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姑娘这几天,都跟皇甫枚在一起,有时候,我会听到她特别尖锐的笑声从她的房中传过来,我听了心中有被抽打的感觉。我希望她快乐,可我害怕她这种肆无忌惮的快乐,这快乐是装出来的,是假的!但愿皇甫枚能让她重新找到自己。我抬起头看她。樊姑娘的脸跟平时一样粉腻轻红,妩媚无比,只有我才能透过这红红白白的脂粉中,看到苍白,比以前更甚的苍白。樊姑娘站在我面前,低垂着眼帘,那浓密的睫毛如蝶翅般颤动,“你,竟然答应了。”她的声音里有无法形容的绝望。我点点头,“姐姐,这由不得我。”樊姑娘捧起我的脸,强迫我看着她,咬牙道,“你是要躲开我!”我柔声道,“我怎么因为躲开你而去做胡安武的妾!”胡安武的妾!我想起了何如玉,还有她脸上邪恶得跟她弟弟一模一样的笑容。樊姑娘愣了一下,喃喃地说,“不错,胡安武这个混帐,怎么能配上你万一!”她停了一下,疯狂地在我的脸上重重一吻,道,“非烟,我不会让你走的!”我捉住她的手,站了起来,“姐姐,樊姑娘,谁不能阻挡韩夫人,我不能!你也不能!”“我绝不让你走!”樊姑娘低声叫道,“非烟,你等着,我去找韩夫人!我去找胡安武!”她说着,甩开我的手,转身向门外跑去。“樊姑娘!”韩夫人在门口出现,冷冷地说,“你生病了!”“你不能让非烟走!”樊姑娘扑过去。韩夫人轻轻一闪,她扑了个空,踉跄一下,差点摔倒。“把樊姑娘带回房中,好生养病。”韩夫人对门外吩咐。两个高大的护院走进来,一左一右地挟持着樊姑娘,拖着就走。樊姑娘没命地挣扎着,大叫,“我没病-----放开我!韩夫人!你好狠----”韩夫人呆着脸,不说话。“非烟为你挣了那么多银子,你却要卖了她!像牲口一样卖掉-----!”樊姑娘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韩夫人向护院挥挥手,护院把樊姑娘的嘴封住,拖了出去。我被软禁了起来,我不知道樊姑娘怎么样了,也许,她被绑在牡丹亭的某个房间中,等我离开牡丹亭后才能放出来,因为,我再也没听到她的房间里有任何动静。三天很快过去了。莺儿和燕儿给我梳妆。她们都不发一言。我今天就要离开牡丹亭了。触目之处,全是红色,浅红的内衣,胸口上绣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紫红牡丹,大红的衣服,银红的画帛,粉红花钿,高挽的云鬓上挺着一朵桃红牡丹。这些红色沉沉甸地包围着我纤细的身子,我觉得窒息,红色有时候比黑色更让人窒息。莺儿和燕儿用很慢很慢的速度给我打扮着,她们尽量想让我在牡丹亭这个房间中多呆一会。管事的金大娘走进来,一张微长的脸上春风满面的样子,“非烟姑娘,我敢说,这世上再也找不出像你这么美丽的新娘子了。”新娘子!我不禁笑了起来。
金大娘可能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样笑过,一时竟然呆住了,春风也不见了,她错愕道,“非烟姑娘----”
我悠然收起笑容,问道,“谁送我去胡府?”“是非云姑娘。”金大娘又开始春风满面。
“很好。”我点点头,如果非雾还在天籁司,一定会是她。金大娘审视了一下我,“非烟姑娘,如果还缺什么,尽管提出来,我一定给你办到。”我摇摇头,“麻烦大娘把韩夫人给我请来。”金大娘步履轻快地出去了。不一会,韩夫人走进来。我端坐在镜子前,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莺儿和燕儿赶紧上前扶着韩夫人,让她在床上坐了下来。谁也不去打破那令人不能呼吸的沉默。我的手中慢慢地绞着那方绣有黄菊的手帕。“非烟,你有话要对我说?”韩夫人在我背后轻声问道。我点点头,看着镜子中的我,我依旧没有敷粉涂胭脂点嘴唇,所以,一片喜庆的红色中,我更像一个被关在各种红颜色中的苍白的影子。“你说吧。”韩夫人从来没有这么柔声说过话。“夫人,今天算不算是我出嫁的日子。”我淡然道。“今天就是你出嫁的日子。”韩夫人的声音有些疑惑,她不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好,在我们家乡,如果娘亲已经亡故,女儿出嫁的时候,必须先到母亲坟前告别。”我的心中疼了疼。韩夫人松了一口气,“非烟,你娘亲的坟,并不在洛阳。”“我娘亲根本就没有坟。”我拼命忍住泪。“那-----”韩夫人简直有些小心翼翼了。