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来不及过多思虑,就见父皇皱眉沉吟半响,方才断然挥手,“先把楚烨带回去诊治,救不好就提头来见朕,将夙嬛押至昭台宫禁足,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侍卫就得令上前将我押下,楚煊却一步上前在父皇面前跪下,“父皇,此事疑点甚多,请给儿臣七日的时间,儿臣定当将此事查明,以证四妹清白!”
父皇漠然的看着跪地的楚煊,冷冷摆手,“七日之后,给朕交出凶手。”说完便转身毫无迟疑的离去。
楚煊回头看我,神情无比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凶手!”
羽林卫押着我走远,我回头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星辰般的眼眸深深的留在我眼底,久久挥之不去…
黄昏的冷寂昏暗的昭台宫里,我抱紧双膝坐在大殿的角落,大殿里纯白色的纱幕随着风轻轻飘起,一派诡谲而静谧的气息悄然流转。浑浑噩噩间,我竟然已经在这里呆了三日,父皇早有严旨不准任何人前来探望我,楚煊查探的如何我不知道,每日门外的守卫的内侍低声交谈中,我大概得知,楚烨竟然当夜伤重不治身亡,夙缡悲痛欲绝。
现在宫里闹的沸沸扬扬,全然是我心狠手辣弑杀亲弟,欲图逃遁,却失手被擒的流言,楚烨离奇死亡,父皇也是哀痛不已,虽说现下只是推测,父皇亦有严旨不得私下议论此事,然则所有人都已心知肚明将罪名扣在了我的头上,而昔日身份高贵的自己,一夜之间就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
却在这个时候,那日指证我杀楚烨的小林子当夜竟然离奇失踪,查遍了皇宫内苑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小林子一失踪,所有线索就此中断,那日唯有他最先看到我靠近楚烨,若是没有他为我翻供,我失手错杀楚烨的行径就罪证确凿,再无找出真凶的可能!
大周刑法严酷,太祖皇帝在位时他最宠爱的妃嫔有一次动用私刑使一名宫女死亡,太祖皇帝而后知悉后,当下就将那妃嫔打入冷宫,永不得再入后庭!也就是从那时起,大周就有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规矩,即便是皇室宗亲,若是有违法规也是照罚不误,何况是杀害皇子这样的滔天大罪!
若是此次我不能翻案,按照刑律就将被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再入皇宫!而在此时朝中的谏官们忽然向父皇上书,力求彻查此事,虽有父皇的极力压制,坊间却也开始议论这件皇室丑闻,一时间轰动朝野,父皇也是陷入两难之中。
知悉这件事的时候,我的心头竟是异样的平静,似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的一个人呆着了,没有人来打扰,没有尘世的喧哗,只有我自己…
吱呀——
门忽然被打开,进来的内侍低着头手中提着食盒,门外的侍卫极不耐烦的催促道:“动作快点!不要磨磨蹭蹭。”
那内侍唯唯诺诺的弯身进来,外头的侍卫这才将门掩上,心头略有一丝疑惑,我看着那那人冷声问道:“你是谁?”
他却直直在我面前跪下,低泣着将头上的帽檐一摘,竟是红袖!
我惊异站起身,低声道:“红袖,你怎么来了?”
红袖低泣着,“公主,奴婢是买通送膳食的人方才混进来的,大殿下现在不方便来看你,让奴婢转告公主,一定还有希望的,真正的凶手一定能够抓住,公主千万不能放弃,要好好保重自己。”
我淡然一笑,只是问道:“陈夫人现在怎么样?我不想她为我担心。”
红袖眼圈一红,“自那日公主被关进昭台宫,夫人就一直未曾阖过眼,夜里不停的咳嗽,昨日还咳出血了,夫人不让奴婢告诉公主这些,奴婢知道公主一向心思灵慧,就算奴婢有心隐瞒,公主必然也猜得出几分,公主一定要保重自己。”
心头微疼,我握紧她的手,“你回去告诉夫人,就说我很好,还有,你去告诉哥哥,如若真是找不到那夜的神秘人,就转告他不必徒劳,反正这个皇宫我也不想再呆下去,离开,也是最好不过…”
红袖赶忙摇头,“公主一定不能放弃,一定还有办法的,殿下现在正在各宫清查那日的神秘人,一定可以找到的。”
我低头一叹,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你速速离开,时间长了外面的守卫会怀疑的。”
红袖这才收起面上的悲悸,郑重向我磕了一个头方才离去。
门再一次被关上,我坐在房里的阴影下,看着窗棂外洒进来的阳光点点跳跃的光晕轻轻洒在身畔,迷离而炫漪…
黄昏的时候,房门却忽然被打开了,进来了几名侍卫恭敬的向我请礼道:“皇上有旨,公主可以出去了。”
我诧异起身,“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找到凶手了?”
