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姚遥的哭声那么惨,“我,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但你想一想,当年的事情,我害怕被泄露出去比你更甚。我怕杜哲知道,我那么爱他,他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一定不可能原谅我。”
大哥的呼吸忽然沉重起来,我仅仅拦住大哥的手臂。
“我并不害怕被勒索,但你的伎俩还跟当年一样卑鄙,”沈钦言静了半响,“我当娘被你陷害而离家出走,落到有家不能回的地步,现在连探病都做不到。你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当年的事情,沈钦言,对不起。我当时没有办法,我也只有十五岁,什么事情都不懂,又太任性…爸爸知道我怀孕的话,会打死我的…”她哭起来,“爸爸发脾气太可怕了,我只能说孩子是你的…对不起。”
大哥的身体僵住了,我听到他浓重的呼吸声传来,浑身上下宛如结了冰。
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沈钦言低声道:“因为你不懂事,所以你可以一次次毁掉我的大提琴,不让我学音乐?我就活该因为你肚子里那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被你爸爸打得半死?因为你是姚遥,我就应该被牺牲?”
“…我知道,我不对…这么多年我并不好过。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都要跟着你?我终日被愧疚折磨,希望能得到你的宽恕。我不想背着罪孽和杜哲过着幸福的日子,”姚遥失声痛哭,“我知道阿梨是你的女朋友之后,我不得不跟杜哲分手…我这么会勒索你?”
听着她凄惨的哭声,我想起很久之前看过的一句话。
记忆说“我做过那事”,骄傲却说“我怎么会做那种事”,亮着互不相让,所以,记忆中记得最牢的事情,就是一心要忘却的事情。
“沈钦言,你没反思过你自己?你真的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嘛?”姚遥的声音在夜空里听起来格外凄惨,“你高傲又自负,仗着自己的才气,看不起我们家的所有人。我爸爸固然对你也不好,但你从来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你早出晚归,只在乎你的大提琴,从小到大和我们同桌吃过几次饭?我一直想主动跟你示好,可你仅仅因为我和你讨厌的男生关系很好就认定我很奸诈,从不跟我说话,跟你借本书,你连眼角余光都不会给我!你宁愿在外人面前拉大提琴,也不再自己家里演奏一分钟…”
姚遥抽泣着,这番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沈钦言,这么多年来,你自己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一定觉得自己又无辜又青白,有着无上的优越感,面对杜梨的时候自然可以无所畏惧。而我们所有人,都是残酷的加害者,所以,我活该在你面前被你骂的体无完肤,活该跟杜哲分手,落得独自终老的下场。对吗?”
极度的静谧下,明月悬于天空,如一副淡漠的水彩画,只听得到昆虫的夜鸣。
“和你之间的这些事,我会选择性的告诉杜梨。但是,我从来没想过告诉杜哲你以前的事。杜哲是杜梨的大哥,我和你之前的恩怨,现在早不是我们俩个人之间的事情,也牵扯到了他们兄妹。他们知道真相后,不可可能不对他们产生负面影响。我不希望杜梨受到半点伤害。糟糕的兄妹,我们这一对已经足够了。如果不是因为被勒索,我根本不会来找你。”
姚遥的哭泣渐止。
“沈钦言,勒索这件事情真不是我做的。我们明天去找郭毅对质。”
“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沈钦言道,“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告诉我妈妈当年的真相。”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姚遥轻声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这屋子里有摄像头吧。”
沈钦言没有回答,沉稳的脚步声之后,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他走下台阶,站在木屋前的草坪上,一动不动地站了好长时间。他浑身都沐浴在月光下,修长的身影笼罩在淡青色的光泽中,像一幅美极了的写意人物画。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心事。
我和大哥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恢复,我们对视一眼,又同时低下头。
大哥轻轻叹了一声。
我揽住大哥的胳膊,想把身上的能量都传递到他哪里。
海边的夜晚,呼吸声居然大过了海浪,清晰可闻。沈钦言身体一震,慢慢转过身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应该把自己藏起来——但早就来不及了。矮小的灌木丛实在挡不住我和大哥两个成年人。
他的身形凝滞了三秒钟,然后大跨步朝我们走过来。
他哑着嗓子问我和大哥:“阿梨,大哥,你们都听到了吗?”
