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煜看她半晌,眉眼深邃,垂下眸子,抓起那只手,笑道:“说什么呢,我又不是淫.乱之徒,与你在一起,自然不会找别人。”他声音微凉:“你最好也别有那种想法,我不喜欢那样。”
意儿躺在他的臂弯里屏住呼吸,心跳很重,默了会儿,别开脸:“不是请我来吃茶吗?”
宏煜也默了会儿,伸长胳膊将那小盖盅端来,喂到她嘴边:“今年的龙井,你尝尝如何。”
意儿抿了一口。
“甜么?”
她没品出滋味,又喝一口,宏煜去放茶盅,回过头,脖子被抱住,他被意儿拉下去,然后茶香渡了过来。他微愣,接着吮走那甘甜,喉结滚动,咽了下去。
“似乎味道淡了些。”宏煜说。
“我尝着倒还好。”意儿纤软的胳膊慢慢从他肩上滑下。
“那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去。”
宏煜说着,又朝她贴近,她偏过头,让他的唇落在自己耳边。
“你走那几日,不如把梁先生留给我,也好安心。”
宏煜顿住,要笑不笑地抬头看她:“原来你不仅觊觎我的知县之位,还觊觎我身边的人,连梁玦的主意也打?”
意儿默不作声捻着他的衣裳玩儿。
宏煜不耐地抓住她的手,心里升起一股恼怒,发了狠,埋下去掠地攻城,有些蛮横:“好啊,我可以把梁玦留给你,你拿什么谢我?嗯?”
他都已经动手了,还问什么呢?
意儿却道:“我身上不方便,改日吧…”
宏煜愣住,皱起眉头冷森森瞪她:“前日不好好的吗?”
“昨日来的。”意儿道:“你若真想要,我只能以手代劳帮你弄。”
“我自己没手吗?”他烦闷地望着她,目光落在那湿润的红唇上,看了片刻,眉心一蹙:“算了,你走吧。”
意儿“哦”了声,正要起身,头上的玉钗被他摘了下来。
“我的东西老是落在你那儿,这个便放我这儿吧。”他说。
意儿见他脸色难看,知他气得不轻,于是摸摸那俊美的脸,哄说:“等我好了,在你走前,一定好好报答你。”
宏煜听了更烦,拉开她:“你再不走,今夜别想出这个门,我可不管你方不方便。”
意儿慢条斯理整理衣衫,气定神闲地离开。
“记得把茶叶送来。”
这女人说。
第 26 章
不过几日, 衙门前院摆上特制的银柜, 加钤司府印信, 用州县封条封上,为八月起至十一月结束的征税做准备。
宏煜近来不知为何喜怒无常, 每次意儿与他谈论公事, 总见不到好脸色, 相比以前更加苛刻严厉。
那日坐堂她也在,有一桩田土官司,原告的状子已受理,被告乃城中乡绅李老爷, 今日遣自家讼师来衙门投递诉状。
那状子呈上去, 宏煜刚打开,脸色霎时阴沉无比。意儿定定观察, 原来那状词内竟夹了一张显贵名帖,想来李老爷意在提醒知县大人, 他有后台,不是谁都得罪的起,要识相。
堂下讼师依仗权势, 也不把县官放在眼里,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笑看着上座。
宏煜素来极少动用刑罚, 对乡宦绅士一向维持客气, 谁知这日却动了肝火, 丝毫不留情面, 厉声斥责此讼状不合文体,虚夸浮词,当下拔了签,将那讼师杖打二十,并把状子和名帖扔还,叫他滚回去重写。
意儿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晚夕梁玦过来闲坐,说是谈笑消遣,其实想和宋敏待一会儿。意儿怕冷场,自然陪坐。
“知县大人最近心情不佳,咱们底下人都不敢大声出气了。”宋敏笑道。
“他有个朋友过世了。”梁玦仓促瞥了意儿一眼,喃喃道:“再加上其他不顺心的事儿。”
宋敏给大家斟茶,问:“怎么说?”
“邵杨你们可认识?”梁玦道:“人没了,这几年胡乱糟蹋,家底也挥霍干净,都靠朋友接济,宏煜听到出事儿,让人送银子回去办丧,给他修坟。朋友一场,不能亲送一程,总觉得遗憾。”
“邵杨,邵子期?那位声名赫赫的青年画家?”宋敏咋舌,摇头叹道:“听闻北有陆墙,南有邵杨,其山水画恣意奔放,浑茫浩瀚,备受名流追崇。”
梁玦点头:“是他。”
意儿道:“我听说他近几年性情大变,为人十分癫狂,传闻是为了一个女子,此话是真是假?”
