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趴在树梢上羡慕的看着骊山下的军阵,觉得皇帝与其说是狩猎,不如说是屠杀。
一队骑兵来回驰骋,将野兽从山谷里驱赶出来,一群群野猪,野鹿,野羊,野牛,野狗,野狼,野熊,野豹子野兔成群结队的仓皇出逃。
大大小小的混杂在一起,谁也顾不上谁,最可怜的是那两条肥硕的野蟒蛇也混在队伍里,时不时地被野兽踩上几脚,凄惨至极。
留在山谷只要藏好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出了山谷就是死路一条。
平原上的骑兵纵横交错,围追堵截,逼着发疯的野兽沿着规定好的路线狂奔。
然后,皇帝站在高大的珞车上,弯弓搭箭,射脚底下的野兽。
皇帝每射出一箭,周围的群臣就轰然叫好,立刻就有不怕死的猛士冲进兽潮大军里,能把皇帝猎杀的猎物拿回来的就是真猛士,会有丰厚的赏赐。
不小心被兽潮吞噬了的就是假猛士,只会招来无穷的羞辱。
这当然没有射中射不中的问题,距离皇帝不到十步远的地方,就是兽潮大军,要是射不中才是怪事情。
当然了,万一皇帝的运气不好,真的没有射到,也有太宰一类的官员偷偷地拿着皇帝的金纰箭插在骑兵打来的野兽身上,骑兵要是敢说出去,就会被满门抄斩。
云琅只看到了皇帝的中军大帐,也看到了汹涌的兽潮,至于别的,当然是太宰这个狩猎专门人士讲给他听的。
他如果敢靠近皇帝中军三里之内,立刻就会被驱赶进兽潮大军里,跟无数的野兽一起接受皇帝羽箭的检阅。
“羡慕不?想不想也有这样一天?”太宰被皇帝无聊的屠杀弄得热血沸腾。
“你是指当野兽还是当皇帝?”
“当然是当皇帝,当初始皇帝出巡的时候,项羽,刘邦都发出感慨——大丈夫当如是,然后一人坏我大秦江山,一人断我大秦宗庙,此赫赫之功也。”
云琅看太宰的目光非常的复杂,忍不住道:“这两个都是大秦的国贼。”
太宰一手枹树,一手指着平原上的军阵感慨的道:“就是因为知道我大秦是何等的强大,才明白项羽,刘邦二人是何等的雄才伟略。”
云琅抱着树慢慢的爬下来,准备去看看老虎,山下的号角,金鼓,呐喊之声飘荡四野,不知道引起老虎那些不好的回忆,这家伙今天待在屋子里一天都没有出去。
回到屋子里,老虎大王正试图用两只肥厚的爪子捂住耳朵,因为构造的缘故,它总是不能成功。
胡乱咆哮,到处乱抓,石头墙壁上满是老虎爪印。
云琅叹息一声,找出两块柔软的麻布条,揉成疙瘩塞进老虎耳朵,再抱住老虎脑袋这才让它安静下来。
“皇帝狩猎要多少天啊?”云琅烦躁的问道,好好地平静生活被强行打断这让他非常的不高兴。
“长则一月,短则十八天。”
“他们这么干,那里还有野兽的活路!”
“不会啊,一般来说,天子狩猎,自有仁慈之心,网开一面是必须的,另外,不杀怀孕母兽,不杀幼崽,不过多扑杀猛兽,这些规矩都是要遵守的。”
“我记得我们家老祖宗就是为了保护怀孕的母鹿被始皇帝射死的。你觉得汉皇会遵守这些猎人的规矩?”
提起老祖宗被皇帝射死的事情,太宰并不悲伤,淡淡的道:“取舍之道存乎一心,帝王行事如同雷霆雨露,皆是恩赐,即便有负臣子,也不可心存怨念。”
云琅认真的看着太宰道:“如果让我亲眼目睹你被皇帝像杀一只鸡一样的杀掉,我即便是不能杀掉皇帝为你复仇,也一定会找到皇帝最大的敌人投靠与他,与皇帝做一世敌。”
太宰的眼神变得凌厉看着云琅的眼睛道:“你对皇权没有半分的敬意。”
云琅拍拍趴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老虎怒道:“我之所以会发誓言保卫始皇陵,完全是因为你的缘故,而不是始皇帝。始皇帝对我无恩,所以我不欠他的,我欠你的,这才是我留在这座荒山上过苦日子的最大原因。”
太宰苦涩的道:“看来大秦恩泽已绝。”说完话就木偶一般的走了出去。
云琅皱着太宰的背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的话很重,对一个把生命都献给了始皇帝的人这些话来的尤其残酷。
老虎需要一个更加安全,更加安静的空间来躲过皇帝狩猎时产生的宏大噪音。
很明显,只要计算一下太宰收养老虎的时间就该知道,老虎的母亲恐怕就是死在了四年前的一场皇家狩猎行动中。
可怜的小老虎在汹涌的兽群中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坚持到被太宰收养。
因此,云琅决定带着老虎去后山。
后山多沟壑,骑兵是没有办法找到这里来的,可能是受到皇帝狩猎的影响,这里的野兽也远遁秦岭了。
登上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高台,这里早就被荒草淹没了。
只有周边残存的一点灰白色的夯土还能依稀分辨出这是一座人造景观。
这里距离狩猎场很远,自然就安静多了,老虎也彻底安静下来了,依旧不允许云琅掏走它耳朵里的布条。
背囊里装了很多的咸肉,老虎这几天没怎么进食,全是给它准备的。
可怜的…
云琅用刀子削一片,老虎就迫不及待的吃一片,直到剩下光骨头,云琅整个塞进老虎嘴里,老虎上下颌一用力,粗大的猪腿骨,就断成两节,里面的骨髓依旧新鲜,用棍子捅出来之后,被老虎连棍子一起吃的干干净净。
很奇怪的感觉,山外越是热闹,云琅就越发的感到孤独。
今天跟太宰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就是被这种非常不好的情绪所控制造成的。
还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孤独的生活,现在看起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人间的城市,站在山顶就能看见,他曾无数次的猜想,那些城市里的人是如何生活的,是怎么快活的。
那里的青楼果真只需要才学就能畅行无阻?那里的赌场里总有一些拎着棒子的彪形大汉看守场子,最终被英雄好汉砸掉吗?