几名侍卫面面相窥,半响才道:“是今日酉时有人去未央宫向皇上自守,声称三皇子是她那日一时失手错杀——”
侍卫的话还未说完,就已被我疾声打断,“那个人是谁?快告诉我?”
“回公主的话,是明华宫的陈夫人前去未央宫服罪,声称当日与三殿下一言不合,是自己失手错杀三殿下,惊惧之下方才逃逸…”
一瞬间,浑身巨震,仿若我就要失去一件世界上最珍贵最依赖的东西般,那个会对着我温婉含笑的女子,那个会一直呵护我的女子,那个会为我梳好看的发髻的女子,那个下雨的时候会为我撑伞的女子…
“不!”
我失声嘶喊,抬腿飞快的朝着门外跑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未央宫,我要见到父皇,我要告诉他人决不可能是陈夫人杀的,一定不是!
长长的宫墙夹道仿佛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路,两边洒扫的内侍诧异的看着一路狂奔的我,初夏的风吹乱了我的发丝、裙裾…顾不得心口逐渐紊乱的呼吸,我拼命的向前跑着,远处的未央宫越来越近,玉阶两旁的宫女们纷纷叩首向我请安,我一路急急的奔上台阶、丹壁、内殿。
“父皇,我要见父皇!”
不等宫女们进殿通报,我就已疾步冲了进去,昏暗的光线下,父皇一人坐于书案前,窗棂里透过来的淡淡光线映出他寂寥的身影,我踉跄着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抓紧他衣袍的下摆,只是不停磕头,摇头哭喊道:“父皇,陈夫人是无罪的,楚烨一定不是她杀的,一定不是!”
父皇缓缓低头,面无表情的低头看我,语气淡然,“这件事总要有人出面承担,是她自愿出面为你揽下罪责,朕已经给她自己了结的机会,朕只能够保住一个人,弦歌,不要让朕为难。”
我绝望的仰头看着他,却惨笑起来,“只能保住一个么?当年你为了皇位了舍弃了母后这一枚棋子,现在你又要舍弃陈夫人这样一个一直深爱着你的女人…”
他的脸色一变,森寒的目光直直的盯着我,语声冷硬,“朕累了,不想再谈这些事。你先跪安吧!”
我怆然笑着站起身,缓缓转身走出了未央宫的大殿,玉阶两旁的羽林卫头盔上的一簇簇红缨,映着黄昏的残阳,仿若染上了一层血一般的凄艳,照透宫阙,凉彻心肺!
楚煜远远的背手站在远处邪笑着看我,“恭喜四妹洗清冤屈,那日三弟忽遭不测,心头一时气极,方才说错话,实在是对不住。”
我死死的咬住下唇,狠狠的瞪着他,声音狠戾,“周楚煜,今日我所受的种种痛苦,他日定会让你十倍偿还!”
他微微一挑眉,唇角带着邪肆的笑意漫不经心的看了我一眼就懒懒转身离去,剩下我独自站在原地,远处的宫人们低头匆匆的走过,惊异的看着形神狼狈的我,天边的斜阳渐渐隐在了宫殿的廊檐下,将地上我的身影拉的好长好长…
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明华宫,我踉踉跄跄的跑进大门,就见廊下一白衣女子跳着八角宫灯含笑看着我,她的面颊苍白,眼神空灵,却依旧是旧时的恬淡与温婉,“夙嬛,你回来了。”
眼底一酸,我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她,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淡雅香气,声音哽咽,“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
她温和的扶着我的后背,“我若不挡下来,你就会被贬为庶人,失去一切,会被关进离宫,一生都不能再见天日。”她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微笑道:“夙嬛,还记得吗?那一年我就跟你说过,此生福薄,我没能有一个孩子,既然上天把你送到我身边,我定会尽我今生之力来保护你,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我抬头望着她,灯火迷蒙下,她的双眸泪光盈盈,只是轻轻为我理顺耳旁的碎发,似笑非笑道:“其实我亦有自己的私心,妃嫔自戕是大罪,会牵连全族,我这辈子做了太多的错事,心中一直愧疚了这么多年,现在皇上已经承诺不会加罪于我的族人,这样不是最好的吗?而且如今我这样去了也是极好的。”她转过脸来温柔的看我,“天黑了,夙嬛,扶我进去我们坐着好生说会话行吗?”