我手忙脚乱,结结巴巴地说:“钦…钦言,我不是想要跟踪你,因为姚伯父给我们打电话说姚姐姐失踪了,我们怕她做傻事,所…所以才找到这里。”
她摇摇头,“不,没关系。”
他转向大哥,摊开手心,那是张存储卡。他一语不发地掰断了存储卡,扔在了地上。起初我没想明白这是什么,看到他这个动作,终于明白了这大概是屋子里的摄像器材的存储卡。这个过程中,他和大哥一句话都没说。
大哥一句话都没说,只挥了挥衣袖,抬脚走进了度假小屋。
沈钦言伸手抱住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很想哭——在沈钦言面前,我哭过三次。前两次是因为委屈和辛酸,这次——我也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想哭。
我哑着嗓子说:“知道真相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沈钦言牵着我的手,走向小屋前角落里的汽车,“我们回家。”
“可是,我担心我大哥…”
“我们去车里等他们出来。”
秋天的夜晚也很冷了,沈钦言打开了暖气,在我说话之前,先开了口。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多少?”
“…差不多都听到了。”
他握住我的手,“我从来也不喜欢姚遥。”
“我十七岁时,姚遥十五岁,她意外怀孕了,流产时背熟人撞见,她吓坏了,就告诉我母亲和继父,说我强暴了她,孩子的父亲是我,她为了不破坏家庭团结,一直忍受着。”
“你继父相信了她?”
沈钦言沉默了半响,“嗯。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继父和母亲都宁可相信她而不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么多年,我正如她所说,觉得自己无辜而青白。”他低声说,“现在被姚遥当头棒喝,才知道,我也有错。排斥是相互的,是一种你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恶性循环。我讨厌姚家所有人,讨厌我母亲改嫁,打心眼里讨厌他们。他们自然也讨厌我。我从未给过姚家人一个好脸色,而姚遥却快快乐乐地叫我母亲‘妈妈’,我的憎恨就像岩石那样露在地表,冷漠日复一日地积累着,厌恶年复一年地增加…最后爆发出来,足以摧毁一个家庭。”
我想,我能理解这种情绪。
他就像《众里寻他》里的那位心理医生,被困在记忆中的城市,孤独地守着那唯一的真实,并且永远难以释怀。
“下午的时候,我本以为你大哥和她已经分手了,我的顾虑就小很多。所以想带你去和姚瑶对质,让你从她那里知道真相——我自己的辩白未免太无力了。可后来我看到她和你大哥一起出现…”
我点点头,把下午发生的乱糟糟的一幕的前因后果联系了起来。
沈钦言以为姚瑶和大哥又和好了,因为不想影响我和大哥,因此忍而不发,恰好姚瑶晕倒了,质问显然不可能持续下去;而姚瑶本来就紧张,看到沈钦言出现在病房,顾虑到大哥在场,害怕他揭穿当年的事情,因此干脆裝晕。
“我知道她是裝晕,于是给她发了信息约她今晚在这里单独见面。我们总要谈清楚。年轻的时候,出于义愤而出走,却没想到,这一出走,在我继父和母亲看来,和畏罪潜逃无异。我不能再被误会十年。”
他说得对,人生中根本没有几个十年。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握住他的手,“那不是你的错,是姚姐姐的错…但是…”
“什么?”
我低声说:“我觉得姚姐姐已经改了,勒索的事情,真的不是她让郭毅做的。还有,郭毅已经不能再勒索你了。”
沈钦言目光一闪,“你做了什么?”