那里的纨绔子弟真的可以横行无忌不用顾忌后果吗?
如果可能,云琅真的很想体验一下强抢民女是个什么感觉,当然,最后还是要把人家闺女还回去的,可能还需要给点补偿…
生活在一个法律不健全的社会可能真的很好,只是,首先你要是一个强者才行。
真正算起来,山的另一边,那个站在珞车上的人才能活的真正差强人意吧。
偌大的世界里,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人吧。
云琅一个跃身,从老虎身边跳起来,吐掉嘴里的青狗尾巴草,站在台子的最边缘处,痛快的散了一泡尿,晶莹的水珠顺山而下,掉进了一道小溪中。
或许皇帝的晚饭就是用这道泉水煮的吧!
云琅快意非常!
第二十四章 七仙女?
在山上溜达了半天,下山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的臭汗。
该死的天气一丝风都没有,只剩下一个明晃晃的太阳祸害人。
沿着野兽踩出来的羊肠小径下山,云琅记得不远处就有一股子温泉。
不过啊,温泉口子上可不是一个好的洗澡地,那里的水能把人烫熟,云琅跟太宰两人冬天给野猪烫毛的时候一般才选温泉口。
顺着温泉向下走两三里地,这里才是最好的洗浴地点。
云琅自己就有一个很好的温泉池子,他特意往温泉里面丢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池子里见不到一点泥。
寒冷的冬天,除了猴子偶尔会占用一下之外,基本上就属于云琅一个人。
最喜欢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泡温泉,外面天寒地冻,池子周围温暖如春。
如果不是担心会被猎夫发现,云琅早就在这里修建屋子了。
有火塘的屋子简直就不是人住的,早上起来鼻子里全是黑灰,还往往头晕目眩,这是氧气不足,一氧化碳中毒前的征兆。
还没有走到温泉池子,老虎就开始低声咆哮,这时发现外人的征兆。
拔掉老虎耳朵里的布条,老虎耳朵左右动一下更是目露凶光,除过云琅跟太宰之外他讨厌所有的人。
云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跟随皇帝来上林苑狩猎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非富即贵,这样的人从不缺少护卫。
不过,这里距离他们居住的石屋已经不远了,云琅很担心被人发现太宰的踪迹。
他一个少年,很好糊弄过去,太宰特殊的样貌,有见识的人一眼就能道破他的宦官身份。
没人会以为太宰是前朝宦官,只会认为他是皇宫里的逃奴。
为了巴结皇帝,云琅相信会有无数的人前赴后继的捉拿太宰的。
温泉池子的所在地是一片乱石滩,这里寸草不生,只有一道热泉汩汩的在乱石中间流淌。
云琅压低了身形,蛇一样的缓缓向乱石滩爬过去。
两个灰衣男子背靠在树上呼呼大睡,他们前面的树干上乱七八糟的拴着十余匹马。
这些马身形矮小,一看就不是战马,不过,装饰的倒是非常的精巧,银制马鞍,绑着红丝绦的小巧马鞭,以及黄铜马辔头上精巧的花纹都证明能骑这种马的人应该是皇家的随从。
从一道高耸的土崖上爬过去,云琅就看到了他的洗澡池子,一瞬间,两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池子里全是白花花的肉体,玲珑饱满的身体,银铃般的笑闹声,泼起的水花击打在肉体上的声响,如同海浪一般拍击着他的耳膜。
很快,这种感觉就平息下来,云琅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认真的观察汉代女子与后世女子的不同之处来。
看了很久之后,他得出一个精辟的论断,两千年来,人类外形的进化基本上没有变化…
老虎毛绒绒的脑袋也凑过来了,跟云琅一起趴在土崖上往下看。
可能是老虎看的太肆无忌惮,两只圆润的老虎耳朵越抬越高,一个正在嬉戏的少女无意中抬头看见了一个可疑的东西。
大胆的少女从水里捞出一块鹅卵石,丢上土崖,准确的打在老虎的耳朵上,老虎吃了一惊,腾地站立了起来,一个吊睛白额猛虎的模样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啊,老虎!”一声高亢如云的惊叫声让云琅胆战心惊,连滚带爬的沿着来路往回爬,一头钻进低矮的灌木丛,而后一路狂奔。
老虎瞅瞅跑远了的云琅,又瞅瞅池子里的抱成一团大喊大叫的女子,一个虎扑跳下土崖,冲着水池里的女子咆哮一声,然后转身就跑。
被少女包围在中间的女子倒是显得很是有些从容,自从侍女发现老虎的第一瞬间,她就扯过一条纱衣围在胸口,直到老虎跳下土崖这才有些花容失色。
老虎来到水池边冲她们咆哮的时候,女子并未如其余女子那般昏厥,而是死死的盯着老虎的眼睛看,直到老虎退去。
耳听得不远处传来仆役们的脚步声,女子朗声道:“不准过来!”
