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池面色阴沉:“嫣儿是我要的,谁也不能这么说她。若府里有人容不下,我们便出去自立门户,父亲母亲也好清静,反正我这个残废儿子从未给你们添过什么光,眼不见倒心不烦。”
“你…你说的什么话!”
李母大哭:“我的儿,你这是要戳我的心,割我的肉啊!”
颜嫣在后面紧握住他的手,按捺道:“别说了,别说了。”
李若池胸膛起伏,额角青筋突显,克制着,平复半晌,终是忍耐:“儿子晚些时候再向父亲母亲赔罪。”
说完脚步不停,牵着颜嫣回房去了。
院中服侍的人被打发下去,光影暗沉的屋里剩他们夫妻二人,李若池垂头坐着,两手紧扣住床沿,不知在想什么。颜嫣点了灯,走过去,蹲下,替他摘了假肢,然后按揉那凸凸一截残腿。
“我去见他一面,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她说。
李若池摇头,嗓音沙沙的:“我不想你见他。”
颜嫣默了会儿,当下没应答。
“怎么了?”李若池目光幽深,阴阴凉凉:“他一回来你就失魂落魄,这般迫不及待想飞过去吗?”
颜嫣顿了顿,轻声道:“我没这个意思。”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盯着这张脸,无时无刻不令人心动的尤物,每一处都叫他爱不手,魂牵梦萦。可是别人也这般留恋着,觊觎着,忘不掉吧?
李若池心里很难受。
“夏堪问姐儿是不是他的骨肉,你觉得他意欲何为?”
颜嫣面无波澜:“无论什么意图,我的孩子,与他无关。”
“是吗。”
颜嫣缓缓起身,攀入他怀里,额头亲昵地蹭着,喃喃道:“傻子,我心里只有你和姐儿,我以为你都知道的。”
李若池攥了攥拳,抱她压入床铺,就着烛火四目相对,话语融进昏暗光线,两人腻了会儿,他双眼迷离,呼吸渐沉,颜嫣贴在耳边问:“你陪我一起去见夏堪好吗?叫他死心,再也别来纠缠。”
李若池仿佛醉酒那般心神恍惚,紧抱着软玉温香,她要什么都肯答应的。
“好…嫣儿你莫要乱动了。”
颜嫣才出月子,不宜行房,然知他情动不能自已,于是整个人滑了下去。
及至傍晚,骤雨初歇,大风未止,窗扇被吹得咯吱作响,惊鸟掠过屋檐,霞影纱如鬼魅飞舞。李若池和颜嫣挪至窗下软塌闲躺,靠在一处看雨。
先前那阵神魂颠倒过去,他思绪恢复清明,衣冠收拾齐整,清清爽爽坐在那儿摆弄茶具。
颜嫣心里没底,试探问:“方才说的,你可是答应了?”
李若池默不作声沏了一杯碧螺春递过去:“尝尝。”
她愣了愣,垂下眼帘,只能品茶。
“明日我会替你约夏堪,”这时却听他忽然道:“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你们聊,我就不去了。”
颜嫣诧异,不解,呆看着他:“为何?”
李若池笑了笑:“若我在,你们也不好说话不是吗?既然你非要见他,我拦着也没意思,只望你今后别再用那种伎俩,我不喜欢被人设计,即便是你。”
那种伎俩?他指的是…
颜嫣脸色不大自在:“我并非有意为之,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重。”
李若池见她眼神慌乱,嘴唇湿红,想起方才的滋味儿,心软下来,问:“你是头一回那样吗?”
颜嫣的脸颊和耳朵顿时烫起来,避开那视线,原不愿回答这种浪荡问题,但知他心里计较,只好勉强轻轻“嗯”了声。
李若池笑起来,伸手摸她的头发:“瞧你,跟夫君害什么臊?”
