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种是什么东西!狐媚样是怎么样的!我不明白舅娘为什么这么说我!“这是什么东西!”何玉树伸出手,在他快碰上我的琵琶的时候,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下,打掉了他的手,“不许碰我娘亲的东西!”何玉树的手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污血和泥沾上的痕迹。他大怒,“小野种,你敢打我!”然后挥手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然后他自己愣住了,不相信似地看着自己更脏了的手。我转身就走。“你上哪儿去。”一直不出声的舅舅突然问我。“不要你管!”我倔强地说。“你给我回来!”舅舅上前两步,捉住我的手。很疼,他的手简直是钳子!我被他两下拉进了院子里。从此,我为期两年的恶梦就开始了。那些恶梦,一直没有结束,时时在我梦中重复。我看着眼前的何玉树,不由地咬了咬牙。何玉树用他那来自地狱的温柔看着我,慢慢地说道,“非烟,你不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刚来到我们家的那天早上,我是如何喜欢你。”喜欢我!我冷笑。“你站在门口,背着一个比你还大的包袱,手里拿着一个用绿绸布包着的奇形怪状的东西,你那么小,那么疲惫,那么悲伤,你的眼睛真美,闪着明亮无比的光茫,因为里面燃烧着绝望和恐惧,你就像一只从森林里逃出来的,惶惶不安的小野兽。”何玉树不顾我的冷笑,自顾自地往下说着,“是的,一只小野兽,美丽的,不驯的小野兽,带着令人疯狂的气息,我一下就被你吸引住了,不,可以这么说,我在看到满身血污的你的时候,我一下子爱上了你。非烟,我爱上了你,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居然爱上了你,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我更冷地笑,看着他如何演戏。“非烟,不许你这么笑!”何玉树看了我一眼,脸上的温柔忽然变成了狂暴,他猛地扑过来,抓住了我的双肩,猛烈地摇着我,“也不许你这么看着我!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一直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才让我越来越爱你,也越来越恨你!你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吗,有时候,我想撕碎你,一片一片地撕碎你,然后再一片一片地撕碎我自己,我恨你,所以我跟爹娘和姐姐一起虐待你,在虐待你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没那么痛苦,可是,当我一看到你的眼神,天啊,那是怎么样的眼神,鄙视,倔强,高傲,冷漠,我一看到你的眼神,我就更疯狂地痛苦。我简直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精彩!”我挣脱了他的双手。何玉树像疯了一样,眼睛血红,他猛地向我的脸上挥了一拳。我摔倒,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仰卧着,被一根用粉色轻纱搓成的绳子绑在那张美丽的紫檀雕花大床上,手和脚都绑得结结实实的。我发现了窗帘不见了,它变成了捆住我的绳子。何玉树坐在床边,背着烛光,黑暗在他的脸上刻出优美的五官线条,他用闪着疯狂而奇异的光芒的眼睛看着我。
“你醒了。是不是绑得太紧了,我给你松一松吧?”他温柔地问我,好像一个最柔情脉脉的情郎。“你想干什么?”我忽然有一些害怕,如果我的手能动,我还有时时带在身上的剪刀,可是现在,我却被紧紧地绑了起来,何玉树这个蓄生,他什么都能干出来,我想起了非雾的遭遇,身上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如果被玷污了清白,死都来不及了。“别害怕,非烟,我很爱你,绝不会伤害你的。”何玉树的手向我伸过来,想摸我的眼睛。我厌恶地扭过头去。他粗暴用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强行把我的头扭回来,“非烟,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多么地爱你!”“非雾呢,你也爱她吧。”我忍不住道。他冷笑,“非雾,她只不过是一个婊子罢了。怎么配得上我的爱!”“她以前是,她现在变成婊子,是你这恶棍害的。”我想到非雾现在的样子,恨不得把眼前这张俊美的脸撕烂。“她迟早会变成婊子的,跟我没关系,若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让她成为婊子的。”何玉树冷酷而无耻地说。我大怒,“你不是人!”“非烟,我不是人,也是你害的。