声音清冽,仆役们虽然忧心忡忡,却立刻停下脚步,一步都不敢向前。
“大虫已经走了,找几个年长的仆妇过来,小朵儿她们被大虫吓昏了。”
仆妇们赶过来的时候,女子已经穿好了衣衫,冷冷的看着仆役首领道:“卓蒙,主人家沐浴的地方竟然出现了猛虎,你该当何罪?”
满头大汗的仆役首领跪在地上连连叩首,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女子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低声道:“仔细搜检周围,看看还有没有猛兽出没。另外,仔细检查,我总觉得刚才似乎有人在偷窥。”
仆役首领领命,立刻飞奔而去,很快,百多名仆役就挥舞着棍子敲打着灌木丛,大声吆喝着沿着山路向上搜索。
女子眼看着丫鬟侍女们在仆妇们相继灌下一杯淡酒之后慢慢醒来,就走进了一座纱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猎装,手持一柄猎弓,后背背负一壶羽箭,丰胸细腰美艳不可方物,又英气勃勃。
卓蒙连滚带爬的从土崖上滚下来,来到女子面前单膝跪地捧上一枚玉佩道:“回禀卓姬,土崖上发现人踪,还发现了一枚玉佩,是贼人匆忙间留下的。”
卓姬取过玉佩,瞄了一眼道:“这枚昆仑玉佩价值不菲,上面又有明月二字的篆书,字迹是新刻的刀法却娴熟,非名家不可,拿着这面玉佩去四处打听,看看是谁家的无赖子!”
卓蒙低头道:“土崖上有人扑虎卧的痕迹,那头老虎应该是此人豢养的。”
卓姬露出一丝冷笑,养老虎可不是人人都行的,如此明显的特征,她相信一定能找出那个带着老虎一起偷窥的无耻之辈。
云琅跟老虎一起垂头丧气的向山上走,他一边走一边用力的把拳头往脑袋上招呼,天知道刚才为什么会看的如此忘我,以至于连起码的危机感都没了。
不过,那个长发披肩个子最高,身材最丰满的女子确实有看头…
太宰的眼睛红的如同炭火,而且酣睡不醒,睁着眼睛睡觉的人云琅还是第一次见。
帮他合上眼睛,有用冰水浸湿了布条覆盖在他的眼睛上,又找来一片木条塞进他嘴里,免得他无意识的咬伤了舌头。
太宰这样的症状云琅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每隔两个月太宰的昏睡症状就会发作一次。
只是不会在昏睡的时候睁着眼睛。
时间也不对,距离上次发作才过了一个半月,这次是提前发作了。
太宰说是尸毒发作,云琅以为这纯属胡说八道,没听说细菌感染会导致人每两个月就昏睡一次的。
这应该是受创应激症的一种,出问题的可能是脑子而不是什么中毒。
一般情况下,太宰昏睡两天之后就会醒来,云琅觉得他这一次发病跟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有很大的关系。
山下的狩猎,不过进行了一天,其余两天都是看歌舞饮酒。
卓姬在营地中到处搜寻豢养老虎的人,没有任何线索。
合骑侯公孙敖家里倒是豢养着一头老虎,只不过这头老虎一向被关在虎坑之中,莫说带出来,就算是喂养老虎的仆役都已经被咬死两个了。
那块昆仑玉倒是难得一见的好玉,玉佩上篆刻的明月二字也出手不凡。
卓蒙访遍营地中的篆刻高手,也无人认识篆刻这两个字的人。
两个线索全部都戛然而止,一想到自己被人家白白的占了便宜,卓姬就咬牙切齿的。
只是一想到来长安的目的,卓姬只好放弃追查那个无耻之人,把心思开始用在正事上。
自从陛下任命桑弘羊担任大农丞尽管天下盐铁酒粮之事,蜀中最大的冶铁富商卓王孙就彻底坐不住了。
一旦朝廷开始插手冶铁事宜,世上再无卓氏冶铁立足之地。
此事桑弘羊盯得很紧,他要下手的第一人选,就是蜀中卓家。
卓王孙想尽了办法,依旧说动不了桑弘羊分毫,只有派女儿千里迢迢的进京,希望通过贿赂皇太后来达到让卓家逃脱灭顶之灾的目的。
营地里的女眷很多,皇太后也来了,她跟皇帝一起居住于中军大营,等闲不得见。
蜀中与关中历来一体,这里也是高祖发迹之地,高祖出川之时,蜀中富户捐献钱粮有从龙之功,高祖鼎定天下之后大封功臣,即便是普通富户也与皇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这一次,皇太后避而不见,并且派黄门把卓氏敬献的礼物一并发还,事情就非常的严重了。
无奈之下,卓姬准备了一份厚礼送到了长平公主门下来碰碰运气。
长平公主慵懒的坐在锦榻上,笑眯眯的看着进来的卓姬笑道:“快来说说,听说你沐浴遇见了猛虎?难道说卓姬的美丽,连猛虎都已经晓得了?”
