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有的几个三角形窝棚,云琅一点都不想去,跟宫奴们在窝棚里挤一晚上,他第二天就会被满身的虱子,跳蚤吃掉。
好在后面出现了一长列车队,最前面的马上骑士手里擎着一面旗子,云琅仔细看了,才发现上面写着一个硕大的“卓”字。
这就很让云琅欢喜了,如果是飞虎旗一类的旗子他会立刻跑远,平民在山野见了王侯车队,必须站在路边施礼,等王侯车驾走远了才能继续前进。
但凡是有任何异动会被认为是图谋不轨,就算是被砍掉了脑袋,也是白砍。
云琅笑的如同一只招财猫一样拱手站立在路边等候车队主人的到来。
求人的时候不妨把姿势放低一点没坏处。
一辆马车停在云琅身边,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掀开车帘道:“少年人可是有所求?”
云琅施礼道:“小子预备去阳陵,只是路途遥远,年少力乏,不知能否借贵主人车驾一角去阳陵,小子在这里感激不尽。”
老者哈哈笑道:“快上来,正要去阳陵,我家主人仁慈,不会介怀,老夫也正好一人闷得慌,一路上有你作伴谈天正好稍解寂寞。”
云琅谢过老者,爬上骡车,赶车的马夫轻轻地挥挥鞭子,骡车就重新汇入到了车队之中。
骡车很宽大,里面铺着厚厚的毡垫子,还有一个小小的案几摆在车上,案几上摆着笔墨,墨盅却是镶嵌进了案几,最妙的是案几上还镌刻着一副围棋棋盘,只是比云琅熟悉的围棋棋盘少了两道,为纵横十七行。
老者见云琅的目光盯在围棋上,不由得惊喜道:“少年人也知博弈?”
云琅露出一嘴的白牙笑道:“自幼就知,只是长大之后再无敌手。”
这句话只要说出来,在围棋界,如果不遭到殴打的话,那就一定是要分出个胜负来的。
老者果然大怒。
“小子无礼,博弈一道精深高妙,既有兵家纵横之机,又有阴阳五行之妙,尔乳臭未干何敢大言炎炎?”
云琅整衣净手然后拈起一枚黑子放在左下角,准备以向小目开局。
没想到老者竟然大咧咧的将白子放在天元的位置上,还冷哼一声道:“第一手不知抢占中原,反而去经营蛮夷之地落于下流。”
云琅闻言大喜,知道自己遇见了传说中的棒槌,立刻在平线上布了一子。
只有真正的高手才会无视落子天元的天生劣势,至于这个口口声声上流下流的老头,如果不是棒槌才是怪事…
卓姬依靠在马车窗户上愁容满面。
在骊山沐浴被登徒子偷窥一事已经不被她放在心上了。
桑弘羊铁面无私,身后又获得皇家的鼎力支持,《盐铁令》颁行天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蜀中卓氏世代以冶铁为业,确实如长平所说,山野之中,卓氏还有上万童仆在挖矿炼石。
支持卓氏百年富贵的不是那些田地,也不是那些山林,更不是家中上万的仆役,而是藏身山林之中,没日没夜的为卓氏采矿的奴仆。
《盐铁令》一旦颁行,官府勒令奴仆下山,如此一来,卓家大势已去也。
这一路上昏昏沉沉,卓姬在半梦半醒之中,忽然听到一阵怒吼,不由得眉头一皱,扬声问道:“何人喧哗?”
守在马车外的仆役连忙回答道:“平叟正在与一少年争执。”
卓氏虽然不是王侯,却也有自家的家臣,平叟就是家臣之一,此次前来长安游说,能见到长平公主正是平叟从中牵线搭桥,虽然没有成功,也居功甚伟。
此人历来以思虑缜密,行事稳重颇受卓王孙看重,卓姬怎么都想不通他怎么会跟一个少年争执,车队之中又有哪一个少年敢与平叟争执。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卓姬吩咐道:“就在渭水边扎营,明日再走。”
第二十八章 阴阳家
平叟在棋局上力求美轮美奂,云琅在棋局上力求勇冠三军。
然后…平叟在棋局上制造的古典主义美感,被一头纵横无敌的野猪拱的七零八落。
“唉!”平叟丢下手里的棋子长叹一声。
“博弈围棋怎能如此下手,围而不杀方为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正道,少年人,你的杀伐气太重了,失去了博弈的趣味。”
云琅得意洋洋的捡拾着平叟被吃掉的一大片棋子,瞅着自己黑棋中间出现的一大片空白满意的道:“博弈,博弈,怎能围而不杀?昔日宋襄公遇楚军不趁人之危,结果一败涂地。昔日白起长平对赵用兵,若是围而不杀,哪来强秦日后一统六国之荣耀?既然是博弈,自然要寸土必争,寸土不让,如此才能博出一个胜负,博出一个结果。”
平叟皱眉道:“汝非童仆?”
云琅惊讶道:“小子乃是缙云氏子弟,良家子之属,如何能是童仆一流?”