她携了我的手走进内殿,在桌旁齐齐坐下,跳跃的烛火映出一层昏黄的光晕,她的脸上一阵不正常的青白与红晕交替着,与母后有九分相像的极美侧影此刻映着灯光呈现着柔和的弧度,那长长的眼睫轻轻扑闪着,眼神却是飘忽的看向门外。
我站起身在她面前徐徐跪下,攥紧她的手,将脸深深埋入她的膝间低泣着,一句“夫人”刚刚出口,余下要说什么却仿佛自己也不曾知道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她怜爱的低头看我,柔声道:“夙嬛,不要哭,你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人总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我如今这样去,也算是解脱了。”
她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微笑道:“夙嬛,还记得吗?那一年我就跟你说过,此生福薄,我没能有一个孩子,更亲手害死了一个孩子,既然上天把你送到我身边,我定会尽我今生之力来保护你,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灯火迷蒙下,她的双眸泪光盈盈,只是轻轻为我理顺耳旁的碎发,似笑非笑道:“其实我亦有自己的私心,妃嫔自戕是大罪,会牵连全族,我这辈子做了太多的错事,心中一直愧疚了这么多年,现在皇上已经承诺不会加罪于我的族人,这样不是最好的吗?而且如今我这样去了也是极好的。”
她转过脸来温柔的看我,“天黑了,夙嬛,扶我进去我们坐着好生说会话行吗?”
心底难过至极,我抓紧她的手流着泪使劲的点头,低声道:“父皇虽是万人之上的君王,可他也有他的苦衷,夫人,不要怪他好吗?”
她温婉一笑,“我怎会怪他,再大的委屈我也不曾怨怪过他一分。”
一滴很大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那神情无限凄楚与悔恨,她空灵目光恍惚的看着飘飞的罗帐,轻声道:“当年的我,身为永亲王府的衡阳郡主,原本是幼时就许给我的嫡亲表哥,当时的五皇子,也就是后来的端亲王,那个时候,先帝不喜太子优柔寡断,却愈加看重跟着豫亲王在军中功勋卓然的表哥,可是临终后的遗诏却变成了仍然由皇太子继位登临大统,表哥心中不服,竟然被新帝下旨强留在塞外驻守,随后与回鹘潼门关一战,表哥的十万大军却因为粮草不及,又有内奸告密,中了回鹘人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表哥就那般战死沙场,我决议查清潼门关一战的背后真相,随后的采选,我竟因为与你的母亲几分相像意外博得他的宠爱,哪知天意弄人,却一朝棋错,我竟然爱上了自己本应该痛恨的仇人,而他的心从来只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即便那个女子从未对他有过半分情意,而我在他心里永远只是他人的替身,却再也鼓不起任何勇气去报仇,甘愿一生都去做她的影子,我,对不起表哥…对不起你的母亲,当年我——”
“不,你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我失声哭着求道。
她努力的扯出一丝笑意,唇角沁出殷红的血丝,那苍白晶莹的面颊此刻竟然凄艳如血般动人,只是低头深深看我,强自笑着,“夙嬛,其实你早就知道对不对,难道你不恨我?”
“事到如今,谁对谁错还有什么意义,父皇错了,母后错了,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低下头,看着烛火前,自己投在地上阴暗的身影。
噼啵!烛芯乍然爆开,映亮了她苍白的面颊,竟然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心头疼的几乎不能呼吸。我紧闭上眼,低低道:“而且,你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待我的人,我不能那样做,我做不到!”
