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阿照用力握住刀柄:“你说什么?!”
童旺后退一步:“分明听见了,又何必多问?”
她咬牙切齿瞪着,忽而脑子一转,觉得有些不对,细细想了想,琢磨道:“哦,原来你说的是那天。”
“不错,正是那天。”
阿照被他一本正经的架势逗笑了,嘴角咧开:“你个傻子…”
“林捕快?”
她捂着肚子乐了半晌,清咳两声,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别做梦了,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她想捉弄我而已,你还当真呀?”
童旺板下脸:“什么意思?”
阿照得意道:“不怕告诉你,赵意儿是我嫂子,她生是我哥的媳妇,死是我哥的亡妇,这辈子不可能移情他人,你省省吧。”
童旺嘴角略抖,干笑了两下:“赵县丞成亲了?怎么没听人说过?”
“等我哥回来,他们自然会成亲,到时再生三五个孩子…否则你以为她这么大年纪了为何还不嫁人?”
“哦,是么。”
阿照早已无心恋战,当下不过敷衍两句,转身便告辞了。童旺后悔不迭,恨不能抓住她,把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嘴缝起来才好。
阿照直奔回去,迫不及待找到意儿,将方才的事情讲给她听。
意儿正换衣裳,听完恍然大悟,好笑道:“我说他最近为何总喜怒无常,像我欠他钱似的,原来以为我对他有意思。”
“你还不赶紧解释清楚,省得他一直这么沾沾得意!”
意儿一身疏懒:“为何要解释?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又不会少块肉。”
阿照大不赞同:“这如何使得…多憋屈呀?”
意儿一点儿没觉着憋屈,反倒生出几分狡黠的心思:“让他蒙在鼓里,我去逗一逗,瞧他的反应,那不是很好玩儿吗?”
得知这个趣闻,她越想越高兴,一整夜心情颇佳,晚上躺在床上浮想联翩,预设各式场景,推测宏煜会有的表情和言语,乐得咯咯直笑。
夜里做梦,久违的梦见一抹春色,她把宏煜堵在庭中那张软塌上,手里折了一支海棠花,轻浮地调戏他,他板着一张脸,口中骂道:“赵意儿,你简直不知羞耻!”
她愈发来劲儿,抬起下巴步步紧逼:“羞耻是什么?我不懂。你握拳做什么?生气了,想打我?你打呀,打呀。”
宏煜气得脸色又青又红,一把推开她,拂袖而去,意儿对着那僵硬的后背哈哈大笑,险些笑醒过来。
此梦真叫人痛快,意儿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次日清晨见到宏煜,捉弄之心蠢蠢欲动,不禁殷勤上前,夸赞道:“大人今日神采飞扬,姿容清贵,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宏煜面色发沉,看也不看她:“本官一向如此,怎么你才发现吗?”
“我早发现了,不过你今日尤其的英俊,难怪从前在家时听闻有许多小姐仰慕于你,果然她们眼光不错,相处时日渐长,连我也难免心神恍惚起来。”
宏煜知她有意嘲讽,也不知昨晚笑成了什么样,他愈发不是滋味儿,当下只能忍耐,闭口不言。偏偏意儿还用那种害羞的眼神瞄他一眼,然后低头咬唇,极尽矫揉造作之能。
两人经过花厅与穿廊,值班的门子正在敲梆,四方庭院深深,天色将明,宏煜的声音带着初醒的哑意,清冷道:“赵意儿,差不多得了,我劝你最好别招惹我,否则哪日我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到时有你哭的份儿。”
哦,这样啊。她收起一脸谄媚,不以为然笑着:“大人,我不爱哭的。”
“是吗?”宏煜垂眸看她:“你的眼睛很美,秋水剪瞳,哭起来一定梨花带雨,很漂亮。”
意儿有些不自在,心想怎么跟梦里的不太一样。她撇撇嘴:“可惜只有我让男人哭的份儿,谁要是敢惹我,我必当十倍奉还,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宏煜闲庭信步背着手,面无表情凝视她,打量片刻,忽然抬手拍拍帽翅,将她的官帽打歪,嗤一声:“你厉害,赵意儿,也不看看你那傻样儿,我怕你不成?”
