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人家说了,我们奶奶先前也不过是姨娘而已,等她家主子生下哥儿,以后谁高谁低还不一定呢。”春喜呸一声:“简直是臭不要脸!”
秋田叹气:“这话别说给二奶奶知道,她这一年本就受了不少委屈,听到这些只怕心结更深了。”
春喜转身去踢柱子:“若不是怕她难过,方才我…”
话音猛地收住,春喜睁大双眼看着靠在门边的人,愣怔道:“小姐…”
秋田吓了一跳,回过身,见未絮抱着胳膊倚在那儿面色淡淡地望着她们,不知已听去了多少。
“二奶奶…”
未絮若无其事地笑了下:“这天阴沉沉的,本来还想午睡来着,真不让人安生。”说着扫她们一眼:“把那个贱婢带过来吧,没上没下的,简直不成体统。”
说完便进屋了,春喜按捺不住心头那股躁动,立即扬声叫来几个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偏院走,秋田见状也忙跟了过去。
那佩枝被当众推搡着来到夏潇院,脸上挂不住,因是未絮叫她,心下又害怕,离开时忙不迭对月桃说:“姨娘快看啊,二爷才走了几日,二奶奶就要收拾你身边的人了!”
月桃见那阵仗也吓了一跳,提心吊胆地跟过来,一路行至正厅,众人见未絮坐在上方,正端着茶盏喝茶。这种时候,她慢条斯理的样子真让人看得心惊。
喝过茶,她抬眸打量一眼,若无其事地笑说:“妹妹也来了,先坐吧。”
正厅外头围了不少人,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未絮淡淡看着佩枝,问:“见了我,你的大牙可笑掉了?”
佩枝面色发白,扑通跪在地上,吓得口不能言。
秋田道:“家奴冒犯家主,即便打死了也不为过。方才春喜去姨娘房里送东西,听见你在背后辱骂二奶奶,是也不是?”
佩枝浑身发抖:“奴婢知错了…”
未絮点头:“没冤枉你就行。”
月桃惶恐地站起身:“姐姐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未絮转着手上的宝石戒指,温言道:“这贱婢口无遮拦倒没什么,但她毕竟是你的贴身丫鬟,传出去,旁人只以为那些话是你的意思,那可就了不得了。”
月桃平日本就看不惯佩枝说三道四,这会儿也觉得她自作自受,并没有求情的打算。
未絮冷眼望下去:“小小奴婢,竟如此猖狂,得罪我事小,坏了家里的规矩可不行。今日我便罚你四十板子,再撵出府去,你可觉得公正?”
“奶奶开恩…”佩枝大哭:“我再也不敢了,求奶奶开恩…”
“呸!”春喜啐她一口:“快些拉下去,休在主子面前鬼哭狼叫!”
两个婆子上前架住了佩枝的胳膊,谁知她疯了一般挣脱开,扑到月桃跟前使劲磕头:“姨娘救救我吧,奴婢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姨娘,都是为了你啊,你怎么能一句话也不说…”
月桃见她如此,心有不忍,为难地望向未絮:“既然她已经知错了,姐姐请饶她这一回吧,她家中也没有亲人了,若撵出去还不知如何过活呢。”
未絮挑眉:“妹妹真是菩萨心肠,看在你的份上,那便让她留在府里,往后去下处洗衣扫地,不准进院中伺候。”又道:“四十板子也是不能免的。”
佩枝想到从此要去干粗活,已万般绝望,又听未絮还要打她,愈发抱住月桃的腿求救:“饶命啊,四十板子下来,奴婢如何扛得住…”
“二奶奶已经开恩了,”月桃推开她:“做错了事情就要认罚,希望你以后好好反省,引以为戒吧。”
佩枝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姨娘你怎么会这样?我是一心一意为你着想的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婆子上来把人拖了出去,月桃别开脸,没有看见佩枝巴望着她的眼神变作了惊恐和怨恨。
这一场风波闹过,底下的人收敛不少,未絮的处置合情合理,夫人那儿也没说什么,只另给月桃派去一个本分的丫鬟,之后大家很快把佩枝忘在了九霄云外。