你知道不知道,除了你,世上所有的女人不过是婊子罢了,就算她是公主,在我的眼里一样是个婊子,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泄欲。”我真希望自己忽然变成聋子,就不用再听这种令人作呕的话了。“我以为只要你离开我们家,离开七里庄,我就不用再痛苦了。可是,非烟,你被那个胖女人带走后,我却陷入更大的痛苦,我痛彻入骨地想你,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停止这种想念,我越来越疯狂,我甚至把自己的姐姐当成你,非烟,是你害得我边伦理都不顾了,玉兰她身子有你的影子,尤其是眼睛,很像你的眼睛,有一次,我喝了酒,就闯入了玉兰的房中-------”他猛然停了下来,收回手,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像狼一样嗥叫,“非烟,我不应跟你说这些,我疯了!”我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他们------这世界怎么这么疯狂!沉默了一会,何玉树带着渴望诉说的表情,又开始说起来,这种事,憋在心里,应该很痛苦吧。可我不想听,我完全不想听这种恐怖的故事,可我无法制止他的述说。“我们带着深深的罪恶之感寻欢作乐,终于给爹娘发现了,爹爹把我暴打了一顿,关在房中,然后急急忙忙地找了个人家,把玉兰嫁了出去。爹娘觉得安全了,才把我从房中放出来,他们万万没想到,就在当晚,我就偷偷打开钱柜,拿了一包银子和首饰,牵走两匹最好的马,去找到玉兰,一起逃了出来,离开了七里庄,我们不敢在附近逗留,就一直逃到了洛阳城。”我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呼吸了,我真的不想再听了,我觉得恶心,全身冒冷汗,我不知道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可是何玉树的声音却一直停不下来,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我们跑到洛阳,赁了一间房子住下来,像夫妻一样过着日子,一日在街上,胡安武看上了玉兰,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么罪恶地过下去了,就把玉兰送入胡府,改名如玉,做了胡安武的妾,我也成了胡安武的小舅子,哈哈,小舅子!”我听着他哈哈地笑着,浑身起着鸡皮疙瘩,他没有说出他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找个靠山,而胡安武无疑是最好的靠山。“可是罪恶一旦开始了,就结束不了了,胡安武不在家的时候,我和自己的亲姐姐依然偷欢,我越来越厌弃自己,出越来越厌弃如玉了!有时候,我甚至想杀死她,再自杀,为了麻痹自己,我不断地找别的女人,我玩够了的时候,我对她就只剩下憎恨,就赏给手下的弟兄们玩。”何玉树的双眼血红血红的。我又害怕又恶心,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我强忍着不吐出来,惊恐地看着他。“就在我要崩溃了的时候,非烟,我遇到了你,老天让我遇到了你,你是老天派来的,为了更好地折磨我,也是为了拯救我。非烟,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拯救我,那就是你!”何玉树的目光忽然变得热切,“原来我来洛阳,就是为了再次遇到你,非烟,冥冥中,一切安排好了,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附下身子,捧着我的脸,嘴唇落下来,吻了吻我的额头。我颤栗起来,这个疯狂的失去了理智的人,他想干什么!“非烟,非烟,救救我,只有你的血是干净的,纯洁的,用你的血来拯救我!”何玉树完全陷入了疯狂状态,他的眼神狂乱地看着我,语无伦次,“处子的血,所有的罪恶即将消失,非烟,你的血是我的!”我无处可逃。何玉树擎出一把剪刀,是娘亲的那把剪刀,一这是他在绑我的时候,从我的身上搜出来的,剪刀闪着冷冽的寒光。我的眼睛被寒光刺痛了,我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我要看清楚,曾经深深扎入娘亲咽喉的剪刀,又是如何扎入我的咽喉的。“非烟,放心,我不会杀你,至少现在不会。”何玉树很温柔地微笑,用手指肚试了试剪刀的刀锋,他很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的剪刀磨得很锋利。”他不杀我,他要干什么?我倒宁愿他杀了我!何玉树的手在我沿着我起伏不定的身子上面轻轻地抚摸了一遍,又吻吻我的额头,他的嘴唇冰凉冰凉的,与他灼热的眼神相反。他冲我一笑,抽出我头上的银蝶钗,把我的螺形发髻解开,我一头乌油油的长头披散下来,何玉树想了想,放下剪刀,从返身在梳妆台上拿了一把银梳,给我梳理着长发,梳到他觉得很顺滑了,他满意地冲我笑笑,放下梳子,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道,“连你的头发,都是世上最美丽最纯洁的头发,非烟,为了你的一根头发,我都宁愿死上一百回!”