卓姬苦笑道:“守寡之人哪来的颜色可以娱人,卓姬没有公主的好命可以嫁得如意郎君,如今,好郎君没有招来,却招来一个牵着老虎的登徒子,真是命苦!”
第二十五章 求不得是一种痛苦
“可看到登徒子的模样?”长平掩嘴嗤嗤笑道。
“登徒子没有看到,却把老虎看了一个清楚,另外,他还留下一面明月君子牌。真是世风日下,一个戴着明月君子牌的登徒子把老虎推出来顶缸,自己跑的倒是很快。”
卓姬说着话,把捡到的那枚玉佩递给了长平,好增加一下同仇敌忾之心,再进行下面的话。
长平接过玉佩,瞅了一眼噗嗤一声又笑了,把玉佩还给卓姬道:“一块好玉。前些时候,有人给美女蒙面,一眼千金却无人问津,到你这里就变成了真的。”
卓姬苦笑道:“如果《盐铁令》施行,卓姬也只有这样一条路好走了,但愿生意兴隆。”
长平笑道:“卓王孙富比王侯,即便是没了冶铁祖业,就凭卓王孙治下的万顷良田,百十座山林,难道会没了卓姬一口饭吃吗?尝听人言,蜀郡临邛半属皇家,半属卓,富贵三代难道还不满足?”
卓姬色变,起身盈盈下拜:“请公主可怜卓氏,如今的卓氏多为膏粱子弟,穷其一生只会冶铁,若没了祖业,立时就有饥馑之忧。若是能够逃脱倾覆之忧,卓氏愿意唯公主马首是瞻。”
长平叹息一声道:“卓姬,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大汉自开国以来,就与民休息,轻徭薄赋,开关梁,驰山泽之禁,以富百姓。
尔殷实之家,一家聚众或至千余人,大抵尽收放流人民也。
远去多里,弃坟墓,依倚大家,聚深山穷泽之中,或伐木,或采金铁,或东海煮盐。
区区百年就聚集财货无数,而更为可虑者乃是尔等门下成千上万童仆之属。
稍有风吹草动,就啸聚山林,对抗朝廷,视王法如无物。
仅仅昨年,就有山仆作乱一十九起,这如何能让陛下容忍?
桑弘羊作《盐铁令》,一为筹北征之资,二来,平国内之祸乱,三为控盐铁为国用。
如此大政,谁人可以动摇?”
卓姬哀泣道:“果无卓氏生存之道也。”
长平淡然一笑,指着帐外的骊山道:“此地之野民外有猎夫捕杀,内有野兽荼蘼,然近十年以来,依旧捕杀不尽,反有愈演愈烈之势。有道是钢刀斩草,草犹生,而卓氏富贵百余年,难道连这里的野民都不如吗?天下百业只禁盐铁,卓氏就不知通权达变吗?有哀告上位者,不如改弦易辙,从头再来,难道你卓氏准备让国朝容忍你们万年吗?”
卓姬心中叹息,从长平一改平日说话模样,改用奏对之言,就知道事不可为。
此时的长平是长平公主,而非平日里可以嬉笑言欢的长平。
多说无益,卓姬黯然告退。
云琅的心情也不好。
太宰从晚上开始,浑身滚烫,盖了三层裘皮依旧在梦中喊冷。
云琅一夜未睡给他换了一夜的冰水布条降温,就连腋下,大腿根部,脚心也没有放过。
直到太阳初升,太宰的高烧才退去,困倦至极的云琅不由自主的趴在床沿睡着了。
“水,水…”
听到太宰的呓语,云琅猛地跳起来,匆匆的倒了一碗淡盐水,给太宰灌了下去。
喝完水的太宰又恢复了安静,渐渐地鼾声大作。
云琅揉揉眼睛,瞅着太宰那张老太婆一般的丑脸低声道:“要活下去啊,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反汉复秦,我们一起重现大秦盛世…”
太宰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呼吸变得更加平稳,摸摸他的脉搏,也似乎跳动的更加有力。
走出石屋,云琅面对朝阳伸了一个懒腰,一夜没睡,眼睛一看太阳就流泪。
哄骗的招数都用了,太宰再不醒过来,云琅也就黔驴技穷了。
这个时代的人生病,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对付病患的招数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扛!