她一边手忙脚乱把帽子扶正,一边阴沉地瞪过去,正要还手,却见宏煜往后看了一眼,神色微敛,她随之望去,发现梁玦踱步而来,眯眼盯着他们二人,含含糊糊的意味。
不知怎么,周遭静了静,没人说话,像两条鱼儿藏在荷叶底下嬉闹,忽然被人拨开莲叶,撞破什么秘密似的,惊吓之余有种尴尬的猝然。
可不是么,方才那一幕,堪称打情骂俏。意儿如梦初醒。宏煜见她沉默,也没说什么。
梁玦跟上去,走了一会儿,等意儿的背影远了,他貌似无意地问:“你为何老喜欢逗人家?”
宏煜不为所动:“你没见是她先逗我的?”
有吗?梁玦笑笑不言语。
宏煜画蛇添足地开口:“好玩儿罢了。”
梁玦了然点头:“玩玩闹闹倒没什么,若认真讲,却没甚意思。”
宏煜默了会儿:“怎么讲?”
梁玦道:“你们二位都是流水的官,说调任就调任,一走便散,不知哪日再见,赵大人又不是那种肯为了男人放弃仕途的女子,你觉得还有啥意思?”
宏煜盯他一眼,好笑道:“有毛病,你想得太长远。”
“看似长远,实则就在眼前,再往前一步便覆水难收了,你且当心。”
宏煜不以为然:“你既知赵意儿不会轻易放弃仕途,也该明白她不过和我一样,只图今朝高兴罢了,顶多沾湿鞋袜而已,谈何覆水难收?”
梁玦定定看着宏煜,一时分不清他在说笑还是认真,只觉得心头猛跳,口齿结巴地讪笑:“你…先前不是说与她绝无可能吗?”
宏煜怪道:“我几时说过这话?”
梁玦见他如此,心里暗叫不好:“你该不会来真的吧?”
“什么真的假的,”宏煜不耐烦:“你也看到了,是她非要跟我较劲,蹬鼻子上脸,都快翻天了,我身为上司早该好好管教,不过因为心地善良一直忍让,可她呢,成日家拨云撩雨,耍弄天真,换做是你受得了吗?”
“…”
说完瞪了梁玦一眼,宏煜随手拂拂袖子,傲慢地抬起下巴:“我看你那些劝告不如拿去提醒赵意儿,让她别招我,这是最后一次。”
梁玦心跳沉沉,屏声敛气,惶惶之间看见树影摇动,尤似山雨欲来,风云暗涌,压在这森森衙门底下,勾勾缠缠,牵扯不清。
第 18 章
意儿发现梁玦近日往她们这边走得很勤,傍晚饭前,或掌灯过后,总能见到他这个人,要么与阿照闲扯,说说笑笑,要么与敏姐吃茶,看阿照练拳,在院子里小坐半晌。
细细打量,他爱与阿照亲近,却不大跟敏姐交流,也许因着年龄差距,面对敏姐像对长辈那般,梁玦拘谨。
有阿照在,气氛显得轻松许多,自从她调去秦捕头手下巡街,每日都有新鲜的见闻,东至十二楼客栈,西至三十六商铺,赵钱孙李,口若悬河,堪比说书先生。
意儿待在衙门也不比阿照清静,虽没什么人命官司,但各类纠纷络绎不绝,那些个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聚众赌博的案子层出不穷,前日还有个汉子纠集一帮亲戚抓奸,揪了他婆娘和奸夫来衙门告状,可惜朝廷早在五年前已废除了通奸罪,意儿好说歹说地调解,临了却落个包庇□□的坏名声,气得够呛。
今朝那桩借贷纠纷也没处理好,双方不满,复告到知县处,当时宏煜冷冷扫了她两眼,目色严厉,她心下重重一跳,低头没敢看他。
事后倒没找她谈话。即便谈话,也不会两人独处。这些日子都是如此,他身边总跟着一大堆人,幕友,小厮,衙役,她身边也有阿照和敏姐,男男女女七嘴八舌,脸上是应酬的笑,进退有度,周全得令人踏实。
今夜梁玦又来了,意儿乘凉,半躺软塌,喝冰镇酸梅汤,心想难道自家院子更凉快些,这人老往这边跑,还赖着不走,究竟什么意思。
“李若池的千金做弥月,帖子你们可收到了?”
“早收到了,”阿照答梁玦:“可惜我明日得巡街,去不了,我们大人带先生赴宴。”
“我们大人带我赴宴。”梁玦笑道:“要不回来给你捎点儿好吃的?”