他的脸开始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邪恶的又温柔的光辉,那光辉可以说是吸引人的,因为那样的光辉出现在那样一张洁白如玉的脸上,有一种令人迷惑的邪恶的力量。何玉树抚摸了一会我的头发,俯身遍吻着我的满头青丝,然后,拿起了剪刀。他开始用手中的剪刀剪我的衣服。先是那要漂亮的深绿色的蹀躞带,他一刀就剪断了,他把革带从我身子底下抽出来,一刀一刀地铰断那八根小革带,小革带的碎片带着蓝宝石,掉在床沿,兀自幽幽闪着蓝光。我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用剪刀把我全身的衣裙铰碎!接着,他开始剪我身子那件白底黄花紧身窄袖的袍子,沿着对襟,他剪得很细心,绝不会连我里面的白色内衣也连着一起剪着,他一边剪一边叹道,“非烟,这件袍子是我见过最美丽的衣服。”很快,他把的袍子也抽了出来,一刀一刀铰碎。那咔嚓咔嚓的声音一声一声一刺入我的心里,我向门口看去,我多么希望有人进来,就是刚才那个面无表情的大汉也好啊!可是这好像是个空宅子,虽然这个小厢房布置得这么富丽堂皇,可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这是一座久无人居的空宅子。绝不会有人来救我!我现在倒是愿意落入胡安武的手里,如果落入他手里,我还有逃的机会,最不济,也有死的机会,可在何玉树的手中,我连死的机会也被剥夺了。我只剩下一件白衣内衣和一条白色衬裙。“白色最适合你,非烟!”何玉树铰完袍子,狂喜地看着我,“白色是多么纯洁的颜色啊!”他好像一时不忍心破坏这种纯洁,放下了剪刀,跪在床沿,一遍一遍地抚着我的身子。他的手跟剪刀没什么区别,一样地锋利,一样地寒冷。他站起来,把自己的外衣脱掉,他的内衣也是白色的,“看看,非烟,咱们心有灵犀。”一条手帕掉了下来,上面绣着红牡丹和一只小粉蝶,这正是很多年前,和非雾一起绣的那条手帕!我的心被刺痛起来。何玉树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那条手帕,他把手帕捡起来,放入怀中。我冷冷地看着他,非雾都被他害成那样了,他还这么假惺惺的。他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笑一笑,“非烟,那个婊子告诉我,这条手帕上的蝴蝶是你绣的,对吗?所以,我才会像宝贝一样留着这条手帕,把它放在怀里,就像把你抱在怀里一样!”他说完,重新跪在床沿,吻了吻我的嘴唇,“非烟,别害怕,我真的不会伤害你。”我的嘴唇被他一吻,立刻变得冰冷。他又拿起剪刀。剪刀慢慢地靠近我!“绝不会弄痛你的!”何玉树喃喃地说。剪刀碰到了我的胸,轻微地咔嚓声,我的胸前一阵冰凉。“处子之胸!非烟,我现在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何玉树欣赏着我露出一半的胸。伸手触了一下,像被烫着了一样,急速地收回手,然后再颤抖着手,按在我的胸上。我觉得恶心而晕眩,我快要昏死过去了!娘亲,你在天有灵,怎么会允许这个恶棍侮辱我,蹂躏我!正在他要扯住我的胸前的内衣要完全扯掉的时候,问口传来了一个声音,“住手!”