平叟点头道:“看你风度也非童仆,只是你缙云氏远在蔡地,为何你一人出现在上林苑?”
云琅笑道:“家中管教甚严,小子不喜约束,遂一剑一囊行走天下。”
平叟哑然失笑道:“呀呀呀,你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难道你不知你如此美少年乃是贼人的膏粱吗?”
云琅笑道:“路遇三个贼人皆被我为民除害,能走到关中,也多亏三个贼人腰囊丰厚。”
平叟豁然变色,坐直了身体道:“你斩杀了三个贼人?”
云琅耸耸肩膀道:“他们要把我买进男风馆,小子自然送他们去地狱。”
平叟老于世故,看的出来云琅并非作伪,拱手问道:“尊师何人?”
云琅烦躁的一把拂乱棋子道:“我被人逐出门墙,又被亲族欺我年幼霸占田产,本欲以掌中剑讨还公道,却不忍背负弑亲之名,只好远走他乡,终有一日,我当衣锦还乡羞煞那些目光短浅之辈。”
云琅寥寥两句,就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悲愤的少年英雄模样,他觉得这样的少年人,只要这些大户人家眼睛不瞎,应该会起招揽的心思吧?
果然,平叟为云琅愤愤不平几句之后,立刻道:“前路盗匪如麻,你虽自持勇力,到底年幼,这乡野之贼狡计百出,害人手段层出不群,尔只要有一次闪失,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我主卓王孙乃是蜀中大富之家,仁义之名远播天下,你可愿意暂时托庇在我蜀中卓氏,以待他日衣锦还乡?”
云琅笑道:“我若愿为童仆,也就不会与大将军卫青的外甥做生死之斗,并订下一年之约。大丈夫前路崎岖,死则死尔,先生万万不可以贱事羞辱与我。”
平叟心中一凛,前些时日,就是他负责促成门路让卓姬与长平公主结识,自然是时时刻刻关注大将军卫青府邸的所有动静。
卫青外甥霍去病与一少年争斗落败愤愤不平之事他岂能不知。
更加明白那个少年以血鹿为引售卖血参这个聪明的事实。
而血参这味新药就连长平公主都起了觊觎之心,他如何能不心动?
“缙云氏乃是高门大族,我主上如何能以贱业轻薄少年英雄?”平叟转瞬间就变成了云琅初见时的那个和蔼老叟。
云琅还是摇摇头道:“我尝听闻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进出一次不易,我并非畏难蜀道,却是担心与霍去病的一年之约,在下已经没了宗族与师门荣名,却不能再失去承诺。请先生恕我不能从命远遁蜀中。”
平叟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我卓氏产业遍布大汉,即便是偏远的吴越之地也有店铺,更莫说这京师要害之地。少年郎不愿毁诺,乃是高风亮节之举,老夫如何能让你英名尽丧?”
云琅似乎松了一口气拱手道:“既然如此,请先生为云琅引荐,日后必不敢忘先生大恩。”
平叟哈哈大笑,捋着胡须道:“这有何难,我卓氏大女在此,且容老夫前去为你说颊。”
云琅跳下早就停止的马车,将平叟搀扶下来,目送他向前面最大,最豪华的那辆马车走去,脸上就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双手后背,双腿叉开,腰身挺得笔直,以最好的卖相等待卓家长女的到来。
“先生说此子就是与大将军府羽林霍去病斗殴并获胜的那个少年郎?”
卓姬也感到非常的惊讶,大将军府穷搜不得的人居然被自己在路上捡到了。
平叟笑道:“如果仅仅如此,也不足为喜,卓氏府上身手高绝的虎狼之士数不胜数,即便是招揽他,也不过一看家的护院而已。还不值得老夫大动干戈亲自为他说颊。此子身怀宝物却不自知,这才是老夫看重他,并且要求卓姬给他丰厚报酬的原因。”
“什么宝物?”卓姬站了起来,能让平叟这等见多识广之人称为宝物的东西恐怕不凡。
“血参!”
“此为何物?”
“老夫不知!”
“卓姬莫恼,老夫之所以确定此物是宝贝,乃是相信长平公主的眼光。霍去病以三两好银仅仅购买了两颗血参,这原本可以认定此子是在讹诈霍去病。然,大将军府只恼怒云琅击败霍去病,却对他用三两好银购买血参一事沉默不言,这至少可以说明,那两颗血参的价值绝对在三两好银之上。我卓氏遭遇《盐铁令》,如今看来已经不可抗拒。一旦我卓氏停止冶铁,就必须另外开发财路,才能维持卓氏不败,以老夫之见,这血参不可放过。”
云琅站在夕阳底下,身影拖得好长,在远处无数的仆妇,侍女朝他指指点点,云琅面露微笑,把身板挺直的时间长了,也觉得很无聊,遂来到河边,蹲在一块倒塌的石碑上瞅着滚滚的渭水出神。
太宰当初判断他只有十二三岁,可是这一年就要过去了,他的身高窜了很多,他自己估计,至少有一米七左右,现在说他有十五岁也不会有人怀疑。
这个身高,放在大汉成年人中间也不算矮小,再加上猿臂蜂腰,一张漂亮的脸蛋,非常具有诱惑美女的本钱。
“此子桀骛不驯,卓姬可晾他一晾,现在过去未免会让他觉得主人好欺。”
卓姬透过纱帐的窗户看了云琅一眼,咬牙道:“不知为何,我看他那张脸就感到不适,能否强求?”