梁玦道:“确有其事,那个女人名叫雅雅,原是他身边的丫鬟。”
意儿等了会儿:“然后呢?”
梁玦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宏煜在后园子等你,我差点忘了。”
意儿愣怔,语气下意识带几分责怪:“你怎么不早说?”
“…”
她不再陪聊,趁着阿照洗澡还没出来,执灯前往后花园赴约。
夜凉如水,心想他等久了定要甩脸子,于是脚步加快,绕过长廊,见宏煜席居池边凉亭,疏影横斜,雕漆矮几上摆了酒,他翘着二郎腿躺在席上,手握折扇,懒散轻摇。
亭前一对黑漆灯台,意儿脱了木屐,搁下绛纱灯,走到他身旁坐下。
“嘶——”
没想到碰着他胳膊,他低头看了看,眉宇微蹙。
“怎么了?”意儿问。
“方才被野猫抓了。”
闻言她撩开袖子定神打量,果然两道红痕。
“好好的,它抓你作甚?”
“见幼猫可爱,想摸一摸,谁知它爹妈冲了过来。”
意儿好笑道:“让你乱摸。”
又说:“要不回去上点儿药?”
“没事,”宏煜伸伸懒腰,随口道:“ 也不怎么疼,若非你莽撞的话。”
意儿心想这也怪我?
郁闷着正要躺下,却见席上只有一个枕头,并未准备她的。依照素日的脾气,定要挤兑两句,然想起他今早对人动刑的样子,心里莫名犯怵,于是默不吭声就这么躺下。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意儿心不在焉,皱眉四下张望,身子往他这边挤。
宏煜转头看过来:“你干什么呢?”
“有虫子。”
“点了香,哪儿来的虫子?”他张开胳膊让她躲到自己怀里:“有也是你自己招的。”
意儿认真回答:“正是,信期来了容易招蚊子。”
宏煜冷笑:“你一来半个月,也不怕血崩啊。”
意儿尴尬扯扯嘴角,嘟囔道:“这次是真的来了。”
宏煜没吭声,她清咳两下,转开话头:“方才梁玦聊到邵子期。”
“嗯。”
“还有雅雅。”
“你想问什么,说吧。”
意儿枕在他肩头,思忖道:“我听闻邵子期性情癫狂,常无故撕毁自己的新作,还咒骂那些称赞他工笔的朋友…他一向如此吗?”
宏煜皱眉,合上折扇在她脑壳敲了一记:“他又不是疯子,你们怎么传成这样?”
细细道来,那邵杨原系世家子弟,受父母宠爱,骄奢淫逸,唯一正经的喜好便是作画,且颇具灵气。后来家道中落,双亲离世,他身边只剩一个婢女不离不弃,仍将他当做少爷服侍,此人便是雅雅。
那几年邵杨生活拮据,当惯了公子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全靠雅雅于市井卖酒挣钱,维持生计。她又爱惜他的才华,宁肯少吃一顿也要支持他作画。邵杨性子乖戾,阴晴不定,高兴时对雅雅爱若珍宝,承诺将来娶她为妻,不高兴了,拿她当下人出气。
也不知雅雅有多喜欢他,才能如此长年容忍,死心塌地。
二十五岁那年邵杨凭一幅《夏蝉图》声名鹊起,连长公主也赞其花木鸟兽神采奕然,栩栩如生,工笔不似宫中画师那般保守刻板。
声誉既来,邵杨一时炙手可热,达官贵人趋之若鹜,其画作千金难求。
有了钱,他当即买回邵家府邸,带雅雅搬回府中居住。
养尊处优才是他习惯的生活,饭来开口,箸来伸手,娇奴美婢环绕左右,吃酒赌博,无乐不为。
雅雅因此常与他争执,三番五次劝他把时间放在正经事上,莫要荒废天赋。邵杨不厌其烦,索性住到妓院去,等着雅雅过来哄他回家。反正从前每次吵架都是她低头来着。
可那次不知为何,过了十天半月仍没有动静,他起初觉得自在无比,日子久了却莫名烦躁,心慌意乱。
于是自个儿垂头丧气回府,想把雅雅抓来质问,谁知人却不见了踪影。
邵杨方寸大乱。
先去报官,说她无故失踪,一定被强盗掳走,或被奸人害了。衙门派公差调查,发现雅雅原是自己主动离开,并非失踪。
邵杨不信,又花重金聘请江湖中人四下搜寻,直到一年后才在边陲一个小县城里找到她的踪迹。