是樊姑娘!我睁开眼睛,“姐姐救我!”何玉树停下手,站起来,“樊姑娘?”樊姑娘风一般地卷了过来,在何玉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抢先拿到了扔在床上的剪刀,她把剪刀对着何玉树,“给我滚出去!”何玉树向后退去,一步,一步,退到门口。“非烟,别害怕,有姐姐在!”樊姑娘给我掩上被剪了一道长口子的内衣,给我剪掉左手上的绳子。“姐姐小心!”我从樊奶娘的肩膀上看过去,看到了何玉树抄起了门口的银烛台。我的话没落音,银烛台就带着烛光向樊姑娘的后背飞了过来,砰地砸在她的背上!樊姑娘扑倒在我的身上,手中的剪刀也直摔到床上!何玉树狞笑着走过来,抓起樊姑娘的胳膊,把樊姑娘一把推在地上,“婊子!你的鼻子倒像狗一样灵,居然能找到这地方来!”樊姑娘挣扎着要爬起来,被何玉树一脚踢倒,他开始不断地咚咚踢着樊姑娘,“你居然敢来破坏我和非烟的好事!去死吧!”“何玉树,放过樊姑娘!”我大叫一声。何玉树回过头来,款款地看着我,柔声道,“非烟,你若是叫一声我表兄,求我,我就放过这个她。”我咬咬牙,道,“表兄,我求你,放过樊姐姐!”何玉树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很好,非烟,我终于听到你喊我表兄了!”他厌恶地踢了樊姑娘一脚,“好,看在我的好表妹面上,饶你不死。”樊姑娘没有一点声音。她是不是死了!我的心猛烈地疼起来,尖声叫道,“姐姐!姐姐你说话!”可是依然没有声音。“放心,非烟,这婊子只是在装死。”我悄悄地用刚才樊姑娘给我剪掉绳子的左手在床上摸索着,我的手碰到了剪刀,我的心中剧烈地跳动起来,我得想办法瞒过何玉树,争取时间,用剪刀剪掉自己身上的绳子。“表兄,”我用自己听了都难受的温柔声音道,“我想喝水。”何玉树大喜,“非烟,我立刻给你倒。”他转身的时候,我很慢很慢地剪断了自己右手上的绳子,然后是身上的。“什么声音?”何玉树转过身。我正要剪断我脚上的绳子,何玉树窜过来,“非烟,你竟然敢骗我!”我举起手中的剪刀,手腕轻轻一转,闪着寒光的刀锋对着自己的咽喉,“你别过来!”何玉树愣住了。他微笑起来,看着我,“非烟,你不会的,对吗?”他一面笑着,一面要迈过来。我手腕一抖,剪刀向我的咽喉刺去。“非烟,不要-----”随着一声尖叫,何玉树一个前扑,扑通地摔倒在地上。那是樊姑娘的尖叫声。“婊子,我非杀了你不可!”何玉树穷凶极恶地在喊道。我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地板上传来撕扯打斗的声音,虽然有樊姑娘及时的一声尖叫,那把剪刀还是扎破了我的皮肉,血流了出来,我闭眼一拨,不由地想起那天晚上在娘亲身上拨出剪刀的情景。我顾不剧痛和流血,赶紧用剪刀把脚上的绳子剪断。身上的束缚一解开,我就跳下床。何玉树正在恶狠狠地骑从地樊姑娘的身上,双手死死掐住了樊姑娘纤细的脖子。
我举起手中的剪刀,尖叫一声,扎入何玉树的后背。“啊-----”他一声惨叫,松开了扣着樊姑娘脖子上的手,身子歪向一边,我连忙推开他,扑到樊姑娘身边,“姐姐,你醒醒----”何玉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阵风声从我的头顶袭下来,我本能地一偏头,举手一挡,银烛台砸在我的肩膀上,燃烧的蜡烛却被我的手击飞了。“婊子,都是婊子!”何玉树声嘶力竭地狂喊,扑上来,跟我扭成一团。我追究是体弱,撕打了一阵,被他压在身下。何玉树的双手正向我的脖子掐上来。我闻到了一阵烟雾的味道,我看到了何玉树身后,床上的帐子烧了起来,很快地燃成了一片火光,“火----”我叫了一声。何玉树回过头,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慌忙跳起来,一把拉住我,“非烟,快跑!”我挣扎着,“不!姐姐!”我想扑向樊姑娘。“你不要命了!”