扛过去了,万事大吉,扛不过去,那就只好呜呼哀哉。
自从在这个时代弄清楚了这个道理之后,云琅就对自己的衣食住行非常的注意。
万一生病了,他可不想被太宰用他杀猪的法子再治疗一次。
在这个瘟疫横行的时代里,受凉会死人,受热会死人,拉肚子会死人,阑尾炎会死人,伤口发炎会死人。
总之,病死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字眼了,甚至可以说,谁家还没有几个病死的年轻人。
被太宰认为是贵族风范的洁癖,对云琅来说不过是一种自保的手段而已。
自从有了鹿群,云琅就有了一些鹿奶,这是从那些小鹿嘴底下抢来的。
这些奶对云琅来说还是太多了,而太宰这个老秦人根本就对奶这种东西不屑一顾,认为只有妇人孺子才会吃。
于是云琅就把鹿奶放在一个干净的灰陶罐子里静置两天之后就成了酸奶。
酸奶做成之后,他又用两层丝绸过滤掉奶清就成了酸酸的奶酪。
等太宰休息的差不多了,云琅就把把奶酪在火上稍微烤热,涂抹上蜂蜜,就一点点的给太宰喂了下去。
本来他还做了一些麦芽糖的,牙口不好的太宰最喜欢吃,只可惜现在他昏迷着,没法吃。
吃东西是一种本能,即便是太宰依旧没有醒来,身体的习惯依旧驱使着他吞咽…
已经三天了,太宰依旧没有醒来,好在他的呼吸越来越有力,看样子正在不断地痊愈之中。
一个人是不敢得病的,或者说即便是病了也没法子对外人说,在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时候,生病不生病的没有什么分别。
老虎这些天非常的给力,除了忍不住会偶尔吃一只瘦弱的鹿之外,包括蜂蜜都是它弄来的。
代价就是皮薄的鼻子眼皮等部位,被野蜂蛰伤了,红肿了好些天。
始作俑者却是云琅。
自此之后,老虎见到苍蝇都害怕。
太宰醒来的时候,云琅已经装束停当,昨日的时候,皇帝的狩猎队伍终于离开了骊山,去了别的地方。
这个时候是一定要下山去看看皇陵有没有被人侵犯。
虚弱的太宰一脸的欣慰,指着自己的长剑道:“用这一把吧。”
云琅没好气的道:“你不是说那是你的陪葬物吗?”
“你昨日就该下山的,每年这个时候是最危险的。”
“昨日你还没有醒来,我走了,老鼠都能咬死你。”
“我死不死的不要紧,皇陵重要。”
云琅咆哮一声,就带着老虎走了,临走之前,特意让老虎吼了两嗓子,吓跑了周围所有可能伤害到太宰的野兽。
事实上,云琅这样做是白费功夫,走了一路别说野兽了,连松鼠都不见一只。
路过温泉池子的时候,他站立了良久,那一天看到的美人沐浴图像是在脑子里生根了,怎么都挥之不去。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原本一个十三岁的小正太是没有他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现在他的身体变年轻了,脑子里却装满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让他刚刚开始的青春期非常的难过。
老虎走一路,撒了一路的尿,只要是有特点一点的大树他都不放过。
一方面是在宣示领土,一方面是在告诉路过的母老虎,这里有一只精壮的公老虎。
绕着高大的秦陵走了一圈,陵墓上已经长得很高大的树木给了陵墓很好地伪装。
当初建造陵墓的那些人仅仅知道一个大概位置,修建主陵墓的人,已经被始皇帝杀死了。
负责安葬始皇帝的人,在断龙石落下的那一刻也死了。
神卫知道陵墓在那里,他们却不说,死都不说,最后死的就剩下太宰一个人了,如今又多了云琅。
全是死人骸骨的神卫营云琅已经看了七八遍了,也就没了害怕的心思。
太宰说的没错,这里全是袍泽,就算是有阴魂在,也是兄弟,不是仇敌,不会害自己人的。
这是一个强大的心理安慰药剂…
拉开了锁链之后,云琅推开了石壁大门,钻进去之后等大门关上,在这之前他就戴上了厚厚的绸布口罩。
进来后就把手里早就备好的火把丢进一个石槽里,很快,火把就引燃了石槽里沾满油脂的绳子,火焰渐渐向前方延伸,最后将空荡荡的山洞照耀的如同白昼。
云琅爬上一个高大的青铜鼎,往一个巨大的葫芦里面装鲸油,点燃之后烟气很小,大鼎里面都是这东西,鲸油上面有一层水,防止这东西硬化。
每一次拉动锁链,就是给绳子上油的时候,绳子穿过青铜鼎的底部,山壁上的锁链动,绳子就会穿过鲸油一次,同时也自动涂抹一遍鲸油供这次照明使用。