颜嫣皱眉躲开:“烦人。”
他又笑:“好了,收拾收拾,该向父亲母亲赔罪去,此事原是我们不对。”
颜嫣闻言正色道:“若他们不肯接纳…”
“不会的,”李若池道:“除非他们不想认我这个儿子了。”
颜嫣叹气,只好硬着头皮随他同行。
当夜李若池派贴身小厮前往夏堪落脚处送信,约他明日辰时到李府后街一处院落相见,那院子是李家闲置的房屋,素日只有一个老妈子看着,隐秘在后巷里,无人打扰,最适合私会。
一整晚风雨潇潇,至天亮才停歇,颜嫣起了,吃完饭,李若池送她到后门。
“我很快回来。”她戴上帷帽,轻纱遮挡容貌,以免被人认出。
李若池“嗯”了声,遣了个婆子带路,笑道:“不着急,我等你吃午饭。”
颜嫣点头,从角门出去,她一转身,李若池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这会儿没戴假肢,用手杖撑着,往回走了两步,忽然将那手杖狠狠摔到地上,胸膛起伏,怒色难掩。
原来装大方这么累。
第 20 章
颜嫣在家排行老二,上头原有个兄弟,十来岁大病一场死了,颜父颜母膝下荒凉,又过十年才生下一女,中年得子,爱若珍宝,予取予求,无所不从。
她是在这样的溺爱中长大,自小性情乖癖,目无下尘,比寻常家的男孩儿更顽劣十倍。且又不爱念书,偏喜欢胡作非为地玩闹,八、九岁时央着父母从中原请来一位师父,教她习学武术,不过一二年便能耍一手金丝软鞭,从此方圆十里的孩子皆以她为首,入了她自封掌门的什么“嫣然派”。
李若池原不和他们一起玩儿的,虽然两家长辈关系密切,常聚在一起吃酒。
他天生残疾,少了半条腿,父母怕人议论,极少让他出门,殊不知此举反令他心肠敏感,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于是遮遮掩掩,自卑封闭。
颜嫣比他年长一岁,又排行老二,相识之初他便随了颜家支庶的孩子唤她二姐姐。总之“掌门”他是叫不出口的,太傻了。
那年他父亲生辰,亲朋好友带着家眷前来贺寿,孩子们都在后花园玩儿,他实在羡慕,想融入大家,遂鼓起勇气与他们一同蹴鞠。
不知怎么,那条假腿没绑好,又跑又踢,竟突然甩了出去。
李若池狼狈跌倒,玩伴们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尖叫着躲开老远,还有个胖子指着他大喊:“怪物!怪物!大家快跑!”
他趴在地上,强忍着屈辱,犹如天塌一般。
就在这时颜嫣来了,她挥舞长鞭,绞住那小胖子的腿,让他摔了个狗啃泥。
“你们几个兔崽子,”她来回踱步,威武道:“听好了,李若池是我弟弟,谁敢欺负他,我就给谁喂马粪,然后倒挂在树上暴晒三日!听明白没有?!”
挨打的胖子哭着跑向正厅找爹娘告状,颜嫣收好软鞭挂在腰间,上前拾起假肢,其实也有些怕,硬着头皮拿到李若池跟前:“你早告诉我呀,有我撑腰,没人敢说你坏话的,还有你这腿…这腿也挺有意思,套上鞋袜像真的一样,我跟你说用这个练劈叉最好蒙混了,师父肯定看不出来,哈哈哈!”
李若池原本想哭,听了她的话又想笑,如果这算安慰的话,也真是太蹩脚了。
从那以后他就被迫做了她的跟班,有好玩儿的,好吃的,颜嫣都会想着他。
不过,同她混在一起也干不出什么好事,成日家斗鸡赛狗玩蛐蛐儿,偶然听闻堂叔府中有一处荒芜院落,她便带人偷摸进去“捉鬼”,结果自个儿被树影吓个半死,从此再不去堂叔家玩儿。
得亏她那种性子,好了伤疤忘了疼,没几日又生龙活虎起来。
当年富贵人家时兴造园子,隔三差五请客摆宴,宾客来往不绝。每到这时,颜嫣便怂恿李若池躲到小楼上,等着去正厅的人经过,一桶水倒下去,看人家气急败坏斯文扫地,她坐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客人们深受其害苦不堪言,每每找她爹娘说理,又被颜氏夫妇的恳切打动,不好发作,只能草草了事。
罗刹女的大名就这么传出去,全城皆知,颜家出了个小魔头,将来一定是个悍妇,谁娶谁倒霉。
李若池与她一同长大,眼中所见却是她憨态可掬,凶起来愈发可人。
虽然心里知道,她只是因为同情,才对他好。
两人在一处,时而也不耐烦,尤其他腿脚不便,跟不上她的风风火火,跑着跑着她就松了手,随伙伴们远远走开了。
但是没过多久她又会找过来,也许从深宅的某一处拐角突然出现,喘着气,额头冒汗,埋怨道:“吓死我了,你怎么又不见了?也不跟紧些,当心院子里有鬼,把你抓去吃了!你怕不怕?”
