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得坐堂,哪有那闲工夫。”
“不如我替你张罗罢。”宏敬宗笑:“衙门里不方便,明晚我在酒楼订席,再请几个姑娘唱曲儿助兴,你只管带人来,虽不是整生日,也该热闹热闹,你觉得如何?”
宏煜无所谓:“既如此,便有劳三叔了。”
虽这么说,然而宏敬宗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哪晓得什么好去处。况且也不能当真交给他张罗。宏煜派童旺随行,看他订了哪家酒楼,跟着便把银子给付了。
及至傍晚,宏敬宗逛完回来,正准备用饭,这时听见院门口有人说话,他走到窗前打望,原来是梁玦。
“看什么呢?”宏煜问。
“那女人是谁啊?”宏敬宗抬抬下巴,盯着宋敏挪不开眼:“长得好生标致。”
宏煜知道他在想什么,警告说:“你可别打她的主意,那是赵意儿的刑幕大席,以前跟过赵莹,我见了也要礼让三分的。”
“是吗,这么厉害?”宏敬宗目不转睛:“好好一个美人,竟然跑去做刑幕,真是浪费了那张脸。”
宏煜置若罔闻,转而命人传饭。
宏敬宗隔着窗子往前探了探:“听口音像是江南一带的,她是苏杭人士吗?”
“没问过,不清楚。”
宏敬宗若有所思,一时无语。
宋敏等在门口,梁玦回屋取了一坛金盘露,笑盈盈地过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别,快请留步,”宋敏说:“正是怕你多跑一趟,我才跟着过来的,何必多此一举?”
说着伸手想要拿酒,谁知梁玦抬高了胳膊,不准备给她。
“天色已暗,万一摔了可怎么办?”他强词夺理:“还是我拿着比较稳妥。”
宋敏睨他,好奇问:“你不累吗,玩了这两日,我可扛不住,恨不能立刻回屋挺尸去。”
梁玦笑眯眯地凑近:“你怕我累着,心疼我啊?”
“…”
“跟你在一起,累死也乐意啊。”
“你死了,我怎么赔得起?”
两人说着话,穿过月洞门,并肩离开。
第 34 章
宋敏回来听说意儿病了, 天才刚黑, 她已经吃药睡下, 阿照又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恐怕有事,因而没留梁玦吃茶,只让他送到门口便罢。
“先生,你看看这个。”阿照拉着宋敏回房,将昨日之事细细讲与她听,又把那烧焦了半边的香囊递给宋敏:“这是我偷偷捡起来的,你瞧那上头还有两个字, 日立?什么意思?”
宋敏略微思索,心下叹气,只道:“放我这里吧。”
阿照忧心忡忡:“你说她和宏大人是不是闹掰了?这跟我没关系啊,我什么都没干。”
宋敏问:“可知他们为何起争执?”
阿照耸耸肩:“昨天早上她一回来就发脾气, 脸色沉得吓人,傍晚宏知县过来,我还以为两人要和好呢,谁知闹成这样。”
宋敏垂眸看着香包上蹩脚的针线,心下了然:“改日我找机会问问吧,意儿嘴硬, 得让梁玦去宏知县那儿打听打听。”
“还打听什么?”阿照心知肚明般摇头:“我早知他们没好结果, 当初若听我的, 今日何必受这些气?”
宋敏略笑笑没说话。
次日宏煜生辰, 他一早起来梳洗更衣, 收拾得端方整肃,童旺已在庭院设下香案,他规规矩矩行礼,烧了香,又朝父母所在的方向拜了拜,这才到前头画卯去。若在家中过生日,可没这么简便,先得到宗祠向先祖磕头,再去各房长辈处问安,家里那些兄弟姐妹们少不得要闹他半晌,外头的朋友也会相约前来贺寿,阖府上下围着他一个人转,那才叫热闹。
如今当着官职,自然没工夫浪去,不过如往常那般老实待在衙门里做事。
及至晌午,宏煜吃了长寿面,童旺拿着礼单过来回话,笑说:“家里差人送的东西都到了,大人请过目。”
他随手翻开看了两眼,同去年一样,没什么稀罕,倒是他三叔出手阔绰,这回竟送了一架西洋挂钟,说是游历广东时从一个外国商人手中购得,价格不菲。宏煜瞧着有趣,当下叫人挂在了书房。
除此以外,还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也寄了贺礼,不过是些金玉摆件和玩器之类。
傍晚散值,宏煜回内宅换下品服,穿一件暗红长衫,外头罩着玄色大衣,束小冠,腰间系着宫绦,垂挂玉佩香囊,身长玉立,一派清贵华然的模样。
丫鬟小厮们嬉嬉笑笑候在庭院,见他出来,纷纷磕头拜寿。
宏煜早命童旺备下赏钱,这会儿打发给众人,他抽身离开衙门,骑马往酒楼去。
宏敬宗已等候多时,见他终于露面,忙上前招呼:“煜儿,快过来。”
衙门里各房管事的都在,厅堂内坐满三桌大席,其间有南城青楼的姑娘出局陪侍,莺莺燕燕,娇声笑语。
戏台上已经开演,唱的是《麻姑献寿》,宏煜被簇拥着过去,打量四下,笑说:“三叔办事果然热闹。”
“那是自然,”宏敬宗得意:“你的好日子,我如何能不尽心?”