平叟一张和蔼的脸顿时就拉下来了,庄重的拱手道:“事情已经在我们预料之中进行,成功已经是唾手可得之事,卓姬因何要节外生枝?仅仅因为看不顺眼就改弦易辙,智者所不为也。”
平叟在卓氏位高权重,即便是卓姬也要礼敬有加,见平叟发怒,敛身施礼道:“卓姬知错,请先生莫要恼火。”
平叟叹口气道:“卓姬,你可知你兄弟数十人,为何老夫偏偏对你这个孀妇格外亲厚?”
卓姬落泪道:“这是卓姬的福分。”
平叟看着卓姬道:“你是在我眼前长大的,还是老夫为你以及你的那些兄弟开蒙。
因此,你们所有人的秉性老夫都一清二楚,你少年之时就聪慧无比,读一知十,只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否则,卓氏基业传承非你莫属。
你如今还有父亲可以垂怜与你,一旦你父亲去世,落于你那些兄弟之手,下场必定惨不堪言,老夫年迈,还能在你卓氏操劳五年,五年之后我将笑傲泉林之下。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总想用这五年时间帮你一把。
五年之后,你还能依靠谁?
云琅此子一诺千金大有古人风范,兼之文武双全,正是你可以依靠的助臂。
血参为其一,云琅为其二。
血参可以肥你卓氏,云琅若能收为心腹,他可保你一世平安。
这才是老夫借重云琅的所在。”
云琅在外面站了很久,迟迟不见卓氏长女过来收揽,慢慢的心里就很不高兴。
不过,他并没有将喜怒现于颜色,觉得肚中饥饿,恰好侍女端着满满一木盘的食物经过他面前。
他随手从木盘上捞过一只煮熟的鸡,在侍女愤怒的叫声中凶狠的扭断了鸡的脖子,在最肥美的鸡胸部位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他是一个粗俗的人。”卓姬叹口气道。
平叟满意的瞅着吃鸡的云琅笑道:“这是一头乳虎,他天生就该高高在上。”
“先生,您说卓姬以后真的要靠此人?有些草率吧。”
“卓姬,老夫上一次看人有这种感觉的就是司马相如,而此人给我的感觉更加的强烈。”
“什么样的感觉?”
“说不清楚,老夫出身阴阳,历来以平衡阴阳五行自傲,尔父之所以重我,敬我,不是因为老夫可为门下走狗,而是因为老夫这双眼睛从无差错。此人来自东方,木性温暖,而火隐伏其中,若钻木而生火,则呈燎原之势。”
“如此,卓姬这就前去好言招揽。”
一只肥鸡,饥饿的云琅三两口就吞入肚中,吃相虽然粗鲁,饭后净手的程序却万万马虎不得,需要彻底的清洁。
他一边在水边净手,一边瞅着走过来的面纱女子,微微笑了一下,看样子,自己来大汉的第一份工作就要有着落了。
第二十九章 考教
“君有何长处意欲入我卓氏为仆?”
直到很久以后,卓姬都清晰地记得自己站在渭水边上问出的这句话。
云琅轻轻地撩拨着有些浑浊的渭水笑道:“女公子有何长处可令我云琅为你卓氏奔走?”
“月俸五两好银如何?”
“如此,卓氏一月只可问我下等事一次!”
“难道说君为主上分忧还要挑拣一番不成?”
云琅大笑道:“君王讲平衡,则万事皆可调理。将相讲平衡,则百变不失身,士人论平衡,则处事得先机,农人行平衡,则稼穑兴旺。得到多少就付出多少,原本就是这世间的大道理,女公子缘何不知?”
卓姬强压怒火问道:“既然如此,多少代价可问君中等问题?”
“一斤黄金!且三月一问!”
“若上等问题不知君作价几何?”卓姬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变得尖利起来。
云琅慢慢起身,用手帕擦拭着手上的水渍道:“你可能问不起!”
卓姬浑身颤抖,转身就走,云琅轻笑一声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要的价格是高了还是低了?”
卓姬豁然转身,双目中的怒火即便是隔着面纱也似乎能将云琅点燃。
若不是平叟言之凿凿,卓姬决计不会容忍云琅如此羞辱于她。
随着卓姬一声令下,她身边的丫鬟就在地上丢了一锭雪白的银子,银光灿烂,一看就是好银。
云琅并不计较卓姬的态度,俯身捡拾起银锭,拿在手上仔细观瞧,确认这锭银子没有任何问题,就对冷笑着的卓姬道:“你可以问一个下等问题了。”
卓姬指着渭水道:“我想知道渭水长几何!”
云琅皱着眉头道:“你确定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吗?”
卓姬怒道:“现在就想知道!”