薛洵处理完赈灾的事情回府,没过多久,家里开始操办夫人的寿辰。摆宴的前一日,薛家水字辈唯一的小姐,四姑娘薛沁,带着姑爷和一车礼品,热热闹闹地回来给夫人贺寿了。


第二十九章
薛沁十七岁那年出阁,春秋瞬息而过,到如今她已嫁为人妇七年了。
开头那两年,每次回来,总要狠狠地哭几场,从看见薛府大门开始,眼眶通红,等见到夫人和哥哥们,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走的时候更是万般不舍,泪如泉涌。
其实她性子爽利,天不怕地不怕,向来是不爱这些婆婆妈妈的。小时候每每同薛涟打架,总是薛涟被她揍得鼻青脸肿,哭哭啼啼跑去跟夫人告状。夫人也不偏袒,反倒骂薛涟没用,把她乐得咯咯直笑,兄妹俩转眼又和好了。
记得头一回哭,是很小很小的时候,约莫七八岁,她的亲妈桂姨娘病死了,她怕夫人不高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到棺椁发送了,府里再没有桂姨娘这个人了,她才偷偷躲在假山后头哭了一场。
她自幼跟在夫人身边,对桂姨娘并不熟悉,有时在府里撞见,远远的,还没等她假装没看到,桂姨娘就先落荒而逃了。
薛沁心里瞧不上,只当没这个人才好,可桂姨娘偏偏不识相,总是悄悄默默地隐藏在周围,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有次薛沁和丫鬟在池塘边玩儿,跑着闹着,忽然柳树后头出来一个人,紧张地冲她们喊:“仔细掉水里去了!”她吓一大跳,定神一瞧,桂姨娘缩回大树后头,转身跑走了。
还有一回冬天,兄妹们都在花园里玩雪,老三不知从哪儿拿了一盒玉带糕,分送给大家吃。送到薛沁这里,他忽然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是你娘特地给你弄的,让我拿过来,你瞧她对你多好,你怎么不跟她住,反倒赖在我娘这里呢?”
薛涟只比薛沁大三个月,年岁相当,最不相让,小孩子说起话来也没个轻重,这下薛沁真的恼了,她晓得那人就在附近,于是大发雷霆,砸掉那盒玉带糕,扬声道:“夫人就是我娘!我是夫人的女儿!旁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与我无关!我不吃这破东西!”
桂姨娘原本躲在柱子后头,听见这话,垂头抹了抹眼泪,一声不吭地走了。薛沁看见她抹眼泪的样子,那一幕重重落在心底,等到姨娘死后,不断浮现出来,让她无比难过。
家里唯一知道这难过的,只有大哥薛淳。
那年那夜的黄昏,她偷偷在假山里头烧纸钱,不料被大哥撞见了,原本她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掩饰,薛淳走近一看,明白过来,叹气说:“我还以为你当真没心呢,姨娘对你那么好,你若果然半点难过也没有,那便与畜生无异了。”
薛沁抱着大哥哭了个痛快,后来莫名其妙睡过去,薛淳将她背回房,也没有对第三个人说起这个秘密。
她不知自己是对这个家有依赖,还是对大哥有依赖,年少的时候总想,就算一辈子不嫁人,留在这府里,即便做个老姑娘,她也是愿意的。
可惜女子终归要找婆家,十四岁那年,父亲给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原本十五岁就该出嫁了,只因夫人舍不得,她自己也不愿意,生生拖了两年,最后还是在父亲的权威下硬逼着坐上花轿,就这么嫁给了苏州卫指挥佥事之子王简。
作孽的是,王简这人相貌平庸,一身蛮力,喜欢舞刀弄枪,对闲情雅趣一概不通,十分不得薛沁欢心。
最初几次回家,薛沁嘴里没有半句好话,哭着喊着打死也不要跟王简回去。
夫人劝道:“我看他在你面前伏低做小,讨好赔笑,应该对你不错,女人这一生最要紧的不就是嫁个如意郎君吗?赏心悦目的皮相在言听计从的宠爱面前又算的了什么呢?”
薛沁听不得进去,她的三个哥哥都是风流倜傥的人物,眼睛养刁了,哪里看得上王简:“爹爹为什么要把我嫁给一个粗俗的武将?他面貌丑陋,品性更加庸俗!我讨厌他!想到要和他同床共枕,我就忍不住作呕!”