我抿着嘴不予回答。
他想说什么,但最后终究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抱住了我。
“下不为例。”
“嗯——”
当年的正确和错误,是一个无解的方程式。我的行为的正确与否,也没有答案。答案也许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之中。而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用记忆、失去和爱情这些看不见的锁链连在一起的,纠纠缠缠,直到永远。

后来,我看到大哥和姚瑶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背着光,神色都不分明,他们慢慢走到了海滨大道旁,上了车。我们的车子紧随其后,一路往市区驶去。
夜晚海边露水很重,窗户上凝结了一层白雾。
回程的路上,沈钦言开着车,他开车还是那么稳,穿过了跨海大桥。而我,不知不觉中靠着座椅睡着了,并且睡得很好。
迷迷糊糊中,我感到了颠簸,睁开眼睛,才发现已经到了家。沈钦言正背着我上楼,他的步子迈得很稳。明明可以自己走路,可我就是不想下来,我抱紧了他,把头埋在他的脖颈上,就是不做声。
他忽然说:“杜梨,此生能够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不是的,”我贴着他的耳边,“我才是最幸运的那个。”
“你会陪着我?”
“会的,永远。”
番外之一Memories
我真的很幸运。没有得到的固然很多,但已经拥有的,就绝对不能放弃。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视,冷不防看到自己的脸。屏幕上的我面带微笑,和嘉宾侃侃而谈。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做这期节目的时候我心烦意乱到了极点,简直想砸了电视再砸墙。
然而我终究没有这么做,我只是关掉了电视,颓唐地倒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人是情绪化的动物,但我到底是成年人了,不比小时候,发起脾气来可以毫无愧疚感地肆意破坏。说到底,这屋子的一花一草都是我自己辛苦赚得的,因为一时气愤而砸掉,委实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端着酒杯走到落地窗前,我静静看着这座热闹的城市。新年临近,街上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即便是从高楼上看去,也是一派喜庆气氛。
因为新年的缘故,我的节目暂停两周。同时,我一直努力争取的新年晚会主持工作也落到了旁人手里——用某些人的话说,我最近状态不佳,工作时不能全身心投入,屡有失误,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人在劣势,就如逆水行舟,稍不留心,就会被水流排挤到一边。
这个微妙的借口让我失去了所有的工作,得到了将近二十天的假期。
这是我自二十岁以来,第一次得到这么长的假期,长得简直让人觉得寂寞。
我是一位电视人,如果要更具体地划分,是栏目主播。
我整天活跃在屏幕上,采访时下最热门的人物,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日复一日地工作、工作、工作,我牺牲了所有的休息时间,牺牲了自己的隐私,一切的付出都是为了更高的收视率,也是为了得到众人的认可。没想到工作越努力,失去的就越多,就像流水一样,根本止不住流失的速度。
我从忙忙碌碌中回过头来,发现爱过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开我了。
而我一直注视和憧憬着的人,早已不需要我的凝望。
我不是没有觉悟。得到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名声,就应该失去比他人更多的自由,背负起更多的责任。我的要求并不多,只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在我身边陪着我——只需要一个人,足矣。
若是以前,总还有沈钦言会陪着我。可现在,他已经去陪别人了。于是,在我三十三岁这年的冬天,我忽然发现,居然再也没有人愿意在我倦怠的时候,朝我伸出双臂。
在彻底醉死之前,我打了个电话给助理。

我醉眼蒙胧地上了飞机,坐进头等舱。空姐递过来最新的杂志问我是否要看。虽然宿醉让我头昏脑涨,但我还是瞄到了杂志的封面。我不由得笑了,因为封面是我所谓的前男友——沈钦言。
当名人就是这点不好,往往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被熟人看到自己的脸。我跟空姐要了条毯子,把自己捂了个结结实实,继续睡觉。
对沈钦言最初的印象,仅仅是跟在学姐身后的男孩。