何玉树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拖着我,飞快地向门口跑去。屋里烟火弥漫。“姐姐-----”我边挣扎边回头惨呼。樊姑娘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身不由己地被何玉树拉出了门口,走出了一道一道的门,身后已经变得滚滚浓烟了,那间小厢房已经被火吞没了。这时候,烟火已经把附近的人惊动了,许多人拿着水桶和盆子,踢开大门,乱哄哄地跑了进来,。“不能让别人看见你和身子。”何玉树忽然站住,用一只手去拨下扎在背上的剪刀,脱自己的衣服,我趁何玉树脱衣服披在我身上的时候,甩掉了何玉树的手,往回跑着,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姐姐-----快救我姐姐,她在房子里!”一切都太迟了。待火被扑灭的时候,樊姐姐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她曾经是一个那么爱美的女人,可是现在只剩下一个惨不忍暏的尸体。待我被送回牡丹亭,重新躺在自己的床上,我又病倒了。这一次,比上次病得更厉害,我发高烧,说了两天两夜的胡说,一直在昏迷状态下叫着“姐姐,姐姐,快跑,快跑呀!”可我没死,我又活过来了。皇甫枚来过一次,他脸色苍白,红着眼睛,只咬牙切齿地对奄奄一息的我说了一句话,“非烟,你害死了樊姑娘!”然后扭头走了。我什么也没说,我没力气说话,我也无法为自己辩解,我认为他说的是对的,樊姑娘,确实是被我害死的。后来听说,他离开了洛阳,发誓一辈子也不再踏入洛阳城一步,这是个伤心之城。我也听韩夫人说起何玉树,他带着何如玉,卷走了不少胡安武的细软,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一对冤孽,他们注定只能一次一次亡命,一辈子不可能安宁了,也许在哪天,在什么地方发现了一对无名男女尸体,就是他们姐弟俩,何玉树已经完全疯了,他最终会走这一步的。我心中说不出是厌恶还是悲悯。
河南尹竟然派人来问候我,并对韩夫人说,这事一定要追查到底,已经派人去找何玉树和何如玉的行踪了。韩夫人受宠若惊,对我更是比别的姑娘不同了,不过,她一定还是想不出来,为何我独得河南尹如此关照,我跟她一样,觉得奇怪。不管怎么说,何玉树和何如玉是我的表兄表姐,我并不希望他们被官府捉到。那个被烧的宅子,原是胡安武的别宅,樊姑娘曾经去过,为胡安武弹奏琵琶,似乎还在那救过胡安武一命,原委如何,韩夫人也说不清楚。怪不得在琵琶会那天,樊姑娘说胡安武欠她一个情。韩夫人说,大概是莺儿和燕儿回来一说我失踪了,樊姑娘就想是胡安武干的好事,所以直冲那座别宅去救我。姐姐,你为何不多叫几个人去呢。我的眼泪涌出来。樊姑娘下葬的时候,我还病在床上,不能起来为她送行,就褪下了一个金镯子,让韩夫人给樊姑娘戴上。我完全复元的时候,夏天已经过去了。秋风渐起。我变得比秋天还沉默,长时间地坐在窗前,一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看着秋叶慢慢飘零,只到我窗前的树剩下沉默的枝桠。我隔壁的屋子,寂静了很久时间,在寂静中,我时常听见房中传来樊姑娘的笑声,清晰而飘渺。不久,樊姑娘的房中搬进来一个新的姑娘,她叫非雨,刚刚归入天簌司,曾经跟着樊姑娘学过琵琶。斯人已渺,旧居换主,琵琶声依旧日日响起。“姑娘。”鹂儿走进来。我病愈后,就请求韩夫人让莺儿和燕儿去学习歌舞,我不能再耽搁她们了,韩夫人依了我,让莺儿学习舞蹈,让燕儿学习唱歌。虽然她们百般不舍,还是听从了我的安排,离开了我。“姑娘,我扶你在后花园走走吧。”鹂儿搀着我坐在凳子上。我摇摇头,我哪儿都不想去。鹂儿一边给我抿着鬓发,一边轻言相劝,“姑娘,莺儿和燕儿临走的时候,把后花园那一片菊花也交给了我和鹤儿,我刚才去看了,你猜怎么的,那些菊花竟然开了几枝,黄澄澄的瓣儿,真招人爱呢。