的反应。
胤城一身玄黑色铠甲,重甲佩剑,黑盔白翎负手立于高台正中,远远望去,那身影愈显挺拔傲岸,众将站于他身侧,众人面色冷然站于原地,冷冷看着下方校场上缓缓前行的士兵。
数万士兵已然集齐,众人犹自不觉,低声议论交谈,熙熙攘攘间,有传令兵大喝道:“皇上有旨,钦封成王殿下为此次伐齐骠骑大将军,接管青州守军,三军整装待阵,听我号令,闻鼓而进,闻金而息,旗举而起,旗按而伏!”
底下众士兵恍若未闻,更有前排几人大声抱怨天气太热,传令兵几经喝止,议论声依旧吵吵嚷嚷。
忽闻一阵擂鼓声响,响声铿鸣,气势摄人,撼天动地,震入肺腑!
放眼望去,就见高台一侧的战鼓前胤城手执鼓棰,亲自击响战鼓,鼓声阵阵,骇人心神,一刻间,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这样震入肺腑的鼓声,底下方才还哄闹的众人无不被震慑住,楞楞站于原地,仰头看着高台上的胤城。
待到鼓声渐息,胤城方拂袖转身,巍然立定,微一俯视台下,就见数万士兵尽皆愕然站立与原地,,传令兵正欲挥旗,却被胤城抬手制止。
此刻天际朔风卷低,豪气凛然,满场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郁,胤城的威远沉定的声音远远传来,“军纪有云: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现今正当外寇侵扰之际,尔等目无军纪,论罪当斩,来人!将前排这十人拖下去斩首示众!”
立时就有兵卫上前拿下前排方才哄闹声最大的数十名副将,当中一人大呼道:“我乃皇后娘娘亲父,当年薛太师亲自引荐,谁敢杀我!”
举朝皆知,薛太师乃皇后亲父,当年权倾朝野,门生广布,举朝上下,十有八九的官员皆是出自他的门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连带台上青州守将张谦二人也欲出面求情,底下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胤城俯视众人,冷喝道:“军法面前,人人平等!尔等无视军纪,定斩不饶!行刑!”
执刑的兵卫领命,立时就地擒住那数十人手脚,挥剑斩首,霎那间,剑影交错,数十颗头颅蓦地滚地,殷红的鲜血高高飞溅几尺之高,在午后灼热的阳光下无比刺目,骇人心神!
一时间,方才还闲闲散散的数万士兵都被眼前的境况所震慑,方才还散乱无序的队伍顷刻间井然有秩!数万兵勇莫不敛身肃首,严阵肃立!
我与身旁的叶卿尘对视一眼,彼此了然会心一笑,叶卿尘不禁合掌赞道:“王妃所言甚是,殿下自有他的一番谋划,如此倒是子允庸人自扰了!”
我笑道:“这世上本就是一物降一物,杀鸡儆猴,青州守军军纪懒惰,此番既然皇上将赐大任交由自己的儿子,必是心中笃定他能有这个魄力,如此亦已!”
叶卿尘微叹一声,“先前只以为皇上将大将军之位交由殿下是为了牵制汉阳王,如今看来皇上才是那最明慧之人,只在幕后不动声色就已掌握好全局!”
说话间,远处的整个校场上早已鸦雀无声,高台之上的胤城环视下面列阵以待的三军一周,又道:“今日兵士军纪不严,此乃主将治军之惰,论罪当罚!青州守备张谦冯常二人出列!”
话音刚落,高台一侧就有两名大将躬身出列,单膝跪地,两人跪地呼道:“青州守备张谦(冯常)叩见大将军!”
“下属军纪散乱,此乃主将之过,你二人此次疏忽之下更让章、隆二郡失守,现今可知罪?”
左方的张谦不甘道:“章、隆二郡失守一事,实乃齐军来势汹汹,我方守军后备不足,殊死抵抗之下无果,方才失守,且说殿下尚无沙场征战经验,自是不明了此间的艰难,望殿下明鉴!”
“边关城池,寸土不让,军法如山,城池已失,便是你守备不严之过,如今方还推卸责任,既如此,你二人且先下去领四十军棍再行回话!”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丝毫没有留给半分余地!
张谦与冯常二人对视一眼,方才跪地俯首道:“属下领命!”
二人退下后,胤城方才抬手示意,旁边的传令官会意,立时挥动手中令旗朗声喝道:“三军整装待阵,听我号令,闻鼓而进,闻金而息,旗举而起,旗按而伏!”
底下数万兵勇齐声应道:“得令!”