“稀罕?我才不吃剩菜剩饭。”阿照把玩她的雁翎刀,长两尺七,宽一寸二,刀尖上翘,寒光锋利。
“真是被县丞大人惯坏了。”宋敏说话慢条斯理,笑看了阿照一眼:“越来越没规矩,梁先生莫要见怪。”
“哪里,阿照姑娘性情爽快,直来直往倒也有趣。”
“请你叫她林捕快。”意儿悠哉地叠着双腿:“人家是官差大爷,心气儿高,不稀罕咱们的吃食。”
话音刚落,阿照抄起刀鞘扔过去,砸中她的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梁玦诧异愣住,宋敏笑着摇了摇头,意儿咬牙切齿:“林阿照,你给我等着!”
“哦,来呀,你抓得到我吗?”
满院子莺莺笑语荡开,天上繁星熙攘,银汉如桥,因着乞巧将近,宋敏摘了荷花苞,拼做双头莲,图个好寓意。梁玦临走前讨了一枝,询问七夕兰夜是否要结彩楼穿针赛巧,他好过来看热闹。
宋敏笑说:“她们两个都不爱那些小女儿的玩意,七夕多半不会待在內衙。”
梁玦点头,目光追去:“的确没什么姑娘样。”
宋敏顺着那视线望向阿照:“年纪还小,活泼好动,也不失天真可爱。”
梁玦张了张嘴,咽下一句话,轻声答是。
次日休沐,衙门清闲,时近晌午,意儿和宋敏从內衙出来,在大门处遇见宏煜和梁玦,他们正要出发去李府。
“赵大人,宋先生,”梁玦穿了一身青色长衫,难得素雅:“马车宽敞,同行可好?”
意儿看了看宏煜,略微迟疑,他也看过来,闲打了打扇子:“近来四下传言县丞与知县不睦,百姓议论纷杂,本官纳闷,倒不知何时与赵大人不睦了。”
意儿笑笑,两步上前:“大人请。”
宏煜踩着马凳踏入车轿,意儿紧随其后,落了坐,忽闻他道:“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本官是洪水猛兽吗?还是赵大人也信男女大防那一套?”
意儿听他语气讽刺,下意识便出言回顶:“该避嫌还是得避嫌,否则搞不好又招来误会,以为我对知县大人有意,唉,那就不好了。”
宏煜当即倾身而来:“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说话间宋敏和梁玦上车,他生生顿住,瞪着她,坐回原位,胸膛起伏。
意儿吓一大跳,心乱如鼓,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佯装镇定地撇撇嘴,别开脸去。
马车起了,四人坐定,梁玦瞅着各自备下的贺礼:“礼品盒子都一样,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宋敏笑道:“那知县大人要吃亏了,我们只送几匹布料而已。”
梁玦斯文道:“正巧,我们也是,省得落下话柄。”
宏煜半磕着眼皮望向意儿:“听闻李府前些日子抬了十几扛谢礼送到县丞大人院中,来往热络,这会儿又何必故作生疏呢。”
意儿撇撇嘴:“谢礼全都原封不动地退还了,大人慎言,私相授受的罪名下官可担不起。”
宏煜扫过一眼,很轻地笑了笑。
梁玦懊悔自己知道太多,此刻如坐针毡,不由得清咳一声,掀开帘子:“今日天气真好。”
宋敏闻言望去,看见阴沉沉的几缕云,将雨未雨,她点点头:“嗯,是很好。”
不多时,马车行至李府门前,梁玦下车,望着眼前迎来送往,热闹哄哄,不禁尴尬道:“人家的贺礼都是抬进去的,咱们这个瞧着实在有些寒酸。”
话音刚落,宏煜大步下来,看也不看他:“这位小哥,你会不会说话?本官是清介廉明,俭朴端正,什么寒酸?”
梁玦笑起来:“大人若称得上俭朴,那我等岂非乞丐了?”
“我等?”宏煜打量眼前三人:“你何时与她们这般亲厚,我竟一无所知。”说罢转向意儿:“赵大人果然厉害,本官佩服。”
梁玦被噎了下,正欲解释,管家却迎了过来,他与宋敏将贺礼和礼目送上,再抬眼时宏煜和意儿已步入府内,被李家父子和一群乡绅老爷簇拥而去。
宴席摆在大厅,戏台也已搭好,此类酒宴实则多半是借着孩子的名义聚会交际,走动关系,眼下尚未正式开席,嘉宾们纷纷离座,都来向知县和县丞敬酒。宏煜心情欠佳,懒得应酬,连酒杯也没举,倒是意儿替他挡了几下,盛情难却。
待戏台开唱,人群散了,各回各位,意儿低声对宏煜道:“我并没有笼络你的刑幕大席,梁先生近日常去我那儿闲坐,我也不知缘故。”
宏煜捻着杯子闲转,似笑非笑道:“怕是你那儿有人给他灌迷魂汤了吧。”
意儿皱眉:“别说得这么难听,我猜他大概是看上阿照了。”
“什么?”宏煜转过头来:“我觉着,他应该是看上宋先生才对。”
“敏姐?不会吧?”