虽是气话,却也半点不假,成婚之后薛沁根本不准王简碰自己,晚上就寝,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床下,饶是如此她仍旧觉得万般嫌恶。
直到一年以后他们才圆了房,王简那匍匐般的姿态终究得到了薛沁的怜悯,她对他极坏,脾气暴躁,出口伤人,而他始终忍让,任打任骂,像捧仙女儿似的捧着她,圆房以后也不曾有变,就这样过了七年。
七年后的薛沁对王简仍旧没什么好脸色,回到娘家,上夫人房里请过安,匆匆打发了他走,夫人见状拍拍薛沁的手,劝道:“你这般任性,他迟早会伤心的。”
“俗人一个,知道什么伤心?”薛沁皱眉:“若真那样倒好,我巴不得他厌了我,去找别的女人,谁稀罕呢。”
夫人摇头:“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口无遮拦,这种话传出去像什么样?”
薛沁抿了抿嘴,抱住夫人的胳膊嘟囔:“好了,我不说便是。”
正闲话着,外头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孟萝搀着薛淳进来了。薛沁一见薛淳就立即红了眼眶,忙起身迎去:“还是大哥疼我,这么快就来了,不像二哥和三哥,没良心的瘸了腿,这会儿也不来看我。”
薛淳笑着敲敲她的脑门,道:“不许这样议论兄长。”又打量说:“都是做娘的人了,还没羞没躁的哭鼻子呢,丢不丢人?”
“才没哭,是被你身上的药味儿熏着了,”她亲昵地勾住薛淳的胳膊:“大哥身子可好?如今还是吃那些药吗?”
孟萝在一旁笑:“看来我是多余了,四丫头眼里只有她大哥,压根儿瞧不见旁人呢。”
薛沁这才望向孟萝:“嫂子似乎比去年瘦了许多,气色也不好,可是近来过得不大舒坦?”说着左右张望:“怎么不见芙霜?”
孟萝撇撇嘴,挑眉摸了摸耳坠子:“她忙着呢,知道四姑娘回来也不说过来请安,真是枉费你在她身上花的心思了。”
薛沁笑笑:“我有什么心思,只要她能服侍好大哥,再给家里添几个小子姑娘,便是她的造化了。”
孟萝也笑:“那倒可惜,你大哥认床,不大去她房里,即便封了姨娘,也跟做丫鬟的时候差不多,我也怪替她委屈的。”
薛淳被她们一左一右说得无比尴尬,清咳一声:“母亲面前,莫要胡说八道了。”
***
夫人的寿宴热热闹闹办了三日,族中亲眷及各处友客分次过来吃酒看戏,园中几个大的厅堂摆开筵席,官客一处,女宾一处,觥筹交错,悬灯结彩,管弦笙箫不绝于耳,喜闹非常。
第三日家宴,吃过饭,移至楼中看戏,女人们都围着夫人说笑,未絮和轻蘅坐在边上自顾闲聊,隔着帘子,从栏杆望下去,王简正在同薛洵敬酒。
轻蘅用扇子挡住脸,小声对未絮说:“台上的戏还不如台下好看呢。”
未絮朝薛沁那边扫了一眼,见她也正掀开帘子往下打量,脸上露出几分嫌恶的表情。
“其实姑爷为人不错,老老实实的,对大家都很谦逊,”轻蘅道:“可惜四姑娘没眼光,瞧不上,如今见他和几位爷站在一处,只怕心里有了比较,愈发不是滋味。”
未絮道:“四姑娘是个尤物,心气儿高,可以理解。”
轻蘅嗤笑:“他们薛家的人不过空有皮囊罢了。”说着往周围扫一眼,凑近了小声道:“她可不是个安分的,嫁给王简不甘心,偷偷勾搭上王家俊俏的小叔叔了。”
“啊?”未絮瞪大双眼,忙用扇子挡住半边脸,倒吸一口气:“这种事你听谁说的?”
“薛涟啊,”轻蘅挑眉:“前日他喝多了,自己多嘴说给我听的。不止这个小叔叔,几年前还有个外头的小哥,专给她送枇杷的,两人不知怎么勾搭上了,最后还闹出人命了呢。”
“那,那…”未絮指指楼下。
轻蘅坐正了,摇摇扇子:“天晓得,或许不知道,或许装不知道吧。”
未絮望着那个憨实的男子,不由得叹一声气。轻蘅转开话头,问:“你们家春喜呢,这两日怎么不见人影?”