号角声起,低沉肃远,三军按令而齐步操练,纵横驰骋,进退有序,胤城不经意抬头,视线与这边的我遥遥相接,我的唇角扬起一丝淡淡笑意,远处的他微一颔首,负手立于原地,神色巍然俯视着下方三军操练,战鼓声垒垒,声声直入人心。
我与叶卿尘对视一笑,他眸光中此刻透着一种奇异的光彩,唯是颔首不语,见此我忽地又忆起了另一桩事,不禁笑道:“我可是记得那汉阳王府的昌邑郡主对你青眼有加!这次其实你完全可以留在京中,不必跟来边关吃这份苦头的!”
叶卿尘一愣,眉目间亦是蔓起一抹温柔神色:“昌邑郡主乃金枝玉叶,自是有门当户对者相配,子允不过是一介布衣,哪里担得起。”
我笑笑摇头,“芊羽是个纯真率**子,我当初见了一次也极是喜欢。你也不必过谦,想当初帝都待字闺中的豆蔻少女们,谁人不知你江南才子的名号!”
叶卿尘面庞微微一红,极不自然的转过身去,闷头不再说话。
远方的操练还在继续,唯见湛蓝的天际艳阳当头,浮云朵朵,那校场之上衮龙旌旗迎着风招展,尘烟滚滚,喊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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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风清月高,草木萧萧,青州城军营之中,胤城连夜召集军中众将前去主帐议事,四下远处的山脉间雾霭沉沉,军营中,此时虽是夜里,却灯火通明,随处燃着几堆篝火,巡逻的士兵持着长矛来回巡视,惨白的月光下,士兵手中的长刀闪烁着雪亮的寒光,已是初秋,边塞的夜已然带了淡薄的凉意。
这次随军,我只带了行事稳重有余的茗烟随行,月华如水,远处的主帐内灯火通明,隐隐有男子的身影晃动,我站于原地遥遥看了许久,忽又自嘲一笑,转而抬步走至前方的空地,茗烟端着铜盆匆匆出来,见我独自坐于原地,“这么晚了王妃怎么还不歇息?”
我回头看她,笑道:“这么晚的还在打理这些,也不嫌辛苦,明日再弄也不迟啊!”
茗烟盈盈笑道:“奴婢早已经习惯了,哪里算得上辛苦。”
“茗烟,陪我聊聊如何?”
她怔了怔,旋即点头应是,上前在我对面坐下。
头顶星辰漫天,空气中更有草木泥土的清新气息,草丛里更有不知名的虫子低低鸣着,时而传来巡防士兵的铿鸣靴声。
“茗烟,你家乡是哪里?”
茗烟眼眸一黯,细眉亦轻轻蹙起,长长叹过一声,方缓缓起身眼光遥遥看向远处的天际, “奴婢本是胤国卞城人氏,因十年前胤卫两国交战,举家南下逃难,却在路上与父兄姐妹失散,我独自一人辗转来到了京城,阴差阳错间又进宫做了宫女,后来我也曾四处托人帮忙寻找家人的下落,原来他们在逃亡的路上遇见了齐国的乱军,爹爹被乱军活活打死,几个姐姐被抓进军营**至死,娘亲急怒攻心,不出几个月就病逝了!”
我“哦”了一声,徐徐叹道:“这乱世烽烟,各国之间互相争斗杀戮,遭苦遭难的却是百姓,你能够逃出生天亦应该好好活下去,才不算愧对生你养你的父母!”
茗烟垂眸一笑,笑意惨淡,“茗烟该死,说这些伤心事,扰了王妃的兴致!”
我摇摇头,“哪个人能够活得一生圆满,各人的心中不过都有一份心头憾事,有的时候,能够活的平平凡凡一点,也未尝不是福气!只叹,这亦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既然来到了这个世上,就注定要去承受背后那几番辛酸!”
心头念头一转,我忽问道,“茗烟,你可认识先前的栖霞?”
茗烟愕然,看我的眸中却多了一抹浅浅光亮,亦是低头回道:“奴婢虽与栖霞姑娘无从有过交集,可她与殿下的事到底也听起底下的宫女们议论过。”
“哦,都说什么了?”我忐忑问道。
“栖霞、若菡两人当年本都是端太妃身边的宫女,而五殿下因自幼生母身份卑微,不能亲自抚育皇子,亦被交于端太妃抚育,栖霞长了五殿下几岁,端太妃就将栖霞赐给五殿下做了通房丫头,亦是因此,她待殿下如亲弟一般,两人名义上虽是主仆,却是情同姐弟!”
茗烟莞自转目看我,静默着不再言语,话已至此,其间的意思再是明了不过,我轻轻垂下睫,“那后来呢?”