宏煜双眸微动,黑沉沉盯着她:“你不信?我们不妨打个赌,猜他究竟钟情于谁。”
意儿警惕,问:“赌注呢?”
宏煜往后闲靠,目光游离在她鬓角:“我不缺什么东西,想必你也一样,如此倒不如赌个乐子,输家满足赢家一个要求,你觉得如何?”
意儿听着有趣,要笑不笑地打量他:“我赢了,让知县大人给我洗脚也行吗?”
宏煜面色淡淡:“你赢了,本官供你驱使,言出必行,即便洗脚。”
驱使他,诱惑真大呀,可是…意儿垂眸思索,“哦”了声,转头去看戏台。
宏煜皱眉,桌下踢她凳子:“说话。”
意儿冷不丁一颤,狠狠白了一眼:“赌就是,谁怕谁?”
谈话间,李老爷满面红光前来敬酒,李若池和颜嫣跟随其后,席上少不得一番周旋,酒过三巡,又命奶娘把孩子抱出来应景,宾客们纷纷称赞姐儿生得像她娘亲,日后长大必定也是位美人。
意儿百无聊赖地吃酒,目光正要寻觅敏姐,不料却看见外头进来一个眉清目朗的男子,面容瞧着很是眼熟,定神细看,不由大吃一惊:“夏堪?!”
宏煜闻声望去,同样诧异:“他怎会在此?”
意儿又是一惊:“你也认得他?”
宏煜道:“他与我乃同科试子,三年前在京中备考,会试前几日却突然放弃应试,仓促回乡去了。听闻他今年高中,放榜那日又被告发冒籍应试,惊动朝野,如此名声,有谁人不知?”
这位姗姗来迟的不速之客对席上众人的注目视若无睹,泰然自若地笑着,目光直视李若池夫妇,一步步走近。
颜父脸色大变,沉声质问管家:“谁让他进来的?!此人不在受邀之列,还不快请出去!”
李父不明所以:“亲家为何如此动气?来者都是客,大喜的日子,有话好商量。”
“…”
席上有人议论,说这夏堪曾客居颜府一年有余,乃颜父为颜嫣所聘西席,算来也有教导之恩,只是因为冒籍应试一案,牵出他乃倡优之子,颜父忌讳,所以才不愿相见吧。
意儿一边听着,一边默默抿酒,此时夏堪已来到主桌,恭恭敬敬地向颜父和李父拱手,笑道:“晚生不请自来,还望两位老爷见谅,只因听闻贵府弄瓦之喜,特意前来道贺。”
颜父五官扭曲:“我受不起,你请回吧!”
夏堪面色如常,淡淡地瞥了颜嫣一眼,颜嫣却不看他,只是冷着脸,双手紧扣着李若池的胳膊,浑身僵硬。
“我今日来,除了贺喜,还有一事想请教二小姐。”夏堪直盯着她,镇定自若笑着:“哦,如今该称呼少奶奶了。”
颜父大怒:“来人,把他给我撵出去!”
“老爷莫急,待我说完,自然会走。”夏堪一动不动地看着颜嫣,眼神是望穿秋水的错觉,声音清凉:“旧年晚秋,你说要嫁给我,让我带你高飞远走,如今不过数月,你嫁做他人妇,连看我一眼也不肯了。无妨,你不愿见我,听着也行,我心中有一个疑惑,还请如实相告,你生的这个女儿,究竟是不是我的骨肉?”