彼时邵杨已性情大变,身形消瘦,两鬓飞白,犹如身患恶疾。宏煜和沈彦等一干朋友放心不下,亲自送他去见雅雅。
赶了半月的路程,到县里,邵杨不急着相见,只叫宏煜找地方让他梳洗干净,换上体面的衣衫,拾回几分疏朗俊俏的模样。
雅雅和一个穷书生住在旧巷里,开了门,一时间认不出他。
邵杨哭得厉害,什么风度面子都顾不上了,抱住她的腿,像走失的孩子重回娘亲身边那般,不断问她为何离家出走,为何这般吓他。接着又是认错,可怜巴巴地认错,求她回去。
“可我已经成亲了。”雅雅语气带着不解。
邵杨根本听不进去,认定她还在生气,还在伤心,所以故意折磨他。
“立刻跟那人和离!你必须回到我身边,哪儿都不能去。”他说着又开始流泪。
雅雅哭笑不得,告诉他没有这个可能。
邵杨又问:“你难道一点儿也不爱我了吗?我不信,不会的…”
雅雅显得有些为难,说:“你还能作出《夏蝉图》那样的画吗?不能了。年少时可以依仗灵气,但灵气总有耗尽的一天,有的人经涅槃重生能至大境界,终成大家,有的人便如南朝江淹,神童仲永,不过昙花一现,如此而已。”
邵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原以为你能成为第二个吴道子,入画圣之境,名留千古,但可惜你的造诣止步于此,即便声名远扬,恐也难成大家,除非日后顿悟吧。”雅雅叹气:“若真有那日,我自会回去,当牛做马伺候你。”
邵杨张着嘴,如痴傻那般呆了,从那以后再没好过,癫癫狂狂,形如鬼魅。
“你说有这种女人吧?”宏煜嗤笑:“我也怕她了,每每想起子期被重创的模样,心里就发寒,阴森森的冷。”
意儿听得难受,也觉得冷,缩了缩肩膀,摸着他的手指发愣。夏夜漫长,周遭是荷花清冽的香气,还有他身上的沉香,抬眼看见衣衫里若隐若现的锁骨,她摸了摸,喃喃道:“我有个朋友,一直不相信他前妻死了,这些年天南地北各处寻人,我们只好陪他演戏,每次见面都假装热络地问他找到没有,他也会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们已经有了眉目。”
宏煜细细听来,问:“没人叫醒他吗?”
“谁敢呢,他那个样子已经入了魔,没法停下来,就靠这个吊着一口气,我们哪儿敢刺激他。”
宏煜又道:“如此说来用情不浅,为何所爱之人会变成前妻?”
意儿淡淡道:“里头也有一些误会,他们都是性情孤傲的人,不肯服软也不爱解释,相互伤害很深,那边临死都不愿见他。”
宏煜没说话,意儿摇头哼笑道:“你们男的总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后悔,太贱了。”
宏煜收拢胳膊,使了点劲,似笑非笑道:“你说什么?”
意儿低呼一声,在禁锢里攥拳推他:“哎呀,别弄我…”
他稍稍松开些许。
她又说:“不过人年少时对待感情的方式比较激烈,这个可以理解,但真的太累。日后我定要寻一个斯文老实的男人成亲,他最好每天在家等我,莫要生那些是非。”
宏煜说:“是么。”
意儿轻轻应着:“长久相处,秉性互补比较好。”
夜里凉风拂过,天幕繁星点点,似有依稀猫叫,池中水鸟扑腾着翅膀飞上岸边。
宏煜不知何时已把手放下,意儿觉得后肩发凉,他坐起身,面色在幽暗的阴影里无甚表情。
“走吧,该回了。”他平静道。
第 27 章
意儿原想多待一会儿, 和他一起, 吃酒赏莲,吹吹风也好。但见他已无兴致,便也收拾离开。
“过几日我约你来这儿, ”她打量眼前的暮夏亭:“地上还是太硬,得放一张凉床。”
宏煜态度冷淡:“再说吧。”
意儿忽然没好意思,微微有些脸红,垂眸不语。两人穿过深幽的长廊,远远瞧见一个玲珑少女提灯寻来,人影绰绰, 却是阿照。意儿见她竟然做此精致打扮,清秀娇俏, 倒是眼前一亮。
“姐。”阿照碎步走近, 平日举止爽朗惯了,瞧着有些别扭,对宏煜倒是规规矩矩行礼:“大人。”
意儿问:“你这是来找我的?”