云琅将银锭在手上抛一抛满意地笑道:“也好,银子是你的,怎么花是你的事情。听好了,渭水源于陇西郡首阳县乌鼠山,经上邽县而入内史地,过咸阳、长安、骊邑、下邽等地,最终于桃林塞汇入大河。此河全长共计一千六百里,文帝十五年,渭水在骊邑决口,出动河工六百,民夫三千七百余,损耗钱粮七十六万钱,方堵住缺口。景帝六年,陇西大雨一十七日,渭水再决口于骊邑…出动…等一下。”
在目瞪口呆的卓姬注视下,云琅匆匆的来到刚才洗手的位置上,看了一会脚下的石头,重新跑过来道:“骊邑仓官韩大钟率领河工一千三百余,民夫一万三千人,耗钱五百万…”
卓姬眼中尽是迷茫之色,她不信云琅可以博览群书到了这种地步。
听他言之凿凿又不似胡说八道,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想起云朗刚才诡异的动作,就来到河边云琅刚才去的地方。
低头一看,差点被活活气死…
水边赫然倒着一面《渭水河工事碑》!
云琅见卓姬脸色铁青,呐呐的道:“我劝过你了,你非要…”
“此事休提,从今,你就是我卓氏长安铁坊的客卿,月俸五两好银,属平叟先生麾下。”
云琅笑道:“其实你还可以问我骊山之高的,我在骊山脚下还发现了一座…”
话没说完,卓姬就走的不见踪影。
平叟安静的坐在纱帐里看书,见卓姬气冲冲的回来了,就放下一片简牍笑道:“我且问你,你问渭水之长,可是早先准备好的?”
卓姬摇头道:“一时起意。”
“那座写满答案的石碑可是云琅事先存放的?”
卓姬摇头道:“绝无可能。”
平叟笑道:“既然是天意,你为什么会生气?”
“我…”
“恭喜卓姬,此人不但身负重宝,还有大气运在身,得如此人才,卓姬日后定当事半功倍。老夫对这个少年越发的感兴趣了,哈哈哈…”
平叟大笑着出去找云琅,卓姬坐在纱帐里冰冷的脸上也逐渐浮出笑意。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最后不由自主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头顶乌云笼罩,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大河呜咽倒映着火光,颇有半河残血半河黑的意境。
云琅不断地打饱嗝,傍晚的时候吃的太快,以至于胃口还来不及发出已经吃饱的讯号就被塞了更多的食物。
平叟发现云琅不停地打嗝,现在做的事情非常的有趣。
他从包裹里取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冲着云琅挤挤眼睛笑道:“老夫这里有止嗝良药。”
云琅借着火光仔细看了一眼,又拿过来闻闻,最后掰了一小块放嘴里才确定,平叟手里拿的是他非常熟悉的茶。
在不确定这东西是茶之前,云琅对汉人的食物非常的排斥,在这个曼陀罗都能泡水喝的时代里,天知道什么是能吃的,什么不东西不能吃的。
尤其是平叟这种古怪的老头子,有什么古怪的癖好要是不知道,随便吃他给的东西,风险很大。
看到茶,云琅的心就跳的如同打鼓,这他娘的才是他在大汉遇到的最好的东西。
在平叟惊讶的目光中,云琅又掰下来一块茶饼,熟练地拿过平叟还没有从包裹里掏出来的青铜小罐子,熟练地将茶饼丢进罐子里,然后放在火上烤。
一边烤,一边轻轻地摇晃着罐子,看见包裹里有黑芝麻,抓了一把丢了进去,当美味的焦香味道传来之后,他就往罐子里倒了沸水,刺啦一声脆响,茶香四溢。
当云琅将自己仅剩的一点麦芽糖丢进茶水罐子,平叟的眼睛立刻就变得闪闪发光。
不是因为那点麦芽糖,而是吃惊于云琅对茶的熟悉程度。
在大汉,茶还只是蜀中一个非常小众的饮料,在关中,他只是药,不是每天喝的东西,这少年不是蜀中人,如何对偏门的茶叶习性如此熟悉?
当云琅将一杯茶水放在他面前的时候,平叟放下心中的疑惑,端起杯子专注的品茶。
他很快就发现云琅在做与他同样的动作,先闻,然后小口品尝,最后一饮而尽。
云琅给茶水里添加了一点麦芽糖,麦芽糖并未化尽,喝一口茶水,就有一丝麦芽糖入口,苦涩中有甜,只是苦味占据了大半。
一连喝了三遍,云琅就把罐子里的茶叶倒掉,洗干净了罐子重新装进平叟的包裹里,见平叟意犹未尽,就笑道:“喝多了茶水晚上很难入眠。”
“为何?”
“什么为何?”
“汝为何知晓茶叶之妙?”
“不奇怪吧?神农尝百草日中七十二毒,就是靠这南方嘉木解毒。”
“神农氏自然如雷贯耳,只是何来尝百草日中七十二毒之说?至于茶叶解毒,老夫也是首次听闻,不知书于何典?”