机关很巧妙,这一青铜鼎鲸油在不计损耗的情况下估计能用两百年。
从青铜鼎上爬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在一颗骷髅上,云琅连忙移开脚,叹息一声就对有着一对黑眼洞的骷髅道:“乱跑什么啊,你的身子在那边。”
说完就抱起骷髅头安放在一具骸骨上。
骷髅头自然不会乱跑,这里有鲸油,所以就有很多老鼠。
骷髅头部就是被老鼠不小心碰掉的。
装绳子的水槽里,是云琅最不喜欢看的地方,槽子里总是有很多死老鼠,照明的时候老鼠自然不敢来碰着火的绳子,云琅出去的时候只要搬动机括,绳子就会沉进水里,水里有毒,想要吃绳子上油脂的老鼠也会被毒死在水槽里。
第二十六章 新发现
骨骼标本的储存是一门大学问,可惜云琅不懂,他仅仅知道将这么多骨骼堆放在潮湿的环境里很容易引发火灾。
淡蓝色又带着一点黄色的磷火在骨骼上虚无的燃烧着,偶尔会有一两点磷火离开骨骼的束缚漂浮在半空,只是一瞬间就熄灭了。
刚才开了大门,有新鲜的空气涌进来,所以,磷火就越发的密集,如果云琅不明白氧气助燃这个道理的话,很可能会认为这是死去的同伴正在夹道欢迎他。
太宰就是这么认为的,每一次来到这里看到磷火满天飞舞的样子,他就悲伤地不能自抑,他甚至会向每一朵磷火问好,并且叫出人家的名字,然后拥抱他…
而那些磷火总是会避开…这让太宰更加的悲伤,认为这是他昔日的长辈与兄弟不想伤害他,不想让他沾染阴气从而减短寿命。
对于这件事,云琅是不解释的,也没有必要解释,一个人有精神依托也是一种好事。
太宰有这样的感觉让他对死亡没有半分的恐惧,甚至觉得死亡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云琅大声的向那些漂浮的磷火问好,还点燃了从外面捡来的松枝当做香烛,慰藉这些死魂灵,他以前不相信这些,现在因为自身变化的缘故,他变得不那么肯定了。
对于一个从小就养成事事井井有条的人,他不能容忍这里杂乱无章的模样。
一具骸骨上不能有两颗骷髅,这是常识!
只要他来一次,他就重新安排这些骨骼排列的方式,中间可能会有一些乱,比如把张三的腿骨安在李四的身体上面,不过,这不要紧,他们是过命的兄弟,你用我的腿,我用别人的腿问题不是很大。
鹿皮手套很好地隔绝了他与骨骼的直接接触,看着今日重新摆好的十具骸骨,很有成就感,也让他对人体骨骼的认识上了一个新台阶。
每一次来到神卫营,他都会重新搜检一遍,每一次搜检都会有新的发现。
比如这一次,他就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里发现了一具女子的骸骨,骸骨上的衣衫颜色虽然褪色了一点,依旧能判断的出来,这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女人,掉了满地的头饰,每一件都出乎云琅意外的美丽。
皮肉被年月侵蚀销尽了,只有一头的乌发盖在淡黄色的颅骨上,指骨掉了一地,腿骨也散乱的倒在她坐着的木头箱子之下,透过脊椎骨,能够看到一柄发绿的青铜匕首卡在肋骨上。
正是第二根肋骨与第三根肋骨中间,看的出来,下手非常的狠,只要从下向上用刀,基本上就能做到一刀毙命。
刀柄上还残存着一截指骨——她是自戕身亡的。云琅缓缓抽出那柄匕首,用鹿皮手套擦拭之后在匕首上发现了两个梅花篆字。
远看为花,近看为字,花中有字,字里藏花,花字融为一体,字体刚劲有力,就是梅花篆字的特点。
这是在篆字的基础上,将梅花镶嵌字内,使之天然成为一体,远看像篆字飞舞,近看似梅花盛开,篆体本来就很难令人读懂,加上梅花的点缀,便显得更为生涩难懂。
这让云琅大为光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辨别出上面似乎是“红玉”二字。
匕首上的铜锈是被尸体浸染所致,轻轻擦拭,绿色的铜锈就消失了,这柄匕首虽然在这里很久了,刃口部位依旧寒气森森。
同样制式的匕首云琅也有一把,应该都是出于徐夫人之手,只是两柄匕首在质量上却有云泥之别。
不论是锋利程度还是做工,装饰上,云琅的那柄匕首跟这柄红玉匕首一比,基本上可以扔掉了。
这间房子很小,墙角还堆着大量的锄头,柳条筐一类的农具,应该是杂物间才对。
只是那个木头箱子上面上了黑漆,夔龙纹出现在箱子的每一个边角上,中间的黄铜挂扣虽然失去了光泽,却古朴大方。
云琅想了很久,才忍住要打开箱子的冲动。