“皇上驾到!”内侍尖细的声音忽然传来。
门被人重重推开,父皇疾步走了进来,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陈夫人,声音无限低郁,只是轻轻地唤道:“毓敏。”
陈夫人含泪看着父皇,笑意凄美,“皇上,你来了。”
父皇点了点头,在旁边坐下,握紧了陈夫人的手,只是轻轻叹着,“这一辈子——”他深深低下头,“是朕亏欠你了。”
陈夫人摇着头笑了笑,语声吃力,她的眼睛睁的极大,只是直直看着父皇,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底,叹息道:“皇上其实当年就已洞悉臣妾进宫的意图,却能留臣妾到现在,这已经是皇上最大的宽容。”
父皇深吸一口气,“朕已经愧对父皇,愧对九皇叔,愧对五弟,愧对阿梨…愧对了那样多的人,已经不想再愧对你。”
她含泪一笑,泪光泫然,却道:“皇上,你还记得当年御花园里初见时臣妾跳的那一支舞吗?”
父皇抿唇微笑着点头。
“臣妾想最后给皇上跳一次。”她的眼神看向一旁的我,“夙嬛,你来为我抚琴好吗?”
我含泪起身走至紫檀屏风前的琴台坐下,手指颤抖的抚上那琴弦,一曲《长相思》悠悠响起。
陈夫人站起身轻轻退后几步,大殿里的通臂巨烛照在她的身上,那纤细的身影倩然而立,衬着那一袭雪白素衣,却宛若不沾半点凡尘的谪仙,低沉婉郁的琴声下,她轻轻伸展开双臂,和着我的琴声缓缓绽开舞步,霎时间,唯见她的身姿翩然,宛若惊鸿游龙,裙裾、衣袂都随着舞步轻轻飞扬。
正应了那一句,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 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父皇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似在追忆往昔,又似在感慨今朝,我低头忍住心头的莫大悲伤,手指轻轻的在琴弦上一遍又一遍弹着,那缠绵的琴声一遍又一遍的响彻夜色下的明华宫,凄美而空灵!
“噔!”
指尖猛地一阵刺痛,那琴弦竟然生生断掉了,心头一惊,我一抬头,就见陈夫人纤细的身体如同断翼的蝴蝶般,失去了所有生气与轻灵,在飞舞中直直落地!
“毓敏!”父皇一步上前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只是睁大眼睛几近贪婪的看着父皇,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一般,“臣妾真是没用,一支舞也跳不完就——”
“跳的很美,朕很喜欢。”父皇握紧她的手,止住了她剩下的话语,陈夫人的眼角的泪光莹莹欲滴,嘴角已经浸出殷殷鲜血,映着灯光,那唇上如同涂了艳红的唇脂般别样凄美,却笑的愈加粲然,“这么多年,皇上身居金猊龙庭至高之位,却是一直孤寂落寞,时至今日臣妾都还记得当年初见皇上的情形,那个时候,皇上是翩翩潇洒的太子殿下,先皇后也在,还有表哥、豫亲王、淳亲王,那样多的人,那样的烂漫年华,却什么烦恼也没有,真好!”
她呼吸困难,断断续续道:“这么多年来,他们都去的去,走的走,臣妾知道…皇上有皇上的孤独…有皇上的落寞,却…却从来没有人能够好好的陪着您,现在…现在臣妾也要走了,又剩下皇上一人,皇上你要…要好好保重…”
大口的鲜血从她的嘴角涌出,她的目光吃力的看着我,我会意上前,抓紧她的手,她深深看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笑了笑,那一眼,包含着太多的情绪,却只有我一个人最懂,我流泪看着她苍白的嘴唇微微的动了动,就缓缓阖上眼睫,那纤长的眼睫轻轻微颤了片刻,努力翕动了片刻就再无生气,无限凄美的凋零在凛冽的寒风中!
我知道,她最后想说的是对不起!
外面微凉的夜风透过雕花窗棂吹灭了摇曳的烛火。
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陈夫人的手指渐渐冰凉…
空旷凄冷的大殿里只剩下我的低泣声,许久,我背对着身后沉默的父皇轻声道:“父皇,这么多年来,你后悔过吗?”
黑暗里,肩头轻轻搭上了父皇的手指,他长长的叹着,声音沉重而疲惫,“这一辈子,我欠了你们这样多。”
那是多年来父皇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我“,那样悲悸的声音,那样苍凉的语调,那样茫然若失的身影…深深的留在的我的记忆!