“求夫人给非烟一个恩惠,让我到后花园中,撮土为香,对着家乡方向,向娘亲的慈魂祷告,求娘亲的保佑。”我的声音已经发哽。“这是做女儿应该做的事。”韩夫人痛快地答应了。我站起来,回过身,面对着韩夫人,“夫人,若按家乡风俗,将出嫁的女儿在坟前祷告时,周围不能有人听见,不然,出嫁后会诸事不顺。”“这----”韩夫人犹豫了一下。“夫人,若不能让非烟向娘亲辞别,非烟就是死,也不出牡丹亭的门。”我款款道。韩夫人想了一下,道,“好,我答应你,给你一刻时间,去吧。”莺儿和燕儿都焦急地看着我,我朝她们点了一下头,径自走出门去。我走到后花园,经过牡丹花丛,居然还有几朵晚开的牡丹在繁茂的枝头高昂着头,有些寂寞地开着,我经过那片桃林,桃树早就绿荫成阵子满枝了,我经过假山,经过那片莺儿和燕儿为我种的菊花,它们是不是正在为秋天的盛开而努力从地下吸着养分呢。我走得很急,甚至没有闲暇提起我的裙角,一任石榴裙在泥中被沾污。娘亲,你在天有灵,保佑我!我走到菊花后面的粉墙边,这里极少有人到来,所以莺儿和燕儿才选择这里种下一大片菊花。墙很高,我把裙子团起来,掖在腰间。仰头看了看墙头,我的时间不多,如果一刻以后,韩夫人没看到我回去,一定会派人来寻我的
我的心砰砰地跳着,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我心跳的声音的回声,我的手脚都在不停地颤抖,才爬到一半,手脚交替的时候,脚下一滑,双手一下没抱木头,砰地一声,我背朝下,重重摔在地上。我的眼前一阵发黑,背上一阵剧痛,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我的脊梁骨一定摔断了,我挣扎着爬起来,虽然背上还很疼,可是我还能动就说明没摔断骨头。时间不多了,韩夫人应该已经派人来找我了,在他们没找到我之前,我一定要翻过这道墙。我一定能办到的!我顾不上全身疼痛,我手脚并用,沿着那根方木,拼命地向上爬着,我不能再摔下来,再摔一次,可能就没机会了。谢天谢地,我终于爬到了墙头,我首先做的就是一脚把方木踢下去,那轰然一声,简直像是一个焦雷,从我的脚下传来,把我的心震得猛地一窜,险些窜出喉咙。我觉得这一声巨响,简直要把整个牡丹亭炸翻了。我赶紧摄住心神,朝墙外一看,天啊!我一阵晕眩,刚才向上爬,不觉得墙很高,现在没了方木做依靠,顿时觉得自己是骑在半空中,脚下只是少了些云雾而已。我似乎听见了后花园中传来了脚步声。没时间晕眩和害怕了,我毫不犹豫地向墙外一跳。身下一空。我不由地闭上眼睛,是死是活,且不去管他了。忽然,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轻,好像在半空中被人接住了,我来不及多想,就陷入了一个很温暖很宽厚的怀中。抱着我的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赵象哥哥,赵象哥哥学过轻功,去看菊花的时候,我从山坡上摔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跌入他的怀中,这感觉那么熟悉。我一时不愿意睁开眼睛,因为我害怕我看到的不是赵象哥哥,我害怕失望。“姑娘为何事要跳墙?”一个很粗犷的声音很温柔地问道。这声音由于极粗犷又极温柔,所以有一种奇异的味道。我短暂地晕眩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失望了,这声音,绝对不是赵象哥哥的声音,就算他长大了声音变粗了,也绝不会变成这样。我睁开眼睛。首先我接触着的是一双极深的眼睛,这眼睛陷得那么深,一道极强的光好像是从浓眉中射出来,这有力的坚定的又含着不易察觉的温柔的光一下子把我的心震得怦怦差点窜出了胸膛。我忽然想起了自己跳墙而出的目的,慌忙从那人的怀中挣脱,顾不上放下还系在腰间的裙子,向前就跑。“姑娘要往何处去。”那人又问一声。我站住了,是啊,我不根本就不知道东南西北,这偌大的洛阳城,我怎么走才对。那人两步走过来,我看了他一眼,他大概三十左右,身形出奇地高大,穿着一领深灰色的袍子,深棕色的方脸,他的嘴唇跟眼睛一样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像,不说话的时候,他的嘴唇紧紧抿着,线条如刀剑一般明朗刚毅。他的眼睛在我的身上一掠而过,我低下头,看见了自己粉绿色的衬裙,不由红了脸红,赶紧把高高系起的石榴裙放下来,我这一身明明是新嫁娘的打扮,却从墙头翻落下来,他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可是他没有问,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这让我的心放下了许多。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低下眼帘,轻声问道,“敢问公子,可知道河南府衙在哪里?”那人呵呵一笑,“姑娘算是问对了人,我刚刚从那过来,要不要我带姑娘去。”