古人最是小气,天知道一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女子会不会在箱子里放什么机关消息。
万一箱子一打开,里面喷出火焰,或者毒针弩箭就不太好了。
还是留着让太宰打开,他对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戴着口罩的老虎样子很滑稽,这是云琅为了控制老虎去碰那些骸骨做的一点小小的防备。
猫科动物,不论是老虎还是小猫,都是好奇心重的要死的动物。
说服老虎戴口罩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云琅不好过久的打扰这个妇人的安宁,就走出来这座小房间。
走出房门之后,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思索了很久也没有发现蹊跷之处,就继续沿着每一间房间搜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绳子上的火焰渐渐变小了,云琅也就要离开了。
绳子上的油脂燃烧完毕,火焰就会损伤到绳子,即便绳子里面绕着粗大的铜丝。
临走前若有所思的瞅了一眼妇人自杀的房间,他就熄灭了灯火,挑着一个可以折叠的气死风灯沿着台阶攀援而上。
出口处的机关很讨厌,只能从里面打开,却没有法子从外面打开,每打开一次机关,云琅就会被折腾的满身大汗。
山洞外面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起点,每一次从山洞出来,站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就像是获得了新生。
柔柔的风从远处的河谷地带吹来,带着草木青香,风中的水汽沁人心脾。
给老虎卸掉口罩,口罩上已经沾满了他的口水湿哒哒的。
一个少年带着一头猛虎站在山崖之上眺望远方,这个场景一定非常的有看头。
回到住处之后,云琅告诉太宰一切安好,太宰也对目前的状况非常的满意。
只是他的目光总是会避开云琅特意放在他面前的那柄叫做红玉的匕首,还下意识的远离匕首,似乎那上面沾染着恶魔的灵魂。
当云琅第三次将匕首放在他眼前的时候,太宰不得正视它了。
“唉——喜欢这把匕首就留着,你何苦要弄清楚它的来龙去脉呢。”
听了太宰的话,原本一脸肃穆的云琅离开就笑开了花。
一把将匕首抄在怀里,第一时间丢进早就烧开的开水里面消毒。
“我只想要匕首,谁想知道匕首后面的故事了,你嘴里所有的故事没一个是欢喜的。听你讲故事,我迟早会变成一个杀人魔王。”
云琅识情知趣得做事方式是太宰最欣赏的。
“如果始皇帝在位,你将是我们太宰一门中官职最高,权力最大,最受始皇帝宠爱的一代太宰。”
“如果是始皇帝在位,我为什么一定要当太宰?不说别的,光是腐刑这一关,我宁愿去要饭也不干自毁身体的事情。”
太宰笑道:“我遭受腐刑,是因为我愿意,到我这一代已经无所谓腐刑了,因为,最后一个宫人去世了。”
“红玉?”
“是啊,华庭公主嬴嫶曼的女儿玉滋翁主。你手里的红玉匕,就是她最心爱之物。”
“我看她的装束及头发看起来很年轻啊,干嘛要自杀,我相信你们一定把她照顾的很好。”
“不见天日二十年,你也会自杀的。”
云琅想想也是,就把这个念头抛开了,始皇帝死的时候殉葬的人除了他的三个儿子之外,还有十个女儿,更有成千上万从六国弄来的美女。
虽然都是胡亥干的坏事,不过啊,事情的源头就出在始皇帝自己身上。
他们家族灭亡,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人勇猛,却也残毒,不论是秦汉,还是大唐,都逃不出自相残杀的老路。
“乳酪很好吃,你怎么不吃?”太宰的碗里堆满了烤好的乳酪,晶莹的野蜂蜜带着蜂蛹涂满了奶酪,酸香扑鼻。
云琅抽抽鼻子道:“跟你以前不喜欢吃麦面,精米留给我吃是一个道理。”
“这里有很多。”
“还是算了,我吃了一块就想吃两块,吃了两块就想吃三块,最后,你要是不把碗里的都给我,就会成我的仇人。我们还是从一开始就克制一下。”
太宰哑然失笑,却不再说让云琅分吃乳酪的事情。
“跟你说啊,我准备走一趟阳陵,看看大汉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如今上林苑外面有重兵把守,你如何出去?”