我半跪半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了我的视线,门外暗沉的夜幕下,宫人们跪倒一地,他的清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夜色中。
父皇,你终究是最孤独的一个。
第十三章 风弥霜冷
明华宫里白幔飘飞,各宫皆是传闻,陈夫人失守错杀三皇子,罪不容诛,父皇念在她伴驾多年,仍是保留位分,仍以从一品夫人之尊下葬,陈夫人生前心性淡薄,与各宫妃嫔少有往来,此番去后,明华宫仍然如同昔日一般凄冷,前来吊唁的人寥寥可数。
我漠然的跪在她的灵前,那个空灵婉约的女子,昔日会坐在窗前神情迷离的看着窗外的绚烂阳光,时而会转过脸对着我淡淡一笑,眼神里尽是爱怜与温柔,可是如今,她再也不会对着我笑了…
昔日陈夫人贴身伺候的宫女们呜咽的低低哭着进来通禀道:“上阳公主特来向陈夫人祝祷,送陈夫人上路。”
一抬眸,就见夙缡一身素衣,脚步沉重的自门外踏了进来,她昔日俏丽的眉眼间添了几分愁绪,看向我的目光再不复昔日的亲热,转而是一种彻骨的冷漠,寒若冰霜!
见她走来,我也缓缓站起身,努力鼓起勇气唤了一声:“夙嬛代陈夫人向姐姐道一声谢意。”
对面的她轻嗤一笑,转眸看向别处,并不言语。
我失笑着低下眼睫,轻声道:“过几日你就要嫁去车骑将军府了,恭喜你,姐姐。”
她回过头来,满目自嘲,却是冷笑着看我,“我的弟弟尸骨未寒,喜从何来?你说我是不是很蠢?昨日是父皇亲口向我承认,当年我的母妃亦是因为你而被父皇赐死,楚烨,是我唯一的弟弟,的确,他就从小与你不和,不想不你竟会使如此手段?我怎会认识你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妹妹?”
心头一阵一阵的隐痛,我的声音粗嘎而梗塞,“是啊,你的母妃当年的确是因我而死,是我们设局让父皇赐死的她!”
啪!
对面的她扬手狠狠给了我一记耳光,清清脆脆。
一旁随侍的宫女们低呼不止,却被我扬手制止,我抬头泰然的看夙缡,心头怆然,不怒反笑,“可是楚烨当真不是我所杀,你如若定要相信他人谗言,我也无话可说。”
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亦是含恨看着我,终于开口,“夙嬛,此生我不愿再见到你!”
夙缡掩面飞奔出殿门,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她飘飞的裙裾消失在门外,心头却明白,从这一刻起,我与我的姐姐终于是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也回不去了…
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宫女们慌乱的拿着包着冰块的毛巾欲为我消肿,却被我狠狠挥开,心里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我踉踉跄跄的追出了门外,对着夙缡的背影失声大喊,“姐姐!姐姐!”
外头正下着滂沱大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宫女撑起的伞下,前面夙缡微微一顿住脚步,却还是没有回头径直走开了,隔着水汽弥漫的雨幕,我一声又一声的喊着,看着她走远了视线,那雨水淋湿了发丝,激起漫天的凉意,那样的冷,那样的寒,我抱紧双膝瑟缩在雨中,低声的呜咽着。
头顶那雨却忽然停了,面前出现一双男子鞋尖,上面的如意吉祥云纹重重叠叠的堆绣着,一针一线,横纵经纬密密交织着,雨水溅起了水花溅湿了上面精致繁密的花纹,水气一层一层的晕开,洇湿那玄黑色的绣线…
漫天大雨中,我仰面对上他的眼神,静静的看着他,却终是努力扯出一丝笑意。
楚煊撑着伞的身体一震,眼中的伤痛再无掩饰,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快要溢出来了一般,他终于弯下身来紧紧抱住了我,我的脸紧紧靠在他的胸前,痛哭失声。
“不要哭,我会心疼。”伞下的他轻轻拍着我的肩,哗哗的雨声中,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响在耳后,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落在浩瀚无波的湖面上所激起的圈圈涟漪,轻轻的荡漾着,扩散着…
楚煊拉着我回到内殿,轻轻为我擦干了被雨淋湿的头发,又取来毛巾为我敷面上被夙缡打出来的红痕,他面带愧疚,“都是我没用,没能找出真凶,让陈夫人无辜受难…”
我摇了摇头,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袖,却低声问道:“不怪你,都是我不好,今日那右相千金不是要进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