“她娘前几日没了,正难过呢,就没带她出来。”未絮的视线挪到薛洵身上,心不在焉地说:“你不晓得春喜那丫头身世可怜,家里没人了,那日奔完丧回来,木讷讷的,话也不说,真叫人担心。”
“她还有你啊。”轻蘅说。
“是啊,她如今只有我了。”
***
听过大半宿的戏,夫人乏了,薛沁送她回房休息,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因明日就要走,薛沁不舍,从夫人房里出来,又去春霖院坐了坐,同大哥和芙霜闲聊家常。
孟萝从外头忙完回屋,薛沁便起身走了,也不叫人跟着,自己慢慢悠悠地散步,穿过后花园,朝冬蓼院走。
微凉的夜风吹散了酒气,她想到方才夫人的话,警告她不许再胡作非为,必须立刻跟王家的小叔断了干系,说得好似天大的麻烦一般。
她出嫁的时候带了一个陪嫁丫鬟和奶妈子,都是夫人安排的,什么都瞒不过她。
可是说到底,山高皇帝远,夫人的手伸再长,也管不了王家深宅里的事。
人活着不就为了一点乐子吗?若要她一生守着王简这种男人,还不如早早死了舒坦。
想到死,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漂亮少年的脸,笑起来温暖又诚恳,眼睛藏不住话,满满都是对她的死心塌地。
那个少年叫什么…罗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他身上青草的气息,他说要给她送一辈子枇杷,说总有一日要带她离开王家,还说要娶她…
听听,多傻呀。
薛沁苦笑一声,扶着岔口的石头坐下,冷月当空,四周悄冥无声,她忽然发现地上多出一个影子,就站在她后头,似乎一直静静跟在身后,幽幽荡荡,鬼魂一般。
寻着影子看过去,极陌生的脸,她肯定自己没有见过。
“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跟着我做什么?”
薛沁问了这么一句,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却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好像就是她方才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那个名字。
罗…潜。
对,罗潜。
她的第一个情郎,她的第一个奸夫,她亲手害死的漂亮少年,终于,想起来了。
***
未絮回到夏潇院,卸了妆,换了衣裳,吩咐秋田:“早些洗漱休息,这两日累得很。”
秋田问:“不等二爷回来吗?”
“他在厅上陪客,兴许还要闹半宿呢,不等他了。”
又道:“春喜呢?怎么不见她在屋里?”
“方才出去了。”
“这死蹄子,带她看戏她不去,这会儿大晚上跑出去疯什么呢。”
“她心里不痛快,出去转转也好。”
秋田说着,伺候未絮更衣沐浴,不多时她从桶里出来,穿上衣衫,打了个哈欠,靠在床头翻书催困。
秋田在外间睡下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戏台那边的鼓乐声隐隐传来,未絮翻了个身,正准备吹灯歇息,这时房门“嘎吱”一响,她以为薛洵回来了,起身一看,却是春喜。
“你死哪儿去了?”未絮捏捏肩膀,哑着嗓子说:“给你留了碗冰糖银耳,喝完早些睡吧。”
春喜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前,忽然双膝一颤,直挺挺跪下:“小姐…”
未絮愣住,缓缓坐起身,讶异地看着她。
“小姐救我…”春喜跪着扑到她床前,不断磕头:“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未絮顿时睡意全无,一把拽住春喜的胳膊:“怎么回事,好好回话。”
春喜满脸惊恐:“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第三十章
未絮从不知道,这些年来,春喜心中藏了那般难解的恨意,平日里玲珑小巧的一个丫头,发作起来,竟然下得了那样的狠手。
“薛沁那毒妇,死有余辜!她花言巧语骗走了哥哥,若真心相待也罢了,谁知她为了自保,竟不顾哥哥的死活…”春喜哭着捂住脸:“那日他们私会,被王家的人抓到,薛沁便说是哥哥用强,妄想轻薄于她,哥哥没有辩解半句,认下这罪名,结果被王家的人活活打死了…”
未絮记得,那年罗潜丧命,春喜哭得天昏地暗,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用尽全身力气难过着,好似这条命也不要了一般。如今后知后觉,往深了想,只怕这兄妹之情已然越界了。
“所以你杀了薛沁,”未絮怔怔的:“你确定她死了吗?”
