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煜摇头:“如此等同于坐催差役死灰复燃。那些个不能按时纳税的,衙门又得派人催追,弊端终究难以尽革。”
曹克恭微叹:“征税的改革向来任重道远,新法推行绝非一年半载就能完善,大人还请宽心。”
宏煜捏捏眉骨,暂且按下此事,让意儿把这两个月要紧的政务汇报上来。
她早将公文整理妥当,一面移交上去,一面口头陈述给他,重要的无非刑名与钱谷,此前也在信中交代过,因此当下不过大致再讲一遍。
曹克恭与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宏煜默不作声地看完案牍,略点点头:“很好,至少没有慌了阵脚。”
意儿难得听他赞扬,不由心生喜悦,莞尔一笑。
宏煜瞥一眼:“你过来,替我研墨。”
意儿眨眨眼:“哦。”
此番考察滚单法试行的情况需得向省里呈文反馈,他洋洋洒洒,眉心微蹙着,神态极为专注。
静谧里,意儿打量那张清俊的侧脸,兴许是他太过认真的缘故,一时让人看呆了,心动得厉害。
意儿嗓子痒,清咳一声。
宏煜没有察觉,他办公时一向心无旁骛,待呈文写完,唤童旺送去承发房誊抄,眼睛闭上,胳膊搭着扶手,轻按额头。
意儿见他神情疲倦,想来这两个月在外头吃不好住不好,一定很累,于是提议说:“大人回后院休息吧,眼下也没什么事。”
宏煜淡淡“嗯”了声。
意儿有点失落:“那我先走了。”
“去吧。”
闻言,她面无表情搁下墨锭,转身这就要走,可不知怎么,双腿不听使唤,竟绕过桌角,走到了他跟前。
“你没话对我说吗?”
“什么?”
意儿发誓,她绝对被“卿卿亭”三个字蛊惑了,加上小别两个月,乍乍的见了他,不免有些情难自禁,于是伸出手,轻碰了碰他的脸。
但几乎顷刻之间便后悔了。
她作死,忘记宏煜不喜欢在衙门里这样。
果然,面前的男人皱眉避开,深邃的眼睛染上一层冷霜,不明所以地看她。
意儿顿住,有点难堪地把手撤了回去。
许是分开了这么些日子,多少感觉陌生,宏煜盯了半晌才渐渐放软目光,叹一口气,胳膊揽住她的腰,说:“后园子可修好了,晚上你陪我逛逛。”
意儿心里滋味复杂,屏息默了一会儿,只能答:“嗯。”
他见她脸色尴尬,便试图缓和气氛,问:“你可看见我题的字了?”
“见着了。”
宏煜笑:“我们约在那里见,如何?”
意儿知他在给台阶,给面子,于是领下这情,打起精神附和问:“什么时候?”
“等天黑了,吃过饭,掌灯以后。”他说:“洗了澡再去,嗯?”
意儿掩饰懊恼情绪,歪头一笑,佯装洒脱:“好呀。”
他看着她:“还有话吗?”
“没了。”
宏煜点头,轻拍她的腰:“那你去吧。”
她转头要走,这时又听他嗓音冷淡道:“以后不准在签押房谈私事。”
意儿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脸色讪笑,语气平静:“知道了。”
第 32 章
下午, 宏煜回后衙睡了半晌,醒来时近黄昏,阴云沉沉, 左脸在枕上压出了印子,一觉过后浑身舒坦,总算恢复些精神。
他起床披上外衣, 这时童旺打着帘子进来, 告诉他说:“大人, 三老爷到了。”
宏煜冷不丁没反应过来:“谁?”
“…三老爷。”
他皱眉想了想,哦, 不是县里那些个难缠的乡绅, 而是自家更难缠的三叔。
“怎么这会儿到了?”宏煜一边命丫鬟梳头,一边吩咐童旺:“你还不把人请进来, 不清楚他的脾气吗?”
童旺回是, 忙出去接人。不一会儿他三叔宏敬宗大摇大摆走进后衙,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尊驾光临般高声道:“我们家大少爷当官了, 如今想见一面也得在门口等通传, 真是好威风啊。”
宏煜正在廊下喂鹦鹉,听到这话习以为常,不紧不慢搁下食盒,“哟, 三叔来了, ”他说:“谁那么不知好歹, 竟敢让您等通传, 告诉侄儿,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宏敬宗心里受用,笑得双眼眯成缝,又忍不住向他倾诉:“煜儿啊,你可知我这一路有多苦…”
一语未了,宏煜插话:“上次来信,不是说十月才到平奚吗,怎么提前了?”