他随口问:“人都到齐了吗?”
“赵县丞和梁先生还没到呢。”曹克恭回。
宏煜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酒楼被他们包下,并无外客,此番开了席,众人都来敬酒。宏煜兴致颇高,更没半点架子,无论六房主事亦或幕友,来者不拒,秦捕头等人见了,也纷纷壮着胆子举杯上前。
正闹着,外头小厮忽然报说:“梁先生到了。”
宏煜抬眼望去,看见梁玦姗姗来迟,身旁跟着一个女子。
“宏大人千秋,”女子恭恭敬敬作揖,带几分歉意,笑着向他解释:“赵县丞身上病着,不便出席,她命我送一份薄礼聊表心意,祝大人福寿安康。”
宏煜定定望着宋敏,听完场面话,不由失笑,像是有些醉了,“啪嗒”扔掉酒杯,拿过赵意儿送的礼,当众便拆。
“这什么?”打开来,里头是个小漆罐,再瞧那上面印的商号:“合安记…茶叶啊。”还是街上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那种。
宏煜笑得冷淡客气,随手把东西交给童旺,接着对宋敏说:“有劳费心了,先生请坐吧。”
“是。”
这边宋敏与梁玦入席,另一桌人又来向宏煜敬酒,他今日似乎尤其的高兴,直喝得酣畅淋漓,清俊的脸上染着绯红,身子一歪,倒入姑娘怀里大笑:“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没安好心,想把我灌醉啊?来啊,接着喝啊!”
姑娘看得心疼,指着敬酒的骂道:“行行好,照这么轮番下去,神仙也顶不住,有本事先划拳呀,输了我们才喝。”
众人起哄:“哟,怎么就‘我们’起来了?才一桌饭的功夫,海棠姑娘已经爱上知县大人不成?”
“呸!我不过路见不平罢了,少拿话臊人!”
宏煜也笑,搭着她的肩膀撑起身,摇摇晃晃,举杯朝宋敏示意:“宋先生,你能来,我很高兴,真的,敬你一杯。”
“大人太客气了,”她忙起身回敬:“我如何敢受。”
“哈哈,什么不敢?”宏煜笑着摇头:“你家赵县丞,今儿告假,一整日没有露面,我做寿,亲自下帖子请她,她还是不来,你们有什么不敢的?”
宋敏略愣住,想替意儿申辩几句,还未及开口,宏煜已伶仃大醉,不省人事。
她暗自叹气,只得落座,这时发现那宏敬宗一边搂着妓.女,一边时不时瞥来几眼,目光饶有兴致。宋敏视若无睹,别开脸,自顾抿了口酒。
衙门众人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也不知要闹到多早晚才罢,梁玦已被灌得七荤八素,宋敏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先行回家。
长夜如磐,凉风清透,意儿此刻还没有休息。她今日烧退了,咳嗽也好些,傍晚坐在廊下看阿照练拳,晚间实在无聊,自己闷闷地荡了会儿秋千,直到夜里起风,身上发冷,方才回房待着。
伤寒渐愈,思绪亦转清明,细细想来,这两日折腾当真可笑,她究竟是气宏煜无端爽约,还是气自己一着不慎,险些栽进去,落了下风?
若为这两样,倒也合情合理。她这么骄傲,自然容不得人轻视怠慢。要说还有别的什么,也是不甘心的缘故,此番接连栽了跟头,她如何能忍?