“是,怕你没拿灯。”
“今日这么乖?”意儿狐疑地笑看她,将手中的绛纱灯递给宏煜:“路上黑,大人拿去照路。”
“还是用这个吧。”阿照突然插话, 将自己带来的羊角灯递过去:“这个亮些。”
宏煜随手拿了意儿手上那只走了。
阿照闷声问:“你真的决定跟他在一起吗?”
意儿淡淡的:“也不算在一起。”
阿照听完没吱声,亦不与她争辩,因为心中已经暗暗做了决定, 要牺牲自己的色相去勾引宏煜, 拆散他们这对露水野鸳鸯, 替她哥把媳妇儿守住。
没错,如今的情形,只有靠她了。真不知道林显那个王八蛋究竟在干什么,一走两三年,到现在连个音讯都没有,佟家对他就那么重要,比亲妹妹亲媳妇儿还重要…阿照这么想着,夜里悄悄哭了一场,肩负重任,大有悲壮之感。接着她打起精神筹谋,做了一番细致的设计,堪称□□无缝。
她的计划是这样的,先找机会向宏煜暗送秋波,一来二往,等他上了钩,再与他暗通款曲,让意儿亲眼撞见,到时不怕他们不决裂。
于是从那天起,每每在衙门遇着宏煜,阿照便朝他展开一个天真妩媚的笑,歪歪头,眼睛清清亮亮,弯成下弦月,俏皮地眨两下,眉梢微挑,又带风情。
这个笑她对着镜子练习多次,绝对勾魂。
这不,起先宏煜压根儿没注意她,后来次数多了,也忍不住看几眼,神色不明。
又过两三日,她不当值,在家换上鲜艳裙衫,叫丫鬟给她梳妆打扮,小山眉,点绛唇,略施水粉,点着小碎步穿过月洞门,来到游廊处,等着宏煜经过。
到黄昏时果然见他朝这边来了,远远的,身后跟着童旺,刚散值,必定要经过此地回他的住处。
阿照赶忙藏入拐角,听着脚步越来越近,终于要到跟前,她假装意外地迎面撞个满怀,再弱柳扶风般崴了脚,倒入他怀中,娇滴滴道:“哎呀,好痛。”
一双手将她牢牢揽住。
“你没事吧?”
阿照听那声音不对,猛地抬头一看,却是童旺。
“怎么回事?宏大人呢?”
童旺指指后边:“与赵大人有约,往暮夏亭去了。”
阿照怒道:“他都没换衣裳,穿着官服便去了?”
童旺怪道:“人家想换便换,不想换便不换,你管得着吗?”
阿照暗悔失策,只能激励自己务必坚持,鱼儿快要上钩了,得再加把劲儿才行!
次日休沐,午间宏煜过来消磨永昼,坐在庭院里吃茶。阿照从丫鬟手中接过漆盘,端着糕点走近,按捺心里的慌张,到他跟前,找准位置,手一抖,碟中水晶皂儿掉落他腿上。
“呀…”
她娇声惊呼,忙掏出手绢去擦,谁知童旺动作更快,即刻挤到她前面,皱眉道:“林捕快,你怎么毛手毛脚的?从前也不见你这般殷勤,今日是怎么了?”
此时阿照见宏煜看着自己,眼神有打量的意思,也不知心里是什么龌龊想法,她暗自冷笑,面上扭捏道:“人家不小心的。”说话间意儿从屋里出来,手里摇着扇子:“聊什么呢?”
宏煜又盯了阿照一眼,没说话,待童旺收拾完,他们端着漆盘走开,他偏头凑到意儿耳边低语:“那个林阿照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近日我见她总挤眉弄眼,表情古怪,方才手还抖成那样,搞不好是羊癫疯的征兆,此病要紧,你赶紧找大夫来瞧瞧。”
“啊?”意儿大惊,又觉得莫名其妙:“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仔细留意。”
“…别胡说,她很正常,哪有病。”
远处阿照见宏煜跟意儿说着话,眼睛却望向自己,分明就是眉目传情,而且是偷情的那种。哼,当着意儿的面都敢这样,果然衣冠禽兽。
她心中腹诽,知道时机已成熟,该下手了。
次日傍晚,阿照找童旺传话,约宏煜今夜亥时正刻到她们偏院见面。那地方离正院只隔了一堵墙,只要她一喊,前边就能听见,到时她便咬死宏煜想强.暴她,大家听她求救,没理由不信。
于是掌灯后她早早去往偏院的柴屋做准备,将头发弄得凌乱松散,玉钗坠坠地垂在发间,衣裳从领口扯开,露出半个肩头,还自己动手在颈脖处揪出几个红印子,做成亲密的痕迹。
一切准备就绪,窗外灯影晃动,“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偷鸡摸狗般侧身摸了进来。
阿照紧张,心跳沉沉,当即迎上前将他死死抱住。
“你做什么?”