宏敬宗急忙解释:“原打算在桐州逗留几日,谁知遇见一个故人,她想见你,我便赶着带她过来了。”
宏煜倒有些意外:“故人?谁?”
宏敬宗嘿嘿一笑:“你猜猜。”
正说着,只见门外进来一个曼妙美人,绰绰身姿,款款细步,生得是明眸皓齿,清绝脱俗,她提裙走向宏煜,脸上带着深深的笑意,举止大方从容:“煜儿,”说着略顿住,嘴角浮现梨涡:“哦,不对,如今该唤知县大人了。”
宏煜目光落在她身上,眉梢挑起:“芊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女子一笑:“我近日在桐州谈生意,想起你调任平奚,离得近,碰巧又遇着三叔,便抽空随他一同过来看看,这不好几年没见了吗。”
宏煜摇头:“你也知道许久不见,方才怎么躲起来,不该立刻跑到我怀里吗?”
芊若好笑地瞪他:“死性难改,都做上县令了,还这么不正经。”
宏煜随口说:“我倒是想对你不正经,可我也不敢啊。”
宏敬宗见他二人如此,开怀道:“好了,我也算功德圆满,煜儿可要请我吃一坛好酒才行。”
“那是自然。”他抬手请他们入厅,自己稍稍落后,回头吩咐童旺:“你去厨房,叫他们多做几个菜,再把梁玦藏的金盘露取来。”
“是。”
这头张罗着晚饭,那厢意儿散了值,听闻宏敬宗来了,眼下正在宏煜房中叙旧。
此人她认得,从前两家交好时见过几回,也算长辈,因而顾及礼数,便想着过去打声招呼。
于是沐浴完,换了衣裳,跟阿照交代两句,这便往那头去了。行至院墙外,隔着半掩的门,灯火透亮,她听见里边传来谈笑声,不知怎么,脚步停住,忽然觉得自己唐突,不想进去了。
是啊,人家又没请她,巴巴的上门作甚?
此时宏敬宗正指着宏煜调侃:“你小子,别打量我不知道,当初可是为了芊若才不肯娶李同知的女儿,闹得鸡飞狗跳,被你老子吊起来打,这会儿装什么装?”
宏煜哭笑不得:“多久以前的事了。”
芊若眉眼舒展,故意逗他:“怎么,做上大官就不愿提前尘往事,要体面了?”
“好好好,”宏煜点头:“这可是你要提的,那咱们就好好说说,当初你亲口答应了,只要我考中进士,便嫁给我做媳妇儿,此话可还算数?”
芊若扶额,做出懊悔的神态:“唉,谁让你晚了一步,我如今可是有夫之妇了。”
宏煜抿着酒,半真半假道:“这有什么打紧的,既能成亲,也能和离,哪日你离了,我还在这儿等你呢。”
“呸!”芊若骂他:“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意儿听到这里转头走了。
席上喝得尽兴,天色阴阴地发沉,闷雷滚动,风吹得梧桐叶飒飒作响,宏煜望向窗外融融灯火,思忖片刻,起身走到廊下,叫来童旺:“你去隔壁告诉赵县丞,我这里走不开,今晚不能赴约了。”
“诶,好。”
宏煜嘱咐完,回到席上继续陪芊若说话。
童旺正要出门,迎头撞见小解回来的宏敬宗,对方微醉,见了他便问:“你不在里头伺候,这是要去哪儿?”
“大人让我给赵县丞带一句话。”
“赵县丞?”宏敬宗拧眉,鼻子哼道:“赵家那个逃婚的丫头?我听说了,她如今在这里做县丞,跟我们煜儿倒是冤家路窄。”
童旺微叹:“可不是吗,谁能想到我们大人又跟她好上了。”
“什么?!”宏敬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俩好上了?不能吧?”
“千真万确,三老爷。”
宏敬宗大怒:“她当初瞧不上我们煜儿,如今倒自己送上门来,真不害臊!赵家教的女儿简直没一个像样!”