“我看了,羽林,拱卫基本上都跟随皇帝去了龙首原,这时候骊山反而无人注意,也没有猎夫祸患,正是出去的好时候。”
太宰思索一下看着云琅道:“你年纪太小…”
“拉倒吧,你会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以前也是昂藏男子汉,只是被雷火劈了之后掉了很多肉才成这样子的。放心,没什么事情不是我不能解决的。”
太宰撇撇嘴道:“天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看见你的时候只看见一团焦炭从天而降。好吧,你总是很有主意,不过,一定要小心,事不可为就不为,也要保住性命。”
云琅苦笑着指指外面道:“其实外面的世界还是被刘姓皇帝治理的不错,至少城市里,就没有荒原上这么黑暗。”
第二十七章 冤家路窄
静谧的夜晚,石屋子里面亮堂堂的,鲸油蜡烛要比猪油灯明亮的太多了,高大的烛焰不断地将扑火的飞蛾烧死,太宰就这样趴在桌子上愣愣的看着飞蛾找死的过程。
云琅受不了飞蛾烧焦的味道,恨恨的将罩子扣上,明亮的房间顿时就黑暗了很多。
自从太宰发现云琅是一个可靠地继承人之后,他的智商就在不断地降低中…
沉默,发愣的时间比云琅初来的时候还要多,现在,已经是云琅在决定两人一天要干什么事情,不干什么事情,他已经非常习惯的接受了。
或许,他接受的宦官教育本来就习惯于接受命令而不习惯于发号施令。
用徐夫人制作的匕首来削简牍自然是一种浪费,不过,云琅已经有了那柄叫做“红玉”的匕首之后,无名匕首自然要退位。
云琅习惯性用最好的,这也是后世人的一个特点,他们早就被层出不群的新的发明,新的创新弄得眼花缭乱,永远都走在接受新事物的路上,这非常的了不起。
“你该睡觉了,昏倒了又要我伺候你,记得睡前把鹿奶喝了。”
月上半空,太宰依旧不睡觉,没了飞蛾可看,他就无聊的盯着云琅看,看的云琅很不自在。
太宰端起火塘边上温热的鹿奶,一口喝干之后就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云琅想去阳陵县去看看,来到大汉这么久,他还对大汉这个国家没有任何的现实感觉。
他所知道的都是从简牍记录与太宰的诉说中得来的,这可能很不客观,至少,太宰的话就带有强烈的大秦视角。
长安城是宫城,其中皇宫就占据了三分之二的面积,其余如驻军以及中枢的各种衙门又占去了剩余的三分之二的面积,剩下的则是各种各样的店铺与客栈,民居很少,所谓冠盖满京华指的就是大朝会时候的壮观场面。
在长安城的周边零星的散落着四五座卫星城,阳陵就是其中的一座,且是最繁华的一座。
阳陵之所以最繁华,主要原因就在于这里是刘彻父亲刘启的墓地。
刘启的坟墓整整建造了二十八年,在这二十八年中小小的工地最后变成了一座最繁华的县城。
这是经济规律的必然产物,二十八年都是大工程,大投入,崛起一座县城实在是不算什么。
云琅说要走,实际上还不能立刻出发,无论如何也要等太宰的身体恢复了才成。
他又停留了两天,告别了太宰与老虎,就独自背上背包出发了。
这一次,他携带着自己全副装备,从弩弓到长剑,再到匕首,攀爬高山用的钩索。
薄底的狼皮快靴,麻布制作成的蓝色深衣,挽起来之后用簪子插起来的发髻,就是头发很短,不用布条扎住就会散开。
太宰最后用一块蓝色的绸布裁了一个头巾,这才遮掩住他头发短这个事实。
“万事小心!”
云琅点点头就带着老虎走了。
云琅没有马,从山上到山下就走了半天,到了平原上,就不能带老虎了。
一旦老虎被那些羽林看见,羽林会发疯的,皇帝行在,居然还有不被控制的猛兽,是羽林的失职更是大罪。
驱赶了老虎八回,才把它赶走,看着老虎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呜呜的低鸣着向山脚走,云琅的眼睛竟然有点湿,说着的,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亲的人并非是太宰而是老虎。
阳陵在骊山东面,更靠近咸阳,走路要走足足一百里。
这对云琅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走上大路之后,他就装作一副无害的模样,背着奇怪的背囊做快步走。
他很希望能够碰见像督邮方城这样的人能够捎他一程。
地里的禾苗已经有一尺来高了,长得稀稀疏疏的,低洼的地方水足,麦苗就长得高些,高处的浇不上水,麦苗就长得发黄。
数量最多的却是谷子跟糜子,这太浪费土地,如果肥料跟水能够跟上,关中夏日长,完全可以在收割了麦子之后再种一茬谷子跟糜子,糜子已经抽穗,现在正是灌浆的时候。
云琅来到地头仔细的观察庄稼长势,原本在地里劳作的妇人就羞耻的蹲在田地里——她没有穿衣服。
云琅大方的跟妇人挥挥手,再丢给她一小袋盐巴,指指糜子地里火穗,就愉快的拔了起来,这东西很奇怪,长得跟糜子一样,却不结黄米,叶苞里面是一根外皮发白,里面发黑筷子粗细的一寸来长的东西。
很好吃,有点吃馒头的感觉。
妇人接过口袋瞅了一眼里面的盐巴,惊叫一声,然后就继续蹲在地里看这个奇怪的少年在糜子地里拔火穗吃。
见少年吃的满嘴发黑,妇人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么漂亮的少年居然喜欢吃这东西。
就把箩筐里面的火穗捆成一把,远远地丢给云琅。
云琅捡起火穗朝农妇挥挥手就重新上了大路,刚才糜子地里的火穗极多,这说明,糜子的收成不会很好。
路上一连遇见了三波羽林,因为云琅的衣着与气度一点都不像是野人,更加不像是宫奴,再加上年纪幼小,人畜无害的样子,他们连盘问的过程都省略掉了,以为他是哪一个随皇帝狩猎的勋贵之家的童仆。
其中一群人还非常无礼的拒绝了云琅要求把他带上一起出上林苑的要求,自顾自的打马飞奔而去。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也是毫无顾忌,别人就越是对你尊重,要是唯唯诺诺的跟一个贼一样,即便是不偷,人家也会多问你几句。
眼看就要到下午了,云琅很发愁,不知道今晚应该睡在那里。
放眼望去,前面是大片的农田,后面也是大片的农田,旁边是波涛滚滚的渭水。
看起来壮观,却没有什么人烟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