听平叟这么问,云琅就知道自己又被后世的历史给忽悠了。
故事当历史果然是不靠谱的。
见平叟瞪大了眼睛等他回答,就笑道:“乡野传说而已不足为信。”
“令师定是一位奇人。”
交浅而言深自然是不妥的,平叟虽然好奇却不能逼迫云琅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他就像是天上的神祇,无所不知,又神通广大,脾气爆烈,喜怒无常,明明胸怀经世干才却不愿出山一步。他是我极为尊敬又极度痛恨的人,不说了,今日饮了先生的好茶,云琅身无长物,见先生脖颈似乎不便,有两块得自深山的良药奉上。此药补血活络之能天下第一,先生若能将这野三七与桂肉粳米同煮,时日久了,自然能够收到奇效。”
平叟接过野三七看了一眼,记住了它的外形似笑非笑的道:“此物难道不是叫做血参?”
云琅尴尬一笑道:“囊中羞涩,只好行此下策,不过,霍去病以三两好银,换我两块野三七也不算亏。”
“仅仅是熬粥食用吗?”平叟有些失望。
“如果能够找到君臣佐辅的配药,此物当成世间奇药。”
“云琅可知?”
“不知,只知道家师手中就有这样一种治疗金疮的奇药,主药就是这野三七,其余配药一无所知。”
“这就是了,好东西总该有个好用处的,否则就浪费了上苍的好意。云琅,你不会真的一个月才回答一次主家的问题吧?”
云琅点点头道:“人无信而不立,既然事先说好了的,那自然要尊从。否则,不但对我不好,也是对主家的不敬。”
平叟笑道:“这样也好,至少让主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每一个问你的问题都作价五两好银。也只有知道了问题的价值,主家才会重视你给出的回答。毕竟,不花一文钱得来的消息跟花用五两好银得来的消息在重视程度上差别好大。看样子老夫以后也要订立这样一个规矩,免得很多人总拿老夫的话的那个放屁。”
从正规的谈话转变到平日闲谈,平叟转化的几乎天衣无缝。
公事,私事,寒暄问候,探讨问题,追溯过去这些都在短短的几句话中全部完成,老贼很有效率。
这就是一个老狐狸,从见到平叟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了。
第三十章 封建社会中的商业行为
车队是在第二天下午走进了阳陵邑境内的。
这里已经是大汉国人烟最稠密的地方,自太祖皇帝七十六年前在汜水称帝建立大汉以来,关中作为太祖梦寐以求的国都之所从未停止过建设。
之所以选择长安,最大的原因就是秦地富庶,当初始皇帝统一六国之后,迁徙六国富户于关中,蜀中,虽然经历了残酷的战乱,造成了财富的毁灭,百姓的流亡。
但是,在战后,他恰恰是最先苏醒,复兴的土地之一,相比其余地方,这里的明智也是最开化的地方。
在田野里耕作的农夫跟宫奴的差别不大,唯一的差别或许就是身上的衣裳了。
至少,在阳陵邑,人们都是穿衣服的。
别看这只是一件衣服的差别,却不知这就把人从奴隶中区分出来了。
奴隶见到贵人要嘛隐藏起来,要嘛跪在地上不敢让贵人看到他们的脸。
农夫们则不然,他们与贵人一起走在大路上,虽然依旧对贵人保持尊敬,然而,对于卓氏这种大商人,态度非常的淡然,见到卓氏车队过来,也仅仅是退到路边,很显然是一种出行方便的礼让,而非尊敬。
黄土高原上的房子,自然就是由黄土夯制而成的土墙,再加上房顶,门窗构成,奇特的半边房即便是后世都屡见不鲜,在这个时代则是一种大众潮流。
阳陵邑的守城官兵,似乎对卓氏也缺乏足够的敬意,至少,没有因为卓氏车马簇簇就免掉他们的进城税,从随行管家那张难看的脸,就知道经他交涉之后,可能多交了进城税。
阳陵邑的城墙也不高大,估计也就四米多高,外面是城郭,里面是主城,标准的三里之城七里之郭。
大汉皇帝不但要依靠这些城郭抵御外敌,还要防备自己的部下利用这些城郭来反对他,因此,城墙的高度就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
经历过后世数千万人的大都市之后,这个时代的城郭更像是电影取景地,只是群众演员更加的朴实,也更加的真实投入。
街道上的店铺看起来灰蒙蒙的,只是比较新,毕竟,这座城郭还在继续发展中。
两边的货物,云琅看了一眼,就非常的失望,不论是爬满苍蝇的猪肉,还是摆在货柜上的绫罗绸缎都没有什么看头。
至于竹蜻蜓,陀螺,竹马一类的东西更是让他看的连连叹气。
街市上唯一能够吸引云琅的是贩卖空白简牍的商贩。
他一口气购买了很多,在山上的时候,自己制作简牍,过程之繁复,对人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松烟墨还是松散的,就是那种只要不小心掉进水里就会散掉的那种,与后世那种扔水里十天半月也没有任何变化的墨条没有任何可比性。
至于陶器,云琅看到了就会摇头,这里黑陶,灰陶,比他自己制作的都不如。
云琅的各种表现,一滴不漏的落进了平叟的眼中。
只不过陪着云琅转了一条街,他就发现仅仅依靠收买是没有办法让这个少年人为卓氏死心塌地干活的。
不论是珍宝店的奇珍,还是楼上勾栏院里的美妇,都没能留住云琅的目光。
即便是看到极为出挑的美女与珍宝,云琅眼中也只有欣赏之色,却无贪婪之意。
平叟不明白,一个被师门驱逐,被宗族排挤的破落户眼光为何会如此之高。
是个人就有弱点,有的贪财,有的贪色,有的好名,有的好权,有人好酒,有人贪美食甚至变态一点的还有好杀的。
云琅似乎很好钱,但是,他花起钱来更是如同流水,昨日才从地上捡起来的五两俸银,才走了半条街,就被他花的一干二净。
其中购买简牍跟笔墨,平叟非常的理解,购买一大堆食材,平叟也能理解,毕竟是出自缙云氏,这个家族素有饕餮之名,好吃,贪婪天下闻名。
至于把剩下的三两好银随意丢给一个拖着三个孩子跪在一具尸体边上准备卖身葬夫,葬父的丑陋妇人跟脏孩子这样也可以吗?