那宏敬宗嘀嘀咕咕半晌,骂完踉踉跄跄进屋去,童旺立在廊下,此时天已经变了,忽然下起大雨,电闪雷鸣,伴着清寒冷风,满院子淅淅沥沥。童旺见状,心想既然下雨,那边必定不会出门,他也好偷个懒,不用往隔壁多跑一趟了。
这么想着,童旺安心回到下处,趁着空闲吃晚饭去。
***
意儿盘腿坐在凉床上,瞪着毫无缘由落下的大雨,心情跌至谷底。
檐下灯笼摇摇欲坠,周遭树影在凄风苦雨里如鬼魅般张牙舞爪,雷声滚滚,天边劈开狰狞的闪电,她缩起双膝,堵住耳朵,身子紧紧绷住。
方才从宏煜那儿离开,她并未回房,而是直接到亭子里等他。反正他说的嘛,在这里见。
没想突然变天,亭子不大,雨水落在栏杆上,飞溅过来,渐渐把凉床浸湿。
意儿抓起枕头抱在怀中,眼看灯烛扑灭,四下陷入漆黑,她无措地蜷在床角,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前来这里和宏煜幽会,因为有他陪着,并没什么打紧,可眼下孤身流落在狂风骤雨里,就她一个人,实在渗得很。
好不容易雨停了,月亮探出幽若的光,风止住,寂寂悄悄,水面倒映着模糊的月轮,莲花早已凋谢,池塘里满是枯萎的荷叶,一双鸳鸯绕过水松,游入荒凉深处。茂密竹林下是游廊森森的黑瓦,夹着青苔,湿意点点。
远处传来打更声,原来子时已过,难怪静得出奇。
意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等。按理说,有客来访,宏煜脱不开身,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就这么把她丢在这里,连个招呼也不打,实在…有些可笑。
是了,大概忘了吧,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既见故人,哪里还记得其他?
意儿笑了笑,想着想着,困顿难当,趴在凉床上睡了过去。半夜再度下起大雨,她被雷声惊醒,隐隐约约听见诡异的猫叫,吓得直把脑袋埋入枕头,哼哧哼哧哭了一场。
这一整夜浑浑噩噩,风又冷,半梦半醒,折腾得够呛。等她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
意儿身上发凉,呆坐着打量眼前景致,懵懵的,仿佛不认得一般。
空气里满是湿泥巴和青苔的气味,沁入心脾,她面无表情穿鞋,用力搓了搓僵硬的肩膀,然后抱着胳膊垂头往自己院落走。
***
宏煜用过早饭,趁他三叔还在酣睡,便带芊若到后花园闲逛。想着地方清净,两人也好说话。
他年少时爱慕芊若,求而不得,心里着实惦念了许久,时至今日虽早没了那份心思,但敬慕之情仍在,对她亲厚依旧。
“你这园子倒不错,”芊若打量四周亭台楼阁:“种了这么多树,夏日一定很凉快。”
“还行吧,”宏煜说:“地方小,比不得家里的园子,不过将就着用。”
芊若摇头笑道:“你啊,还是改不了公子哥的习性,难怪名声不好,如今既然入仕,也该学学那些清官的廉洁,何必落人口舌。”
宏煜不以为然:“家里有几个钱也不是我的错,总不能怕人议论就非得委屈自己吧?我又没用公家一个子儿,他们骂了我几年,连半个确实的罪状都骂不出来,可笑不可笑?那些沽名钓誉之徒我是从来不放在眼里的。”
芊若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忙道:“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宏煜脱口而出:“你啊。”
她噎住,知他在开玩笑,于是瞪一眼:“别闹,我说真的。”
宏煜莞尔:“你来就好了,别的我用不上。”
两人走在游廊,聊得投入,没看见竹径里有个僵硬的身影疾步走过。
——
这两日休沐,恰逢平奚县内布瓦族过小年,据说有盛大的祈福仪式,族中男女皆盛装出席,热闹非凡。梁玦最喜热闹,一早便邀了宋敏结伴游玩,她应下,于是昨日傍晚散衙后,两人便出发去了镇上。
家里只剩阿照,她今日轮值,刚吃过饭,出了房门,抬头便看见意儿从外面回来,以为她昨晚歇在宏煜屋里,于是没好气道:“天亮了才知道回家,还好逢着休沐,否则我看你怎么办。”
意儿置若罔闻,白着一张脸,进屋翻箱倒柜,找出火盆,“哐当”扔在地上,接着把那封写给“意儿卿卿”的信丢进盆里,还有那个绣着“煜”字的香袋也一并丢进去,点了火,直接烧了。
阿照听到动静忙进来一看:“你干什么呢?”