对,定是因为这个才会失态的。
意儿深深吸一口气,心想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宏煜昨夜气成那副模样,今日不还是派人送了请帖么?到底是贵公子的做派,心里再讨厌,外头仍要维持体面,不会丢了礼节。再瞧瞧她,称病不去,实在显得有些小气。
正胡思乱想着,宋敏进屋,瞧她坐在灯下发呆,手里拿着宏煜亲手写的帖子,不知在想什么。
“你晚上吃药没有?”宋敏走到跟前,摸摸她的额头:“好容易烧退了,怎么不上床躺着?万一又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意儿笑说:“已经躺了两日,骨头都快散了。”
宋敏打量她,迟疑道:“宏大人生辰,你没去,他好像很失望。”
“是吗。”
“唉,我倒看不懂,他刚回来,究竟怎么得罪你了?”
意儿没吭声。
“你这病也病得蹊跷,”宋敏摇头笑问:“该不会跟宏煜吵架,伤心难过,所以为情而病的吧?”
“怎么可能?”意儿闻言没好气道:“你试试,雷雨天,风又冷,在亭子里待一整宿,谁扛得住?我又不是铁打的。”
宋敏眨眨眼:“什么意思?你为何在亭子里待了一宿?”
意儿觉得丢人,撇撇嘴,起身走到床边,脱了鞋,钻进被窝,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我好困,敏姐你也回去睡吧。”
宋敏见她如此,想了想,未再多问,悄莫声息地走了。
——
次日清晨,意儿在去二堂的路上遇见宏敬宗,她心下郁闷,勉强上前作揖,喊了声宏三叔。
“这不是赵家的二小姐么,”对方撇着她:“如今你乃朝廷命官,穿着品服,我可不敢受你的礼。”
哦。既如此,意儿费事周旋,略点点头,客套完,自顾要走。
这时宏敬宗突然把她叫住:“等等,我正好同你说一声,宏煜今早回不来,衙门里若有什么事,等下午或明日再找他吧。”
说完不待回应,大摇大摆地走了。
意儿不明所以,正纳闷,听见宏敬宗和小厮旁若无人地说话。
“我家大人昨晚没回来,怕是吃醉了,还没醒吧?”
“他啊?这会儿正在温柔乡里酣睡呢,哪里起得来?”
小厮“啊”了声。
宏敬宗笑:“你不知道吗,秦馆新调.教出来的姑娘,才十六岁,嫩得一掐就化。初夜五百两是贵了点儿,但我们煜儿喜欢,那点银子也不算什么。”
宋敏听得十分厌恶,回身冷冷瞪了眼,眉头紧蹙,再望向意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意儿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那般,大步朝二堂里去。
——
宏煜烂醉如泥,一夜昏沉,直睡到日晒三竿才醒。
醒来四肢仍旧乏力,他迷迷糊糊翻身,摸到一个娇软的腰肢,柔若无骨。
他早起有了反应,正巧摸着舒服,于是上上下下揉了几把,听见姑娘娇咽的喘息,捞入怀中,闻到一股脂粉香,掺杂着帐中暖香,又俗又腻,令人霎时清醒。
宏煜睁开眼,撑着胳膊起身,垂眸打量身下的人儿,问:“你谁啊?”
“…奴家是初桃。”
他皱眉扫向四周,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瞧这摆设与品位,定是妓院无疑了。
昨夜醉酒之后去了哪里,干了什么,竟一点想不起来。宏煜按按额头,这时听那初桃说:“这里是南城秦馆,宏老爷买了我的初夜,将我送给大人。”
呵,好个三叔。
宏煜哑声笑了笑,又问:“我碰你了吗?”
姑娘脸红,轻咬下唇:“还没有,大人醉得厉害,躺下便睡了。”
他没说什么,翻身下床,初桃忙服侍他穿鞋更衣,又唤堂倌打水洗漱,收拾完,饭也没吃,只让她自个儿歇着,人就走了。
童旺守在门口打瞌睡,冷不丁被踢了一脚,他猛地惊醒,仓皇间看见宏煜高大的身影,穿的仍是昨日那件衣裳,黑缎绣着白鹤,英挺尊肃,实在清俊得很。
童旺揉揉眼,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忙跑过去跟上。
第 35 章
宏煜下午才回签押房办公, 县丞廨的书吏呈上两份已受理的状子,落款处有赵意儿的签字和印章, 他撇了眼, 目色冷淡, 直接用镇纸给盖住。
傍晚在三堂门前遇见, 两人默默的都没说话。
昨日赵意儿缺席生日宴,令他失望透顶,像被一块石头压在胸口,至今仍不舒服。原想讽刺两句,哪怕再吵一架,还能稍微爽快些。可眼看她神情疏离,似乎连跟他作对的兴趣都没有,就那么客气地点点头, 算打过招呼, 然后径直离去。
这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吗?