我慌忙摇头,“不敢劳烦公子。公子给指个路,非烟就感激不尽。”“你就是步非烟!”那人的目光如电一闪。我的心又莫名其妙地咚地跳了一下,心中暗暗责怪自己说漏了嘴,只好含糊地唔了一声。那人看我不愿意多说,倒也不追问,向我详细指点了河南府的方向。我一听完,连道谢都忘了,转身就向街上跑去。跑了一会,惹来了很多行人惊异的注目,我忽然想到,我穿成这样,身上又到处是伤痕,衣服上的泥迹一块一块的,会很触目,而且这洛阳城,认识我的人应该不少,这么一想,刚好看到了街边停着一辆马车,我慌忙跑过去,对正在打盹的车夫急急说了一声,“快,到河南府衙!”就跳上了车。年老的车夫睁开浑浊的双眼,嘴里嘟囔了一句,“十五枚大钱!”我一听,糟了,我身上没钱,半枚铜钱都没有。我的目光移到自己撑在车门的手腕上,看见了金灿灿的手镯,实在不行,给车夫一个金手镯也行,再说,我身上还有武公业送给我的玉佩,头上还有金凤步摇,李公子送我的玉钗呢,虽说用别人送的东西来抵车钱,不太说得过去,可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马车辚辚地在街上走着,我无心看车外风景,一心想着快点到河南府。不知道转了几条街,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我跳下车,褪下一个金灿灿的镯子,递给车上的车夫,“老丈,我身上没有钱,您能不能收下这个兜镯子!”我的声音透出哀求,我从来没有买过东西,根本不知道这些首饰的价值,我唯恐他不收我的镯子。那老车夫吓了一跳,猛地瞪大昏花的老眼,干瘪的嘴巴大张着,乱摇着双手,吃惊道,“姑娘,这可使不得啊,这是金的吧,好几两重呢!快快收起来!”我再把镯子向前一递,道,“老丈,什么金的银的,你拿着吧,换几两银子用。”老车夫还是死命摇头,“姑娘,看你也好像有难处,我不能拿你的东西,你快去办事吧。我走了。”他手中鞭子虚虚一甩,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温顺地掉过头,辚辚地沿着大街走了。我把镯子重新套入手腕中,望着那辆马车的背景,呆了一会,在心中记下了老车夫的模样,他衣不敝体,满脸皱纹,又黑又瘦,日子一定过得很艰难,日后若再遇到,我一定重重谢他。我转身迈上台阶,就往河南府的大门里闯进去,连大门是什么模样也没有看清。门口的两个皂衣衙役伸刀架在我的面前拦住我,“什么人!敢硬撞河南府!”我大声道,“我要见河南尹大人!”“呵呵呵呵!”两个衙役对视了一下,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衙役轻慢道,“你以为河南尹大人谁说要见就能见着吗!”“为什么我不能见!”我怒道。“哟,还挺倔!”一个看了看我,“长得不错,嗯,怎么穿得像个新嫁娘,身上还有污泥,你不是逃婚出来的吧。”
“你别管我怎么来的,我要见大人!”我又要往里闯。“你不说个缘由来,别怪我们治你个擅闯府衙之罪,你这副娇怯怯的小模样,恐怕受不起!”一个衙役虎起脸。“我有要事!”伸手要推开他们的刀。一个衙役把我一推,我直摔出去,眼看就到倒下台阶。忽然一人把我扶住了。“非烟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又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武大人。”我好像看到了兄长一样,心中一阵委屈。忽然想哭。“禀武大人,这个女子要强闯府衙。”两个衙役收刀入鞘,齐声道。“这个姑娘我认识,”武公业道,转说柔声安慰我,“非烟姑娘,你受惊了。”我看着他,“武大人,我有急事要见府尹大人。”武公业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不过没有当着衙役的面追问,只是放开我,道,“你随我来。”