他说怕。
颜嫣没好气地戳他脑门,笑道:“你个傻子,这世上哪有鬼?”
后来颜母病逝,她哭得昏昏沉沉,躺在床上问他:“你说世上有没有鬼?我每日都在等娘亲回来看我。”
李若池说:“肯定有,否则你堂叔家怎会闹鬼?”
颜嫣皱眉问:“那她怎么还不来找我?”
李若池说:“夜里你睡了,她来你也不知道。”
颜嫣便下定决心不睡觉,并说:“我信你了,但你若骗我…”
他道:“若骗你,就给我吃马粪,然后倒挂在树上暴晒三日。”
颜嫣被逗笑,两人絮絮叨叨说话,直到她困得睁不开眼,口中负隅顽抗“我不能睡”,然后呼吸渐沉,坠入梦中。
李若池以为他们能永远这般亲厚,即便做跟班,做弟弟,他也十分欢喜,十分满足。从未想过她会疏远自己。
想着两人渐渐大了,男女有别,也许她顾忌这个,所以回避。
长远不见,他心里犹如慢火煎熬,忍不住去颜府找她。
走到院门前,看见她和夏堪正在写字。
夏堪,听她说是颜老爷重金请来教导她念书的先生,是个举人,很有才学,但讨厌的很。
就在数月前她还说,定要想法子让他吃些苦头,如过去那些夫子,要么被气走,要么落荒而逃,如今这位也该领教她的厉害。
话语言犹在耳,可眼下李若池只看见她允许夏堪贴在身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旁若无人。
她竟肯坐下来安静练字。
末了,年轻男子退开些许,带着几分不近人情,敲敲桌子,说:“把这个抄十遍给我,若错一个字,再罚十遍。”
颜嫣喃喃“哦”了声,李若池看着她微红的脸,心凉如水,扭头就走。
她有喜欢的人了。
她喜欢上了别人。
李若池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父母忧心忡忡,每日去敲门:“我的儿,你究竟要作甚?”他不应。闷不做声的,花了两个昼夜接受此事,一旦接受,便从失魂落魄中抽离,走出屋子,告诉父母:“儿子已到了婚配的年纪,还请爹爹择日向颜府提亲,儿子要娶颜嫣为妻。”
颜李两家相交甚好,对联姻之事早有想法,但素日见他们二人好似姐弟那般,并无男女之情,遂按下不提。
如今李若池开了口,正中下怀,颜父想,自己这个女儿生性乖戾,大约世间男子没几个受得住她折腾。而李若池人品端正,脾气温和,又与她竹马青梅,两小无猜,简直天造地设。
就是有些残疾。
不过世上哪有尽善尽美呢,求全责备不如留几分余地。
那日清晨下着细雨,颜嫣穿戴蓑笠来找李若池,他出来,执一把素色桐油伞,两人站在月洞门下说话。
她眉尖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你可知道,你爹爹到我家提亲了。”
“是吗?”李若池说:“不会吧?”
颜嫣愤懑道:“更可气的是,我爹竟然未经我同意擅自答应了!连聘礼都收了!”
李若池叹息:“是吗,这可如何是好?”
她忙说:“你快让你爹把聘礼收回去,说你不愿娶我,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李若池望向滴水的屋檐,瓦缝生了青苔,鹦鹉架晃晃荡荡,他转了转伞,朝里头走:“雨下大了,过去避避。”
颜嫣抓住他的衣裳:“我同你说话,听见没有?”
李若池垂头,把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声音薄薄的,像风吹过竹叶:“父母之命,我不敢违抗。”
颜嫣一时愣住,张嘴望着:“什么?”不等回应又急了:“婚姻大事怎能由父母做主?若非自己所爱之人,岂不是耽误一生?”
李若池沉着脸深吸一口气,冷淡道:“那是你的事,二姐姐,我不可能让父亲收回聘礼,你不愿嫁,自己想办法。”
颜嫣不可置信瞪着他离开的背影,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挫败间唯有点头冷笑:“好得很,李若池。”
他知她秉性冲动,有火焰般的热烈,逼急了定要同夏堪私奔,于是提醒颜老爷看紧,最好关起来…总之等他们成亲后,她一定会慢慢喜欢他,只要给他时间。
李若池算是猜对了一半,颜嫣的确满怀憧憬地准备私奔,但还未实施,她的梦就被人摔碎了。
半个月后他去看她,屋里没点灯,很暗,她披头散发坐在床头,抱着膝盖呆望窗外树影,脸色极差。
“二姐姐,你怎么了?”