宏煜面色阴沉,不由得暗暗冷笑, 心想我欠你了啊?
他走在后面睨着那道背影,突然生出强烈的冲动, 想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如此才能缓解心头之恨。
但他知道他不能。
两人默不作声行过穿堂,正要进入内宅,突然屋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大约近日雷雨, 加之此处门墙尚未修缮, 瓦片潮烂了,竟哗啦啦砸下来。
宏煜眼疾手快,两步上前拉住意儿,又下意识用胳膊去挡,“啪嗒”一响,那破瓦将将砸中他的手臂,碎落在地。
意儿吓一大跳,肩膀微颤,忙仰头望向屋檐,惊魂未定。
宏煜眉头拧起,痛感明显,他甩了甩手,淡淡看着她:“你当心些。”
意儿目光转到他脸上,蜻蜓点水般停留片刻,接着垂眸去看他的胳膊,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宏煜沉默凝视,在等她开口。
意儿顿了顿,按捺道:“你没事吧?”
不冷不淡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
宏煜心沉下去,别开脸:“无碍,谢你挂心。”
她低眉默然,接着又说了句无关紧要的:“屋顶漏了,待会儿我让人来修。”
“嗯。”
两人再没了言语,意儿埋头往前走,心里揪了下,她暗暗掐手,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宏煜回房,命童旺拿药来敷,掀开袖子,小臂创口已然出血,四周红肿,瞧着十分渗人。
“这是怎么弄的?”梁玦瞪大眼睛:“快请大夫吧。”
“不必,”宏煜若无其事地看着皮肉裂开,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反正手断了也没人在意,痛死活该。”
梁玦愣住,张张嘴:“这话说谁呢?”
宏煜没应。
他闷头想了想,迟疑问:“赵县丞又怎么了?”
宏煜蹙眉:“你不在宋先生跟前献殷勤,跑来这里做什么?”
梁玦纳罕:“我住在这里,还能去哪儿?”
“去隔壁啊,”宏煜嗤笑:“你的魂儿不是早被勾走了吗,趁早搬过去吧,都走了好,谁也别搭理我,大家乐得自在。”
梁玦尴尬地扯扯嘴角,讪笑道:“瞧你说的,我岂是那等重色轻友之人…”
宏煜置若罔闻,等童旺敷上药,用纱布包扎妥当,他晃晃胳膊,自嘲说:“还好伤在左臂,否则写不了字,那可耽误事了。”
梁玦叹气,这时又听他问:“我三叔呢?”
“在院子里喝酒。”
“昨晚还没喝够吗?”宏煜摇头轻笑:“传饭吧,我饿了,吃完早些睡,累得很。”
童旺便命人准备晚饭去。
此时意儿正在房中坐立难安,方才的那幕挥之不去,她纵然对宏煜失去期待,但一码归一码,到底心怀愧疚,更不想欠他什么,于是找出金疮药和两瓶清露,让丫鬟送去隔壁。
宋敏在廊下撞见:“还是交给我吧。”她决定亲自走一趟,顺便和宏煜谈谈他和意儿的事。小丫鬟原想趁机出去逛逛,这会儿便远远地跟在后头。
黄昏里夕照渐浓,内宅四下幽静,风里夹着炊烟,地上寥寥几叶梧桐,秋色凄清,叫人心里忽然一阵荒凉。
宋敏走进院落,看见宏敬宗正在廊下逗弄鹦鹉。
“宋先生。”对方目不转睛地打量,带着几分醉意,摇摇颤颤堵住去路:“我一直瞧你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没有。”宋敏态度冷淡:“你记错了。”
“是吗?”宏敬宗歪着头,直盯住她的脸:“请问先生籍贯何地,可是从江南出来的?”
宋敏眉尖拧起,想绕过他进屋,可宏敬宗拦着不让,两只眼睛使劲儿往她身上钻,不管不顾道:“肯定是了,我对美人向来过目不忘,一定在哪里见过,只是隔了太久…”
“宏老爷,请你让开。”宋敏反感至极,已顾不上双方脸面,当下几乎发作。
那宏敬宗自打见她第一眼便开始起疑,这两日仔细回忆,心中已有六七分把握,眼下趁着酒劲放纵,一心要确认她的身份,登时凑近:“你颈后是不是有块胎记?”