意儿三两下脱掉外衣,踢了鞋子,翻身上床,抓起锦被一盖,闭眼就睡。
阿照上前瞅着,迟疑问:“怎么了?”
“没事,”她语气冷淡:“我睡会儿,你不用理。”
阿照见她如此动怒,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悄莫声息地把火盆拿走,然后自个儿巡街去了。
第 33 章
窗外断续的下着雨, 意儿睡不踏实,醒来头痛欲裂,鼻塞声重,嗓子又痒又干, 身上一阵一阵的发烫。
午后请大夫来瞧, 问过症状, 诊了脉,说是风寒内热,吃两剂药便好。于是开了方子, 丫鬟在茶房把药煎好,送与意儿服下,她吃完又昏睡过去。
许是那药下得重了些, 头愈发的沉, 傍晚起来浑身没有力气, 只勉强喝了几口粥, 嘴里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阿照散值, 到房里陪她说话, 絮絮叨叨的, 意儿嫌吵, 打发出去,自己靠在床头看书。
掌灯时宏煜突然来了。
他打起毡帘进屋, 发觉今晚尤其的凉, 走入里间, 闻到一股子药香, 迎着灯烛,见床上的美人面容憔悴,没了往日的精神,青丝披散,冷冷清清坐在那儿,倒是陌生得很。
宏煜走过去,稍稍弯腰,就着灯光打量她的脸:“我听说你病了,这会儿觉得如何,可好些了?”
意儿见他来,也没什么反应,搁下《刑名全录》,敷衍一笑:“多谢费心,我很好。”
宏煜听她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于是伸手去探额头:“怎么这么严重?”
意儿别过脸避开了他的触碰,转而拿起香几上放凉的药,一声不响地喝起来。
宏煜坐在床边细细观察,只见她眼底发青,嘴唇发白,身上穿着妃色衣裳,肩头很薄,乌黑长衬着白生生的脸,像话本里走出的清艳女鬼那般。
他心下叹气,不由得放软声音:“我三叔来了,要在衙门待几日,你看什么时候得空了,过去坐坐。”
意儿喝完药,搁下碗,用帕子擦擦嘴,又掖了掖腰侧被角,无动于衷道:“你们宏家的人都不大待见我,尤其那位三老爷,听说他当时跑到我们赵家闹了一场,骂得很厉害。我就别自讨没趣了吧。”
宏煜闻言要笑不笑地拍拍她的腿:“多久以前的事了,还计较呢?他知道你在这儿,若不去问候一声也不好,对吧?”
意儿推开他的手,拿起《刑名全录》搁在腿上,口中冷淡道:“等我病好再说吧。”
宏煜见她如此,想她必定为了昨日签押房的事心生芥蒂,所以在这儿摆脸色呢。
“你不走吗?”她又问
宏煜沉默片刻,脸上仍笑道:“我是哪里得罪你了,这么急着赶我走啊?”
意儿闻言不语,指尖在书上磨蹭,漆黑的眸子如海潮深幽,静静望着面前的男人,然后忽然抬起手,将他头上沾的细碎落叶摘下,体贴道:“听说韩家的大小姐韩芊若也来了,大人一定很高兴吧?”她低眉浅笑:“还不回去陪陪心上人么。”
宏煜愣了下:“她下午已经走了。”
“这么快,你竟也舍得?”意儿语气调侃,接着点点头:“我说呢,她在的话,你怎会有空过来。”
宏煜拧眉:“我过来看你,与旁人有何干系?你不是病了吗?”
“是,我是病了,身上不好。”她仿若自嘲:“所以你更没理由过来的呀,对吧。”
他终于耐心耗尽,沉下脸:“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我听着累。”
意儿知道怎么惹人厌恶,合上书,讽刺道:“我只想说,你该走了,宏大人,我们这种关系用不着假惺惺地嘘寒问暖,等我身子好了,那时你再来吧。”
宏煜霎时站起身,眉毛挑起,笑得很凶:“我找你就只能为了干那种事啊?你当自己天仙下凡呢,还是外头的女人都死绝了,我非要跑来看你这个病秧子干不干得动?”
意儿面若寒霜,正要开口回骂,却被他抢白,嘴角讥讽:“芊若跟你连面都没见过,用得着这么阴阳怪气吗?赵意儿,你几时也变得这般矫情了?”