茗烟神色间带了几分悲悯,“原本栖霞与五殿下的事情亦是端太妃默许的,就在殿下十四岁那年,周国的皇帝来了旨意,要当今王上在子嗣中选一个去大周为质子,五殿下自幼便无生母,自然是被王上选中,栖霞是殿下的贴身侍女,于是也随行前去。本来是相安无事,哪料在途中遇到了马贼袭击,生死关头,栖霞替殿下挡了一剑,那剑上却啐了剧毒,毒性本是无药可解,中毒七日后就必死无疑,五殿下为了救回栖霞,四处求医,而后却还是晚了一步,毒性已经深至五脏六腑,栖霞最终不堪毒性折磨,不愿再连累殿下,夜间点燃的房中的罗帐,引火自焚!”
最后的一句话字字句句如雷贯耳,栖霞,原来她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女子,栖霞,栖霞,栖霞…我坐于原地怔了许久,脑海里忆起昔日胤城提到栖霞时黯然的眼神,那里面有着太多的情绪,痛心、愧疚、落寞…
懵懵然间,我莫名想起了幼时嬷嬷曾说过的一句话:一个男人一生中可以喜欢很多的女人,可是在他心底深处,只会爱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一定是他魂牵梦萦,甚至是他心底留下刻骨铭心痕迹的人,而这个女子,定是一个美好而又美丽的女子。而今看来,那对于我来说素未谋面的带着神秘色彩的栖霞,兴许便是这样一个美丽而又美好的女子罢!
说话间,月已上中天,我坐于原地沉思不语,茗烟亦是不再多言。夜已深沉,清寒如霜,山野间亦是被月色洒了一层薄薄的冷涩光晕。
茗烟被我遣退下,军营中冷然有声,我站于原地,那边的主帐仍是人影晃动,蓦然侧目间,似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似有一个牢牢的眼神远远的,深深的看着我,我蓦地回首,四下看去,果不其然,身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道身影随着我的目光飞快闪过!极为熟悉,细细思量,果然是他!
“站住!”我脱口喝道!
那人的身影一顿,旋即纵身一跃,飞快的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下茂密的树林中。
我的惊呼声惊动了巡逻的士兵,众人纷纷围上前来,此刻静谧的山野间,唯剩一片深沉的黑暗,哪里还有那人的踪迹!
山间寂然无声,时而几声乌鸦的叫声自远处茂密的树林中传来,一阵风过,山谷中的林木亦是随之摇曳,婆娑有声…
异变突起,执手相许
青州一战,形势于胤军本来极是不利,两军对垒,初一交锋,先前两军一日战数十次,齐军顽强固守;几番强行攻城下来,但城上防守极严,而胤军经那日校场之上一番震慑下来,军心大震,此番战场上自是英勇无比,又伤杀齐军二千余人。
前日战场上,齐军左翼部队纵兵突袭,胤城于万军之下断然下令撤退,一边假装抵抗,一边向后退去,众将虽是不服,却仍是服从军令退兵十里,直至三军退至一大泽中,齐军不明就里,气势汹汹追击至此,泽中多芦苇,绵延数十里,遥遥望去直瞧不到尽头,齐军对青州地形不熟,正茫茫然间,胤城当即下令士兵顺风在芦苇丛中纵火焚烧,时至夏日,骄阳如火,那芦苇遇火即燃,火势顺风而起,数万齐军猝不及防,在芦苇丛中迷失了方向,被烧死不计其数,胤军军心大震,立时出手交战,斩杀齐军数千人,又发连箭弩力射齐军,齐军带队将领匆忙之间下令撤军仓惶逃走。
初战告捷,军中上下尽皆欢喜,先前对胤城多有不服的众将也渐渐对其生起钦佩之心,素日议事间态度愈加恭谨,特别是先前桀骜不羁的张谦冯常二人,更是对胤城钦佩不已!
士兵们更是满目喜色,处处一派士气高昂,天色将暗,已劳累了整整两日的胤城向众将布署完毕兵力防务方才得空歇息,从叶卿尘处得知昨日一番激战下来,他的右臂已然挂彩,心头不安,我自军医手中取了几样愈合伤口的药材,照着昔日楚煊教的方法碾成了粉末,送至胤城帐中。
门口的士兵掀起了帘子,我端着托盘走了进去,帐内的侍从尽皆被他遣出,无人在一旁服侍着,我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放下手中的托盘,彼时胤城侧身躺在榻上,上身**着,身上仅盖了一件薄衾,露在外面的手臂处更缠着一圈白纱,伤口上正殷殷浸着触目惊心的血迹。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现在的他满面的疲惫,于榻上阖目而卧,面色沉定,眉目依旧微微冷峻。
我静静站于榻前,心念忽起,悄无声息靠近了几分,我低下头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沉睡的男子,这个面目清冷,五官的肃峻的人便是我的夫君,这个今后我将要依赖一生的人呵!