“咱们在铁器作坊吃饭不要钱吧?”
重新变成了穷光蛋的云琅侧着脑袋问平叟。
平叟叹了口气道:“不要钱,每日有仆妇送饭过来。”
云琅笑道:“待遇不错,不过,还是让他们送一套厨具过来,我准备自己做。”
“这是为何?”
云琅鄙视的瞅了一眼路边食铺里那些连猪食都不如的饭菜道:“我信不过。”
平叟拍着额头道:“没人会下毒。”
云琅指指那些售卖火爆的食物对平叟道:“跟下毒有什么区别?”
“此物乃是上八珍之首名曰——炮豚,取钢鬃直竖之肥豕洗剥干净,腹中实枣,包以湿泥,烤干。而后剥泥取出肥豕,再以米粉糊遍涂豕身,用巨鼎烧油炸透,切成片状,配好果蔬,然后再置于小鼎内,把小鼎又放在大镬鼎中,用文火连续炖三天三夜。据说掀开盖子之时神灵都会汇聚左右,如此美食难道也入不得小郎君之眼?”
云琅努力的把目光从一个正在用木勺挖肥油吃的人身上移开。
时代不同,人们吃饭的方式也不同,这没有什么好见怪的。
油脂对汉人来说是世上最好的美味,他是最重要的热量来源。
一头猪来到了厨房,庖厨们考虑的是如何能够把它身上所有的油脂利用到极致,而不是考虑什么味道。
就像在云琅经历过的困难时期,人们更喜欢肥肉而非美味的排骨跟瘦肉。
食物最初的作用是为人补充热量,而不是满足口腹之欲。
铁器作坊开在闹市最好的地段上,里面浓烟滚滚,打铁之声不绝于耳…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征,他们更喜欢热闹。
云琅分到了一间耳房,房间不大,至少比平叟的房间小了一半,里面只有一张床榻,一张矮几,两个蒲团,一个衣箱罢了。
一个长得跟炮豚一样的丫鬟送来了一盏油灯,点上一个香炉之后就匆匆离去,一刻都不敢在云琅的房间停留,似乎只要再停留片刻,云琅就会把她按在床榻上。
平叟那里的丫鬟长得就可人多了,云琅不止一次的看见丫鬟抱着自己的衣衫半裸着从平叟的房间里偷偷溜走。
一连三天,云琅过的开心极了,每日里不是在阳陵邑瞎逛,就是站在一些书院的窗下听里面的人授课。
一两天不打紧,时间长了,就有仆役要求云琅提两条子猪肉来,如果不提猪肉,就不能继续站在人家课堂外面蹭课。
于是,云琅就不惯人家的坏毛病,再也不去什么书斋听课了。
不是他舍不得两条子猪肉,而是因为人家讲的东西他听不懂,也不敢懂。
鼓励自己的儿子割肉煮汤给母亲喝,这种事听起来就反人类。
没钱,出去就很没意思了,街道上碰见了那天卖身葬夫,葬父的一家四口,还在继续卖身,芦席底下的尸身都已经发臭了,那一家四口还在继续执着的等候,想要再碰见一个像云琅这样的傻子。
铁锅,铁铲,铁炉子,就是云琅等候了三天的东西。
消失了三天的平叟在这三样东西送来之后,也就出现了。
这个东西实在是太神奇了。
给铁锅里放了一点猪油,然后再把葱花,鸡蛋一起搅拌,等锅里面的油脂开始冒烟了,就把加了盐的蛋液倒了进去,刺啦一声响之后,很少的一些蛋液,就迅速膨大,被云琅抓着铁锅的把手翻两下,一张黄灿灿散发着异香的暗黄色蛋饼就出现了。
为了满足平叟的好奇心,云琅不得不把这个过程重复了三遍,据说最后一次是为卓姬重复的。
平叟说,去秦岭寻找野三七的人已经回来了,快马加鞭之下,三天时间,就有人已经在蓝田峪按照云琅画出来的模样找到了这种东西。
这是一个很好地消息,另外也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就是长平公主家的奴仆也在那一带找到了野三七…
云琅很高兴有足够多的野三七可以用来煲汤,无论如何好东西他是从来都不嫌多的。
在权贵面前,商人基本上就是一个渣渣。
大将军府来了一个小吏,拜访了卓姬,然后卓姬就笑容满面的一再向人保证,卓氏寻找野三七只是为家人食用,绝无炮制药材之心。
云琅原以为卓姬跟平叟会非常的失望,结果,两人在小吏走了之后,依旧笑容满面,没有半分颓丧的意思。
这就很明显了,他们之间有了交易,这个交易对卓氏非常的有利。
今天的天气一点都不好,大雨绵绵的让人心烦意乱,看到食材中有一大块五花肉,跟山药,他决定今天晚上吃红烧肉炖山药。
八角跟花椒他有,就是缺少酱油或者糖霜。
云琅很不高兴的看着面前这一碗散发着腐肉气息的酱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用鲜肉来制造酱油是个什么工艺!