她头昏脑涨,胸口堵得压抑,偏被他戳中痛处,恼羞成怒,只能按捺道:“宏大人从昨日回来就开始摆脸色,若这么看不惯我,不如趁早离了此地,省得我言语矫情,再冲撞了你,那可担待不起!”
昨日那件事,宏煜记得自己当时已经哄过了,她还想怎样?
真是不可理喻。
“既然赵大人要休息,我就不打扰了。”宏煜懒得听她无理取闹:“你好好养着吧,我三叔那边不去也没什么,你架子大,我也知道请不动。”
意儿胸膛起伏,气得脑壳生疼,眼看那人要走,她出声叫住:“你等等!”
宏煜站定:“怎么,赵大人还有何指教?”
她当即从枕下掏出一把折扇并一枚兰花白玉,扬手扔到他脚边:“你的东西,还给你!”
宏煜垂下眼皮子一看,目光霎时又阴又沉,脸上却愈发笑得斯文:“难为你,这么用心收着,该不会夜里抱着睡吧?”
他弯腰拾起,扬扬眉:“赵大人的东西我也会原物奉还,只是不知放哪儿了,还得回去找找,烦你稍等。”
“不送!”
宏煜把她厌恶的表情看在眼里,点点头,扬长而去。
两人动静闹得不小,阿照在偏房听得心跳如雷,按理说,她成日盼着意儿和宏煜分开,如今二人吵得如此厉害,她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心里一点儿也不好受呢?
唉,她到底见不得意儿难受。
若宋敏在,还能劝上两句,阿照知道自己不会说话,眼下更不敢过去打扰,只能等先生回来再慢慢商量。
***
宏煜满脸阴沉地直奔书房,从匣子里翻出那支玉钗,越看越火大,险些直接拍碎在桌上。
他是从没受过这种气的,以前秦丝再怎么使性子也不敢丢他的东西,更别说当着他的面,弃如敝履般扔到他脚下。不仅如此,还甩脸子。他宏煜几时像方才那样耐着性子哄过人?一忍再忍,她倒蹬鼻子上脸,愈发得寸进尺!
要不是看在她生病的份上…想到这里,宏煜脑中浮现意儿惨白的脸,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偏做出发狠的表情,以为自己是猛兽,其实不过病猫一只,不识好歹,活该她遭罪!
思绪至此,宏煜烦闷,将那玉钗随手仍回木匣,懒得再看。
一夜风雨潇潇,睡得不好,次日清早起来,他和宏敬宗在厅堂用饭,对方观察他的脸色,问:“你是不是跟赵意儿吵架了?”
宏煜蹙眉,冷道:“听谁说的?”
“底下都在传呢。”
他面无表情:“吃饱了没事干,多嘴。”
宏敬宗又问:“她为何跟你闹?该不会因为我来了吧?”
“没有,三叔你想太多了。”
宏敬宗轻哼:“是吗,那她怎么到现在连个招呼也不打?真没教养,亏她还是大家闺秀出身呢。”
宏煜心烦,随口敷衍:“人家病了,昨日才请大夫问诊,等身上好了自然会来见你。”
宏敬宗半信半疑:“你倒愿意向着她说话,真是跟你爹一样,有了女人就忘了自家亲人,一个个的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宏煜摇了摇头:“三叔,我娘嫁到宏家都快三十年了,你还没把她当自家人呢?”
宏敬宗一听就来气:“她几时又把我放在眼里?当年分家,她撺掇着大哥二哥跟我作对,占尽了便宜,这些年又在背地里算计,我大半家产都被她的阴谋诡计给诓了去,如今落得个漂泊无依的下场,煜儿你可知你娘有多狠!真是最毒妇人心!”
宏煜轻飘飘地笑了笑:“这话说的,当年不是您非要分家的么?如何又赖在我娘头上?”
宏敬宗盯他两眼:“当年你才多大,怎会知晓此事?定是你娘说的吧,哼,背后嚼舌根,安的什么心。”
“我那会儿早就懂事了。”宏煜觉得好笑:“三叔,不是做晚辈的出言顶撞,您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若非我娘替你收了那些烂摊子,只怕你早被拖垮了。如今拿着大把银子游山玩水,做个富贵闲人,有何不好?”
宏敬宗摇头叹气:“我这辈子斗不过她也认了,就指望你千万别像你爹那样,被个女人吃得死死的,简直窝囊。”
宏煜“啧”一声,懒得搭话。
他三叔又道:“你明日生辰,打算如何做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