话音落下,众人噤若寒蝉。
意儿和宏煜不由得对视一眼。
竟然这么刺激。
第 19 章
李府的酒宴被夏堪搅乱,不欢而散。意儿肚子还是空的,宏煜提议另找地方吃饭,于是他们四人从李府出来,直接驾车去了东街酒楼。
“你们说,李若池为何那般沉得住气?”梁玦由衷叹道:“当众受此大辱,换做旁人早就和夏堪拼命了,他竟然面无波澜,还笑得出来!啧啧,实在佩服。”
宋敏向意儿道:“我们离京时夏堪还在狱中,当时刑部和大理寺相持不下,一边要严惩,一边要宽饶,如今看来,皇上还是很仁厚的。”
宏煜专注夹鱼肉,道:“听闻皇上已决定废除贱籍,开豁为良,今后即便是倡优之子也能堂堂正正参加科举,夏堪估计要被写进史书了。”
梁玦笑道:“可不吗,他一出狱便被刑部尚书招入府中为幕,炙手可热,前途可期啊。”
意儿望着那条鲈鱼,见最好的地方都被宏煜给吃了,不禁喃喃道:“你们对京中动向还真是盯得紧呐。”
宏煜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过了半会儿让堂倌再蒸一条来。
梁玦道:“已经这么多菜了,你面前那条还有大半呢,吃完再叫吧,莫要浪费。”
宏煜皱眉,支使堂倌将剩下的鱼尾巴端给梁玦:“喏,别浪费。”
“…”
意儿失笑,四人吃吃谈谈,在持续的话语里小酌,款斟漫饮。
梁玦想起一事,问:“数日前那桩通奸的案子,不知大人是如何了结的,据说当时闹得厉害。”
意儿吃饱了,双眼迷离,懒靠着椅子:“说来你们肯定不信,那妇人的婆婆,也就是原告的亲娘,亲自到衙门替儿媳辩解,说她儿子长年不在家,夫妻情薄,儿媳守在家里很苦,找个慰藉是可以理解的。”
他们果然难以置信,梁玦皱眉笑道:“这也算奇闻了,婆婆竟然默许儿媳偷情。”
意儿道:“她婆婆孀居多年,大约感同身受吧。”
宏煜似笑非笑地望住她:“看来赵大人也感同身受了。”
意儿自顾吃酒,不理不踩。
宏煜瞥向梁玦和宋敏,貌似随意道:“听闻宋先生原是御史大人身边的大席,不知你做刑幕多久了?”
宋敏思索:“有十年了。”
“辗转十年也是辛苦,先生可曾想过婚嫁,安定下来?”
宋敏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意儿怕她为难,代为答道:“嫁人有何好处?我看还不如独身自在,也不用受那些约束。”
宏煜冷飕飕嗤笑:“所以这就是你当初悔婚的原因吗?”
意儿猝不及防,张口结舌:“…眼下不是在说这个。”
宋敏和梁玦都笑了。意儿不自在,转开话题,提醒梁玦:“你不是答应阿照要带些吃食回去吗?”
“哦,是…可不知她口味如何,平日都爱吃什么?”
宋敏答:“她爱吃肉,但夏日炎热,还是用些清爽的小菜为好。”
宏煜看了看意儿,没说话,默默吃酒。
后来又谈及李若池和颜嫣,梁玦对此事兴趣浓厚,猜测说:“如此一闹,岂非要滴血认亲才能确定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滴血验亲之法并不可靠。”意儿道:“修订本《刑名全录》已做了改正。”
宋敏接话:“听闻那孩子是早产,并非足月而生。”
“不是因为罗贵夫妇以尸讹诈,颜嫣受惊而早产的吗?”梁玦疑惑:“看来此事只有颜嫣自己清楚了。”
“那倒未必,”宏煜说:“若真有蹊跷,那接生的稳婆,看诊的郎中,近身的丫鬟,必定瞒不过去。只是想要撬开这些人的嘴,没那么容易。”
梁玦和宋敏又闲聊几句,宏煜见意儿闷不做声,只托着下巴,呆呆的模样,像是午后困顿,昏昏欲睡,于是他也没了兴致,懒靠着椅背,百无聊赖。
吃过饭,四人回了衙门,不在话下。
***
众宾客散去,剩下残羹冷宴,满庭萧索,颜嫣一直垂头缄默,由始至终没有辩解半句。
李父李母几乎不曾气死,要她务必给个交代。
李若池将她挡在身后,信誓旦旦地告诉父母,女儿绝对是他亲生,夏堪今日之举不过为了报复,阴魂不散,其心可诛。
李父问:“他报复什么?”
李若池默了会儿,略叹口气,道:“夏堪冒籍应试,被人告发入狱,是我背后指使的。”
颜嫣惊愕地抬头看他。
李父更是不解:“你为何要做这种事?他与你有何恩怨?”
李若池冷声道:“他骗了嫣儿,我不可能让他好过。”
李母指着颜嫣:“原来你在家做女儿时便与那夏堪有私,否则他岂敢询问孩子的身世?!我们李府清清白白,怎能娶一个不干不净的淫.妇?!如今还闹得满城皆知…你还有何颜面站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