她转过头,眼眶泛红,脸上挂着泪痕,但是自己毫无察觉。
“李若池,我要死了,要痛死了。”
“哪里痛?”
“不知道,哪里都痛,从来没这么痛过。”
然后她说她怀了夏堪的孩子,本想随他远走高飞,可夏堪别有用心,这一年多的相处都是逢场作戏,他从未想过娶她。
李若池就这么站在那儿听着,藏在袖子里的拳头颤颤发抖,心如海潮起伏翻涌,不知该喜该怒。
“今后你预备怎么办?”他尽力克制地问:“要留下它吗?”
颜嫣道:“我不可能不要我的孩子。”
李若池道:“未婚先孕,生父不明,你如何自处?”
“我不怕别人议论。”
“那孩子呢,你要它在非议中长大吗?”
颜嫣摇头,烦闷地抓住头发:“别问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李若池沉默下来,无力地坐在床沿,弓着背,垂着头,想了很久,轻声开口:“嫁给我,我做你孩子的父亲。”
颜嫣捂住眼睛,哭出声来。
第 21 章(配角)
那婆子带路, 领她到深巷处的一座院落, 墙头冒出杏树的枝丫, 悬在瓦片上,果实累累。
开门的小厮是李若池的书童,隔着帷帽面纱,她看见庭中立着一个青衣男子,轮廓模糊, 但很熟悉。她走进去, 小厮和婆子就要关门回避,她忙叫住, 说:“门开着,你们留下。”
二人略停顿,依她所言候在一旁, 如门神那般。
颜嫣低头上前,掀开帷帽, 望向他的脸。
那年初见也是这般, 阴沉天,他从爹爹身后走出来,穿一件竹月旧长衫,高而瘦削, 眉眼生得极好, 只是不爱笑, 神色寡淡, 双眸却像最深的夜, 用清冷的目光看着她。
颜嫣心口有些闷,气息沉沉,手扶着石桌坐下,摘了帷帽,一时无话可说。
夏堪沉默地打量她,昨日少女眨眼间已为人妇,青丝挽起,玉搔头,金步摇,如花美眷。人还是这个人,但又全然不似从前了。
“为何要嫁给李若池?”他的声音带着凉意,像皓月之下清潭里的水:“只因我几句话你便伤心欲绝,随便找个人嫁了?这不是你的性子。”
颜嫣细眉微蹙,冷眼盯住他:“你说什么?”
夏堪自顾道:“还是因为你有了身孕,必须给孩子一个名分,所以才仓促成亲。”
颜嫣冷笑:“你疯了吗?夏堪,为了报复我,你已经疯魔了。”
他道:“我回来不是为了报复你。”
“那是为了什么?”颜嫣的脸冷若冰霜:“你在席上说的那番话足以令我身败名裂,若非李若池维护,只怕我和孩子已被扫地出门了。你不就想看这个么?
他默了会儿,垂眸看着她乌黑的云鬓:“我想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
“不是。”
如此斩钉截铁。他心下暗叹,在她跟前蹲下,胳膊搭着桌沿,仰头深望:“你说谎。”
颜嫣屏住呼吸,下意识揪住手,心里恨意翻涌,那种感觉又来了。对,他当初便是用这种沉溺的眼神迷惑她,用那些不经意的触碰,模棱两可的话语,含含糊糊,点到即止,当初有多暧昧,如今想来步步都是算计,每一时都在做戏。
颜嫣双手发颤,声音像寒冬冷冽的风:“信不信随你,总之我的孩子,我的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夏堪打量着,忽而问:“告发我冒籍之事谁干的?”
“是我。”
“你就这么恨我?”
“否则我该感激你吗?”
他想了想:“以前的事,确实是我不对。”
颜嫣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双眸湿润,含着嘲意:“别跟假惺惺的了,夏堪,你的那些把戏我已经看腻了,当年你处心积虑来到我身边,勾引我,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然后弃如敝履般糟践,你以为我会蠢到重蹈覆辙吗?我对你,恨之入骨。”
不要相信他,操纵感情是他的拿手好戏,一时温柔如蜜,一时冷淡疏离,当年未经人事的颜嫣不曾体会过情爱滋味,第一次,便被他摧毁了天真。
恨之入骨。夏堪一动不动看着她,喉结颤了颤,唇角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被无力感击退,他黯然垂下头,莫名有些无措。
颜嫣一眼看穿:“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假戏真做了吧?”