他身子僵硬,仿佛吓了一大跳,声音也有些发颤。阿照正要叫,忽然觉得不对,宏煜那么高,肩膀怎会这么低?
她仰头望去,就着昏暗光线看见了童旺清秀的脸。
“林捕快,”童旺高抬双臂惊慌失措,当下怒道:“做人要知道羞耻!”
阿照赶忙退后两步,揪住衣领,一时也吓住:“你…怎么是你?!”
“哼!”童旺整理衣衫,轻蔑地瞟她两眼,凛然正气道:“你近日如此反常,必定有所图谋,今日竟敢约我们大人来这种阴暗的地方私会,你想对他做什么?说!”
阿照从未如此狼狈,缩成一团,两颗黑眼珠子茫然乱跳,恼羞成怒:“胡说什么?谁对他有图谋?”
童旺冷飕飕上下打量,嗤道:“这般轻浮打扮,原来是想勾引我家大人,哼,你要不要脸?看我不告诉赵县丞,让她打断你的腿!”
阿照一把抓住童旺的肩膀将他丢到柴火堆里,夺门而逃。她想这下可坏事了,不仅没有达成目的,反倒令自己陷入不忠不义之地,要是意儿误会她该如何是好?得抢在童旺之前向她说明一切才行。
阿照跑回正院,急忙闯入意儿房中,到跟前,望着那灯下伏案书写的背影又不敢开口了。
荧荧一笼烛光,意儿正在给姑妈写信,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打量这姑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摇头笑道:“怎么了?”
阿照紧咬下唇,站在那儿欲言又止。
意儿蘸了蘸墨,淡淡道:“这几日胡闹,还没闹够呢?”
“我哪有闹什么?”她垂头抠着手指支支吾吾:“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宏知县,他,他…他对我…”
意儿倒是笑了:“我说他怎么没来由的怀疑你病了,原来如此。”
阿照愣怔,张张嘴:“那你信他还是信我?”
意儿不作声,写完家书,仔细检查一番,搁下笔,到旁边洗手。
阿照默然上前给她递帕子。
意儿撇一眼,面色如常地擦手:“他若敢碰你,我会扒了他的皮。”
“真的?”
“嗯。”
阿照长长松一口气,心头舒服,眨眨黑亮的眼,抿嘴浅笑。
这时又听见意儿冷清的声音:“你若敢碰他,也是一样。”
阿照僵住。
意儿不冷不淡地看她一眼:“下不为例。”说完将帕子搁在架上,转身走向床榻,放下帐幔:“我要歇了,你梳洗完也早些睡吧,莫要吵到先生。”
阿照心里起起伏伏,此刻大气也不敢出,闷声挪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八月初,宏煜离开衙门,带主簿曹克恭下乡视察滚单法的实施,意儿正式代其掌印,署理县内政务。
不过她并未占用他的地方,每日仍在自己廨内办公,清晨内外巡风、洒扫、提牢、管库等各报无事,六房公文自上而下逐一禀报点对,依次签押用印。放告日和听审日便坐堂听讼断狱,问理词讼。一字一牍,皆有程序。
中秋那日衙门放假,意儿原本在酒楼订了好几桌席,请大家吃酒赏月,没想到黄昏时正要出发,突然有人来报,北隅城隍庙前的凤池街发生一起杀妻命案,街坊民众已将疑犯抓获,交给了巡街的捕快。
意儿忙带人赶往凤池街。此地市井熙攘,人烟稠密,居民都是挣辛苦钱的百姓,一片简陋房舍鳞次栉比,案发处围聚不少邻里,见衙门来人,纷纷让开。
死者黎娘躺在院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瘫坐在一旁,脸色惨白麻木。此人是死者之女漱玉,只见她左脸红肿,还留着掌掴后的痕迹,眼眶发红,但没有眼泪,只是冷冽的模样。