我跟着武公业走进了大门。“非烟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如何这般狼狈。”武公业边走边对我说。我摇摇头,“武大人,此事你管不了,还是带我去见府尹吧。‘武公业没有再问,带着我走到大堂后面,叫我在门口等候。他自己径自进去。我等了一会,武公业出来,嘱咐我,“非烟姑娘,如果府尹大人不能解决你的事,你一定要找我。我就在此等你。”我感激地向他点点头,这是第二次他替我出头了。府尹大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他大概五十上下,一张胖胖油光发亮的脸,这张脸正板得紧紧的,小眼睛射来威严的光,扫在我的脸上,我仿佛听到他的目光像鞭子一般啪啪地甩在我的脸上。我向他施了一礼,正要开口,不料被他打断了。“你就是牡丹亭的步非烟。”他拖长声音。“小女是步非烟。”我淡淡地说,现在我什么也不害怕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我已经决定豁出去了。“找本府何事?”府尹依旧拖长着声音。“大人的内弟胡安武要买小女为妾,小女一万个不愿意。特来请大人主持公道。”我很冷静。“哦,这事你应该找你们牡丹亭的韩夫人。与本府何干。你走吧。”府尹冷冷地说。我走近一步,“大人,您身为河南府尹,却纵容胡安武如此胡作非为,何以服众!”“你一个青楼女子,衣冠不整,竟然敢跑到府衙指责本府!”府尹脸色一变。“请大人为小女作主。”我毫不畏惧。“念你年幼无知,本府就不追究你冲撞之罪,速离此地,否则别怪本府不客气!”府尹站起来,向门外叫道,“把这大胆民女给我轰出去!”两个衙役走进来,正要一左一右地拉住我的胳膊。“慢!”我大声道,“你认识李公子吧。”“什么李公子,别在此混说了!”府尹手一挥,“把她轰出去!”我冷笑一声,道,“别碰我,我把话说完,自己会出去。”“本府没时间听你胡言!”府尹的胖脸拉长了。两个衙役拉住我就往外拖。我把右手举起来,亮出食指上的铜指环,“这个,李公子的指环,你总是认得的吧!”府尹不由地往我手上看了一眼,忽然脸色大变,刚才还油光发亮的红脸一下变得煞白。他以与他庞大的身躯极不相称的速度一个箭步跳到我的面前。仔细地看了一下铜指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非烟姑娘恕罪!”府尹忽然像变了一个人,恭恭敬敬地对我施了一礼。“还不放下非烟姑娘!”府尹喝斥着两个衙役,“快给姑娘泡上一壶好茶,本府要亲自向姑娘陪罪。”这李公子真是府尹的故交。还不是一般的故交,也许李公子曾经有恩于府尹,他对我的态度才来了一个大转变。“大人,茶我就不喝了,非烟只是不想离开牡丹亭,更不想做胡安武的小妾。”我整整自己的衣裙,从容道。“胡安武胆大妄为!本府一定亲自前去教训他!非烟姑娘放心。”府尹道。“非烟现在就想回牡丹亭。”我看着他。“啊-----好!非烟姑娘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府尹满口答应。我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来人,备两顶轿子!”府尹对门外大喝一声。牡丹亭的门口乱成一团。胡安武派来的大红轿子停在门口,一群人堵在门口,向韩夫人要人。“韩夫人,你收了我们胡爷的一万两银子,却拿不出人来!看来你这牡丹亭是真不想开了!”话说的是何玉树,他站在胡安武旁边,正向站在门口的韩夫人大声喝斥着。胡安武穿了一身红,一副新郎倌的模样,只是这红色也太不配他了,简直就是一个身穿红袍的大黑猩猩,他一脸冷笑地看着韩夫人。韩夫人站在牡丹亭的大门口,失却了她雍容的风度,丰满如圆月的脸上露出懊丧和焦虑,她的心里一定在恶毒地骂着我,她的嘴唇颤动着,声音也变得暗哑,“胡爷,你宽我两天,我就算是上天入地,也要给你把非烟姑娘找回来!胡爷,就宽两天!”“宽两天!”何玉树冷笑,“今天是大大的黄道吉日,今年你都找不着像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了。我看是你把非烟姑娘藏起来了吧。韩夫人,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我说的是真的,非烟姑娘真的不见了,刚才还在房中,她只去一下后花园,拜祭一下亡母,就不见了。”