鱼露是利用小鱼虾用盐腌制之后发酵经过熬煮得到的东西。
难道是鲜肉也能弄出同样的效果?
就在云琅为酱油跟糖霜烦恼的时候,卓氏铁器作坊变成了长平公主名下的产业。
家产被人夺走了,平叟,卓姬却笑开了花,大手笔的赏赐家仆,云琅这种人浮于事的人,也得到了一斤好银的赏赐。
第三十一章 云家的祖宗是贪官
所有的重大交易都是背后促成的,这样的事情几千年来从未改变过,不论是从以前到后世,还是从后世到以前,两者没有区别,就像两千年的时空从历史中消失了。
偌大的阳陵邑能让云琅产生购买欲望的东西很少。
因为另一种产品的功效,让那个胖丫鬟不再躲避云琅了,如果云琅肯多烤一点饼干的话,她晚上可以不走。
很奇怪,这个时代的女子似乎并不喜欢年轻英俊的少年。
相反,他们对多金的老头子青睐不已。
云琅出去,那些侍女丫鬟们或许会多看一眼,却不会主动靠上来。
如果平叟使一个眼色,晚上就很可能春色无边。
云琅的目的不在什么春色无边,他只想找机会弄明白大汉国的土地政策,好从中找到购买始皇陵,建立自己庄园的机会。
大汉的土地政策很简单,内容正好是云琅所喜欢的,那就是土地可以自由买卖,可以私人持有,国家只负责收取农田税。
现在,唯一的麻烦就是始皇陵身处上林苑,这是皇家园林,一般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去打这块土地的主意。
“怎么才能从上林苑弄块地?”
傍晚喝茶的时候,云琅抱着求教的心思问平叟。
“战功封爵之后,放弃关外侯的荣耀,要求皇帝给你在长安附近给一处安身之所,然后,皇帝有四成的可能在上林苑给你划一块地。以后给茶里面不要放芝麻,那东西塞牙。”
“缙云氏先祖被人称为饕餮,这名声到底是怎么来的,我身为云氏子弟为什么如此陌生?已经被人家笑话两次了。”
平叟呵呵笑道:“你缙云氏先祖的饕餮之名来自平王东迁之前。据说你家先祖在担任夏官之时连平王敬献给上天的贡品都不放过,冷猪肉上都要咬一口,不是饕餮是什么?”
“贪官?”
“大贪官!”
“冷猪肉而已!”
“冷猪肉都偷,遑论其他。”
“我听说皇帝正在售卖上林苑多余的土地,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真的,不过啊,跟你我没关系,只有羽林有资格购买。你为什么一定要上林苑的土地?那里的土地比起关中其它地方的没有好到那里去,除了沾染了一点皇家名头,产出不会比别的地方高。最重要的是,你一介良家子,觊觎皇家田产,难道就不怕背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吗?”
“怎么就大不敬了,我出钱啊。”
“嗤,你以为皇家的土地是你出钱就能买到的?皇家会在意你的那点钱?一亩地一千三百钱,这是针对那些羽林孤儿的,这里面还有赏赐的意思在里面。在皇家园林里面有一块地那是荣耀。如果没有皇家荣耀在里面,荒地如何能价值一千三百钱?”
“看来,我想要上林苑里的一块地,不加入羽林是不成了,是不是?”
“羽林?你怎么可能加入?能加入羽林的人都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他们的父辈不是为皇帝亲兵的后代,就是为国征战捐躯烈士的子侄,不是什么人都能加入的。”
云琅叹口气,重新烤了一块茶饼,冲进开水,这一次,里面没有丢芝麻,而是丢进去了一把核桃仁,麦芽糖也放的多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嘴里发苦,需要甘甜的茶水润泽一下。
能在今年吃到核桃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人,自从五年前张骞带来了核桃种子,这东西就在大汉风靡的厉害。
刚刚种了五年的核桃只有一点点的产出,还不够皇帝自己吃,外人想都不要想。
好在,大汉现在很富裕,胡商们从遥远的西域很贴心的运来了大量的核桃在长安售卖。
价格很感人,一斤核桃五十个钱。
平叟喝一口茶水,就骂一声云琅败家子。
一次能买来十斤核桃砸着吃的人不是败家子是什么?