“如果我说是呢。”
她这下果真笑出了眼泪:“你是说,你爱我?”
他沉默,紧攥着拳。
颜嫣连连点头:“你爱我,所以当初明知我已动心,还跑到妓.女床上厮混,逼我就范?”
夏堪站起身:“你不信就算了。”
颜嫣嘲讽地瞥着他,心中苦涩尤胜从前。
太蠢了,她那时怎会蠢到失去理智,自甘堕落去和妓.女相争?她真瞧不起那个愚蠢的自己。
那会儿她对夏堪已经有了情意,但碍于矜持一直不曾表明,而他早已察觉,所以故意称病,数日不露面,这般若即若离地吊着。
颜嫣只能找小厮询问他的情况,没想小厮却道他不在府里,傍晚出去了。
“他去哪儿了?”
“南城秦馆。”
颜嫣当时心里刺了下,可是不愿相信,自欺欺人地问:“他可有说过去秦馆作甚?是见朋友,还是吃酒谈事?”
那小厮也愣了愣,支吾道:“小的不清楚,先生每月都会去几次,到了地方便让我们把马牵回府,后边的事…小的也没见着。”
颜嫣还是不信。她换了衣裳,作男子打扮,骑马到南城找他。
彼时天色已暗,皓月当空,街上灯火拥挤,正是漫漫春宵,南城一街精美房舍,无处不是靡靡之音。秦馆布置风雅,这里的姑娘不仅卖笑,还会作诗,文人名士最爱来此弄烟惹雨。
颜嫣气势凌人,进去扔给妈妈一张银票,接着立马被带到夏堪所在的那间屋子。
她踹开房门,在妖冶的灯火里先看见一张小圆桌,桌上摆着酒具,已经用过,屋里有微妙的香气,暖而体贴,往里穿过秋香帐,来到榻前,果然见到夏堪。
床上二人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骑在上头的姑娘吓得翻身缩进床角,拉起锦被遮挡身体。夏堪一面冷眼望定她,一面用被子盖住腰下。
颜嫣犹如坠入冰窟,浑身发抖,登时扬手挥动软鞭,狠抽过去。
夏堪挨了一鞭,一把扯住:“你干什么?”
妈妈忙进来将姑娘带走,关上房门,不理是非。
“你…你真下贱!”她头昏脑涨,眼睛红得像要杀人:“来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脏透了!”
夏堪闻言冷笑,随手扔下鞭子:“脏?二小姐你不也来了吗?”
颜嫣已无法掌控理智,她勃然大怒:“我即刻回去禀明爹爹,定要将你逐出颜府!”
他胳膊撑在榻上,静静看她:“我却不知所犯何错,竟得罪了二小姐,颜翁若要我走,也该给个缘由。”
她气息不稳,像一只小狼,随时会扑上去撕人。
夏堪没听到回答,摇头嗤笑:“就因为我来妓院吗?这倒怪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我又不是太监,也不好男风,自然会找姑娘消遣,何错之有?”
颜嫣胸膛起伏,烦躁地扬鞭挥向右侧,将那镜台上堆砌的胭脂香粉砸个稀烂。
然后指着他:“你既为人师,就该洁身自好!如此沉迷女色、荒废时光,迟早断送前程!”
“二小姐管得真宽。”他淡淡扫过去:“作为学生,你未免有些反应过度了。”
“谁是你学生?”她气急败坏,又是一记抽打:“你也配?!”
这回夏堪也恼了,抓住鞭子将她猛拽到床边,用手掐住那尖尖的下巴,警告说:“你再打我试试?”
颜嫣是真想打他,使劲儿掰他的手,半晌没掰开,最后倒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半躺在他的臂弯,红着眼眶死瞪。
夏堪一直低头看着她,待她累得犟不动了,仍是看着,此时气也消了,脸上浮现笑意:“三脚猫的功夫,也就糊弄顽童罢了。”
她不知该怎么办。
夏堪慢慢将手指挪到她唇边:“女人总爱口是心非,越喜欢一个人,越对他凶,还要骂得狗血淋头,好似有深仇大恨。你是不是也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