正出神间,熟睡的胤城忽然微微翻身,盖在身上的薄衾亦是滑落在榻上,他**的上身更是一览无余,耳根处忽地一热,我尴尬别过脸,伸手轻轻取下他包扎伤口的纱布,取来沾了水的毛巾轻轻拭尽他手臂伤口处的血迹,方才撒上药粉替他包扎好,我的手势极力的轻巧,生怕弄疼弄醒了他,如此一番折腾下来,自己早已累的满头大汗。
伤口已然包扎好,我正欲替他盖上薄衾时,手却被他猛地一把牢牢握住,心跳陡然加速,我轻轻的挣脱了一下,却被他愈握愈紧。
“…不要走…”
自他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呢喃,声音极其的轻,却带着无比的眷恋与深情,如若不是此刻我离得这般近,也定是听不到。
我微微讪笑摇头,正欲抽回自己的手时,却不经意看到了他紧抿的唇间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现在的他,不再是素日冷峻淡漠的成王殿下,他只是一个落寞孤寂的男子,心头却蓦地一软,脑海中忽然念起了一直以来他待我的种种好——
帝都宫中御花园月下长谈,开解我心中的郁结;
从千里之外的岐州特意为我带回的那盆风姿绰约的“六月雪”;
庭前那楚楚有致开的正好的贴梗海棠;
那日瓴华宫殿前,他于众目睽睽之下毅然拉我起身,带着我离开那个带给我无尽的屈辱的地方;
红烛摇曳,轻纱曼舞间,他拥着我轻声哄我入睡,那一句暖我心房的“我在这里”…
一幕幕在眼前轻轻慢慢划过,手心还被他紧紧握着,和着夏日的热意和薄薄汗意,唇角不自觉间扬起一丝浅笑,面前的他此刻眉头微微皱了皱,冷峻的眉目间似带着什么愁绪一般,教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替他抚平眉头间的郁结。
正伸出手,胤城微阖的双目却轻轻睁开了,直直对上我直视着他的眼神,他亦凝视着我,抿唇不语,我的手臂僵在了半空许久忘记了收回。只能怔怔坐于原地看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的近,我几欲能够看到他眼瞳里自己慌乱的模样,他的唇角却扬起一抹淡淡笑意,眼睫轻轻颤动,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向我伸出手来,片刻之后,他的手指轻轻替我拨开额前的碎发,略带薄茧的手指在那一刹那轻轻划过过我的额头。
心头大窘,此刻的我犹如被当场抓住现行的小偷一般无地自容,只能慌忙别过头,语无伦次道:“你醒了,我,我给你倒水!”
我慌忙挣脱他的手,脚步微颤起身走至案几前倒茶,现下的自己手足冰凉,双手犹自颤抖着,连带杯中的茶水溢满流出杯外也未曾察觉到。
指尖一阵火烫,我慌忙放下茶壶,撇过头将茶杯递给他,“你喝水罢!”
胤城缓缓起身,挑眉接过我递去的茶杯,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我更是羞窘,从未如此失态的自己,现下心神不稳,我咬唇思绪,不敢回过头去看他,只道:“你先好好养伤吧,我,我先回去了!”
飞快扔下这一句,我逃也似的掀起帘子快步跑出了大帐。
已是时近黄昏,天边的晚霞很是绚丽,七彩的颜色如迤逦的织锦画卷在湛蓝的天空铺开,远处的山峦间静静的矗立在这极是安静的黄昏,兵士手中的刀戟反射着斜阳的光华,那是一种极其逼人的炫目!映亮了我的面庞!
身边有几名兵士押运粮草的车辆经过,本是无意间的一瞧,却见其中一人面色有异,看那身形极其的纤细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你们几个,站住!”我喝道。
几人瞬时止步向我低头行礼。
我的目光直直看着其中一身量稍纤瘦的小兵,喝道:“你,抬起头来让我好生瞧瞧!”
那士兵身形微震,却死死的低着头。
我缓步走近,挑眉打量着她,唯见那纤削的下巴,和衣领间白皙的肌肤,心头已经了然。我对其余几人挥手道:“你们几个先下去!”又对那小兵吩咐道:“你随我来!”
那小兵赶忙应了一声是,低着头极其狼狈的尾随于我身后,一进营帐,我转过身间,就见她火急火燎的摘掉了帽子,清丽可人的面颊上满是尘垢,鬓发纷乱,莹亮的双眸委屈的似是要哭出来一般,“夙嬛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