那时候他大约二十岁,非常年轻,长相俊美,性格沉静,我对他印象不坏。但那时,我的全部心思都在别的事情上,也没想过要和他成为朋友——对我来说,他更像是学姐身后的一个影子。
后来学姐和顾持钧远走瑞士之前,曾单独请我吃饭。她以为那时的我已经在Max站稳了脚跟,兼之有家庭做后盾,所以请我在可能的时候,多帮忙照顾一下毫无背景的沈钦言。
我没有和学姐解释我的难处,只是点了点头。
只要是她的要求,我没有不应允的。
那之后我和沈钦言才渐渐熟起来。
沈钦言这个人,不论他在银幕上的表现如何,私下里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行事低调,从不为难工作人员,不逛夜店,不买奢侈品,连醉酒都没几次。平时的爱好就是看书,看很多的书,并且会把好作品都背下来,譬如他能背下莎士比亚大部分的作品,背下《战争与和平》里大段大段的文字。
他说,人的记忆力深不可测,就像刀剑,越磨越亮。
他回到学校里勤勤恳恳地念书,结交资深演员,从他们身上学习一切能学习的优点。
我曾经也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努力。他回答说,成为演员,在一般人眼里就像是亿万大奖的获奖者一样幸运,只有提高自己的素质才不会让这幸运沦为无用的装饰品。
虽然他比大多数人的运气都要好,但只有运气的话,他也不可能在演员的路上走得这么远。他的成功,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圈子里的不少人都是用演员这个职业来博取名利,愿意把演戏当做一项普通工作来做的人不算多,沈钦言就算是一个。他是那种只要银幕需要,他就会演到九十岁的人。
虽然我是受学姐所托才跟他深交的,但现在想来,这么多年,其实一直是他在照顾我。
比如为我做饭,帮我戒酒,在我被工作的压力逼得透不过气的时候拉我一把,更不用提他帮我承担了多少来自我家庭的压力。
并非因为他是我的伪前男友,我才对他如此褒奖。
实际上,连我的姑姑——安氏集团的董事长都这么觉得。

我的姑姑安乐,是商业圈著名的女强人,作风强硬。她比我年长十二岁,恰好一轮。
她得知我和沈钦言分手的消息,很吃惊。她之前本来并不待见沈钦言,但和沈钦言三次会面后就同意了我们的“交往”。
姑姑说:“如果你准备结婚的话,他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能做出这个评价已经是赞美了。
我的祖父白手起家创办了安适酒店,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在全球范围内都建立了多家连锁店,因此我算得上是富家女。
我的父亲是祖父的二儿子,完全配得上“好逸恶劳”四个字,因为他的男女关系实在混乱,三十岁上下就得了A字打头的病死去了。那时候我已经记事,对父亲面容枯槁、形如鬼魅的模样实在印象深刻,因此后来对混乱的男女关系敬谢不敏。
我母亲在父亲死后,毫无压力地改嫁,把我留在了安家。
安氏家族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各种各样的亲戚姑且不论,直系亲属也不少。祖父有两儿两女,还有一个私生子,除了我父亲死得早,剩下的几人都活得很健康。
你可以想象一下我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
父亲早逝;祖父因为我那不成器的父亲的缘故,对我也很冷漠;祖母倒是对我不错,但她去世得也很早;叔伯则对我这样一个父亲死掉、母亲不在身边的小丫头片子也没什么好感。
一直都是姑姑照顾我,那时候她也不过十八九岁。
她照顾我直到我成年。这期间,她带着我搬出了安家,又搬回来;她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又离了婚。最后,她作为安家最小的女儿,漂亮地赢得了遗产争夺战,终于大权在握,将整个安氏掌握在手里。从此,再也没有人能从她手里分走一星半点的权力。
接下来,她夺回了儿子的抚养权,一步步将安氏发展壮大。虽然有人说姑姑是唯我独尊的女王,但这就是她行事的态度,像古代的将军,所有的地盘都靠厮杀得来。大家对她忠心耿耿,因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愿意跟着一个强势果断的君主。
姑姑的努力很有成效——譬如说,即使我所持有的安氏股份很少,但通过姑姑有效的管理,仍然让我每年的分红很可观,甚至会超过我的本职收入。
我非常尊敬她。这些年只要我待在静海市,每周必回安家大宅,和她见面吃饭。
但我越来越不想回去了。姑姑的儿子——我的表弟年龄越来越大,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一些关于我的谣言,对我的态度越发冷漠,我怎么讨好都无济于事。
近年来,我和姑姑的联系越来越少,因此这次出门,我没通知她。

下飞机时,我接到了姑姑的电话。
她略有惊讶,“你去了瑞士?”