他说着竟上手去翻衣领,宋敏大怒,一面躲避,一面厉声呵斥:“放尊重些!”
宏煜和梁玦在屋里听见,立刻起身出来:“怎么了?”
宋敏贴着墙壁脸色发白,梁玦走到她身边看两眼,心下了然,不禁沉声道:“宏三叔,我敬你是长辈,也请你拿出做长辈的样来,别干那些为老不尊的事!”
宏敬宗瞪大眼睛喊冤:“我干什么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宏煜也当他老毛病犯了,责备道:“三叔,你吃酒吃昏头了,这么大年纪还耍流氓,丢不丢人?还不快给先生道歉。”
“我凭什么道歉?”宏敬宗又急又气,恨不能让皇天后土给他作证:“你们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我又没把她怎么样,不过问了两句话,难道说话也犯法吗?!”
宏煜见他狡辩,皱眉道:“宋先生与你素不相识,有什么好说的?”
梁玦冷笑:“你敢赌咒发誓,单单只是说话吗?”
“我…”宏敬宗百口莫辩,几乎气得跳脚:“我没想轻薄她,连那心思都没动过!你们两个真真要气死我…”
这边闹起来,跟着宋敏的丫鬟忙跑回家通知意儿,说宋先生被宏老爷欺负了,几个人正围着当面对质呢。
意儿心下一沉,立刻赶了过去。
此时宋敏已难以忍受,转头要走,那宏敬宗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哪里肯让她轻易脱身。
“你不准跑!把话说清楚了!别想给我泼脏水!”
宏煜见他如此胡搅蛮缠死不悔改,心下很是厌烦,愈发严厉道:“宋先生的人品我们都很清楚,平白无故的,她赖你做什么?要我说,三叔你且消停消停吧,否则连我也替你臊得慌。”
宏敬宗是个直肠子,此番受辱,早已气得脸红脖子粗,干瞪着宋敏,张口便骂:“你别以为改了名字换了衣裳就没人认得了!二十四桥的烟袅楼如今还在呢,你不会连自己的老东家也忘了吧?!”
宏煜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等反应过来后,心下惊得突突直跳。
梁玦更是难以置信,指着宏敬宗:“你、你疯了吗,胡说什么?!”
“我疯了?我看你们才痴了、傻了!”宏敬宗冷笑:“十年前她在烟袅楼挂牌,受恩客追捧,那也是红过的,如今摇身一变,竟在衙门做起刑幕来。哼,什么先生,分明就是牙婆卖给青楼的扬州瘦马罢了!”
宏煜猛拽住他三叔:“少发酒疯!”
“别拉我!”宏敬宗指着梁玦:“不信回去问问你爹!那年我们游历扬州,他包了这位宋先生五天五夜,事后跟我炫耀,夸她天生媚骨,颈下还有块月牙胎记,生得极为巧妙!呵,你们现在就验,看我究竟有没有冤她!”
话音刚落,面前出现赵意儿阴沉的脸,她几乎是冲到宏敬宗面前,想也没想,扬手便扇了下去,“啪”一声清脆,好狠的一记耳光,直打得宏敬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众人定在当下,瞠目结舌。
意儿气到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撕烂你的嘴!”
宏敬宗半晌回过神,捂着红肿的脸:“你敢打我?你他娘的居然敢打我!”
“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意儿怒极,还要动手,宏煜一把扣住她的腰,忙将她远远抱开:“好了好了…”
那宏敬宗也被童旺拽着,气不过,哭天喊地:“如今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连个丫头也敢踩我一脚…宏煜!她打你三叔,你到底管不管?!”
“我管我管。”宏煜口中敷衍,拖着人直往外走。
“别动我!”意儿三两下挣开,他胳膊有伤,不得不松手,又见她气势汹汹地转头折回,以为还要寻宏敬宗的麻烦,于是忙跟上去:“别闹了,听话。”
意儿置若罔闻,大步来到廊下,紧紧揽住敏姐的肩:“走,我们回家。”
宋敏一言不发,垂着头,收好自己被扒光的尊严,如悬丝傀儡般任由牵引,经过梁玦跟前,屏住呼吸,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噩梦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