我就想,姑娘一定喜欢看的,这不,就急急地跑回来,让姑娘去赏一赏菊,也高兴高兴。”什么,菊花都已经开了!我站了起来,鹂儿赶紧给我披上画帛,我一身素色衣服,淡青的披帛,在鹂儿的扶持下,飘然下楼,我觉得自己好像轻得没有了分量,我低头看看手腕上的镯子,松松地套在腕上,我的手腕变成更纤细了,呈青白之色,那只沉重的金镯子几乎要滑脱下来。镯子本是一对,樊姑娘下葬时,我褪下了一只,给她戴上了,这是李公子送给我的,我给了她一只,让镯子代我,还有李公子陪伴着樊姑娘。走过回廊,转过假山。秋风瑟瑟地吹着,好像是在呜咽一般。远远的,我就看见了盛开的菊花,在苍绿的叶丛中,托出一轮轮小太阳,崭新的黄,在风中微微摇摆着。
可叹东篱菊,茎疏叶且微。虽言异兰蕙,亦自有芳菲。未泛盈樽酒,徒沾清露辉。当荣君不采,飘落欲何依。这跟李太白所说的茎疏叶且微不一样,而是一片蓬勃的深绿,虽然才开了几枝,可用不了几天,就会开成黄灿灿的一片了!就像记忆中的那半坡黄菊一样。我恍悄惚惚地站着,竟自痴了。牡丹亭永远不会缺乏意外的事。我刚刚送走两个听我击筑的皇族公子,暂时应该不会有新的客人来,我走到隔壁的书房,我想画一副菊花图。自人后花园的菊花开了以后,我几乎每天都要去看看,菊花越开起多了。只有看到这黄灿灿的一片花儿,我的心情才会略好一点。鹤儿铺好了细绡,在一边给我磨墨,我要画一副水墨菊花。“姑娘,听说胡爷又要在牡丹亭赎一个姑娘做妾,这是不是真的。”鹤儿边研墨边闲闲地说。我看了她一眼,“听谁说的。”“牡丹亭的姑娘和丫环们都在说这事呢。”鹤儿略停了停,问,“敢情姑娘不知道。”“这次胡安武要赎谁?”我手中的笔停下来。“听说是非云姑娘。”我的手一抖,笔落到洁白的细绢上,墨水在细绢上染了一大片,我且不去管它,急问,“是真的吗!”鹤儿点点头,“大家都这么说,多半是真的罢。”我抬脚就往外走。“姑娘,不画了吗?”鹤儿连忙搁下手中的墨条,上来扶着我,“姑娘要上哪儿去。”“你不用跟着我,我上非云姑娘那儿!”我丢下一句,急匆匆地往非云的房间走去。给胡安武做妾!非云她疯了么!“非烟姑娘?”非云的丫环鹦儿在门口拦住我,“你怎么来了,我们姑娘正在跟韩夫人说话呢。”“我有事找你们姑娘。”我一手推开她,一头闯了进去,韩夫人也在更好,我正要问个清楚。“你好好准备一下,明天就来接人了。”我一进来就听见韩夫人说这句话,在两个多月前,她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那么,这是真的了,非云真的要给胡安武做小妾了。“非烟姑娘?”韩夫人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我,诧异道。“胡安武还不死心么!”我劈头问韩夫人,连请安也顾不上了。韩夫人不快地说,“非烟,你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韩夫人,你不能让非云去!”我不理会韩夫人的不快,自顾自地说,“那胡安武不是个好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真是黄帝不急太监急,”韩夫人哂笑道,“他们两厢情愿,你着什么急哪。”我一听更急了,转头问到非云的脸上,“非云,你昏了头了么!”非云冷笑,“非烟,你喝了黄河水了?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罢。”“非云,你明明知道胡安武是个混帐东西,为什么还要往火坑里跳。”我急赤白脸。“非烟!”韩夫人喝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你希望非云一辈子呆在牡丹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