云琅也不解释,他以前在超市里看都不看那些包装精美的核桃。
一件事情不能好好地说,只能曲里拐弯的跟人套话,得到的消息就非常的有限。
而且根平叟这种人套话,危险性极高,弄不好自己想要的消息没有套出来,反而被他把目的给套明白了。
平叟聊聊几句,就让云琅明白了一个道理,事情只要牵涉到皇家,主动权都只会在皇家手里,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别看卓氏很有钱,在这些问题上他们的地位跟云琅没有什么区别。
这让云琅非常的失望,想通过卓氏来达到目的的做法看样子不能成功。
相反,平叟对云琅非常的满意,放弃野三七让卓氏做到了借用长平公主的力量来保护卓氏在长安产业的想法。
虽然每年要给长平公主很多钱,但是,长安的产业算是彻底保住了。
这一次清算执行《盐铁令》皇家不在清算范围之内。
一道政令的颁布到执行再到彻底执行,这中间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只要给卓氏,等盐铁大户多一些准备游说时间,中间可能就会发生非常大的变故。
云琅让铁匠作坊打造的铁锅,是一个非常好的东西,这东西不但比黑陶,灰陶耐用,也比青铜锅一类的东西便宜的太多了,也方便了很多,这还不包括一种可以吊在篝火上烧水的水壶。
黑铁是所有铁器作坊中储量最多,用处最少的一种铁料,如果用来制造器皿,它的消耗量就会非常大而且持久。
五两好银雇佣云琅这样的人,平叟觉得非常划算。
卓姬又在外院看到了云琅,她的心情很复杂。
这个少年人能跟臭烘烘的铁匠蹲在打铁炉边上愉快的交谈一整天,甚至抡铁锤打铁,也能跟那个胖胖的侍女说说笑笑,经常惹得那个侍女笑的前仰后合。
唯独面对她的时候,两只眼睛里就散发着银子的光芒。
“我家祖上是贪官,身为祖宗的后裔,我要是不贪财都对不起祖宗。”
这等厚颜无耻的话语,他竟然能够心平气和的说出而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平叟总说他还是一个少年,卓姬却敏锐的觉察到这家伙的眼睛并不老实,总是在自己的胸口腰身上转悠。
与那些纨绔子哪里有半分区别?
不过啊,平叟看人的眼光还是非常准的,且不论野三七,仅仅是那种造型别致的铁锅,铁壶就一下子打开了铁匠们的心思。
由此衍生出来的炊具足足有十一种之多。
世人对有本事的人总是很宽容的,卓姬也不例外。
所谓一白遮百丑就是这个道理。
“他今天起来的很早,喝了一碗粥,进了一个鸡子,却没有出门,就站在大门口看早起的妇人,看了足足一个时辰。中午的时候他又让仆役买来了麦面,裹上细葱用荤油煎过,就着一碗菘菜汤吃了好高的一摞子那种饼…”
仆役说着话,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
卓姬瞪了仆役一眼道:“平先生可还与他在一起?”
仆人见主人发怒低下头道:“午饭是一起吃的,平先生说美食应该与主人同享,云氏子说主人看不上这种粗陋的食物…”
卓姬哼了一声,烦躁的挥挥手,仆役就连忙跑了。
矮几上的羊肉汤腥臊难闻,黄米饭干巴巴的,肉糜上面全是白花花的肥油,清水煮好的菘菜也是淡而无味。
丫鬟把羊肉汤浇在黄米饭上,端过来,卓姬烦躁的一把推开。
她很想吃昨晚吃过的韭菜猪肉馅饺子…那些仆妇也是蠢得要死,吩咐下去之后,居然告知没听说过。
这个想法刚刚起来,卓姬就羞愧难忍,堂堂卓氏长女居然会为一顿饭食纠结。
那个家伙也是的,整天不干活,却一门心思的制作吃食,每一样吃食看似简单,却美味异常,平叟先生也不催促,整日里与一个毛头小子混在一起不是喝茶,就是饮酒,再就是一起研究吃食。
明日长平公主莅临铁匠铺查看账目,卓姬却没有心思去面对。
长平公主那样都好,唯一令人诟病的就是对钱财的执着。
一个铁匠铺有什么好查验的?
想到这里卓姬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平叟有没有把边账抹平,如果被长平查出来铁匠铺有两本账簿,那就难看了。
很快,账房就把账目拿来了,卓姬瞅了一眼,就放下手里的算筹,账目还是那本账目,只是她已经看不懂了。
平叟过来的时候还在不断地打嗝,葱韭的味道熏人,中间还夹杂着酒臭,刚一进门,卓姬就掩上了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