“是的。”
“回来过年吗?”
我笑,“不回来了。”
姑姑对我有所不满,我心里有数。但人在几千公里之外,她想斥责也无济于事。
安家没有我的亲人,姑姑也要跟我表弟一起过年,我算什么?
我挂了电话,走到机场外打车。
瑞士的冬天很冷,罕见的鹅毛大雪一层层落下来,覆盖了街道。车辆驶过,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车辙。
我随便找了家大酒店住下。躺在床上,我想:我有很多房子,世界各地也都有安氏的酒店,但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家。
我无所事事地在瑞士闲晃了几天,每天都穿着厚厚的大衣,坐着酒店的车,让司机从东开到西,从南开到北——我被四个轮子的铁盒子载着,穿行在瑞士的大街小巷。这个国家实在太小了,两三天时间足够看尽雪山、森林、都市、小镇…每当夜色来临,不论是市中心还是郊区,道路两旁就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灯光之海,璀璨而温暖,每盏灯光都代表了一个家。
而我靠着汽车座椅,昏昏欲睡中想起某次和沈钦言的闲聊。
我们谈到最想去的地方,他给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童话世界。
我当时大笑不止,说他童心未泯,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童话世界?
他说,正是因为没有才想去。
童话一样的世界啊,单纯简单,无忧无虑。那是神秘的奇境。
我一直觉得世界对我来说是模糊一片的,我仿佛站在浓雾中的行人,迷失了方向。
我喜欢热闹喧哗的环境,却又害怕热闹之后的冷寂。
我知道酒精毒害身体,可控制不住要去品尝它。
我身在浮华的圈子,外表看上去花团锦簇,可又清楚地知道这些浮华终究要散去。
安家的每一个人都婚姻不幸,万幸的是这并没有让我变得愤世嫉俗。我身边的朋友,都能遇到一生一次的爱情。
我采访过很多人,尊重每一个人的想法,可我自己对待一切的态度却都是暧昧不明的,我甚至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政治观点。我站在一座浓雾笼罩的桥上,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我以为自己会这样茫然寂寞地度过新年,直到电话响起来。我到瑞士之前把手机给了我的助理,自己新换了一个手机号。所以这阵子没有电话打扰我——如果度假的时候还有电话打扰,那还散什么心?
但现在这通电话我必须要接通。
电话那头是学姐。

就像我心目中的姑姑只有一位一样,我心目中能称呼为学姐的人,也只有许真。
她的邀请我根本无法拒绝,所以我当即叫司机掉头,去了顾家。他们在瑞士的房子不算大,是位于市郊的一栋小房子,有个小花园,可以种点花花草草。一家五口人住在这里,很是温馨。
在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学姐的丈夫——顾持钧。
这些年我来过瑞士多次,见证了他们住房上的变迁。
他们刚到瑞士的时候,大概经济上有些困难,因此都在顾家住着。我每次上门都不好意思多打扰,总是和学姐约在外面见面;后来他们的经济条件略微宽裕,就租了屋子搬出去;直到小女儿出生后他们才买了这栋房子。
我去的时候,学姐正在准备新年大餐,顾持钧则尽着一个好父亲的责任,陪着几个孩子装饰圣诞树。
我送出了礼物,孩子们很开心——我每年至少会到瑞士两次,几乎每次都会来拜访学姐一家人。因为我幽默且出手大方,对顾家的三个孩子几乎是溺爱,所以他们都非常喜欢我,双胞胎会特别兴奋地说“安阿姨你最好了”,顾竹则会亲热地叫我“干妈”。我这辈子,大概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所以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得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