“你为何不派人跟着她!”何玉树还是冷笑。“只是一会儿工夫,谁想-----”韩夫人脸色微微发白。“玉树,甭跟她废话了,给我进去搜!哪怕是把牡丹亭拆了,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胡安武粗声大气地,恼恨之极。“胡爷,胡爷,我求求您老人家了,这样吧,我还您钱,容我把非烟姑娘找回来,再给你送过去!”韩夫人咬咬牙。“还我钱!嘿嘿!”胡安武狞笑着,“也行,我那钱是会生孩子的,都过了三天了,一万两现在应该长到十万两了罢。”这赤裸裸的敲诈把韩夫人吓得不轻,她的脸色如果说刚才只是微微发白的话,现在可是变成了死灰色,优雅的姿态荡然无存了,她有些结结巴巴地说,“胡爷,你就算把牡丹亭和里面的姑娘们全卖了,也不值十万两银子呀!”“不想还钱,你就等着吃官司,到大牢里再诉苦吧。”胡安武脸沉下来,对十来个灰衣人使劲一摆手,“还等我请你们不成,给我进去搜!”“是!老爷!”十来个灰衣人一抱拳,就要闯入牡丹亭。
府尹的马车消失在街头,韩夫人才回过头,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想说什么又收住了。我以为她会问我这是怎么回事,结果她并没有问,也许是因为她认为现在人多嘴杂吧,我想她以后一定会问的,但我绝不会把铜指环的事告诉她。非云站在门后,向我冷眼看着,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我知道她的意思,一定是以为我跟府尹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我且不去理她,由她怎么想罢,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悲凉,我和非烟,已经生分到这地步了。韩夫人当场给了我半个月的自由,这半个月内不用为客人弹奏曲子,我可以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想见什么人就见什么人,出门前只要跟金大娘说一声就行了,莺儿,燕儿,鹤儿和鹂儿一听,兴奋得简直要当场跳起来,想不到因祸得福,如果我丢了,她们全逃不了干系,甚少要被责打一顿。韩夫人带着金大娘离开后,非云也不见了,别的姑娘也各自回自己房中不提。莺儿和燕儿喜不自禁地扶着我上楼梯,回到了房中。“姑娘,我们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呢。”看着我衣裙脏兮兮的身上还有擦伤的淤痕的狼狈劲儿,莺儿眼睛红红的,又是哭又是笑地说。燕儿很快地给我打来了一大桶热水,倒入水盆中,关上房门,“姑娘,我和莺儿好好给你洗洗,去去晦气。”热气在房中蒸腾着。莺儿神秘地从床头掏出一小包用白罗巾包着的东西,一股淡淡的清香袭来。“什么爱物儿,这么香。”我一边由着燕儿给我脱着衣服,一边笑着问莺儿。“姑娘,你看好了!”莺儿把那包东西在热水盆上一松一洒,红艳艳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入盆中,盆中水面上浮起片片花瓣,在热气的蒸腾下,幽幽花香溢满了整个房间。“石榴花!”我不由地蹲下来,用手拨弄着娇艳的花瓣儿。“姑娘,裙子还没解下来呢。”燕儿笑着蹲下来给我解开丝带。石榴裙飘然落在地上,像飘落一片红云。燕儿把我扶起来,为我解开衬裙、内衣和胸衣,脱下大红绣花鞋子,我连忙踏入盆中。“什么时候摘的石榴花。”我站在盆中,回头问莺儿。莺儿却像痴了似的瞪眼看我。“问你话呢。”我附身掬了一捧水,洒向莺儿的脸,“这丫头,莫不是今天被吓傻了。”“怪不得,怪不得。”莺儿自顾自地点笑道。“怪不得什么。”燕儿推推她。“怪不得那姓胡的非要把姑娘抢走,我要是个男人,也要抢走姑娘!”莺儿叹道。“得了失心疯了你!”我骂道。“莺儿可不是疯了么!姑娘快坐下来,别着了凉。”燕儿扶着我坐了下来。石榴花瓣层层叠叠地包围了我,我好像是坐在云雾缭绕的花瓣堆上,而不是热水盆中。我掬起带着花瓣的水,撩在肩上,几瓣花瓣沾在我的身上,燕儿轻轻地拈下它们,也不由得叹起来,“姑娘,常常听你吟诗,我现在忽然记起了你常吟的几句了。”“我知道,我知道!”莺儿也蹲下来,笑着吟道,“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