春喜睁大惶恐的双眼:“我砸破了她的头…把她扔井里了…”
未絮缓缓倒吸一口气,心中浪潮翻涌,寒意透骨,脑子里支离破碎地反复回撞着四个字:扔井里了、扔井里了…
“小姐,”春喜跪在床前紧紧抱住她的腿:“我没有办法,哥哥没了以后,娘的眼睛都哭瞎了,临终的时候是含恨走的,她死不瞑目啊!我这条贱命连亲爹亲娘也不要,是罗家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的恩情,就被薛沁害得家破人亡了!可她呢?可有半点愧疚?这些年她照样过得滋味齐全,连哥哥是谁也忘了,我如何能不恨她!”
未絮按住春喜的肩:“小声些。”说着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攥着双手,道:“不怕,府里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是罗家出来的,不会轻易查到你头上。”
“可是方才,霜姨娘看见了…”
“什么?!”
春喜道:“方才我正准备离开,不知她怎么突然出现了,远远的喊了我一声,我当时害怕,躲进了花丛里…”
“她看见你动手了?”
“肯定没有,不然、不然早喊人了啊,”春喜干干地咽一口唾沫:“可明日事发,霜姨娘肯定知道是我干的,我当时脑子一热,就把她…”
未絮瞪大眼睛:“芙霜也死了?!”
春喜慌忙摇头:“没…打晕了,有巡夜的人经过,我怕被发现,扔下她跑回来了。”
未絮屏住呼吸怔了许久,尖尖的指甲把皮肉掐出了血印子,也不晓得疼,思索一阵过后又死死盯着春喜,盯着这个打小跟在身边、死心塌地依附着她的心腹、妹妹,混沌的思绪逐渐拨开分明,然后她听见自己冷静而笃定的声音说:“不要慌,这个时候没闹出动静,说明还没人发现芙霜,趁现在天黑,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倘若…”
她抿了抿嘴,没有说明“倘若”之后该怎么样,大约事情到了紧要关头,自会有一条路指出来,暂且不必去想那是条什么路。
春喜闻言忙给未絮披上外衫,二人灯笼也不拿,悄悄离开屋内,匆忙往冬蓼院那边去。一路没碰见什么人,因着寿宴,这几日大家都在厅上忙碌,冬蓼院地处偏静,愈发连鬼影子也见不到。
月亮冷洞洞洒下一片银晖,路边石墩子里的烛火又深又暗,行至岔口,春喜指着前边的芍药丛说:“就在那里。”
未絮提裙而入,果然看见一抹纤瘦的人影躺在半人高的花丛底下,动也不动。她缓缓呼吸,将那人翻了个身,见她额角淌着血,糊了半边脸,但能看出就是芙霜。
“小姐,”春喜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根发簪,惊恐道:“这是谁的?”
未絮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薛沁的,今日见她戴过。”
说到这里,目光不由得望向前面那口黑森森的井,一瞬间浑身的鸡皮疙瘩全冒了起来。
正当此时,芙霜动了动,嘴里发出细微的声响,把未絮吓一大跳,猛地往后退开两步,瞪大双眼盯着她。
“救命…”
芙霜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她脸上,“二奶奶…”
未絮屏住呼吸,心跳剧烈。
春喜急忙抱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拖,芙霜看见春喜的脸,目露惊恐,嘴里破碎的支吾声愈发焦躁,双手胡乱抓着花树根,试图站起来。
“小姐,她…”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晃晃悠悠的灯光和絮絮叨叨的话语,慢慢朝这里移动。
“巡夜的婆子转回来了!”春喜大惊。
“救命,救命…”芙霜蠕动着,用尽力气往花丛外头爬,春喜见状立即扑上去拽住她,然后使劲儿捂住了她的嘴。
那四五个婆子逐渐靠近,芙霜拼命挣扎着、嘶吼着,虽被堵住了嘴,但那喉咙里发出的声响却越来越亮。
春喜知道自己完了,含着眼泪忙回头去看未絮:“小姐快走吧,别被她们看见你在这里!”
那一刻未絮心想,芙霜怎么那么讨厌呢?为什么非要叫呢…
她手脚并用爬过去,手里那根金簪仿佛不受控制的,戳进了芙霜柔软的脖子…
粘稠的血溅出来,喷在她脸上,瞬间冰凉。
芙霜蹬着双腿,手指猛抓住未絮的衣袖,喉咙里发出“咯咯”几声呛,眼珠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诶,方才赌钱的周妈妈是管家媳妇的表亲,关在柴房恐怕不妥吧?别过了这几日寻咱们麻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